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溪本来没想来看他,那天被锦绣提点了以后就下定决心要远着他,可谁知景王殿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最擅长攻心之道。今天让龙一带着点心上门,明天又让管家带着绸缎来访。话里话外,他家王爷病里都不忘小姐,生怕小姐在府上受了委屈。一来二去的,沐清溪又心软了。这一心软,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了景王府的书房里。而罪魁祸首虽然面色差了点,哪有什么病入膏肓久不痊愈的可怜相?
又被骗了!沐清溪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扭头走已经来不及了,耳边又有赵璟是时不时咳嗽两声卖可怜,就算知道他八成是装的心里还是担心,于是就这么留了下来。
书案上铺着一副未完成的画,其中画的不是寻常的山水花鸟,也不是婉约仕女,而是长河落日黄沙漫天的战场。此情此景这画着实煞风景,可联想到两人的身份这画又十分应情应景。
“这马不能这么画,一看就知道你没亲自上过战场,你见过哪匹战马的马蹄长这样?”
“我就是没亲自上过战场,这还用你说?我连马都不会骑,哪知道马蹄长什么样?你这不是强人所难?”
赵璟:……说的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好像的确是他指责的不对?
下一刻,又见沐清溪竟然画了一柄秋水长剑,剑柄花纹繁复华丽,剑身细长,只可惜美则美矣,一点实用性都没有。
“战场一寸长一寸强,便是用剑也是玄铁宽剑,你这剑只合江南水乡女郎执剑起舞,哪有半分杀气……”
“景王殿下如此有经验,想必定是看过二八佳人舞剑,不知是翩若惊鸿还是婉若游龙啊?”沐清溪斜着眼看他。
“这……”赵璟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不过随口一说,怎么也能被抓住当把柄,小女子果真难养,圣人诚不欺我!
“咳咳咳、咳咳、咳咳……”
“你怎么又咳了?坐着别动,我给你倒水!”一听赵璟咳嗽,沐清溪也不追着问了,丢了笔让他坐下便转身去倒水。不用回答这种尴尬问题的赵璟长出了一口气,安然端坐,提前享受起有媳妇的待遇。
书房门口,管家干笑着抹了把汗,偷偷觑了觑承安帝的脸色。他也没想到皇帝会来的这么巧,还把里头的动静都听了去。想不到殿下私下里在王妃面前竟然是这样的,他以前伺候的其实是个假殿下吧?
从书房里传出女子的声音开始承安帝就停了脚步,站在门前,既不进也不退,只是挥手让身后的侍卫退的远了些。甫一听到那女子的声音,承安帝脸色沉了沉,在听出声音的主人是准景王妃沐清溪之后,脸上的表情却微妙了许多。
管家弓着身子陪着,承安帝似乎听起了兴致,他余光竟然看到皇帝的嘴角好像弯了弯,好吧,他家殿下这次丢脸丢到皇上耳朵里,他也没办法。
过了不知多久,承安帝终于动了,却不是推门而入,而是转身离开。离去前交代给管家一句话,顿时让这位兢兢业业的老管家后头一哽。
“咚咚咚——殿下,陛下已经走了。”
管家的声音在外响起,沐清溪登时松了一口气,把被赵璟握着的手抽出来,又挣了一下离开他的怀抱。要不是为了配合他演戏,她才不会吃这种亏呢!
赵璟留恋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怀抱,再看看桌案上惨不忍睹的画,看向管家的眼神带着不满。
“他说什么了?”
管家被那目光看得抖了一下,顿知自己进来的早了。至于皇帝说了什么,他犹豫地看了看沐清溪,见后者毫无所觉,于是一咬牙直说道:“皇上让您悠着点,沐二小姐还小呢!”
