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就好。”王夫人的目光带着欣慰。
想问的问清楚了,王夫人跟王绮偷得浮生半日闲,好好地在自家院子里松快了一番。几日后,却突然收到了湖州王大人的来信。
王大人在任上常有家书送回,大都是一月一次送到王夫人手中,其他诸如朝政之事则另送至王阁老手中。
这次家丁送来的却是两封,一封写明是给王夫人,另一封则要王夫人转交给王阁老。这个月的信本该月底才到,提前了这么多天,显然是临时起意写的。王夫人唯恐有要事不敢耽搁,连忙带着信去求见婆婆。
王阁老平日里大多都在官衙,王夫人作为儿媳不好直接派人去找公公,只能转交给婆婆,再由婆婆转交给阁老。
王阁老下了衙回家后才看到信,看完以后倒是没说什么,王夫人见公公面色如常,知道不是解决不了的大事以后就没再多问。
等儿媳妇走了,王老夫人才皱着眉问王阁老怎么回事。儿媳不知道,她却明白得很,自家夫君越是端得住说明这事越不想叫人知道。
不一定是大事,但肯定是让他为难的事。
王阁老看了看自家夫人这才道:“智枢说明华公主亲自写信向他提了阿绮。”智枢,王大人的字。
王老夫人惊讶,“这?难道传言是真的?”说罢见王阁老面上毫无喜色,“老爷您觉得不妥?”
王阁老摇摇头没说话,王夫人心里就明白了。这事不只是不妥,而是大不妥。
“景王有勇有谋,年少有为,论起身份地位人品样貌,跟咱们阿绮是极合适的。”王老夫人斟酌着说道,这话已经是抬高王绮了。景王毕竟是王爷,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王阁老道:“就是因为他样样都好才不是好事。”
王老夫人听得糊涂,王阁老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只道了句:“这事涉及前朝,你们不必插手,告诉老大家的,景王这门亲事结不得。若明华公主再有什么话,你只管说我说的,阿绮年纪尚小,我舍不得早早把她嫁出去。”
这理由其实有点牵强了,大梁朝嫁女早的十五岁,晚的十八岁,若过了十八岁还没嫁出去是要被人耻笑的。
可王阁老这么说自然是有理由的,三朝沉浮还能稳坐内阁首辅,王老夫人一向相信自家夫君的眼光。
安远侯府清辉院。
沐清溪一头雾水,“紫叶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春雁和琉璃前脚刚走没多久,紫叶就过来了,说是奉了老夫人之命,“二小姐这边使唤的人少,老夫人怕委屈了二小姐,让奴婢多安排几个伺候的人。”
紫叶指了指身后两个年长的婆子,“这是王妈妈,这是孙妈妈,都是以前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老夫人觉得好特地给二小姐送过来,大小姐那边都没有的。”
又指了指后头四个小丫鬟,“这两个一个叫紫云,一个叫紫纹,也是老太太跟前伺候惯了的。另外两个是新进府的丫头,还没赐名字,二小姐看着取就是了。”
说完,那两个没赐名的小丫头就跟着跪下行礼,“请小姐赐名。”
沐清溪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跪在面前,一想到都是老夫人安排过来的,下意识地就要拒绝,“紫叶姑娘,我这里人够使唤了,用不了这么多,你回去告诉老夫人,就说做孙女的哪能抢祖母的下人,若是让祖母不松快了倒是我的不是。”
紫叶不为所动,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拒绝,劝道:“二小姐的孝心老夫人是知道的,老夫人也不单是为了二小姐,小少爷这边伺候的人本就不足,原也该添几个的,这也是老夫人疼小少爷呢。”
话说到这份上,沐清溪就没办法推拒了。老夫人心血来潮要扮慈爱的曾祖母,她根本没立场阻拦。
可是,紫叶送来的这六个人,一口一个以前“伺候老夫人”的,既是伺候过老夫人的,她就不能太不客气,总要顾忌老夫人的情面。
这哪里是来伺候她和客儿,监视管束还差不多。看来老夫人是被她刺激到了,她最近做事确实有点着急了。
沐清菀都没有……她真想让给沐清菀!她一点都不想要!
“既然如此,长者赐不敢辞,人我就收下了,等禁足过了再去祖母那里请安,紫叶姑娘就先代我回一声,多谢祖母垂爱。”沐清溪笑着回道。
紫叶点头应是。
沐清溪先不管两个妈妈,转头对四个丫鬟说道:“既是来了我这里,少不了得给你们换个名字。我这屋里前头的都是从了双声叠韵字,不过到底不好取,就偷个懒随了后来的‘春’字吧,也不必大改,”她把紫云和紫纹招到近前,“就改作春云和春纹罢。”
紫云和紫纹没有立刻应声而是悄悄瞥了眼紫叶。
沐清溪见了当即冷哼一声,“怎么?做了我的奴才改个名字都难为你们了不成?既如此,不如早早滚出去,我这里不缺吃里扒外的东西!”
