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的过来瞧一瞧?”
谢琼玖是个很聪明的人,听出了周无缺的不满,“皇叔,池姐姐身子骨弱,您问完话,我送她回去就是了。”
说罢,就坐在一边,是真的打算继续待下去了。
清池瞧了他一眼,他反而宽慰地给她递眼神,胭脂般浓艳的眼眸含着笑意,这是一双很美的眼睛,少年对着她,总是有些可爱的姿态。如果不是前三世,她大概在最初的时候,也会觉得这是一个可爱的弟弟。
他这一世,是帮了她不少,可又怎么抵地上他给她的痛。
清池只是很客气地点头。
她的确是无辜的,周无缺很清楚这一点。
“十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皇叔……”谢琼玖的语气有些低,带着求饶般的恳求。
周无缺又看了清池一眼。
清池不太确定这一眼的意思,他好像还在夸她:你真是很有难耐?
来了这么一个外人,周无缺接下来问的话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就连和宁司君的事情也根本隐晦都不带一提的,反而是牵动了清池的好奇心。
许久,周无缺看上去仿佛有些疲倦了,“十四,你替我送一送顾夫人。”
他平静地以绣帕捂住唇角,咳声一阵抽着一阵,微微低着头,似乎不愿意让他瞧了过去。只是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心疼,恨不得为他分一点痛苦。谢琼玖果然就犹豫了,“皇叔,你……”
“去吧。”
谢琼玖的关心本来就很有限,倒不如说此刻他跟紧要的是清池。
“池姐姐,我送你。”
清池矜持地点头,她分明走了出去,其实心还留在里边,对这位奇怪的荣安王兴趣更大,他接下来又会怎么联系她?
“池姐姐?”谢琼玖一连唤了她好几声,她走神回来应了一声,对上他那张可怜巴巴的小奶狗模样。
呵呵,是小变态才对。
她温柔地道:“元儿,有劳你了。”
谢琼玖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池姐姐,你别担心,皇叔既然让我送你回顾府,看来就是普通的询问一下。”
“顾大人也真是的,他怎么不陪你过来,我一听说这事,就十分担心池姐姐你,立即赶了过来。”
他有些酸溜溜的样子。
清池装作没看见,有些天真地道:“夫君说晚些时候来接我。”
谢琼玖被这么堵了一句,脸色一变化=,美丽的眼睛里也蒙上一层阴鸷的光,好在很快,他就遮掩了,“池姐姐碰上这些事,本来就是巧合。”
“我听说池姐姐最近一直身体不大好,在请大夫。”他忽然观察着清池的脸色,有些难看地道:“你的脸色不好看,我请御医来瞧瞧。”
清池苦笑,“小病。夫君也请御医过来瞧了的。”
“看来还是顾大人没有照顾好姐姐。”谢琼玖的语气森森的,透着一股不满。
清池无语,接着把话题拉开,他吃醋的样子连装都不装了,就是因为上次她请了他帮忙,他觉得自己和顾文知之间产生了缝隙?好吧,今天这一幕估计这小变态更加会这么觉得了。
到了顾府,管家见了清池,也是喜不自胜。
顾文知出来见着她以后,松了一口气,可见着了她身边的谢琼玖,那眉间都能夹得死一只苍蝇了。
这两人之间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没过几日,周无缺又来请了清池,似乎是请她到大理寺辨认凶犯。
因为那天她也在场。
这样荒唐又正经的理由,顾文知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他大概是觉得顾文知在故意找他麻烦,于是最近在朝堂上,保守派和革新派之间也是针锋相对。而皇帝当然是乐得见这一幕的发生,还要故意端出君王拉架的和合模样。
周无缺见了清池也没废话,他已经和宁司君联系上,他会抹平一切,让她顺顺利利上山。
清池不知道他们究竟达成了怎样的目的,远在玄清洞的宁司君也没有递给她任何一条消息。
但,清池的那种不安浓到了极点。
三日后,清池病逝。
顾府阖府挂白,一向从不延请朝假的顾文知再一次请了三日的假为夫人守灵。
就是李家的人也震惊于这个消息。
下葬那天,李英冲上去狠狠地打了顾文知一拳,顾文知哪还有过去的一丝意气风发,沉肃而落魄。
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姜曜芳瞧了一眼那灵柩,眼底也流露出一丝迷茫。
她真的就这样香消玉殒了吗?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清池醒来时,是在玄清洞的清静道居里,降真香里混着篱落香,熟悉得让她有些茫然。
“醒来了。”宽袍大袖的宁司君手提拂尘,走了进来,也带进了日光的影子。
“道君,你和周无缺做了什么约定?”
