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脑子也慢慢地恢复了清醒, 强行坐了起来,她没有让般般帮忙, 而是问她:“现在是怎么回事?”
般般脸上那微些惊喜,也在这一瞬间沉了下来, 她有些难以开口地说:“小姐, 你这一次实在是……吓坏我们了。”当然, 陪伴着她最长时间的般般自然也知道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什么,很快, 般般就从自己的视角把从水月观音寺回来到请见顾文知这一系列细节缓缓地描述着, 不错过一丝的细节, 甚至于玄冥和她说的。
清池越听心里越沉,好吧,其实从在落凤坡两军之中起, 她就知道这一次自己卷入了大麻烦里。她不论找什么借口, 都没用的,顾文知又不是一个她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傻子。
“顾、顾大人呢……?”清池瞧了眼窗外的天色, 秋霞染遍,火赤赤的浮着琉璃金, 这会儿应该是午后了。
般般低着头道:“姑爷这会儿还没回来。”
“哦。”清池认为要尽快见顾文知一面,她从床上起来,要般般为自己梳妆打扮。
般般连忙说:“小姐不要急,姑爷为您请了大夫,是瞧过才被人请走的。”
般般后边的话有些囫囵着,“大公子……如今是叛党,朝廷一直在追。”
清池脸色不大好看:“伯爵府那边怎么样?”
般般小声地说:“小姐你别担心,奴婢已经叫玄冥有空去留意着,眼下十四殿下还没回来,案子还未定,只是叫人把伯爵府围了起来。”
清池这才想起了玄冥,犹豫了一下,“顾大人让玄冥走的?”
他倒是胸襟宽广啊。
般般舒了一口气,说:“小姐这次当真是莽撞了,幸好叫玄冥跟了去,否则……姑爷不喜玄冥,不让他跟着回来。总比要了他的命要强。”
清池有些悻悻,般般还是第一次如此直接评价着她的所作所为。但也的确是这次意外太多了,她不能不去,也不能去,无论怎么做,总要承担不同的后果。
只因,她早就卷了进来。
般般也知语气重了些,但更多的是无奈,“小姐,您就好好坐一会儿。”
般般暗指顾文知回来,定会来瞧她的。
清池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莽撞,耐心地坐在晴雨阁里,一直到掌灯时分。般般匆匆地走了进来,清池的目光旋即从手上的话机落到了她的身上。
般般瞧见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的期待,却只能道:“小姐,姑爷那边来人了,说是今晚兴许晚些时候才回来了。”
清池站了起来,“晚些时候,那到底是要晚到什么时候,亥时?夜半?还是不回来了。”她的语气里透着冷,和浓浓的嘲讽,“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愿意见我了?”
“小姐,您可别千万这么想。”般般又道:“既然姑爷这会儿也不回来了,小姐您还是早些用点晚膳?”
般般担忧地瞧着她。
清池默默点点头。
她知道,这会儿顾文知不见她,是有理由的,她也不该迁怒他,她要怪就应该怪李叹,要怪就怪自己。
但,他不是一向最能包容她了。
今晚的清池脾气有些怪,般般干脆撤走了小丫鬟们,一个人陪着她,陪了一会儿,清池挥手也让她回去憩息,她需要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
脑子和乱麻似的,从接到了李叹的那封信一直到现在,这都叫什么事啊?
她郁郁地吐了一口气。
一直坐在美人靠上,望着外边的夜景,秋夜冷寒,渐渐地就下起了小雨,更冷了。清池走进了屋里,朦胧灯火里,她的身影婉约得像个细梅瓶。靠在床榻,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就睡着了。热醒来的时候,身上有个火源在烧,她张开眼睛,就发觉自己依靠在人身上,帐幔是垂放下来的。
她抬头瞧着顾文知,才发觉此刻的自己是多么小女儿情态。
这人怎么时候过来的?
