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沐清溪端着礼节站在那,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就是这小贱人,害她在郡主面前出丑,被郡主殿下厌弃,一定是她教唆的郡主殿下把她赶出别苑,否则,沐家三个女孩儿,怎么沐若馨和沐清溪好好的住下,就她被赶回了家!
一定是沐清溪搞的鬼!
还是娘聪明,猜到沐清溪肯定是瞒着祖母出去的。祖母最讨厌杜家那群人,尤其是那个怀宁侯夫人,沐清溪竟然明知故犯,祖母肯定饶不了她!
“这个桃粉色最好看,衬得大小姐人比花娇。”
沐清菀正在挑颜色染指甲,“这颜色太嫩太淡,不够鲜艳。”
“那就用这个石榴红的,明艳又亮眼。”
“这个是不错,快给我染来看看。”沐清菀不知想到了什么双颊绯红。
时间一点点过去,老夫人依旧老神在在的样子,间或与徐氏交谈一句,余光无半点落在沐清溪身上,仿佛屋子里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人。
比起斥责和质问,这样彻底的无视才更叫人难堪。
沐清溪长出口气,忽然间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好笑。为了赌一口气,她死撑着端在这想证明自己没错。
可事实上,在已经认定了她有罪的人眼中,这些都是她该受的,谁叫她明知故犯?
真是蠢到家了。
她没错,她不该承受这些,更不愿站在这里像个笑话一样被人围观赏玩。
尤其,那看客是她前世今生最恨的人。
第078章 争执
长久地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双腿僵硬,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也正因此,将屋子里的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腿上的不适过去,沐清溪抬头轻笑,毫不畏惧地迎上老夫人锐利的目光,“既然祖母无事,清溪就不打扰了,清溪告退。”说罢,福身一礼,转身就要往外走。
“沐清溪!祖母什么时候让你起来了!”沐清菀忽而尖声叫道。
沐清溪脚下微顿,却不转身,头也不回地答道:“祖母本也没让我行礼。”既然行礼都不该有,那起不起身又有何妨?
沐清菀万万没想到她这么大胆,连伪装的纯良都不要了,“沐清溪……”
“溪姐儿,对祖母不敬,你可知罪?”徐氏打断沐清菀,什么都不说径直问罪。
沐清溪心底一叹,情知今日难以善了。她倒是想一走了之,可是想想后果……算了,两害相较取其轻。
“二婶这话说的奇怪?清溪何时对祖母不敬了?二婶可不要空口白牙地污蔑好人,知道的觉得二婶重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婶您欺负我这个没爹娘的孤女呢!”沐清溪迎上徐氏,笑着回道,目光略过徐氏头上戴着的珠钗,眼底全是冰寒的冷意。
徐氏没想到沐清溪竟敢还嘴,句句谴责她欺负孤儿弱女,指责她诬陷。寻常女儿家“不敬祖母”的罪名是大不孝,这样的罪名扣下来早就慌里慌张得申辩了,哪里还会在这耍嘴皮子功夫。
“祖母也认为清溪有罪?”沐清溪不管徐氏,干脆对上沐旁氏,双眸清亮,不躲不避。
沐旁氏冷眼看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孙女,眸中一片冷漠毫无感情,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祖孙俩就这么静静地对视,屋子里却有种无形的压力蔓延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紫蝶悄悄地朝小丫鬟们招招手,将人支了出去。心底不知道是该称赞二小姐胆子大,还是该说二小姐胆子太大……
沐旁氏积威甚重,历经沧桑的目光自然不是沐清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可比的。甫一交锋沐清溪就觉得自己快要溃不成军。可是,就在此时她忽然想起了赵璟的目光,那样肃杀染着鲜血的目光她都扛下来了,老夫人这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沐旁氏就发现,她的这个小孙女竟然不怕她。
那目光平静而深邃,并不是佯作的坚强,而是真的不怕她。
这目光,跟当年杜氏一模一样。
到底是母女啊!
