柳若烟凝固的笑容解冻,脸色有些微红。
什么嘛,千错万错不会是她的错?
大师兄你在自我PUA?
入了萧家故园之后, 萧楚流明显心事重重了起来。
他佯装无事,先将柳若烟安排入修仙者驿站中,自己则先去查了查刚刚见到的医馆。
他一个人不如凌天宗这种大宗, 有情报网, 想要获取消息, 只能靠自己的人脉。
好在他已经在无主秘境和宗门大比中显露了头角, 萧楚流的名号被传遍大江南北。
九州上下的修士, 但凡消息灵通一些的, 都知道玉泉剑尊培养了一位天赋极高的五灵根弟子——他曾一人一剑荡平浩瀚兽潮, 也曾越级挑战赢过凌天宗宗主。
大家自然极其给他面子,一听是他要查, 立马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他。
那家萧家医馆并不是唯一一个出现这种医闹的医馆, 最近几个月有许多类似的事件频繁发生, 已死之人重新回到家中, 与亲人如常叙旧。
他们的身影总是在月亮落山前消失, 等家人们再找到他们,他们依然还是一具没有生气的冰冷的尸体。
要说最有意思的还是一个修士将自己已经故去多年的妻子的尸骨送到了医馆, 当晚他就见到了思念至深的妻子,他嚎啕大哭,抱着妻子彻夜长谈, 月亮消失了也拉着妻子不让走。
他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变成了白森森的枯骨,眨眼之间,温香软玉全部消失不见。
第二日他就大闹了医馆, 弄得满城风雨。
消息虽然很浅显, 但是藏了许多隐秘的信息。
在这些信息的提醒下, 小老头想起了萧家一直藏着的月灵草,他急忙将其的具体效用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萧楚流。
萧楚流听在心中, 慢慢消化。
他微笑表示感谢,突然见那些修士面露古怪异色,“萧道友,你晚上最好不要住在家中,你家晚上最近几个月夜夜灯火通明,隐约有细小的人声和摇曳的人影传出来。因为那是你家的祖宅,里面的人也没出来伤害过人,又是你家私人祖宅,我们便没有进去查过。”
萧楚流怔住,“我家,萧府?”
“是的,就是萧府,如果你同意的话,今晚我们就可以派人手和你一起去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修士道。
萧楚流皱眉,摆了摆手,“谢谢诸位的好意,我今晚自己去看看。”
那些人告诉了他曾经出过医闹的萧家医馆现在都归属于中原齐家。
他点点头,瞧了眼天色,二话没说,直奔不远处的齐府。
这次他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要暗自探寻——沐阳城中暗流涌动的死人复活是不是齐家在背后利用月灵草暗中操控。
驿站那么无聊,柳若烟一个人根本坐不住,抓着瓜子去楼下听书去了。
那说书先生说的故事并不那么有趣,还不如隔壁蹲着的两个小娃娃说的事情让人感兴趣呢。
“你别管你爹,他又不会真的打死你,你今晚和我一起去看看嘛!看看萧府闹的鬼到底是怎么样的嘛!”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娃娃道。
“不行,我害怕,我娘说那个院子里的鬼都长得很吓人,因为他们生前死得特别凄惨。我们还是别去看了,我胆小。”旁边的矮个子娃娃摇头,声音有些弱。
“哎呦,又不一定是真的,怕啥,有我在你身边呢……”
柳若烟停住了磕瓜子的动作,蹲到他俩旁边,笑呵呵问:“你们说的萧府是?”
“整个沐阳城只有一个萧府啊,就是东边那个荒废了的大园子,姐姐你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吗?”娃娃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问。
“看是看到了,我还进去看了眼,并没有看到什么鬼啊?”柳若烟抓头。
“白天看不到啦,那鬼只有晚上才有呢,我们住在附近的都听得到,白天萧府里面静悄悄的,晚上就热闹起来喽。”小娃娃得意洋洋道:“姐姐,要不要今晚和我们一起去看看?”