她瞧着他在睡中都有些疲态的容颜,怔了微怔,又觉得在他的怀里实在不舒坦,便动作轻轻地要出来。谁知这轻轻的动作就惊动了他,他是下意识地搂紧着她的腰,眼皮撩了撩,睁开了,一片深深朦胧的黑里,她的心开始紧张着。
“我闹醒你了?”
顾文知的声音有些哑闷着,“嗯?”
“几时了?”他没有松开手,倒是一只手抚摸着她油亮光滑的发,在问。
清池探了一只手出帐幔,被外边的冷空气凉得发抖,立即就收回了手,些许光亮叫清池眯着眼睛,不太确定地说:“天蒙蒙亮着。”
顾文知就要起床。
清池在一边坐着,看着他忙碌地穿衣,有点儿发呆的样子。
“你再睡。”顾文知回头瞧她说,那模样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但却透着清池能够分辨出来的冷淡。
她拥着被,一头溪发垂落着,在微微起来的晨光里,活像是一个精怪。
也不说话。
顾文知收拾妥当,手拭袖子,半天没听她说话,回头就瞧见这样一幕。
他那颗冻在霜雪里开始冷硬了的心,啪嗒了一声,上边的冰纹就裂开了。
顾文知叹了一声气,“你现在是做什么?”
清池带着些鼻音说:“我不想和你解释,但我和你李叹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什么样?”顾文知拉开帐幔,居高临下地瞧着里面的她,他的轮廓蒙在暗里,叫人瞧不清他的神态。
当这股气势,不愧是多年为官的贵人,只单单是这么一句话,就压得清池周围的气氛都紧张着。
“这么说,就是我想多了。”清池被这外边的冷风一灌,脑子也清醒过来,她冷静地说:“夫君,是我让你受了委屈。你若是要休我,我也全无二话。”
“好一句全无二话。”顾文知冷冰冰的语气里就透着浓浓的嘲意。
他俯身过来,贴得清池很近,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脑袋,让她看着自己。“清池,我从不觉得受了什么委屈,只是你怕是拼命地想要甩了我。”
清池头大,听着这句话里的酸气,那怕这时,她有些怕他,她也还是忍不住地道:“我知道他奇怪,接了他的信,不得不去!”
“所以,你不信我。”他在她耳边说着。
清池只觉浑身都战栗了一下,犹如是被盯上了的猎物,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浮现了上来。
“顾文知……”她软了声音,求饶似的。
他说:“过去我就说过,你可尽管依赖我,就像是春天那时,你不是很快活。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你看这一次,你就差点被人带走了。”
清池在他手上,挺着颈子,像是一只濒危的天鹅,她有些发颤,“这一次……这一次是意外!夫君,这种事以后不会有了。”
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说出了这种沦丧的话来。
他托着她的脸颊,贴近着,吻了一下,端肃地笑了一声,“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这一次错了……念你是第一次,这一次便写个认错书,晚上回来时,我能看见?”
清池睁大了眼睛,就那么一瞬,她马上悻悻一笑,“当然。”
顾文知放开了她,比起一开始的冷淡,这会儿倒更多的是欣慰。
“时候还早,你多睡一会儿。”他转身便要走,又被身后一道迟疑的声音粘住了脚步。
“夫君,我娘家人如今如何?”
顾文知道:“你不是不喜欢他们。”
清池道:“夫君,他们养我育我,为人子,岂非草木无情。况且,三哥哥李英,他没有过错,如今也在朝为官,万不能因为李叹一己之私,令得李家家破人亡。”
顾文知一笑,“清池,你在说服我?”