沐旁氏的思绪忽而有些飘远,当年儿子求取杜氏她起初是不同意的。庞氏虽然也算地方上的大族,但放到京里就不够看了。她如何能容忍儿子娶一个身份地位皆比她高的女子,将来怎能牵制得住儿媳妇?
可是,沐骏一意孤行,最终还是拗不过他。然后杜氏进门。她初看杜氏也觉得还好,从女子的角度来说,德言容工,杜氏样样出色,京里谁家不称赞杜家女儿教得好?
况且待她也恭顺,晨昏定省从无疏漏。可是,时日长了,特别是有了徐氏对比以后,她就发现杜氏其实不是真的尊敬她。杜氏尊敬的是沐骏的母亲,是这个身份,只是因为她是沐骏的母亲杜氏才恭敬有加。这份恭敬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并不是打从心底而生的敬畏。
从那以后,杜氏每次跟她行礼,她都觉得杜氏仿佛在说:因为你是婆母,我才尊敬你,否则,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她明白这是她的心底的魔障,可是这种魔障一起,她根本无力阻止,只能看着自己沦陷其中越陷越深。到后来,以躲清静为由连杜氏的晨昏定省都免了。仿佛看不到杜氏,就不会想起自己的卑微。
再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她竟然隐隐约约地觉得松了口气。
你再出色又如何,还不是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如此肮脏,如此恶心!你该死!你该死!你的灵位不配摆在我儿子身边!
然后,她就真的那么做了。
再然后,杜氏的女儿回来。沐清溪回府第一件事竟然是去祠堂,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沐清溪看穿了她的心思。
怎么可能!她不过是个小丫头!
不管沐清溪猜没猜到,她都不能再由着心里的想头处置,她是沐家的老太君,沐家的名声已经坏了,她不能再给自己抹黑,她这张老脸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你去了哪儿?一个女孩子,夜不归宿,外出不报,你母亲教的你好规矩!”沐旁氏冷笑。
沐清溪一下子被戳到了痛脚,她本来就觉得沐旁氏跟母亲的死有关,听她如此诋毁冲口而出反驳道:“祖母错了,母亲乃是大家闺秀,端庄有礼,行事有度,孙女的规矩是祖母教的!”
“沐清溪,你说什么浑话!”徐氏大声斥责。
沐清溪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说了什么,刚才那一瞬她被气急了,完全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根本没过脑子。
可是,她一点也不后悔,母亲和老夫人选一个,她必然是要维护母亲的。何况,她是老夫人教的,这也没什么不对。
沐清溪六岁以前一直是由母亲亲自教养,六岁以后,老夫人忽然间想起要把家中的女孩子放到一起学规矩,请了女先生和教养嬷嬷。家中的女孩子那时候说白了也就她和沐清菀两个,沐清欢还小是不算的。
沐旁氏显然也想起了这一节,气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却说不出一句话。
半晌,才一手指着门气息不稳地说道:“你、你给我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放她出来!”后一句是对屋子里的人说的。
张嬷嬷和紫蝶几个连忙应是,又匆匆走到沐清溪身前,“二小姐,请跟奴婢来。”
沐清溪看着老夫人,又看看幸灾乐祸的徐氏和沐清菀,展颜一笑,淡声说道:“清溪遵命,不过,若我没记错的话,大姐姐不是还在禁足,老夫人既然特准了大姐姐赴公主府宴会,怎么就对我如此恼怒,这般偏心真叫人怀疑到底谁才是祖母的亲孙女!”
说罢,毫不留恋地走出了屋子,一点也不在乎里头人的反应。
小太监拿着剪刀剪短了灯芯,火苗一闪,落在书页上的光就晃了一下。
张宝看着皇帝脸色不愉,慌忙上前把小太监呵斥几声撵了出去。
看看天色,“万岁爷可要歇息了?”
承安帝点点头,丢开书起身舒展了下。张宝捧着袍子过来,承安帝却不着急穿,像是忽然来了兴致,问道:“你说颜卿那性子得给他挑个什么样的才不算委屈?”
