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被它遮掩在外。
鸟雀在它枝梢筑巢。
它顶天立地,无所畏惧。
这是一条修心之路。
“回去吧,下次再来找我,我要听见你的答案。”宁司君这一次不再温情脉脉,再也没再想往常一样在话语里掩藏自己的意图。从他的眼睛里,清池可以看到,他想要她选择一条路。是继续,还是回玄清洞。
清池没有回他。
“你最近命星入暗,在星图当中几乎不可查见。我不为你算紫薇命理,但要告诫你一点,无论你选什么,在那之前,一定要好好想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
清池和他学过,不过在占星一道,她的确是没什么天赋。
宁司君的叮嘱,反而让她有些不安:“道君,我会有血光之灾吗?”
宁司君复杂地瞧了她一眼,笑笑,“你已经渡过了桃花劫。这一世,你不会再有危险。但,你知道,万事不可顺应任何人所想。”
那就是说,她不会死,危险还是有的。
清池脑袋里装满了太多的信息,一直到告辞离开的时候,还如坠云端。
她踏着云般要出了门槛。
“清池。”
清池回头,“嗯……?”
并未注意,宁司君唤的是她俗世的名字,他仍然坐在哪儿,不知为何,却给清池一种他们离得很远的感觉。
他像是尘世里的谪仙,隔着云端在瞧她,带着一种让她害怕的视线。
所有人当中,清池其实最怕的也是他,那种被看透的感觉,没有人会喜欢。
他在笑,“好好修心,别把心给我修没了。”
清池:“……”
清池瞪了他一眼,“知道了。”
不知为何,再踏出门槛时,她的心情意外的轻松了下来。
第142章 四周目(61)
清池回到了西街的如意街坊, 般般和她一起看了最近上新的绸缎绫罗,这些美丽虚荣的东西足以养目。
也能让她汲取到养分。清池的心情变得还不错。
般般在偷偷地瞧她。
清池便笑着对她说:“放心吧。”
但般般又怎会是因为她这样一句话就能放心下来的人。
不过见她的脸色的确比出门时要好得多了。
清池带着般般逛了一会儿,又到茶馆喝了茶, 听了昆曲,待到夕阳漫天后, 这才慢悠悠地回府。
晚间, 顾文知和她温存后, 也笑着问:“你今天心情不错,看来是得多出门。”
清池笑笑, 倚在他臂膀里,懒洋洋地说:“你以前可不喜欢我老是出去的。”
顾文知眸中划过些许的愧疚, 这一闪而过,叫清池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顾文知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有些叹息地说:“我知道你以往都把顾夫人做得很好, 可你不喜欢。你还年轻。”他兴许是以为, 把清池逼得紧了,她才变得这样古怪。
“是啊, 我还年轻。”清池不知不觉又想起了白日里, 宁司君说的话。她再看向顾文知, 他端正脸庞上浅浅的柔情,在他们看来,她的确是很小, 很年轻。所以, 才这样一点的痛都承受不起吗?
清池不去想了。
有时想得太多,其实反而会让自己更难过。
她觉得生活在生活里, 而不是生活在不真实的幻梦里。于是,她一笑, 勾住了顾文知的颈脖,语气轻轻的魅惑:“顾大人,你累了吗?”