“噗——咳咳咳——咳咳——”沐清溪一口茶喷出去,脸蛋儿爆红。
管家麻利利地说完退出去,赵璟起身走到煮熟了的虾子身旁,小姑娘正气呼呼地瞪着他,显然是恼了。可她不知道,她这副样子非但没什么威慑力,反而眼波含水,娇俏可爱,更加撩人,让他看了忍不住想……
身随意动,赵璟猿臂长伸把人揽入怀中,头低了下去……
沐清溪只觉唇上一软一热,心里憋着的那股气一下子泄了个干干净净。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赵璟放大的脸,不敢相信这个登徒子竟然这么大胆,可是,她除了刚刚接触的那一瞬有些不适之外竟然没有升起任何抵触。
“傻丫头,闭上眼睛。”
低沉的嗓音响起,属于他的气息热乎乎的喷在耳边,沐清溪迷迷糊糊地听话地闭上了眼,然后便觉得唇上似乎更软更烫了。他的唇带着他的味道,他是赵璟,是她将要共度一生的那个人。
第206章 邀请
北境战事紧张,朝堂上的气氛也微妙起来,然而这些烽火硝烟却都烧不到后院的歌舞升平。接到请帖的时候沐清溪惊讶了一下,京中夫人小姐的聚会不少,但是自她入京以来满打满算也不过参加过一次,唯一的那一次便是明华公主的赏花宴。
她的所作所为在许多人看来是不守规矩,抛头露面置身流言之中有损闺阁清誉,再加上安远侯府原本的正牌小姐是沐清菀,那些人在下帖子的时候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忽略她,她也早已习以为常。不必与她们周旋交际于她反而觉得轻松自在,是以第一眼看到这帖子她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可是,回帖还没写,双鹤堂里像是时时盯着这里的动静似的,沐清溪看向来传话的紫蝶,“祖母有何吩咐?”
“这些是老夫人赏赐,老夫人吩咐了,小姐极少参加诗会,正该好好打扮才是,不要堕了侯府的名声。”紫蝶抬手指了指身后的东西回道。
沐清溪早就注意到了,紫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些钗环首饰过来。她到现在都觉得奇怪,沐庞氏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觉得如今侯府还有名声可言?大抵人老了总是不愿面对现实,沉浸在昔日的荣光里还以为今朝犹是昨日。若不是一时找不到安置客儿的法子,她大概早就出手了。
“让祖母费心,只是我并不打算去。你去回了祖母吧。”
紫蝶却无动于衷,反而说道:“老夫人有命,二小姐还是去的好。”不等沐清溪诘问又道,“想来二小姐也不愿顶着污名嫁入王府被人看轻,更不愿小少爷因为姑母名声有暇抬而不起头。”
沐清溪皱眉,这两件事恰恰戳中了她的软肋。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无法不在乎这名声会对赵璟和客儿产生的影响。即便圣旨赐婚,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仿佛笃定了闲言碎语传不到宫中,又或是故意给她添堵,有些话越传越是难听,到让她不得不做些什么了。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不去是为了躲麻烦,既然决定去了就要做到最好。她不犯人,却也要告诉别人她并非软弱可欺之辈。沐清溪一旦认真做些什么的时候心里总是会憋着一股劲儿,就是这股劲儿支撑着她重回京城,重回侯府,而今也是这股劲儿让她下定了决心不再逃避,重回人前。
这聚会是罗家姑姑所举办,名为“天香诗会”,取“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之意。罗家姑姑说起来跟罗家小姐有些渊源,她早年曾经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家中自小为她定下一桩婚约,可惜就在罗家姑姑堪堪及笄时,那未婚夫一次外出意外身亡,她便成了望门寡。罗家本来有意为她重新择婿,她却不肯,只道“好女不侍二夫”一时被京中赞誉无数,传为美谈。
其后,她通过女选入宫做了宫中藏书阁的女官,时时有佳作传出,名声更胜从前。宫中侍书女官任期五年,五年后女子可出宫自由婚嫁,罗家姑姑出宫后曾在清风庵修行过一段时间,后来便住到了罗家在京城的别苑,以琴棋书画为乐,活得甚是风雅,更得京中年轻男女追捧。凡是闺阁女子均以能被邀请参加她的诗会为荣耀,为表尊敬才有了“姑姑”这个尊称。
