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栖颜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缓缓道来,「不日前,王侍郎找到民女,欲收民女为嗣女。得侍郎大人赏识,民女本该感激不尽。然民女时运不济,家中亲缘仅剩慈母一人,更无手足,只留下民女延续香火。」
「因此,民女只能谢绝王大人好意。不料王大人竟使出如此毒计!将慈母构陷入狱!」
说到急时,王栖颜双目赤红,神情狰狞,若不是顾及殿前失仪,早该扑上去掐死王怀。
跪在一旁的王怀:「…………?」
被王栖颜的话搞得一脸懵的刘恒「…………?」
一脸震惊看着眼前这惊天大逆转的文武百官:「!」
你!你!
王怀几乎要被气死,他涨红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王栖颜,死死盯住那张与洛娘子七分相似的脸。
「哦,」隆狩帝把众人情态收入眼中,「你可有什么证据?」
王栖颜恭敬垂首,从怀中取出一青玉佩,交由内侍。
「陛下,这是王侍郎找民女那日留下的玉佩,说是贴身之物。民女见识短浅不知真假,想来朝里其他大臣应识得。」
这话一出,百官的目光齐刷刷地往刘恒身上瞟,既是贴身之物,必然只有亲近之人识得。王怀妻女不在,可这不是还有尚书大人这个老泰山在吗。
刘恒一脸莫名,接过玉佩仔细打量,心底重重地沉了一下。
横看竖看,这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玉佩,除了品相不错之外,没有半点标识。也就是说,是不是王怀的东西,那可真就凭一张嘴来说了。
这是什么意思?刘恒脑中飞快思绪。
隆狩帝锐利地眼神看着他,半晌开口,「刘爱卿,怎么,辨认玉佩需要这么久吗?」
刘恒深吸一口气,躬身发问,「还请陛下准许微臣问王小娘一问。」
「准。」
「王小娘,」刘恒目光敏锐,气势十足地开口,「本官近日可是听说了,你母亲洛娘子可是王大人的发妻,按理来说,你亦该是王大人的长女,又何来这强认一说呢?」
王栖颜一脸匪夷所思,连忙跪下,「陛下明鉴!这可高攀不起!民女本闵江郡戚县人士,家父虽与王大人同姓,可实在不是一人。」
她细细说来,「慈母洛氏,本是戚县商户洛家之女,多年前招婿生父,开元一年,家父上京赴考,不料死于山匪之手。次年,民女出生,洛家也被山匪屠戮殆尽!唯余民女与慈母生还!」
王怀目眦欲裂,她这是咒谁死呢!
「你所说的,可有什么证据?」隆狩帝问。
「家父之事,是慈母由亲族口中得知,」王栖颜道,「山匪屠杀洛家时,慈母得家人所护,得以幸存。此事便是此时得知,虽无实录,但山匪由闵江郡官员所审,陛下可派人去查明。」
百官面面相觑,一脸不解。
谁人不知,闵江郡,那是刘恒刘尚书的地盘。王小娘这话,是要刘尚书帮她作证?
闵江郡……
殿内议论声愈发嘈杂,刘恒看着跪在地上气得失去理智,满脸狰狞的王怀,心底疑惑一解而开,他脸色一下子涨红起来。
竟是这样!
他早早从王怀那得知一切,所有的手段都是为了把这事做虚了。谁能想到对方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刘恒心慌意乱,噗地跪下,可是还是慢了一秒。
一直冷眼旁观的昌仪公主突然站出身来,笑意盈盈地开口,「原来是这样,想来是本宫误会王侍郎了。本宫就说嘛,昔日科举作保时,王侍郎所说的户籍可不在戚县,并且,好像未曾婚配呢!」
「你说是吧,」昌仪直勾勾地盯着刘恒,「户部尚书刘大人。」
刘恒心下巨恸,棋差一步,事已至此,他才看清这以王怀为子的整幅棋盘。
王栖颜生父入赘,哪怕她顶着生父的姓氏,也是洛家的人。洛家满门这一代只留她一根独苗苗,王栖颜没了,那洛家可就绝户了。
开朝之时,为笼络人心,隆狩帝曾颁布了一项法令,家族最后一嗣子,无论男女,不可改户。若有强夺者,处死。
他若是作证王栖颜所说,那王怀就是欲绝人门户,死罪难逃。可若是不做证,那王小娘就是王怀子嗣,王怀昔日所假报,就是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连坐九族!他刘恒,可就在这九族之中!
