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让元瑜带我来的?”沐清溪按下羞意问他,问完就知道自己又犯了蠢。若不是他吩咐,曹元瑜再怎么样也不会做这种出格的事,显然是得了赵璟的授意才这么肆无忌惮。
赵璟轻笑一声,声音低沉带着苏音,沐清溪心头一颤,只觉得脸上更烧。心底同时隐约升起一股不服气,凭什么她在他面前出尽了丑,他却这么从容自在,太不公平,哪天也要让他尝尝脸红的滋味!
至于如何让景王殿下脸红心跳,这个问题显然目前还不在沐清溪的考虑范围之内。
“第一次走景王府的后门,有何感想?”赵璟生怕她不够羞似的,故意拿话来问。
沐清溪憋着一股气,脸上还红着,人却抬起头一副“我一点儿都不害羞”的样子,嘴硬道:“一般般,就是感觉上当受骗了,哼哼。”
赵璟闻言失笑,若不用这种方法,她怎么肯来?
“来,带你看看我们的家。”
手被一双大手牵起,热热的,暖暖的,沐清溪被“我们的家”四个字戳中心扉,那点不自在瞬间云消云散,满脑子都是“我们我们”。
第193章 奔霄
景王府规模宏大,格局规整,五进的院落,前后院以池塘和花园隔开。因为赵璟尚未成亲,后院没什么人居住,府里人口简单得很。前院是用得最多的地方,尤其以书房为最,以书房为中心左右各有数间厢房,后面是起居之处。
“我可以进去吗?”听说面前这间不甚起眼的屋子就是书房,沐清溪有些犹豫。像他这种身份,书房里应该有不少机密,她贸然进去会不会不好。
赵璟只捏了捏她掌心,径直牵着她入内,“你是王府未来的女主人,有何不可?”似乎在嘲笑她的小心思太多。
沐清溪暗地里撅嘴,小心无大错,问一句怎么了?
赵璟的书房十分宽大,入目是一间正堂,八仙桌四方椅,用料清一色香樟木,木香幽幽,既可以提神又能驱逐蚊虫。右侧一眼看过去是数个大书架,足有一人半高,夹子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左侧靠窗是一张大书桌,桌上零散堆着些文书,砚台里墨迹未干,昭示着主人刚刚还在此奋笔疾书。最引人瞩目的则是墙上的一副大梁全境图和正中的大型沙盘。
“这图和沙盘看着眼熟。”沐清溪凑到沙盘前看着熟悉的地形和旗帜,小时候父兄在家中演练兵法,她时常会跟着看,“是雾浒河两岸地形?”
小姑娘双眼亮晶晶的,显然是看到了极为感兴趣的东西。赵璟嘴角轻牵,眸中闪过笑意,她不会骑马却对沙盘如此感兴趣,着实令人意外。
“有什么好奇怪的,不会骑马是因为娘亲不许我学,怕摔了受伤。看看沙盘又不会,还能开阔视野,拓展格局。女子终日只看内宅之事,眼界难免短了,学学兵法谋略没什么坏处。嗯,我娘说的。”
赵璟终忍不住轻笑出声,小姑娘一本正经一口一个“我娘说的”实在是太可爱,有心逗她,“小姐贵庚?”
沐清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答道:“快十四了。”说完才反应过来,赵璟是在嘲笑她这么大的人了还把“我娘说的”挂在嘴边,登时脸色涨红,赌气地“哼”了一声不肯理他,自顾自地玩起沙盘来。
她赌气的时候像个浑身炸开毛的猫儿,弓着身子竖着尾巴,浑身散发着“我不高兴我不开心不要惹我”的气息,赵璟越看越觉得可爱。见她正在沙盘中调兵遣将,俊眉轻扬,顺手取过另一方的红色旗帜截住去路。
沐清溪正玩得开心,前路忽然被挡,蹙眉想了一想立刻着手应对,蓝色旗帜避敌锋芒并不深入,一边与红方纠缠,一边悄悄避开敌军另辟他路。赵璟目光何等老辣,一眼便看出她的打算,红旗另一只队伍隐蔽出营,目标正是蓝方后方,试图将之合围绞杀殆尽。蓝方见势不好,不敢大意,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寻找对策,眼看着红方首尾即将成势,蓝方竟忽然间一跃渡河……
赵璟满脸无奈,失笑道:“胡闹。”雾浒河在前,既无船只又无其他准备,一营将士插翅飞过去不成?
