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们。
而不是他一个人。
可知,小姐要嘱托他的事情,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小姐请说。”
清池看向外面其乐融融的春景,看不出有一丝风雨欲来的前奏:“还是算了。”
“小姐?”玄冥一向不多问,却在这时,直盯盯地看着她,“小姐还记得当初为什么要让应先生教我们吗?小姐说过,你想要让我们保护你。现在,小姐应该这件事危险,就放弃了吗?”
清池吸了一口气,有些遗憾地说:“对,我曾经是这样想过的。可我现在……”
那是因为她前世死在姜曜芳、蒋元的手里,心里有一腔燃烧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那腔撵着她向上的心火已经被浇灭了。
她一直是个自私冷漠的人。
可很久以前残留的社会道德还在,她不想把无辜的人卷进来。况且,这一世,有顾文知,或许她真的能够得到想要的闲散日子?这一年以来,她过得不就是盛京里标准的贵妇生活吗?何况,顾文知是喜欢她的。
玄冥看她的脸上明明灭灭的神情,最终归于平淡的微笑。
玄冥莫名地觉得悲哀:“小姐,你不再需要我们了吗?”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不再需要我了吗?
“你去和应先生说罢,他会明白的。”清池有点冷淡地说着。
这也是应九郎一直期待的。
清池摆烂得彻底,玄冥看她理所当然的神容,嘴唇张了一下,可什么也说不出来。其实,这也是大家一起期待的,谁不想得到自由。况且他们如今都有了本事。
“去吧。”清池轻柔柔地说,对他笑。
这是清池第一次单纯因他而生的笑,撼动了玄冥,但他却不想再看她这个笑。
“好。”玄冥嗓子有些发干。
“以后不必来了。”在他走之前,倚着栏杆的女人,看向那庭院里一簇一簇的牡丹,春云叆叇的早雾像是笼罩在她的裙摆处,她虽然在笑,却多了一抹忧愁。低头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反正她的世界,从来也没人能够走进去。
即便是顾大人。
清池的不对劲,般般也察觉出来了。但般般从来不问她的选择,只是陪在她的身边。
“我以为般般你会问我。”
般般为难,再看清池,“小姐,你只是累了。”
是啊,她只是累了。清池知道,很多人不能接受最近她的突变,可她只是在一段长得没有尽头的路上走累了。茫然四顾,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歇脚。于是她为自己造了一个歇脚的地方。
清池笑盈盈地回应般般:“嗯,那我可以停下来的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般般的目光是多么奇怪啊,可是一瞬之间,她就像是接受了现在的清池,温柔地道:“小姐,当然可以了。”
就连顾文知也没有苛责,只是抚摸着她丝绸般的柔发,令她安心。
“你是顾夫人。”他还以为是李蓉蓉的死,刺激了她。
顾文知看她像是看着一个孩子,毕竟他比她要年长十多岁,他连对自己的孩子都从来没有这样温情贴心:“池儿,你不是喜欢话本,喜欢画画,那就去做这些你喜欢的事情。不要再想了。”
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即便知道她在逃避,仍然接纳了她的依赖。
或者说是,甘之若饴。
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温和有力的心跳声,清池很是有些茫然。
她觉得心里有个空洞洞的黑洞在吞噬着什么。
令她感觉到了一阵的寂寞。
有点冷。
清池的脚撩了他一下,她笑盈盈的,朝他眨了眨眼睛。无声地道:“夫君……”
顾文知的眼神像是在说别闹,其实他还是挺吃这一套的。
他捉住了她活泼的玉足,眸色有些暗了。
这一夜,芙蓉帐暖,合欢春晓。
早晨的时候,顾文知惊醒了她,她撒娇地靠在他的怀里。
“再睡一会儿。”
顾文知今日不用上朝,却要去官衙,闻言也只是犹豫了一下,坚毅的眉间也放松了下来。
“好。”
一刻钟后,顾文知不舍地吻了一下她白皙的额头,瞧着这张春光般美丽的容颜,低声道:“继续睡吧。”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
其实清池不困,她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等到他走了以后,清池便起来了。
一整天,清池都在消遣,可又失了往常的趣味。
清池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去一趟国师府。
也许在宁司君那儿,她能够找到一个想要的答案。
清池眸光闪闪,有过一丝不确定。
如果……清池有些痛苦地想着,如果宁司君也能接受这样的她呢?
清池在国师府的上门准入级别, 属于VIP当中的VIP。
事实上,虽然是临时起意,清池的信鸽就给国师府递了一下信, 不到一个小时,宁司君就回了信。也没问她为什么想要过来。一个可字, 就打消了清池所有的顾虑。
也正是她运气好, 最近这个月, 宁司君都在山下。
清池当天下午就借着出门逛街的借口,先是去了如意街坊, 把般般留在了如意衣坊,她从后门溜走, 换了自己的人,这才亲自去了国师府。
云苓云鹤见到她都很高兴, 也有点诧异。
“月魄师姐, 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宁司君虽然和他们说了这件事, 不过想起上次见过的顾大人,两个小道童想起清池如今的贵夫人身份, 不是没有担忧的。
清池把准备好的桃花糕、杏花糕收买他们, “过来看看。”
他们当然看得出来清池不大乐意说。
云鹤纠结了一下, 还是和云苓一起乖乖接过糕点,然后让清池摸摸头。
云鹤说:“月魄师姐,你最近不高兴吗?”