无论怎么选,等着王怀的,都是死路一条。
好狠毒的计谋啊!
刘恒止不住感慨,比起昌仪公主昔日的手段,它显得过于犀利又过于精妙,这是明晃晃的阳谋,就等着刘恒一脉的人亲自踩下去。
前几日种种努力,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刘尚书,」隆狩帝笑了笑,「怎么样,这玉佩,可是王侍郎之物。」
如今,刘恒只能无奈跪下,低声回禀皇帝。
「回禀陛下,确实如此。」
见他表态,身后,属于刘恒一脉的闵江郡守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洛家乐善好施,在闵江郡向有雅名。被山贼杀害一事,确有发生。」
「洛家赘婿,也确实死在山匪手中。」
真嘲讽啊……刘恒心底默默地想,闵江一直牢牢在他掌握之下,也因此听信王怀之言,为他找人担保,如今,也因此送王怀上了死路。
高台之上,隆狩帝看不清面容。高台之下,昌仪公主嘴角含笑。
「刑部何在?」
「臣在。」刑部尚书拱手前行。
「王侍郎欲断人门户,按律当斩,处以极刑。」
一声令下,王栖颜跪在地上,欲哭欲笑,似喜似悲。
阿娘……她看着大殿上猩红的地衣,无声呢喃。
真好啊。
第7章 抛妻弃子的凤凰男渣爹 (七)
与大殿内的剑拔弩张,惊心动魄不同。侧后方的西暖阁内,宁桉换上了一身郡主大妆,懒洋洋地靠在贵妃榻上闭着眼。
周围,有四名面容姣好,身姿秀雅的宫装女子低眉敛目,两人持扇,一人奉茶,还有一人半伏下身,将碟中瓜果呈到宁桉身前。
目送王栖颜敲响天子鼓之后,宁桉就挂了腰牌,一路通行无阻地进了宫,在总管太监鸿福的指引下进了西暖阁等着隆狩帝下朝。
她身体是真的虚,往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稍微有点精神。今日稍微起早了一点,就受不住了。再加上西暖阁内温度适宜,气味芬芳,宁桉靠着靠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下朝的钟声响起时,她犹带困意地睁开眼,迷迷糊糊眨了几下,差点又睡了过去。
「睡得挺舒服的啊?」
安静的屋内忽然有人开口,语调实在是熟悉,就像是宁桉上辈子在公司午休醒来睡搭子的语气,她一时不查,还以为在自己还在公司,懵懵懂懂地回话。
「还行,挺舒服的,就是这垫子硬了点……」
该起床了,待会还要见客户呢。宁桉强撑着困意想,下一秒,她眼睛猛地睁开,神情惊恐。
疯了!见客户,见什么客户?她不是穿越了?!
那现在是……
耳边辟里啪啦炸响了一片小火花,宁桉僵着脸抬头,看见她的舅舅,一身朝服,气势威严的隆狩帝站在前面,好以整暇地看着她。
「郡主怎么不接着睡了?」隆狩帝慢悠悠地开口,「要不要朕叫人来给郡主换个垫子,省得委屈了郡主。」
宁桉:「…………」
「小舅舅,」她叹了口气,「您大人有大量,别拿小的开玩笑了,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是吗?」隆狩帝意味深长,「郡主叫人敲响天子鼓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吓到朕呢?」
「这不是因为陛下您真龙天子,气概万分,这点声势,对您来说就是耳边的毛毛雨!」
宁桉面不改色地吹捧,「龙行于水,终翔于天,我们这等凡人,只能靠着点小计谋为您的翱翔大业添砖加瓦,哦不,添露加水!」
隆狩帝硬生生给她逗笑了,「这么说来,朕还要嘉奖你不成?」
「不用不用,」宁桉一脸谦虚,「我就喜欢做好事不留名,这点小事,您大人有大量,记在心里就行。」
「哈哈哈哈哈哈——」隆狩帝忍不住笑出了声,刚刚在朝堂之上的那点烦闷烟消云散,他走上前亲昵地揉了揉宁桉的脑袋,「你啊你,油嘴滑舌!」