宁司君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问的这个。他浅笑了一下,风华无双,冬日温暖的阳光自他身后蔓延开来,他坐在一侧的蒲团上,“他要我什么也不做。”
清池有些迷茫不解。
宁司君摸摸她的头,说:“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既然回了这里,以后就安心清修。”
他又吩咐了她几句,便走了。
他一走,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即走了进来,“小姐。”
“般般!”再次看见般般,清池的心立即也被喜悦拥簇,她抱住了般般,高兴极了。
“小姐,我们都很好,道君收留了我们。”
般般迟疑了一下,又说:“玄冥走了。”
清池眼底有些黯然,不过还是一笑,“当年我让他给我做事,我给他报仇,如今我和他两清了,他也该寻找自己该过的人生。”
般般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她。
或许,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罢。
小姐既然选择了从此一心清修持身,这些俗事也不该为难她。
清池在玄清洞里过的日子一如从前,说不上枯燥,也说不上有趣,转眼间,就到了春天。这年春天,山下发生了极大的事情。听说那位伪朝小燕王在洛地兵败,自戮,萧大将军得胜归来,皇帝亲自迎接,当晚还在宫中举办了宴会庆贺。
可就在这天晚上,宫中就发生了宫变。
皇帝病重了,委任皇弟荣安王为摄政王。
这些变故影响到玄清洞唯一的变故就是,玄清洞关了山门。这也是朝廷发生重大变故时,一向所持的不碰原则。
所以,清池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四月春末了。
春阳艳丽,过分的温暖,清池却几乎有些晕厥。
“李叹死了?那顾文知呢?”
般般摇摇头。
清池知道她不知道,所以只是扯了一下嘴角,她去见了宁司君。
她茫然无措,美得撼动凡尘,或许就是因为这种迷茫,那种美之中多了一种让人无法掌握的悲哀。春风吹起衣袖,站在崖边的宁司君看着她。
“你想问什么?”
清池在他那双眼睛里只看见一种平和淡然的慈悲,而她似乎已经被他看穿了。
“……为什么?”
她问为什么,其实是因为她也不知道要问什么。
“月魄,一直以来你都是局外人,你现在问为什么?”
清池被他平淡的话语刺痛,可是不能反驳的是,宁司君没有说错,此刻她才看懂了曾经的每个她,就像是一个孩子一样抱怨着,态度暧/昧地行事,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她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不真实,她也无法融入这个世界。
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偶尔抗争一下,只是拿捏着一种态度。
宁司君早就知道了,她会逃。
“难道现在这样不好?”
这句话又打醒了她的天灵盖。
其实现在这样的生活不就是她追求的,她也得到了啊。
但她不高兴,很不高兴。她不高兴,不是因为宁司君的话,也不是因为如今这种局面,让她始料未及,而是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尊崇自己的心活过哪怕一次。
她一直在装成另外一个人。
他们眼里的那个她。
当故事走到了结局,她终于发现她是多么的可笑。
清池捂着眼睛,泪水流了下来。
“月魄。”宁司君叹息了一声,“看来你又失败了吗?”
清池猛然看他,仿佛被吓着了一般。
宁司君并没有多说一句话。
从那天开始,清池是真的病了。
宁司君每次来看她,她都不愿意搭理他。
“你不想活了。”他很生气,眼睛里也失去了一向的平淡。
清池低着头,“道君,你就别管我了,指望不上的。”
“还记得你上回来找我吗?”
清池的记忆有些朦胧重叠,她迟疑地。
却听见他说:“这是一趟修心之旅。”
清池看向他,他看着她,眼底悲悯而又哀伤,他又摸了摸她的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惜了。”
这一世,不知是如何过去的,仿佛一回首,她就变成了一个小娃娃,周围腥风血雨,车马尸身堆集在一块儿。
这是一个荒郊野外。
冷风吹在她娇嫩的肌肤上。还是婴儿的她,被一个死去的女人拢在怀里,她的尸身还是温热的。
清池说话,冒出来的声音:“哇哇哇——”
清池想要挠头,这一世是怎样一个开局啊!!!
清池极力回想,一些能够对她有利的前世记忆。
据那吴嬷嬷的说法,真正的安定伯府五小姐是在安定伯夫人出城山郊遇上了一伙盗贼, 双方之间散了。带着真千金的吴嬷嬷说自己当时被吓晕了,醒来以后小婴儿就不见了。
然后是李叹带着一伙护卫找到了他们, 并且在路上找到了真千金?
此处存疑, 找到的应该是她。
吴嬷嬷害怕安定伯府夫人责难她, 便编了口供,那时刚出月子没多久, 人有些疯疯癫癫的安定伯夫人见着了小清池,竟然也没发现不妥。
但, 这会不会是吴嬷嬷和李叹串了口供,清池不太确定。
反正不知为何, 这一世, 她是不愿意再回安定伯府里, 也不愿意坐了李蓉蓉的那个位置。
但,这能是她说了算吗?
此时的她, 周围一片腥风血气, 怀里这处正在慢慢降温的尸身, 看来应该就是她五世真正的娘亲了。清池圆滚滚的眼睛透着一抹悲哀,原来这具身体的家人是商贾之家,若是没有发生这场悲剧, 说不定她早就过上安稳的生活了吧。
当然, 也许就是自己想多了呢。
作为婴儿的她,真的很容易觉得疲惫, 甚至这会儿她都不愿意多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忽而, 一阵奔腾的马蹄声隆隆地响在了地面上,婴儿的视线朦朦胧胧地,她挣扎了一下,然后瞧见了远方的旗帜飞扬,一队身着利落的悍戾队伍路过此处。
就在这时,另外一边同样也来了一只队伍。
在看清了这两只队伍领头的人后,清池就竭尽力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我的天!