沐清溪以前从来没接到过罗家姑姑的帖子,她入京后除了几次“壮举”以外也从未展现什么才名,这次邀请十有八九是因为那道赐婚的圣旨,由此观之,这人其实并没有传言中那么清高。人还未见到,心里已经看轻了一分。
沐庞氏有意为她做脸面,停在门口的马车特意选了府中最豪华的香楠木马车,一眼看去雕饰繁复华丽,生怕别人不知道里面的人多有钱。放在往日里,沐清溪必定是不愿如此张扬,可她今日打定了主意要“出风头”,这马车倒是恰好合了心意。
罗家姑姑的别苑离侯府并不远,马车行了约莫一个时辰便到。沐清溪出门时稍稍耽搁了一会儿,此时已经到的晚了。
别苑内,罗蓉蓉的神情显得有些紧张,“姑姑,我们这般真的好吗?她毕竟是准景王妃,万一被景王殿下知道了……”
她的身边是个面容婉约柔美的宫装丽人,身量比罗蓉蓉高出些许,体态娴静,云髻玲珑,肌肤白皙晶莹,宛若上好的羊脂白玉,莲步轻移,便如盛开的菡萏摇曳生姿,自有一种江南水乡烟雨朦胧的清媚。
这人是便是今日诗会的举办者,罗家姑姑,罗依凝。若是不认识的人见了,万不敢相信这女子已经年过双十。
“我们哪般了?”美人巧笑回首,樱桃微露丁香颗。
饶是罗蓉蓉见惯了姑姑的美色也忍不住目眩神移。
“不过是好奇未来的景王妃想见一见罢了,人还未至你倒是先紧张起来,莫不是她生了三头六臂?”罗依凝继续道。
罗蓉蓉听其意知她约莫是不爱听这种话,罗依凝为人看似性情温软,实则最不爱听人劝谏,尤其这几年受的追捧太过,越发让她听不得二话。见她如此,便闭了嘴不肯再说,找了个借口自去园中寻人了。
她离开后,展袖熏香的罗依凝神色忽然淡了下来,没了笑容的脸上竟然显现出一种冷酷的神情,眼中似悔似恨,复杂莫辨。待听得婢女提醒到了时辰,才莲步轻移,姿态摇曳地走到了诗会举行之地。
别苑有轩名为霜飞晚,开门临水,侧近桥梁。此时暮秋,水中荷花凋零,荷叶成枯,此情此景却是罗依凝最爱。今日来此众女均是仰慕其才名,故而座中无论身份高低,皆退居两旁,让她坐了上首。罗依凝习惯了这种追捧,只客气几句便在上首入座。眸光在底下扫视了一圈,眉心极轻地蹙了一下。
“竟还有贵客未至?”她轻笑着道。
罗家姑姑的邀请人人皆以为荣,莫不早到,偶然出现个迟到的那可是另类了,当下便有人疑惑,“不知罗姑姑还请了哪位小姐?”因不知是何人未到,问的还算谨慎。
罗依凝也不卖关子,“正是准景王妃沐家二小姐,听说其人文采俊秀,我很是好奇,故而下了帖子,不知为何……”刻意加重了“准景王妃”四个字。
她故意留了个话尾,在旁人听来其中却又数不尽的委屈意思。她罗依凝诚心诚意相邀,沐清溪竟然不识好歹,诗会已经开始人犹未到,实在是太过狂妄不知礼数。
座中便有人愤愤不平道:“这沐家二小姐原就是个放肆的,姑姑一片心意……唉——”
“可不是,定然是胡作非为惯了,不然也不会被人退婚!”
“……”
王绮恰巧也在座中,听着这些议论再看看罗依凝微微翘起的嘴角,心下恼怒。她早就觉得这罗依凝名不副实,每每不想来,不过是怕担个轻狂名声。眼下这番事态,怎么看都像是罗依凝有意引导,沐清溪何时得罪了她?
她兀自想着不出声,却有人不肯让她闲着。
“绮姐姐不就在这儿,退婚是真是假,咱们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王绮抬眼看去,出声的是杨家小姐,若是她没记错,似乎听母亲说过,不久前杨夫人曾经上过侯府的门,想为她娘家远方侄儿说亲,结果被沐老夫人一通骂骂出了沐家。一转眼,沐清溪被圣旨赐婚成了准景王妃,杨夫人这会儿心里指不定多懊丧呢,她女儿倒有心思在这里给人当枪使。
“婚约是两家长辈所定,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向来是不过问这种事的,不然母亲要教训。”王绮淡淡地说道,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那杨家小姐却一下子红了脸,臊的。本来未出阁女儿家谈论婚约这种事就不妥当,王绮这么说无异于当面指责她教养不够。
王绮这个知情人不肯多说,座中有的是聪明人便不再跟着起哄,归根究底,沐清溪是沐清溪,她嫁给景王招人眼红也与她们无关。王绮都不愿多说,她们何必跟着瞎掺和?可是,也总有那么几个热血上脑的。
“清白都没了,还有脸嫁给景王,景王殿下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沐清溪被门房引着进来的时候恰好听到这一句,面上不动,心里却冷笑一声,既然有人自找不痛快,她又何必客气?