岂料沐清溪不服气,扬眉答道:“你再看看。”
她理直气壮十分有理的样子,赵璟仔细看去,这一看却发现了不同。沐清溪渡河之地正在雾浒河上游五十里处,此处有一“飞仙渡”,乃是整条河最窄处,虽然夏季水流湍急,春秋冬河道水量减少之时却恰恰可以徒步渡河。只是此处隐蔽,非熟悉地形之人不可知,连他都一时没想到,沐清溪竟然知道。
“哼哼,我也是自小看着地图长大的,看不起谁呢!”沐清溪自觉占了理,得意洋洋,若身后有条尾巴,此刻肯定翘得高高的,一晃一晃摇的欢快。
赵璟看着她笑靥如花的小脸终究是没动手打击她,这地方既然隐蔽,他身为将领岂能不设伏?蓝方军旗所在之下便是一支暗藏已久的红色军旗,一旦亮出,沐清溪的蓝军便是一败涂地。不过,能博佳人一笑,何必在乎这点输赢?
景王殿下倏然发现,自己也有做昏君的潜质,还做得心甘情愿。
“王妃技高一筹,本王自叹弗如。”声音低沉带着慵懒,听在耳中分外撩人。
沐清溪登时炸毛,“不许再叫,我还没嫁给你呢!”他故意在她耳边说话,弄得她心尖子都酥了,这个魂淡肯定是故意的!
“原来王妃是觉得名不正言不顺,不必心急,本王即刻奏请皇上下旨赐婚,王妃觉得婚期定在何时好?这个月还是下个月?”赵璟好整以暇地道。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胡说!”沐清溪彻底恼了,赵璟分明就是故意的,这人以前明明看起来正经又沉稳,怎么现在完全变了副样子?
猫儿炸开毛还“喵喵”叫,赵璟见好就收,整个的将人圈在怀里,一边顺毛一边轻声说道:“快些长大吧。”
声音仿佛带着魔力,沐清溪被慢慢安抚下来,心里不得不承认,她喜欢他的怀抱,温暖又安心。而话中背后的意思更让她忍不住脸红又觉得心里有点甜,忽然间也生出一种“自己为什么不快点长大”的怨艾。
说了要教沐清溪骑马,赵璟当然不会食言。略逛了逛府邸,沐清溪就被带到了马场。或许是因为掌兵的缘故,王府的马场十分宽敞,与皇家猎场的马场相去无几,在这寸土寸金的洛京城里,这么大片地方拿来盖马场,真是奢侈。
景王要教准王妃骑马,管家早就得了吩咐,准备好十几匹骏马在马场候着。这些马有些是承安帝御赐,有些是赵璟从北境带回来,一眼看过去个个精气神十足,沐清溪扫了一眼,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管家疑惑地眼神里,看看赵璟在一旁应该听不到,于是小声解释:“常听人说景王军中军容整肃,没想到马容也如此,今日算是大开眼界。”
管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拉出来的一溜马匹,个个站得标准,连成一条线,还真像是训练好的。管家忍不住弯了弯唇,紧接着又克制住。其实真是训练出来的,景王为人刻板严肃,府里下人个个小心翼翼,规行矩步,生怕出一点错,就连马夫都把马训成了这样,沐清溪不说还真没人发现。
不过,以后有了这么位活泼的王妃,王府里应该有些变化吧?王妃来府里这一会儿,王爷笑得比过去一年加起来都多!
“说我什么坏话呢?”赵璟大步走过来,抬手捏了捏沐清溪婴儿肥的香腮,入手肌理滑腻,只是轻轻一下就红了,真是娇弱。
沐清溪捂着脸躲他,“我是夸你呢,不信你问管家伯伯!”
赵璟看向管家,后者忙不迭点头,“马容整肃”那也是夸对吧?沐清溪笑得跟偷了腥的猫儿似的,赵璟当然不信,只这么一会儿府上管家就叛变了,他对此乐见其成,牵着沐清溪走到马前让她选。
沐清溪看着那一溜马,又想起方才的话,忍笑忍得辛苦。心底打了个转,装模作样地在马前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来回走了三遍,赵璟也不催她,似乎今天特别闲似的。最后还是沐清溪忍不住了,跑回来站在他面前,指着那些马道:“我一匹都没看上,怎么办?”