清池不知他怎么会这么说, 下意识地笑。
云苓却说:“月魄师姐, 你看起来变了好多。现在……”少年的眼睛是明亮的,像是一汪清泉, 他们是在宁司君身边修行的道童,更能敏锐地发现一个人身上巨大的改变。
清池呵呵地笑, 不愿意让他们认真去看,而是拿起了曾经作为师姐的架子,很有威严地道:“好了,不许再问了,我去见道君了。”
云鹤拉住了云苓。
国师府她是熟门熟路的,也不用他们带,就自己去了宁司君在国师府里的清静道居。
她的心开始莫名地变得忐忑。
跨进门槛,她仿佛失去了勇气。
午后的阳光呈现光束般地垂落在道居里面,一些花草也沐浴着温煦的光,姿态秀丽,安静极了。
就像无论何时,这里永远都有一种不慌不忙的感觉。
里面的人临窗坐着,可能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才说:“怎么不进来?”
这句话有种让清池的心落定的感觉。
她的绣花鞋也跨了进去。
即便是一年多没见面了,宁司君好像活在从前的岁月里一样,丝毫不见他有任何的改变,一身淡青色的家居道袍,眉眼温和淡然,他的五官不是多么出色,但自有一股绝代风华的气质。亦或者说是,在他的面前,会叫人产生一种卑微感。
真奇怪。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清池并未发觉自己已经看了宁司君挺长一段时间了,就连宁司君仿佛也不曾在意这一点。他姿态优雅地坐在椅子里,长袖垂落在腹前,一只玉簪把起他的黑发,些许午后的春风吹动着鬓角,更多了一丝闲散居士的味道。
“清池见过道君。”是这句话,让他们终于在现实交集。
宁司君在看她。
清池感觉到一阵的紧张,心房剧烈地颤动着,她挺直着脊背,像是一条优雅的弦,包裹在华服美衣里。
渐渐的,清池发觉宁司君那视线淡了。
他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顾夫人?”
清池哑口无言,见他示意自己在一边坐下,她脑子像是懵了一般,顺应着他的指令坐在一边的椅子里,尔后,才发觉,从一开始,自己就踏入了宁司君为她划下的圈子里。
“道君,我……”
宁司君唇角在微笑,倾听,可清池在看见这个假得不行的微笑后,就差点崩溃了。
“宁司君,你这样笑着不难受吗?”她仿佛一股脑地把最近自己所有的抱怨都撒了出来。“阴阳怪气地叫什么顾夫人?知道我是顾夫人,还答应和我见面?这会儿倒注意到了什么男娼女盗?”
清池呵呵冷笑,她高昂着头,身上多了一种像刺猬般的攻击性:“你笑什么,想说什么,说啊。不是一直以我师父的身份自称?”
站起来的清池,头一次不礼貌地连带着椅子都被拖动了。
她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而这位假仙脸上的笑容倒是淡了,对着她的视线,两人都像是心知肚明一般清楚。
“你不是想做顾夫人?”宁司君笑着说,他总能把一句普通的话,说出无数种意思。反正一定让你似懂非懂的。
当然,这里面排除清池。
清池受他的教导,清楚他的故弄虚玄。偏偏又被他说中了心思,这一时也跳脚了起来,心里就不太舒服。
“你说什么,我本来就是顾夫人。”她有些含糊地说着,偏偏碰上了他那双眼睛,像是经霜而化的雪,看透了世人的平淡。
“好吧,宁司君,我是认真的。”她直面他,美丽的眼睛也含着些茫然的愁雾,那一瞬间要和他耗战的怒火已经化作了零星的火星。
在这一刻,她更像是一个普通的信徒。
宁司君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有些无趣地收回了视线,“你唤我什么?”
“……道君。”
宁司君让她坐下。
清池顺应他的节奏。
接下了他抛过来的枇杷,黄澄澄的,果皮发着香。枇杷香入了鼻尖,清池又慢慢安静了下来,但又紧张了起来。
“月魄,你还记得我当初和你说过,三年之后,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回到国师府,如今还有一年,你想提前回来吗?”
清池捏着枇杷,有那么一刹那,她心动了,很快,枇杷的汁液陷进她涂好的丹蔻里,令她清醒了过来。她看向宁司君。
宁司君在她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挣扎。
“如果你是在担心俗世里的事,不必担忧,我会处理干净。”
“可道君……你会陷入麻烦当中。”清池蓦然有些后悔当初嫁给顾文知这一招棋了,说不定这时候她回了玄清洞,往后的日子也更加无忧无虑。远离红尘,她也许能够获得心灵上的平静。
她又开始自私了。宁司君对她一直很不错,她不该让他踏入这诡异的局里。
清池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尽管她的心在吼叫着,周围的世界都开始颠倒。
“清池!”宁司君一贯优雅平和的声音里有些紧张。
清池从失焦到凝聚起目光,才发觉不知何时,宁司君自己站了起来,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没事。”清池笑盈盈地说。
然而宁司君却握住了她的右手,搭在手腕上给她把脉。
“怎么了?”