“这是哪家的小姐?竟有心思猜度景王所思所想,小姐这么有心,不知尊父母可知晓?”
沐清溪的声音本就动听悦耳,她刻意提高了声音,满座皆听得到,罗依凝也不例外。她的目光转向门口,落在来人身上的时候竟不自觉地晃了神。
门口站着个小巧的身影,她今日穿了一袭白底织云锦的褙子,上绣折枝海棠花,开未开间,娇艳昳丽。下身穿了水波纹的月华裙,行走时如月光浮地,逸态横生,衬得花如锦绣,人如玉雪。正似仕女画中走出来的端庄贵女,惟眉目间灵动剔透,灵气十足。往那儿一站,竟让满座群芳失了颜色。
第207章 诗会
罗依凝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信,便是在号称第一美人的柳妩面前也不会露怯,可此时见到沐清溪竟然凭空生出自惭形秽之感。沐清溪鲜少出门集会,在座认识她的人并不多,先前大多都以流言猜度,以为其人必定十分不堪。可眼下见了,分明是出水精灵,一双妙目清澈明透,令人见之忘俗。
“与你何干!”
沉浸在美色中的众人被一声恼羞成怒的声音打断,沐清溪欣赏够了众人的惊艳才缓缓地将目光施舍给先前胡言乱语的那名女子,神态怡然,眼中似笑非笑漫声说道:“我是圣旨赐婚的景王妃,你说与我有没有关系?嗯?”
当着准景王妃的面非议景王和沐清溪本人,跟沐清溪没关系才有鬼了。那女子脸色讪讪憋红了脸,狼狈地回到座上低头闷声不发一语。
“嗤,自己做下的丑事还不让别人说,既然如此当初何必那般不要脸面!”
声音很轻,言语中满是恶意的鄙夷,沐清溪循声看去,出声的是个她不认识的女子,瘦长瓜子脸,三角吊梢眼,一眼看去有些眼熟,这刻薄相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一时想不起来。
“这位小姐,不知清溪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令你如此义愤填膺,小姐不妨说出来听听,清溪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她笑吟吟地说着,让那些希望看到她羞愤恼怒的人扑了空。
这人王绮是认得的,正是那位杨家小姐。王家不欲得罪景王,更不想见罪于皇上。这些闺阁女儿养得娇了,只会逞一时口舌之快,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也或许……余光瞥了眼座上的罗依凝,都跟这位一样,被人捧惯了见不得旁人比自己好。
“清溪说的是,我也十分好奇杨小姐知道些什么?连皇上和娘娘都不知道的事,杨小姐竟然振振有词,不如杨小姐来说道说道,也好让我等涨些见识。”
沐清溪看向王绮,意外的挑了挑眉,王绮会为她说话让她有些意外,不过这份情她并不打算领。说来说去,打从一开始若不是王家退婚,这流言也不会空穴来风。目光相触,她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然后便看向满脸鄙夷之色的杨小姐。
多亏王绮提醒,她算是记起这杨小姐是谁了,怪不得她觉得眼熟。说起杨夫人这个女儿,殷茵倒是跟她说过一桩趣事。杨夫人嫁到杨家做了继室却一直无所出,只好将先前元配留下来的孩子当亲生的养。这杨小姐其实也不是她的亲生女,而是她娘家一个远方亲戚的女儿,被她抱到膝下养着。一个女孩儿而已,杨家不缺一碗饭一双筷子,于是便默许了,只是她身上到底不是流的杨家的血,因此在杨家地位颇是尴尬。
更让沐清溪觉得好笑的是,杨家小姐到底哪来的自信鄙夷她?而且行事如此张扬,杨大人官声不错,怎么教出来的女儿如此没脑子?
“她、她无德无行,被人退了婚,还、还与人私奔鬼混,夜不归宿……简直就是个人尽可夫的淫贱荡妇!”四下里的目光集中过来,杨小姐从没体会过这样万众瞩目的待遇,一时间竟有种自己是天之骄女的飘飘然之感,于是脑子一热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