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仰着脖子看他,一张小脸轮廓完美地映入眼帘,赵璟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指尖,方才的滑腻感尚有余存,令人爱不释手。
“那怎么办?”他也跟着问。
沐清溪却急了,不对呀,她不该这么答啊!
“就没别的马了?”扯着他的袖子问。
目光扫过被扯住的衣袖,眼中的笑意深了些,他好一会儿不说话,任凭沐清溪拉着,等到沐清溪快要忍不住了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去把‘奔霄’牵过来。”
沐清溪心愿达成,顿时笑成朵花。赵璟看的好笑,“满意了?”后者连连点头,“满意满意。”奔霄是赵璟的坐骑,她只见过一次,那匹马长得帅气又漂亮,难得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看看。
奔霄被牵过来的时候鼻子里不停地喷着气,马眼也不肯正眼看人,一副“大爷我心情很不好”的表情,马仆拉着缰绳走三步它才肯迈一步。直到一抬头看到赵璟,才不情不愿地踢踢踏踏地走了过来,嘴里还含着根没吃完的青草叶子。这形象整个一马中的纨绔子弟,马大爷……
平心而论,奔霄长得实在是出众。照夜玉狮子本就是马中潘安,论样貌它称第二无马敢称第一。赵璟这匹奔霄是他亲上昆仑山自群马之中驯服而来,野性尤其大,脾气特别坏,平日里只认赵璟,就连喂草的马夫每次接近也难免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它撂了蹶子。但是,这马耐力好,脚程快,极通人性,日夜奔袭七天七夜依然不见疲乏,其他那点小毛病也就没人计较了。
“小心!”
沐清溪看得好奇想上前,手还没摸到奔霄就被赵璟给拦住了,后者见她一脸不乐意,只好无奈地道:“奔霄脾气不好,你小心些。”以前没发现这么冒失,现在怎么越来越孩子气了。
摸出一把松子糖,沐清溪端起笑脸凑过去,“给你糖吃,你让我骑,好不好呀?”
一旁围观的管家默默捂住了脸,王妃这是在哄骗三岁小孩吗?
奔霄特别不屑地瞥了眼沐清溪,转头就想避开,却被赵璟冷眼震住,只好不情不愿地低头去舔糖吃。掌心传来濡湿的感觉,痒痒的。自觉跟奔霄处好了关系,沐清溪回头去看赵璟,眼睛里写着疑问:我可以骑它吗?
赵璟洒然一笑,飞身上马的动作端的是行云流水,坐定之后顺手一把将沐清溪捞上马背,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紧接着朗声长啸,一抖缰绳,奔霄四蹄飞跃,在马场中驰骋起来。
沐清溪耳朵烧红,赵璟说的是“骑了我的马便是我的人了。”
第194章 拦路
十天后,北狄与大梁的和谈结束,两国暂时达成和解,北境局面稳定。北狄以每年对大梁献上十万白银、三千战马,并北境边疆三座矿山为代价,换取大梁开放边境贸易,从此北狄商旅进入中原不加重税,不加阻挠,并且每年予以十万担粮食、千匹丝绸并茶盐若干的条件。
两厢对照,北狄于和谈之中没有讨到任何好处,而北狄提出的和亲之议也被大梁上下搁置一旁,不加重视。娜多雅将随扎尔扎带领的使臣团一起重回北狄故土,而非留在大梁。
使臣离去前当晚,宫中设送行宴。
拿着精美的宫帖再次站在宫门前,恍若隔世。沐庞氏穿戴一新从马车上下来,精气神眼见得比先前好上许多,自从沐清溪受到宫中看重,先前那些对沐府避之不及的人纷纷转了态度,就算不亲近,再见面却不至于视若无睹。这让沐庞氏再次坚定了好好培养沐清溪的决心,只可惜她几番敲打试探都被沐清溪不痛不痒地挡了回去。
宴上座位与接风宴时并无多大区别,左右依然分别是殷国公夫人和柳家大夫人。沐清溪行礼后入座,殷国公夫人竟然罕见地点了点头,眉眼中虽然还是冷漠,却不像以前那般带着厌恶和鄙夷。察觉到这种变化,只是心里疑惑一会儿便放下了。她与殷国公府的关系只在殷茵,殷国公夫人如何看她反倒在其次了。
“清溪清溪,好久没见你!”