他不像生气的口吻,清池松了一口气。
“夫君,我知道我这样很为难你,但若我还有一份薄面,还请看我的份上,帮我看着三哥哥。”清池脸上滑落两行清泪,她从来没想这样悔过,如果真的害了李英,那她这一辈子到底又是在做什么。
顾文知默了默,直到回头说话,却瞧见了黎明朦胧里,她那张沾了泪水的美人脸,那双眼睛亮得像星辰,璀璨又倔强。
“好。”
顾文知有些狼狈地走出了晴雨阁。他一向是个懂得明哲保身的人,明知无论是谁,若是牵扯到这样的谋逆案里,当今的皇帝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况,他保下了那天在场的清池,是和谢琼玖的默契。
李家其他人,偏偏就和前朝谋逆扯上了不小的关系,收为义子,还担任朝廷命官,这不是讥讽本朝有眼无珠。
李英若是因此没了前途还小,若是因此丢了命,那还才是真的可怜。
顾文知迎着凋零的秋风,默默思索着。慢慢地,心又硬了起来,他不止是她的夫君,更是顾家的主君。
清池是全然不知他的想法的,但自他离开以后,她打算出门时,就发觉自己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待在府里。
禁令就是顾文知亲自下的。
昨天她失踪的事情,盛京里半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连顾芹新和顾沐煦都过来瞧了她,隐隐地把这事说了,好奇的是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了。清池当然不能告诉他们,而昨天发生的事,只有在场的人才知道,有关谋逆案的事情都全被封口。
蒋元他们绝对没有抓住李叹。
这一点,清池从顾文知平淡无奇的脸色看了出来。
她头疼得厉害,是真的头开始疼了,出不去,她飞鸽传信给了玄冥,晚些时分就收到了玄冥的回复,不久前,伯爵府来了仪鸾司的人,被团团围住,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附近几条街都被封锁了,里边有高手坐镇,就连他也不敢轻易靠近。
不过目前为止,李家人尚未被投入天牢里。
火舌舔了信纸。
清池舒了一口气。
想起了那天的谢琼玖,蒋元小变态……
她的脸色有些扭曲,眼睛也在跳闪,在烛火的光里映照着,有些瑰丽的色彩。
她也许能够说服他,李家人并不知道李叹的真实身份,而李叹掩藏在理解是为了报复他们。
但,她又迟疑了。
顾文知有些不对劲。
既然他答应了,那不如……在等等。清池犹豫着,吐了一口气。
清池这一整天根本就没有安心下来, 几次三番是恨不得能够冲出顾府。
当然,很快她又清醒了过来。
她知道玄冥会为她看着的。
清池静下来心来,开始写自己的认错书, 越写越觉得憋屈。这顾文知可真是的,即便是她做错了, 写这个做什么?真的把她当做是自己教育的孩子了。
清池一想到这里就觉得纳闷。
般般在一边守着, 一眼都没看, 眼皮子都没有撩一下的。
“真是老古板!”清池低声骂了一句,引起般般侧目。般般这会儿看她的那目光, 都露出了些无奈,她委婉地道:“小姐, 你这话可不能叫旁人听到了。”
清池搁笔,瞧着她用卫夫人簪花小楷写完的认错书, 笔墨云行, 笔迹未干, 她轻吹了一下,仰起一张芙蓉美人脸, 颇有些无辜地哦了一声。
显然根本就不当一回事。
般般嘴角微弯。
“般般, 你说顾文知会帮李家吗?”清池忽而问。
“小姐……姑爷是君子, 既然答应过您,一定会做到的。”般般瞧着她,哄道。
清池叹了一口气, “嗯, 你说得对。”可她心中却有一种莫名不安感,她当然不希望李家的人就因此而殒命, 那样三哥哥一定会痛苦。
“若是我可以回去见他们一面就好了。”
般般眼皮跳了跳,连忙道:“小姐, 姑爷不让您回去,也是为了您着想。”
清池瞧着她,笑了一下,“也许吧。”
当天晚上,顾文知迟迟未归,倒是派人过来说在官衙里办事,不回了。
清池眺望着夜色。
般般在一边劝说她:“我听府里的人说,最近城里在肃严,姑爷兴许就是在忙这个。”
般般的口吻模糊,其实她就算不细说,清池也知道她的意思,她只是不愿意自己想太多罢了。
清池微微一笑,“嗯,他最近一点忙的,那我就早点睡了。”