就连她的眼波也是柔柔的。
顾文知牢牢地锢着她的臂膀,低下头,语气有些沉哑,“池儿,你不听话。”
帐外春夜,帐里春光牢。
清池乏了的时候,顾文知尚且食髓知味,这场鱼水之欢就不是她能够决定什么时候该停下的了。
清池牢记着享受生活,过着贵妇人的闲散日子,顺便思考着宁司君交给她的那个问题。
她还是有些茫然。
甚至,有时越是想着那一天下午和宁司君的会面,越发地觉得他那些看似平常的话语里含着的无穷深意。
无论她选择什么,生活都会同等回馈于她。
有时候,夜深从梦魇里醒来,她不愿叫顾文知发觉,在睡不着的时候,便开始回想起前三世里,遇见的这些人。蒋唯、蒋元、李叹、明清玉、姜曜芳,她每次都在选择,每次都因为不同的选择,令自己的人生走进了不同的巷子里,有些深,有些曲折,有些痛苦,有些难堪。
事到如今,她倒是知道该如何避开他们了。
可每一次的避开,反而让她坠入了新的一场马拉松里,新的未知,又向她发起了挑战。
她不是很难想得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李蓉蓉的死,这一世给她最大的打击。
让她知道了,这也许是一个真实的残酷的世界。并不是她想如何,就一定能够做到的。
清池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就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起码,这大半年,她过得很不错,就像是宁司君告诉的那样,没有什么烂桃花再来纠缠她了。
其实她也不傻,男人们最爱的还是权势,蒋元、李叹、姜曜芳他们都是。他们野心勃勃,正欲吞食天下。顾文知和宁司君在他们之中有点不一样,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已经成为了掌管着规则游戏的上位者,已经进化了优雅进食的猎豹。
想到这里,清池有点想笑。
一直以来,她从来不涉及权势,那是因为,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想要进入他们的圈子里做个玩家,简直就是在说笑。
初秋,红枫如火,清池漫步着,这是春天时,顾文知亲手为她移植在花园里,枫叶的气息闻起来很特别,不过最近清池倒是蛮喜欢一些特别的气息。
般般匆匆的脚步响起在石板路上,惊醒了她的沉思。
清池知道,她不是一个莽撞的人,所以在瞧见了般般那有些苍白的脸色后,清池立即发问:“这是怎么了?”
般般喘了一下,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清池:“小姐,这是车夫送过来的。”
清池想起了府里那个车夫,他也是李叹安插的眼线。
这一封信的信封上没有丝毫表露信主人信息的地方。
李叹这个人,做事总是很小心。
般般为清池瞧了瞧四周,这时候附近安静,花农和杂役们都知道这个时辰是她爱过来闲逛的,当然也不会过来走动。
般般这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清池一乐。
不过乐完以后,她又忍不住在心里把李叹给狠狠地骂了一顿,害死了李蓉蓉还不够,现在还想来害她?
尽管心里很不愿,但清池还是拆开了这副信。
一瞧,脸都黑了。
李叹让她派人去接应他。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觉得她有那个实力帮他吗?只看这副信,就知道李叹绝对是陷入了危机当中,甚至可能能信的人不多,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她了。
清池的脸上露出纠结的神情,她不该趟入浑水。但她又怕事后李叹会找茬,他绝不是一个手软的人,见识过他的手段的清池,眸色挣扎了好一会儿,把这封信交给了般般。
她甚至懒得合起信。
在般般的眼里,这不过是一通普通的信,当然,也只有清池能够读懂上面的信息,曾经在小的时候,李叹教过给她。
但现在,就变成了他们之间的秘密。
“小姐,这信有什么问题?”般般试探地问了一句。
“般般,不要问,你当做什么也不知道。”良久,清池吐了一口气,对她说。