甫一坐定,殷茵就凑了过来。殷国公夫人只是看了眼竟没阻拦,殷茵凑到她耳边小声地嘀嘀咕咕一番。近日被看管得严,殷国公夫人知道她在醇枫楼里跟狄人起了冲突后便勒令她不准擅自出府,就连围猎也没能去成,殷茵一边抱怨自己快憋得发霉,一边偷偷八卦起景王妃的人选。
围猎上发生的大事,两件不可说,剩下一件事关景王妃人选就带了点绯色,由不得人不多加猜想。耳边听着殷茵把人选从王绮开始将京中闺秀猜了个遍,很想看看当她知道景王妃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时会是个什么表情。
“景王殿下人才俊秀,你就不喜欢?”沐清溪故意逗好友。
哪知殷茵果断地摇摇头,“景王殿下看起来那么无趣,脾气又冷硬,谁会喜欢啊?”
我就喜欢啊!沐清溪在心底特别大言不惭地说。忽觉落在身上一道视线,似有所觉得抬头,恰好撞进一片深邃的墨黑,那双眼睛的主人唇角轻轻勾起,端肃冷峻的面容一瞬间柔和,沐清溪看直了眼,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还有“看杀卫玠”的潜质。
自从赵璟进殿以后柳妩的目光便时不时落在他所在的方向,又岂会察觉不到他看向沐清溪的视线,杭绸的丝帕被紧紧攥到褶皱,面上却依然挂着温婉的笑容。她以为此生只要远远看着足矣,却发现当心爱之人心有所属的时候她是如此痛彻心扉,恨不得站到他面前表明心迹。家世所累,无论是父母还是祖父母,谁都不会同意她嫁给赵璟,只因赵璟不是他们选定的人。可是,为什么是沐清溪?为什么会是声名狼藉的沐清溪?她到底有什么好?
“阿妩?”
柳大夫人的声音响起,柳妩连忙收回思绪,“母亲。”
“使臣离开后王家便会来提亲,你心里有个准备。”
指甲猛地刺入掌心,痛到心底,柳妩面色不变,知道这是提醒也是警告,柔声答道:“是,母亲,全凭长辈做主。”无比乖巧,无比柔顺。
柳大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来时风风光光,去时风平浪静。这是沐清溪最大的感觉,北狄使臣坐在席上个个安分,就连一向张扬的娜多雅都老老实实坐着,话也不多说一句,就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她听赵璟提过,北狄使臣这次卷进了刺杀案里,承安帝肯放他们离开已经是万幸,若是再像之前那般高调,恐怕就得在大梁留个一年半载了。而娜多雅和亲的目的也没达成,究其原因竟然是挑遍皇族上下竟也没找出个愿意娶她的人……
这缘由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但确实是真的。她在围猎上主动提出要嫁给赵璟,赵璟不要,承安帝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好将她收入后宫。至于跟赵璟同辈的人,要么已经娶妻生子,还没来得及娶妻的,自有无数京中闺秀可以挑选,何必放个心里惦记着别人的异族公主在后院,那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所以你看她那副灰溜溜的样子,这下子可没脸嚣张跋扈了!”殷茵解气地道,“不过,我还是好奇景王妃到底是谁,完全没有风声啊,连元瑜都不知道,景王殿下瞒得也太好了,说出来别人还能把准王妃吃了不成?我看说不定真的只是个幌子,堵住娜多雅的嘴。”
沐清溪暗地里吐吐舌头,赵璟确实是怕她有危险,所以才想等到时机成熟再公布。至于京中那些空穴来风的猜测,就让它飘着吧,反正没人会猜到她头上,乐得省心。不过,还得应付了沐庞氏才行,免得她总想把自己送出去给沐驰谋利。
酒到一半,沐清溪起身更衣,回来路过长廊时却被早已侯在那儿的人拦住。来人从廊柱后转出,月光下美艳妖冶,眉眼处尽是异域风情。
“公主殿下何故在此?”沐清溪心中微凛,只觉对方是故意等在此处。
娜多雅看着眼前矮榻半个头的小女子,娇娇弱弱的跟朵娇花儿似的,仿佛稍稍用力就能让她香消玉殒。她还是不明白赵璟那样的人物为什么会看上这种小白兔似的女人,但是这不妨碍她想除掉一切让她不顺眼的障碍。
“你是不是很得意?你到底用什么办法迷惑了他?”
双眉紧锁,赵璟不是说过此事只有帝后知道,为什么娜多雅也知道了?此时不是追究的时候,沐清溪只好装作不知,免得这位刁蛮公主蓄意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