黎明时,睡得朦朦胧胧的时候,清池就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一双手,顾文知抱着怀里的她,正蹙眉睡着,端正严肃的脸庞在朦胧的晨光里有几分的温和。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清池被他的紧紧抱在怀里,伏在他的胸口上听着那很有节奏的心跳声,秋天的早晨,意外的暖,却也让清池觉得意外的陌生。
她的手动了动,忽而便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给捉住了,顾文知已经醒来了,他的眼神有些朦胧飘散的,但是很快就变成了清明的模样。
清池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阵火热,“夫君……”可她压在心里的话根本就没有机会说出来,整个人就扭转到了他的身下。
清晨,他们像是两尾鱼儿游曳在温暖的水乡当中。
极致的愉悦当中,清池的瞳孔有些溃散,一贯明艳的玉容也增添了娇媚的风姿。
清池轻吁了一口气,她出了一些汗,伏在顾文知的肩膀上。
顾文知有些惬意地靠着床头,像是抚摸着猫儿般抚摸着怀里的她。
“夫君,你昨儿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和我说一声。”清池撒娇地道。
“回得晚了,不想打搅你。”顾文知垂首瞧着怀里如同一朵花般绽放的她,心头自然难免浮上愉悦,“让你不必等我,确实是有些事情要忙。”
清池怔了怔,尝试般地开口道:“可是与……叛党逆贼有关?”
顾文知把玩她丝发的动作一顿,过了一会儿道:“圣上最近求仙问道,不理国事,听说了燕党谋逆,火气甚大,昨夜我一直都陪伴在御书房里。”
他的语气柔了几分,“昨夜仪鸾司全城禁肃,这大半个月全盛京都要搜一遍,李家暂且无事,你且放宽了心。”
清池顿时眉眼都含了笑意,像是一朵被滋润了的牡丹,声音也更柔媚了几分:“夫君,有劳你了。”
她搂住了他的臂膀,几乎贴在了他的身上,可即使这样肌肤相亲,他们两人在互相瞧不见的视线里,却都是另外一副模样。
顾文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令她放松下来,然而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李家不过是条小鱼,但却是这么多年来养虎成患的瞎眼人,皇帝昨夜生气得恨不得斩了他们,但被十四皇子劝下,于是只是夺爵,暂押在如今的伯爵府里。
皇帝当时终于想了起来,看了他一眼,有些败兴地笑道:“朕差点就忘了,行远和安定伯是翁婿,不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和你的夫人就别掺和进来了。这件事也让玄度和小十四一起去办吧。”
轮椅里的周无缺和轮椅边的谢琼玖领旨,而他也只是合袖应是。
在这件事里,他不能掺和太多,纵然皇帝为了如今朝廷上的政局安定,不会做什么,但皇帝多疑,虽然是因为他和此案里的安定伯有亲缘干系,但谁能知道他是不是也在暗中揣测着什么呢。
从御书房里出来,已经是天半明,秋霜清寒,夜风刮在大氅上,天际那些黧黑色伴着清冷的月光洒在汉白玉阶上。
周无缺说:“相爷,这一次劳烦你从旁协调了。”
他脸色雪白如夜里的霜,过了一会儿,对着他们说:“昨天是怎么回事,琼玖和你该不是瞒着什么?”
“皇叔,我怎么会瞒你!”谢琼玖语气凉凉的,也急急的,他勃然大怒地骂了一顿那些燕党,那样子果真就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皇子。
周无缺长眉微颦,病容冷凄似雪,咳了好几声。
“皇叔,夜里凉,我送你回府。”谢琼玖马上道。
临走之前,周无缺又看了顾文知一眼,那双寒潭般枯冷的眼睛也带着一种打量。
清池的事自然不能叫他知道,这是他和谢琼玖的默契,但自从昨夜起,这件事就已经被这位素来手段冷酷的荣安王接了过去。若是他真的细查,只怕会发现。想着这件事的时候,顾文知不自觉地就空出了一只手,手指轻轻地扣着床,这是他想事时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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