她这是什么鬼运气!
竟然遇见了年轻时候的李叹和明清玉会合,清池不太听得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也瞧得出来,李叹对于明清玉的到来是极其不高兴的,甚至在训斥着他。明清玉这时还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显然还有些孩子气,被哥哥教训了以后,就立即驱马跑了。
“愣着做什么,去追!”李叹看着生气跑走了的弟弟,又想起了近来发生的事情,一张俊俏的脸上也是黑了又黑,沉了又沉,这时的他大概还远没有后来那样的沉稳,那尚在成长的薄弱的肩膀上挑起的重担,也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跟着明清玉过来的队伍却也惧他,立即去追赶另外一个小主子了。
李叹的视线,落在了这荒野里,刚刚一直没来得及留意,周围尸体横七竖八的,被斧头劈开了的车厢,有一小半地落在了带着腥血的地上,里面自刎的夫人怀里还有一个婴儿。
一个婴儿。
李叹又多看了几眼,那婴儿脸憋得发青黑,看来是已经闷死了。
他心头那个就在方才成形的报复计划,也就从此折腰。
恰巧这会儿,副官来报:“主子,咱们该过去了。”
他自然也没有再驱马到那破车附近,亦或者下了马去瞧瞧那婴儿是死是活,或者说是,他懒得再浪费时间了。
李叹挥挥手,那戴着指套的手在日光里投下了一道影子:“走吧!”
在他身下的高头大马转过身去,很快,他身后的那只队伍也是跟着驰骋在道路上,飞快地就消失在了这荒郊野岭。
自然也就没有留意到,在他们离开以后,女尸胸前那婴儿猛然地睁开了眼睛,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就在刚才她使用了宁司君教给她的龟息术,差点没有把自己憋死。没错,她就是不愿意成为李叹的推手,不愿意回到安定伯府那些是是非非里边。但,清池很快又迷茫地嗅了嗅周围这浓烈的血气,以及飞沙狂风,在这个荒郊野岭,她一个婴儿该怎么自救?
大意了!
清池有点儿尴尬,刚刚宁死不屈的时候,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一点呢。
眼看着天色渐晚,女尸身上的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在襁褓之中的她也感觉到了郊野的清冷,白嫩的肌肤上也冒出了鸡皮疙瘩。
清池泪流满面,难不成这一辈子她会折在这里?
小婴儿的她,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的,很快她饿得肚子叽里咕噜的,她靠在女尸的胸前,能够感觉到那种强烈的奶香,吸引着她,那种美味甚至让她只剩下了本能。
她还是倚靠着强大的自制力,扭头了。
她希望只希望出现一个活人,大活人,把她从这里带走。
“我自青山砍柴归,绿松笑对……”一道洒脱的道韵唱腔活生生地响起在她的耳朵里时,已经快变成了一块咸鱼的清池眼前一亮,开始挣扎。
果然瞧见不远处的道路有一个落拓的年轻道士游山玩水般悠闲走着。
她立即爆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哇哇哇——”
她就是拿准了这是最后的机会,哭得也嘶天裂地,生怕被这唯一路过的活人,那就只能在这荒郊野岭等死了。
在这种鬼地方,竟然有婴儿的叫声,是很容易使人有了一种幻听之感。
那年轻道士却听风辩位地转过身来,瞧向那条路里的狼藉,那淡淡的血腥让他微微地皱了皱眉。
清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很上乘的轻功,反正就是一眨眼,她就瞧见了头顶上有道阴影,巨大的人头瞧着她,坏坏地笑:“可怜哟。”
清池:“……”
她不管,她继续哇哇大哭。想要看这人到底做什么?
没想到这年轻道士心肠硬得很,就瞧着她哭。
很快,哭累了的清池停了下来,他们大眼瞪小眼:就这样吧,她累了,毁灭吧!
婴儿紫葡萄般圆溜溜的眼睛透着些木然,忽然,她觉得眼前一黑,被托空了,再一瞧,年轻道士那张称得上俊俏的脸蛋离得她很近,他手指挑了挑她的鼻子,“小不点儿,你的家人都死了,看来你以后只能和贫道一起过活了。”
然后他掀开了包在清池身上的云锦,瞧了一眼她下半身,没错,就是下半身。
清池人都麻了。
“怎么是女孩儿!”他那语气很快就透着明摆的嫌弃。
女孩儿吃你家米啦?清池在心底骂骂咧咧,不过,转而一想,说不定以后她还真的吃他家大米了。
看着眼前这个不着调的年轻道士,清池再也控制不住婴儿的本能,开始哇哇大哭了起来,她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哎哎哎……”第一次带娃的年轻道士立即就忙了一个手足无措,“别哭啊,难不成你还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好吧,原来是饿了。”年轻道士一边哄着她,一边无奈地道:“这荒郊野岭的,我去哪儿给你找东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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