“呃……不了,你们也别去,小心被鬼吃。”她吓唬道。
另外那个怯生生的娃娃被吓到了,急忙抓紧了旁边娃娃的衣袖道:“我才不去呢!”
“啧,胆小鬼!”胆大的娃娃无奈跟着他回家了。
柳若烟则站起身来,拍了拍淡紫色的襦裙,看向了萧家故园的方向,桃花眸中目色幽深。
看来今晚,她有事情要忙呢。
萧楚流在齐家没有找到月灵草,但是找到了一些含有月灵草成分的丹药。
小老头闻了之后确认,那些医闹的源头应当就是这些丹药。
医馆的老板将这些丹药给尸体服入,等入夜月亮升起时,尸体变会复活回到最想去的地方。
丹药的效用只有一晚,如果需要持续不间断每晚都见到死去的亲人,那么就要每日都买这个价值千两银子的丹药。
千两银子的定价对修士来说不算贵,对普通百姓来说,砸锅卖铁或许也可以凑一凑。
这就导致了在阴暗的角落中,无论消费者是修士还是普通人,这桩生意都十分火爆。
对于月灵草,萧楚流知道的不多,已知信息还全是百科全书小老头告诉他的。
至于用月灵草起死回生这事儿是否正确,他的家训中早已有过暗示——不沉迷于虚妄,不追逐于过往。
大浪滂滂,已死之人已经远去,没有必要为已死之人一次次服用月灵草。
过往已逝不可追,长路漫漫亦灿灿。
人,应该往前看。
当年萧家祖先包括他的父母都未曾将月灵草公诸于世,如今萧家灭了满门,他也应该处理后续的烂摊子,包括这次的事件。
只是,他未曾想过此事会是齐家在背后捣鬼。
卷走了他在齐家发现的所有含有月灵草成分的丹药,他速速回到修仙者驿站中。
柳若烟嘴里叼着糖,见他回来了,马上笑弯了眼睛,问他消息问得怎么样了。
他事无巨细全部告诉了她,唯独隐瞒了萧家故园晚上有奇怪声音、可能有奇怪的人住进去的事情。
他打算克服自己的恐惧,再次夜探萧府,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捣鬼。
万一有什么危险,让小师妹遇上就不好了。
好巧不巧,柳若烟也是这么想的。
反正大师兄不敢进萧府,还不如她自己先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如果能帮助大师兄解决这些事情,那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微笑着互相互道晚安,然后进了不同的房间。
血染残阳,夜幕缓缓拉开。
鉴于自己在月亮升起后没有多少时间就会被强行召魂,这次柳若烟学聪明了,听从系统建议,拿了一把利刃。
剧痛能够强行维持灵魂稳定性一段时间。
黑色的斗笠将她从头到脚全部遮住,听到隔壁吹了烛火,她才快步跳出窗外,小跑在昏暗的天街。
一路之上创行无阻,因为这边不是主街,也没有小贩,她一个人都没遇上。
她的步法轻快,很快就来到了萧府。
趴在门口听里面的声音,夜色中,她漂亮的眼睛散发着淡淡的荧光,此刻正在滴溜溜转着。
确实,能很清楚地听到里面小厮的声音,似乎近在咫尺。
她犹豫片刻,没有直接推门而入,而是伸手敲了敲门。
几乎是一个瞬间,门就被小厮打开了一条缝隙,对面惨白的脸朝着外面,低声道:“我们不待客的。”
柳若烟看着他宛若死人的脸色,心中凉了半截,该不会真的是鬼吧?
她用最小声的声音问:“我想问一下今年是什么年份?”