「嘿嘿,」宁桉见人没生气,笑嘻嘻地坐起身来,「小舅舅,你快坐下歇歇吧,刚刚朝堂上看人吵这么久的嘴,不累呢?」
「月颜,」宁桉喊了喊一旁伺候的宫女,「把茶端过来,我要亲自给舅舅倒茶。」
「这么殷勤?」隆狩帝睨她一眼,顺着宁桉的意,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这不是等您润润嗓子和我讲讲朝上的事嘛,」宁桉笑嘻嘻地讲,「我可不敢打听朝政上的事,只能听您说找找乐子。」
「还有你不敢的?」隆狩帝似笑非笑,「今日朝上那一场大戏,可不就是你唱给朕看的?」
「为什么不是阿娘唱的?」宁桉不回答,视线滴溜转了一圈,杏眼看着隆狩帝。
「我与昌仪公主一同长大,她的手段什么样子的,我会不知道?」隆狩帝回了一声,「如果朕没猜错,刘恒那老头手上拿的玉佩,是假的吧。」
「这要看您怎么看了,」宁桉故作认真,「若是论材质的话,那可真真是一枚玉佩,我好不容易才从库房里翻出来的呢,您送我的,我都舍不得戴!」
「若是不这么看的话,」她意味深长,「王怀王大人,私藏御赐之物,可是死罪。」
「你这可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他留啊。」隆狩帝淡淡地说。
宁桉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若是老臣,怎么死也是个好问题,朗月揣测君心,谋害朝臣,还请陛下责罚。」
西暖阁内铺着红木地板,看上去实在是奢华大方,可跪上去也是真的疼。宁桉往下跪的时候,半点没给自己留余地,彭的一声砸得实实在在的。
太监鸿福站在旁边,看见这一幕眉毛狠狠地跳了两下,哎哟这小祖宗哟,可真的是——
果不其然,宁桉看不见的角落里,隆狩帝淡淡地睨了鸿福一眼。
鸿福已经顺顺畅畅地读懂那眼神了。
「行了行了,少在这装模作样,回头膝盖疼了又该来讹朕了,」他叹了口气,把宁桉拽了起来放到榻上坐好。
「好不容易一个月才养好一点,回去别又病了。鸿福,待会请太医过来瞧瞧郡主。」
「喳——」鸿福连忙答应,暗地里抹了一把汗。
宁桉看着这一幕,知道自己想对了。
隆狩帝登基以来,一直在推行放女一事,可刘恒等人却不同意。偏他又是两朝阁老,能力手段无一不差,若无大罪,隆狩帝还真不好就这么夺了他的面子。
也因此,放女一事进展缓慢,就连女学耀华监,也不如国子监那般有名气。
礼部正是这场君臣之战的主战场,礼部尚书叶葛早过耳顺之年,即将致仕,对这场战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有名的三不管,礼部被两侍郎把守。
左侍郎王怀,刘恒一脉,旧俗派,反对放女。
右侍郎冯景,是隆狩帝的忠臣,新俗派,主张放女。
两人一直东风压西风,谁也别不赢谁。如今王怀没了,刘恒在礼部的势力大减,他必然会再想插人进去,可隆狩帝也必然不会容忍。
狩,征伐之意,隆狩帝以此为帝号,就足以说明一些东西。
宁桉心底默默地想。
她是真的挺喜欢这个朝代,也是真的想为这个朝代的女性做点什么。隆狩帝有这个想法,是她之幸,也是天下困于纲常的女性之幸。
「怎么哑巴了?」
这片刻时间内,隆狩帝已经坐到了西暖阁的主案上,他一落座,就有内使悄无声息地进来,将一迭迭奏章摆放在几案上。
见宁桉坐到榻上就不说话,他淡淡地发问。
「没呢,」宁桉摇摇头,「今天起太早了,累了。」
「累了就回去休息吧,」隆狩帝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毛笔,「别多想,舅舅没怪你。」
「我知道,」宁桉点点头,看向隆狩帝手边厚厚的文书,「好多啊。」
宁桉记忆里,隆狩帝是真的很忙,今日他能抽出这么点时间和自己说话,已经是极其难得的了。
宁桉看着他,就好像又看到了上辈子卷生卷死的自己。
她叹了口气,心底默默回味洛娘子这一场危机公关,莫名地有些兴奋。
或许我也该卷卷了?