“你安静点。”难得地,见到宁司君有些烦躁的声音,清池也乖乖地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宁司君放开了手,还是望着她,清池被他看得有点忐忑。
“我挺好的。”她面色红润,最近吃得香喝得辣,除了有点闲,别提多好了。
宁司君睇了她一眼,唇边似笑非笑。
“凡五气之郁则诸病皆有,此因病而郁也。至若情志之郁,则总由乎心,此因郁而病也。”
“你还觉得自己挺好吗?”宁司君问她。
清池当然能够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张景岳的《景岳全书·郁证》,道君,你是觉得我抑郁成病?”
清池是断然否定这一点的。
宁司君曲指敲了一下她的头,清池吃痛。
宁司君站在她的面前,收回手时,衣袖摩擦出声音,他身上的篱落香有种隐士的风采,然而此人却最是油滑于红尘四合之中。
“你最近因而苦闷?”这会儿,他反而没有继续追着他要那个答案了。
清池暗底松了口气,别说是现在回玄清洞了,就是一年以后的三年之约到来,也绝无可能的,除非她走假死的这条路,从今再也不出现任何一个熟人面前。那她还能住在玄清洞吗?答案是不可能的。
所以,就算宁司君这会儿说她抑郁症,清池非但一点不生气,反而有点感激他。
有病,也能让她更能接受自己最近的回避行为。
这个理由,会让她变得不那么痛苦。
所以,清池在他问了好一会儿,才想着回答:“就那样吧。”
宁司君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语气不太乐意地说:“什么叫就那样?”
清池烦躁地说:“李蓉蓉死了。”
“你那个回来的妹妹,安定伯府真正的五小姐。”宁司君作为道君,也不可能关心盛京世家卿贵里的样样家事,何况是安定伯捂着这么严实的阴私。宁司君的口吻平淡,见惯了生死。那双眼睛像是冷雪,只透彻了清池的心肺。
“可你是李蓉蓉吗?”
“我、我不是。”
“那你在害怕?”
“我没有害怕。”清池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大声。
“冷静点。”
“你是觉得我不够冷静?”清池简直要冷笑了。
“月魄。”这一声,像是把她定住的锚。
清池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有一个名字。后来,她只叫李清池。
“那你现在的形容,像是一个人在冷静下的样子?”宁司君卸下了温柔的假面,其实往往比清池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冷酷。
清池扭过脸,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宁司君看着这样的她,心软了一瞬,若是他想,他自然能够安抚她。可她需要的,绝不是安抚。正因为知道,她为了什么而来,宁司君才会这样不客气地逼问她。
“听着,我曾说过,人在世间,如不染尘埃,如何修心?盖因外欲牵扰,不能脱俗。故常清静,立身受持,观念自我。”他眉眼带着慈悲,看着她。
清池有种想哭的冲动,但她忍住了,只是眼底有些红。
“道君曾经和我说过。”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舍弃红尘,她热爱所有欲望,如果没有欲望,她早就疯了。清池哽咽着,“惟灭动心,不灭照心,但凝空心,不凝住心。离苦得乐,静日复命,无我无己,方得道心。”
清池抬头望着宁司君:“可是我做不到。”
宁司君指着她旁边的枇杷果盘,“吃点枇杷。”
他倒了一杯道茶递给清池。
在心里暖洋洋的。
一下,就从坐而论道里回到了现实世界。
宁司君在暖日春光旭旭里,像极了一位仙人长辈。“做不到没关系,也不要想了,等过了这段时间,你总会发觉……”他没接着说下去了。
但清池知道,他的话。她也觉得现在这样的自己,有点儿傻。
她吸了吸鼻子,喝了一口热茶,觉得自己好多了。
“我……现在这样可以吗?”
宁司君看穿了她,有些淡淡:“不要逃避。”
清池头疼,明白了他的暗示:“道君,你让我想想。”
宁司君说:“你还年轻,总有一天,你再回望今天,会觉得现在绝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
他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她说的。
就好像,他曾经,也有过她这样痛苦的时候。
可是据她所知,他一直顺风顺水。年轻的时候,就接任了玄清洞主的身份,后来更是成为了天师道的道主,镇服各道支,至今,那些不听话的派系观主早就被处理了。更兼他得天子看重,皇家信服,百姓也素来尊重敬仰这位慈悲的道君,可谓是做到了一个出家人在世俗中能够获得的极致荣耀了。
难道是最开始在玄清洞里继承洞主时的不顺心。
清池不免是有些八卦地想着的。
当然,宁司君的话,她还是听了进去的。
清池吃了几颗清甜软糯的枇杷,甜甜的滋味也润泽了她的心。
她和宁司君坐着,看向窗外,清静道居的窗外庭院是一棵巨大的松柏树,松针青绿发油,郁郁葱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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