对方狐疑半天,还是和她说了具体的年份——正是十一年前。
她心中本来是三成的怀疑现在已经变成了九成的确定。
所谓的萧家闹鬼,无非是十一年前的死人最近吃了月灵草,重新回到最想回的地方。
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回到萧家,这个他们认为最美好的地方。
确定了这一点,她便更庆幸自己没有告诉大师兄这里有情况。
没有人的萧家故园他都受不了,要是被他知道了他家人都复活在这里,他得疯。
既然大门这里的小厮不招待她,她也不强行要求进去。
绕着萧府走了一圈,看到一面矮墙,她侧身翻了进去。
掠过花团锦簇的花圃,借着清浅的月光,她飞快穿过长满了苔藓的石子路,按照自己的经验,来到了主屋。
主屋前方,有一男一女两个看起来若人中龙凤的中年人正在对酒当歌。
“城郎,阿流怎么还不回来啊?”如花似玉的女人问。
男人大笑,和萧楚流长得有五分相似,“等他做什么,肯定又是去哪里彪了,咱们自己吃。”
看来这两位就是萧楚流死去的父母了。
他们举杯对月,言笑晏晏,推杯换盏,好不愉悦。
女人总是要提一提萧楚流的小名,男人虽然说着等他干嘛,眼睛却有意无意看向门口,似乎在期待下一秒门口会出现六岁娃娃的身影。
柳若烟躲在暗处小心翼翼观察着,她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先暂时退出去。
这个世界过于美好,她好像进错了时光的人,如果她出现了,会打破这里的平静。
头猛地眩晕了一下,她抬眼看了看月亮的位置,心道不好,立刻将刀刃握在手心。
鲜血滴答滴答往下流,疼痛让理智尽最大可能保持清醒,她踉踉跄跄往外走。
只是还没有走多远,就有人发现了她这个非法闯入者。
无数的护卫飞速赶来,拿着长棍对着柳若烟,管家扬声质问:“你个大胆小贼,居然敢进我萧家!”
“那个,不知你信不信,我只是路过!”她干笑一声,咽了咽口水。
“不信!”管家冷哼一声,“刚刚就是你在敲门?说说吧,非要进萧家,想做什么?”
“想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她诚实道。
管家一下子噎住,脸色红如猪肝,“你个小贼居然还骂人,把她给我抓起来,然后丢出去!”
那些侍卫得了号令,就追着柳若烟满园跑,柳若烟越跑血流得越多,头晕眼花,快要跌倒。
忽然,她听到外面小厮在喊:“管家,有个年轻人硬要闯进来,我们拦不住。”
管家大怒,“怎么拦不住了,平时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他大步往外走,一下子撞到萧楚流身上,看清萧楚流的脸,他吓到跳起来,“家、家主!你快出来看看……”
柳若烟闻声看过去,见到大师兄的脸,她心间松了口气,手掌却握得更用力了。
趁着人乱,找了一个阴暗的角落藏着。
她不能睡,在确保大师兄见到父母的状态是否可控前,她痛死也不能睡着。
昏暗的假山后面, 柳若烟探头探脑,偷偷观测大师兄的表情。
月光似练,如一层轻薄的白纱, 朦朦胧胧铺在他的身上, 和他那双失去了镇定, 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眼睛。
“李叔……你……”他上下打量了一圈管家, 眼底浮现出了淡淡水雾, 他震惊到无法说出别的话了。
虽然今天一整天都在查月灵草的事情, 对月灵草的能力他已经了解过, 可现在猛地见到已经死去的人重新复活在他的面前,他依然无法保持自己的淡定。
“你是谁!”管家见他容貌和家主有五分相似, 心中小心思早已九转十八弯, 将这个少年的身份猜了又猜。
“李叔, 是我啊——”萧楚流话还没说完, 就见到一个高大的、熟悉的、只在梦境中才会出没的身影出现在李管家的身后。
话音戛然而止, 他失魂落魄地看向那人,眼中蓄满的水雾终于撑不住了, 如断了线的珠子,浅浅落下。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痛到说不出话来, 大脑一片空白,想要说的话也很快消失,他只能泪眼朦胧看着那人。
管家往后看了看, 发现夫人没出来, 便小声道:“家主啊, 这个该不会是你私生子吧?”
萧兰城温和打量了一下萧楚流,停顿了好一会儿, 沉默住,很久才笑了声,“别瞎说,我哪来的私生子?这位小友,不知夜闯我萧府,所谓何事?”