颜卿,景王殿下。
张宝不敢妄语,但是帝王问话不能不答,忙恭声回道:“自然是要合得来的。”这种话是不出错的。
承安帝摇头失笑,“他那性子,古怪得很,怎么才算是合得来?朕看那日,明华挑的人也都过得去,偏他拎着壶酒从头喝到尾,连个正眼都不给,这叫朕怎么看得出来?”
张宝听得出这话不是真要人回,只管听着凑趣。
“唉,当初那么点的孩子,一转眼就该长大成亲了,朕都老了啊!”
“陛下春秋正盛,奴才觉得还跟二十年前一个模样呢!”张宝奉承道。
承安帝笑着摇摇头,语气里带着沧桑,像是长叹,“你也说是二十年前了……”
张宝听着这话就不敢再说了。
恰在这时,敬事房捧了牌子来问皇帝今晚在何处歇息。承安帝想了想,随手点了一张,张宝细瞧,见上面写得是“贤妃徐氏”四个大字,其后又有一行小字,便知万岁爷只怕是又想起那一位了。
入了夜,画南别苑一片寂静。
宴会过后,明华公主和曹驸马并没有急着回府,送走了客人两人都疲乏的很,早早躺下,明华公主却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自从父皇去世皇叔登基,她的地位和荣耀不减反增,比之皇子还要风光。她心里却明白得很,皇叔这么做不过是为了笼络老臣,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这样的荣光加诸皇子身上实在是太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她一个公主,再怎么加恩也还是个公主。
所以,她受得心安理得,不但受了,还要大大方方地让天下人看到。所以,她广开花会、诗会,并且坦坦荡荡地告诉皇叔。
惟有这次,皇叔亲至。不但亲至,还派了一众皇子前来,她不得不揣测此举背后的意义。
承安帝,她的皇叔,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会天真到以为他真的是求贤若渴,更不会相信是为了皇弟的婚事,这两者分量都不够。
那么,什么有足够的分量?
明华想了很多,她想到会试的题目“仁”,想到赵珝的“水利万物而不争”,还想到了“兵与民”。
那个论题是皇叔授意的,她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论政。
一连串的关键字在脑海中排列纠缠,承安帝,是真的打算削兵了么?
不,不会的,北狄不会那么轻易臣服。
可是,脑海中忽然闪过沐清溪的脸,如果按照小丫头所说的做下去,似乎也不无可能……
她把沐清溪拎出来到底对还是不对?
“哎哎哎,听说了没?当今陛下要给景王殿下赐婚了!”
“什么什么!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王爷?”
“这话说得!景王殿下是咱们大梁的英雄,杀几个狄人怎么了?该!”
“我听人说,这景王殿下在北边屠了三十座城,那护城河里流的都是血,臭味飘出去三百里都闻得到!”
“可不是!还说他坑杀战俘,你说这人都降了,何必呢!造孽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一个人头就是一份军功!”
“原来王爷的尊号是这么封的!”
“听说景王早年征战受了伤,脸上好大一条疤!”
“那不是破了相?”
“别扯远了,谁这么倒霉要嫁给那位?!”
“听说是柳大人的千金!景王不是有位当公主的姐姐吗?公主开宴,柳大人的千金舌战群雄,那叫个精彩!”
“我也听说了,我姑姑的姨婆的儿子的媳妇的舅舅的婶子的外甥在公主府里当差,亲眼看到的,公主可喜欢柳小姐了!”
“真的假的?”
“我怎么听说是王阁老的孙女?跳霓裳羽衣舞的那个,说是景王殿下一见倾心,惊为天人,当时就说要向皇上求旨赐婚了!”
“那皇上答应了?”
“哪能啊,皇上当时又没在场!”
“不对不对,是柳大人的千金,京城第一才女……”
“呸!王阁老的孙女还是京城第一美女呢!”