宁桉想,上辈子工作痛苦,那是因为有傻得老板和脑残甲方,这辈子不一样了,她身份尊贵地位高,哪怕是甲方,也别想在那指手画脚。
宁桉眼前一亮。
或许她可以试试,开启乙方血泪史新纪元,当一个说一不二的乙方!
见两人没有再聊的意思,鸿福极有眼力见地引着宁桉往外走。
即将踏出西暖阁的时候宁桉听见隆狩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既然做了,就做漂亮点。」
宁桉心头一动,笑嘻嘻地答应了一声。
「好勒,保证不让舅舅失望!」
出了西暖阁,一股凉意就顺着风蔓了过来,宁桉不自禁打了个寒颤,鸿福无奈地看着她,连忙指挥人抬软轿来。
「郡主哎,您可注意保重身体啊,」他语重心长地说,「这您一着凉啊,陛下可就难受喽。」
不愧是总管太监,这话说的有水平。
宁桉颇为赞扬地笑了笑,掏出个小荷包塞鸿福怀里,「公公,这是给您赔罪的礼物。」
「哎!」
鸿福一脸诧异,却见朗月郡主一溜烟上了软轿,斗篷裹成毛绒绒的一团,消失在了宫道尽头。
这朗月郡主,可真是个小鬼机灵。
鸿福好笑地摇摇头,转身回了西暖阁。隆狩帝正批着奏章,「郡主给你银子了?」
「果然瞒不住陛下。」鸿福笑笑。
「这丫头,」隆狩帝摇了摇头,嘴角却微微扬起,「给了你就好好收着吧,省得暗地里又说朕乱罚钱。」
「郡主还拖我给您带句话,」一来一去之间,鸿福银子没少,反倒还多了点,憋着笑意开口,「郡主说您这西暖阁的垫子 ,实在是太硬了点。」
「嗤——」隆狩帝笑笑,「真是得寸进尺。」
「给郡主府送点东西过去,品级大妆都遮不住病容来了。」
「都这样了,整日里还怪操心的。」
紫宸殿外,散朝的官员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往外走。
王栖颜跪在原地,把头深深地埋在猩红地衣上,眼泪一颗一颗渗下来,在地衣上沁出点点斑痕。
散朝的时候,隆狩帝问她,身为白身,天子御前状告朝臣,就不怕吗?
王栖颜那一瞬间想了很多,可到最后只说了几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民女虽一身布衣,也幸得师者教导,无论何时当以陛下为重,万不可任人损陛下威名于市朝。
「师者,你师从何人?」隆狩帝淡淡开口。
「民女不才,求学于耀华监众师。」
听到这话,王栖颜迷迷糊糊看见,那位高堂之上的天子像是笑了一下,只是太轻太浅,半点看不清。
王栖颜不想去想,也不愿去想,只是在最后,听见隆狩帝夸了她一句。
——不卑不亢,不惊不惧,有能臣之相。
不惊不惧吗?王栖颜扬了扬唇,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薄薄的外衫之下,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还好吗?」
混沌之中有人问她,王栖颜抬起头,看见锦衣华服的昌仪公主站在身侧,面容凌厉的女人此刻却动作轻柔,将她扶了起来。
「公主——」王栖颜笑了笑,「谢谢您。」
昌仪也笑了笑,「做得不错。」
「从今天开始,一切都结束了。」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王栖颜跟着她慢慢地往前走,走到大殿外的时候,她顿住了脚步,王怀王侍郎,不,王罪臣被人扣住,正准备从大殿外押出。
「想去就去吧,」昌仪公主淡淡地笑,「桉桉让我转告你,她在宫门外等你。」
「嗯。」深吸一口气,王栖颜走到王怀面前,侍从看了看她,没阻止。
「王怀,」她蹲了下去,对上王怀那双万念俱灰的眼,看见她,那双眼睛里余烬又燃起愤恨的火。
「畜!畜生!」王怀嘶哑着嗓子怒吼,往前一扑想要揍人,却被侍从牢牢按住。
王栖颜不躲不闪,定定地看着他宛如困兽之斗,半响,嘴角慢慢扬起一抹笑来。
「王怀,阿娘入狱的时候,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可怕。」
「我敲啊敲,好不容易敲开了几家的大门,可那些人一听是你,就又关上了。阿娘救不出来,银子也被那些人拿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我真觉得你是我这辈子都翻不过去的那座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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