居然用那种看向陌生人的目光看向他,萧楚流难以呼吸地别过脸去,起伏的胸膛在月色下微微颤动,握着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柳若烟看得心疼极了,她好几次想上前一把拉住大师兄的手,告诉他如果接受不了,她带着他走。
可是,她快没有时间了。
大师兄的救赎进度线若是还没有前进,不到达100%,她就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地方。
请原谅她的自私,和她的“视若无睹”。
萧兰城看着萧楚流青涩的脸颊上挂着的泪珠,他友善地没有戳破他,而是轻声问:“小友,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留在萧府陪我们吃一顿,我家孩子现在还在外面玩呢,菜都快凉了,别浪费了。”
萧楚流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珠,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的父亲,无言点了点头。
他们逐渐走远,柳若烟起身想要悄悄跟上去,结果猛地站起来导致了强烈的晕厥感。
她的灵魂再也待不住了,受到召唤,飞往魔界。
她的躯体径直倒在绵密的草坪上,手心中的血刃掉落,一切悄然无声。
月光洒落在白色石子铺就的小路上,月亮还是十一年前的月亮,景色还是十一年前的景色。
甚至父亲宽厚挺拔的背影,也和当年一模一样。
萧楚流小心翼翼将目光放到萧兰城的肩膀上,目光宛若小兽的舌头,珍重地舔过父亲的肩膀。
他不敢轻易告诉他们自己的名字,如果这是一场梦,他不希望这场梦醒来得那么快。
穿过花圃,进入一处院落。
一个衣着清雅、气质温软的女子从屋内走了出来,一眼瞧见了萧楚流,神色猛地怔住,“城郎,这位是?”
萧楚流也定定看着她,缓缓的夜风吹过他的长发,也吹落了他眼角再次凝结的泪珠。
“哦,这位是一位……剑修,对吗?我看你手中拿剑,身上灵气浓郁深厚,应当是一位五灵根的剑修。”萧兰城微笑猜测。
萧楚流微微点头,目光未曾从母亲阮漫蕤身上移开过。
阮漫蕤的视线从萧楚流的面颊慢慢移动到萧兰城的面颊上,震颤的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惊恐,但是在萧兰城隐晦的目光暗示下,她又露出了有些悲伤的微笑。
很快,她又重新看向萧楚流,指了指自己的脸,温柔道:“你、好像……”
她掏出手帕来,上前一步想要为他擦拭晕染了红色眼角的泪水。
萧楚流急忙接过那香软的帕子,但是没有用那帕子擦脸,而是随意用袖子擦了擦,声音有些嘶哑,“今晚的风,吹得人眼睛疼。”
“我倒觉得,今晚的风,很温和贴心。”阮漫蕤收回手,将自己的恋恋不舍隐藏得很好。
她轻笑,“快请进吧,屋内饭菜我们还没动过呢。”
萧楚流将帕子藏在腰间,跟在母亲身后,与父亲并肩,一起踏进屋子。
“小友今年几岁了,我瞧着你的身高,竟然快超过我了。”萧兰城恰到好处地站在离他一步远的位置,漫不经心道。
“我,快要十八了。”萧楚流努力挤出笑来。
“快十八了……”阮漫蕤低声呢喃。
“开饭吧,小友肚子还饿着呢。”萧兰城道。
萧楚流被引着坐下,看到就摆了三副碗筷,他再次找到了无比熟悉的感觉。
“你们,之前不是在等你们的孩子回来吃饭吗?我直接这样吃了,不太好吧。”他的目光落到眼前的粥上,低垂的手将衣角抓出了许多的褶皱。
“他啊,等不到了,便不等了。”萧兰城轻声道,若有若无叹了口气,很快又提起别的话题,“你现在是在哪里修炼?师从何门?”
“我从六岁起就在玉泉山修炼,师从玉泉剑尊。”萧楚流一边说着,一边将粥送入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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