“林兄?林兄?”罗庚唤了两声好友还没反应,只好伸手过去在他眼前一晃,“魂兮归来——”
林疏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抱歉地笑笑,“罗兄见谅,方才想事情入了神。”
今日是春闱放榜的日子,罗庚和林疏是同窗好友,自县学里就互相认识,后来入了府学,机缘巧合拜在同一位座师门下,情分比别人更加深厚。
罗庚随意惯了,一伸胳膊揽住林疏的脖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你这神色不像是为了放榜忧心,倒像是——”他故意拖长了音,引得林疏看过来方才接下去,“倒像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快快告诉为兄,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
“新成兄,你胡说什么!”林疏恼了。
罗庚,字新成。
罗庚非但没有停住,看着好友那副样子反而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思,抚掌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林兄啊林兄,你就是太板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还能笑话你不成?快说说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让你如此牵肠挂肚!”连放榜都不关心了。
林疏新到你这不是在笑话是在干嘛?
见林疏一味否认不说,罗庚心念一转,“难不成是公主的宴会上认识的?”
话一出,再看林疏的神色,罗庚就知道自己猜得差不多,“好啊你!怪不得自打从昨天回来你就不对劲,快说说是哪家的?这也快放榜了,到时候金榜题名好去提亲啊!”
林疏受不了他这番模样,甩手道:“新成,你真是误会了!我没有!什么提亲不提亲的,家中早为我与表妹订下婚约,你休要胡说八道!”
见他真恼了,罗庚也不再追着问,而是一摊手道:“你家里怎么想的?等你高中榜首,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得,偏偏要急慌慌地给你定亲事。”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一朝登第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所以,但凡读书读得不错的寻常子弟极少会早早定下亲事,就是为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将来找个能帮衬自己的岳家。
榜下捉婿的风俗可不只是前朝有,本朝更胜!
林疏家里那个表妹罗庚也有耳闻,实在是没什么出色的。林疏的家世算不得好,那表妹家更差,罗庚委实觉得委屈林疏了。
“父母之命不可违。”林疏面色一淡。
罗庚跟着叹了口气,林家情形复杂,他待要劝,忽闻外头一阵骚乱,紧接着有人喊“放榜了!放榜了!”
两人登时精神一振,“快去看看!”
匆匆丢下茶水钱向外走去。
十年寒窗,只在今朝了!
安远侯府清辉院。
“小姐这手艺可是进步了不少呢!”珠玑手里拎着沐清溪刚刚打完的络子笑着打趣。
沐清溪摇头失笑,珠玑所谓“不错”的络子不过是堪堪打成了没出错而已,这“进步”二字实在是当不起。
针织女工之类的活计,学了两世也不过尔尔,能打出个模样也算对得起这些丝线了。
“小姐,您不如去跟老夫人服个软吧,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锦绣忧心忡忡。
从双鹤堂回来沐清溪就被禁足了,老夫人没说禁多久,一日不开口放人,她便得呆在院子打发时光。
沐清溪想了想,认真地看着她答道:“老夫人说了要禁足,我就出不了这个院子,总不能像沐清菀似的偷溜出去吧?不能出去怎么服软?我可没那么好的娘兜着。”
锦绣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反讽,说来也好笑得很。小姐回来禁了足不假,听说木槿堂那边也没捞着好。二夫人以大小姐的及笄礼为由说服老夫人解了禁足,结果老夫人转头就说大小姐心性不定,要她每日里去双鹤堂的小佛堂抄一卷经书,诵一个时辰的经。
这下看着自由了,可抄一卷经书怎么也得大半天的时间,再加上诵经,大小姐恐怕比禁足的时候还痛苦呢。偏偏老夫人的缘由太充分,瞒着祖母外出是不知轻重,公然在双鹤堂对着姊妹大呼小叫是不悌,二夫人就是想反对也说不出话来。
沐清溪这么说,锦绣也不好再劝。要是想去跟老夫人服软,不拘什么理由,派个人过去说几句好话就是了,这样子分明是真恼了。
老夫人怕是又戳到小姐的心窝子了。
锦绣心底叹气,小姐放在心上的事情就两件,一是夫人,二是小少爷。哪一样都是龙之逆鳞,触之必怒,偏偏总有人上杆子地来试。
“客儿这几天做什么呢?”沐清溪放了手里络子,起身活动手臂,打个络子比写十篇大字还累!
“春棠带着玩呢,小姐可要出去走走?”锦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