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李叹是高举反旗的叛党,和前朝皇族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如今他在盛京外遇见了危机,想必就是被朝廷发现了行踪。
他知道她能够提供一些药物,让她独自过去。
以她右相夫人的身份作为掩护,自然也不难。
当然,这也只是从李叹的角度来看。从清池的角度来看,她就等于是那种走在大街上忽而踩到狗屎的倒霉人。
般般很听话,果然没问了。
清池马上雷厉风行地开始安排:“般般,我要去城外水月观音庙祈福。”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借口了。清池递了信,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让玄冥把药品准备好,不过这样大量的伤药,也是不可能隐瞒到他的。
马车停在西街的巷口,玄冥上来了。自从上一次清池解散了他们以后,只有玄冥死也不肯离开,坚持要留在盛京,他说总有一天,她一定会用得上他的。
这会儿再见到他,清池就有点尴尬。“玄冥,麻烦你了。”她的视线落在了他手臂上挽着的包裹。玄冥俊朗的脸庞显得很沉默,一双眼睛瞧着她,语气却忠实:“小姐,这是玄冥该做的。”
清池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偏偏这会儿,玄冥就活像是看不懂她的眼色。
清池微咳了一声,“玄冥,你把东西给我。”
“小姐,你要出城?带着这些伤药?”玄冥的语气里就带着不赞同。
“最近盛京里有些风波,小姐你在这个时候出城,不会是一个好主意。”
清池开始怀念从前那个她说什么就做什么,忠心耿耿再无二话的玄冥了。玄冥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看她的眼睛也流露过一闪而过的委屈。又是那样清澈干净,叫清池想要硬起来的心肠也软了下去。最近她总是特别容易心软。
“我不得不去。”清池有些狼狈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既然如此,我和小姐一起去,有我在,总能护着小姐。”他发觉了清池的决心,便马上改变了主意。
清池其实在让他准备伤药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的。李叹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她贸然过去,若是没事还好,若是有事,那真是叫天不灵叫地无能了。有武功高强的玄冥在,总是多了一份保证。
“玄冥,有劳你了。”清池对他说。利用一个人,难免叫她有些愧疚,当然,她却不能不这样去做。
玄冥抿唇一笑,年轻的眉眼也放松了许多。
玄冥没有继续问清池出城到底是做什么,为什么去了一趟水月观音庙后,把般般留在了那儿,就偷偷地下山了。
清池出来时,身上换了一身普通农妇的衣着,五官也进行了矫饰,不熟的人只会觉得是一个山里的农妇。
她小的时候,就在李叹手里学习过一些基础武功,后来上玄清洞,又在宁司君的安排下学过拳法剑法,权当是修身养性的,不过如今用来翻山越岭,一时之间,就连玄冥也看不出来身边的这个普通农妇是他那娇滴滴养在闺房里的小姐。
玄冥那视线不时地落在清池身上,清池竟然也有心情和他开玩笑:“虽比不上你的脚程,不过这点还是没问题的。”
在山野里行走着,秋风豁朗,时不时有如栗鼠、狐狸、野鸭这样的小动物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四际的声音过耳,也绝不是在盛京里能够感觉到的舒坦。清池从未觉得如此放松过,仿佛她这是这山里的客人,受到了它的欢迎。
她仰头时,调皮的秋阳落在她洁白的面颊上,一丝被风吹落的碎发,看起来是多么慵懒啊。
她瞧向他笑。
玄冥的眸子闪了闪,最终轻柔地嗯了嗯。
当然,清池还是记得正事的。她摸了摸塞在腰里的匕首,回忆着李叹给他的路线,两人转了一个弯,往西边去,那边山势偏高,有一个掩藏在山脚上的小村庄。李叹就在那儿落脚。山麓呈现出霜红,高高低低地往下走着,渐渐地才找到了一条山路。
他们沿着这条植被茂密的山路往下走着的时候,忽而,五感敏锐过人的玄冥停住了脚步,小声地对清池说:“小姐,有人。”
清池说:“看来是他的人。”
玄冥眼眸微暗。
清池看向他手里的包裹。
玄冥不太乐意,但还是把包裹给他了。
灌木丛里钻出了一张熟悉的年轻面孔,“清池小姐。”
“莫云。”清池颔首,眼底含着怒火,莫云是一点也不意外,甚至他脸上也泛起了有些无奈的苦笑。“清池小姐,主子让你亲自过去一趟。”
他也不敢接过清池手里的包裹。
莫云曾经就是李叹身边的人,看着清池身边的玄冥,眼底就已经带着忌惮,要不是他是清池带过来的人,他就已经开始发难了。
当然,玄冥瞧着莫云,尤其是在听到了他这话后,隐隐上前,身体就遮了清池大半个身影。
“小姐不能一个人过去。”
两人目光交流,很是不友善。
清池在一边站着,从莫云眼底瞧出来一丝紧张。她嘴角一弯,有些幸灾乐祸。
“清池小姐,属下不能让他进去。”莫云眼神里透着暗示,她该知道主子的身份不一般,除非他……
他眼底划过一丝杀意。
清池一直盯着他,当然看了出来。而玄冥更是吃这口饭的人,当即就带着清池后退了几步。
“清池小姐。”莫云的声音很紧张。
“好了,玄冥。”清池说着,又把视线放在了莫云身上,似笑非笑地道:“带我过去吧。”
她这招示威玩得明明白白的,当然也知道李叹这边人的底线,没有真正地想带玄冥过去。
莫云松了一口气,抱拳对清池说:“清池小姐,您就别吓小的。”
清池看了眼冷着脸的玄冥,小声地对他说了几句话。玄冥神情变幻了一会儿,难定主意,但终究还是被她给说服了。
玄冥说:“小姐,您保重。”
玄冥克制地盯了莫云一眼,然后走了。
莫云摸了摸鼻子,当然明白玄冥的警告,不过他可不觉得主子会伤害清池小姐。
“清池小姐,请——”就这样,莫云接过了她手里的包裹,带着她进了小村庄里。这里果然都是李叹的人,他们藏在房屋或树后盯梢,大概一二十人。清池猜不透,李叹到底想要做什么,他驻扎在这儿的意图?
想了一会儿,她就放弃了。
不过,这里离盛京很真是不远不近。清池的眼底遮上些阴影。不管李叹想要做什么,她尽量能够做得,就是和他扯开关系。所以,一会儿见到了他,她得好好演一场戏。
“清池小姐,就在这儿。”莫云在一处黄泥墙砌的农屋驻足,左右围了篱笆,里面还种了一畦蔬菜,屋檐下挂着辣椒干菇,活生生的农家气息。清池有些意外,走上了石阶,堂屋门半掩着,天光敞亮,里面寻常地摆着桌椅等家具。
她进来后,李叹正坐在炕上,一身寻常农户的粗布衣裳,看见她时,足足瞧了一会儿,眼底也有些意外,甚至流露出些笑意。
融化了他身上的那种冰冷。
“清池,你这个打扮,我差点没认出来。”
清池没好气地说:“大兄,若不是这样,我哪能过来。”
“原来如此。”
清池也没想到,李叹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所以,情况也没有严重到她想的那样。果然,还是她想太多了。
“你让我带的东西,我带过来了。”清池指着莫云手里的包裹。
李叹看了莫云一眼,莫云就放下东西,出去了。
清池皱眉,“你不是受伤了,不让他来?”
李叹没有接这个话题,他瞥着清池,发现了她和之前的不一样,“才过去了半年,你身上有很大的变化。”
李叹宽阔的背是侧靠着墙的,不过这样的姿态显然叫他并不舒服,所以调整了一下。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件事,清池的眼底就划过些阴影,她斟酌着开口:“李蓉蓉,她二月死了。”
在听到清池这句话时,他就猛然地看向她:“你觉得?”
那双寒星般冷眸,像是进入了狩猎状态。冷酷而残暴,甚至带着些不以为然。
清池却没有闭嘴,“大兄,这件事和你有关吗?”
“她死的那天晚上,我已经走了。”李叹的声音有些烦躁。
他如果可以,真的恨不得捏住她的颈子,她说这样的话,到底是把他当做什么人了。
李叹的视线落在清池的颈项,那样的修长白皙,又是那样的脆弱,仿佛他一掐就能断了。
这种危险而恐怖的视线,清池不可能没有发觉,她知道这一次,自己是真的惹怒了他。从她要嫁给顾文知的那一天开始,李叹对她的态度就完全改变了。他似乎选择了不再克制。而这样的他,其实远比蒋元、姜曜芳之流更要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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