紫云和紫纹脸色乍红,“吃里扒外”那四个字像是四个巴掌一般狠狠地甩在脸上。
紫云还犹豫着看紫叶,紫纹已经机灵地跪下磕头,“奴婢谢主子赐名。”紫云见状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跟着磕头谢恩。
紫叶脸色微变,人是她奉命送过来的,老夫人是什么意思再明白不过。可她没想到二小姐竟然如此大胆,说改名就改名,一点都不顾忌,改得还是“春”字,那可是怀宁侯家夫人给下人用的。二小姐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
“紫”字辈儿都是双鹤堂近前的丫鬟,去了“紫”字就跟双鹤堂没关系了。二小姐这一手不但是敲打她们,也是做给两个妈妈看的,也是做给老夫人看的。
杀鸡儆猴。
紫叶忙笑着打圆场,“二小姐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原来的名字也喊了有几年,她们怕是一时间没想过来。”
沐清溪看着她,温声解释道:“紫叶姑娘误会了,我哪里是为自己生气。姑娘也说她们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了惯了,若是在祖母面前也这么支使不动岂不是平白给祖母添气?奴婢就该有奴婢的样子,主子给你脸面是主子疼你,但你自己也该知道分寸。”
紫叶只觉得脸上像是被甩了几个巴掌一般火辣辣的,这话合情合理可听着实在叫人不自在。
说她们以前是机灵的?可到了二小姐跟前就犯傻岂不是没把二小姐放在眼里?说她们原本就木讷,先前刚说了老夫人觉得好才送来的,这么说岂不是老夫人的不是?
后面那几句看着像是说紫云和紫纹两个,紫叶却觉得似乎连自己也被骂进去了。可是看着二小姐清澈的目光,又觉得她应该不是指桑骂槐的人。
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紫叶犹豫半晌,只好干笑了几声,“人既然送过来了,奴婢就先告退,老夫人那边还等着奴婢回话呢。”
沐清溪点点头,道:“姑娘辛苦,我如今还禁足着,珠玑代我送送。”
第082章 太后
赏花宴以后过了几天明华公主才带着元瑜郡主回了曹国公府,彼时京中已经是流言满天飞舞,热闹到身为明华公主婆母的曹国公夫人都不能视而不见。
曹国公早年因为身体不适卸了身上的担子,专心在家中含饴弄孙,享尽天伦之乐。曹国公夫人是和善人,知情识趣,虽然公主辞了公主府入住曹家,从不曾摆公主架子又谨守儿媳之礼,但曹国公夫人心里是不敢真把她当成普通儿媳来对待的。
自从公主进了府,小院里的事国公夫人从不插手,一切大小适宜皆由明华做主。大儿媳妇是长房长媳主持中馈,小院的一切用度却是独一份划分出来交给公主身边的管事嬷嬷打理的。寻常妯娌之间宴请玩乐,但凡明华公主在场也是人人敬着,不敢有丁点僭越。
可这次明华公主回府以后已经打发了三拨人。
头一拨便是曹国公夫人,明华公主回家梳洗过后自然要先跟婆母说一声。往常一向“好好好,你随意”的婆母就突然间问起了赏花宴后的流言。曹国公夫人是聪明人,问得婉转曲折,说是打听消息叫人听着又好像是纯关心。明华公主不愿伤了婆母的面子,三言两语简单混了过去,不至于让婆母心生嫌隙,但是归根究底什么也没告诉她。
第二拨就是曹国公府的妯娌,曹驸马是曹国公夫人的幼子,曹国公府上庶出的儿子也不少,平日里顾忌公主身份,走动得并不多。实在是明华公主的身份太贵重,承安帝的偏爱又如此明显——同为公主,受宠和不受宠的差别大概有芝麻和西瓜那么大。
第三波则是跟曹国公府沾亲带故的几家,这些人倒不曾亲自上门,却不约而同地下了帖子,想要拜访公主。
忙了四五日才把这些都应付下来,明华公主忙完了才发现女儿那里也没好到哪去。在她这碰了壁的,不少人把主意打到了曹元瑜身上,自从回了曹国公府,曹元瑜收帖子收的手软,不是这个说想请她赏花,就是那个想请她谈论诗画,还有直说想上门陪她聊天的。烦恼之下干脆全让人给推了,闭门谢客,谁都不见。为此还落了个骄矜傲慢的名声,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春闱放了榜,京城上下一片喜气,就连皇宫里都因为皇帝心情好看起来热闹了几分。明华在宫门前下了马车换上轿撵。前后路过两个花园,三个湖湾,穿过层层宫门,到了慈宁宫门口的时候日头已经高了。
轿子落地,太后身边的董嬷嬷亲自打起帘子把人请出来,一边行礼一边笑道:“这可是说曹操曹操到,太后正说起公主殿下呢!”
明华公主虚扶了一把,笑道:“本公主什么时候成了白脸的曹操了?”
董嬷嬷知道她是开玩笑,一眼看到后边的曹元瑜又要行礼。却被曹元瑜及时扶住,“您是皇外祖母身边的老人了,不必如此客气。”
董嬷嬷忙道不敢,亲自把人引到慈宁宫里,太后正在东暖阁里玩叶子牌,几个大丫鬟陪着,见明华入内纷纷起身行礼。
太后身着杏黄色缠枝纹长寿花常服,头发简单地梳成圆髻,发间只简单戴了两只珠钗,镶着岭南进贡的硕大南珠。年事已高,精神却很好。脸目有些瘦削,两颊微微凹陷,眼角眉梢爬满了岁月的痕迹,看上去却不显老,反而有种历经沧桑后沉淀出的庄严华贵,即便是温和地笑着,也透着叫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明华公主见了她却一点都不怯,反而是极高兴亲近的,元瑜郡主也一样。两人一左一右地上前见礼,太后见了疼爱的小辈高兴得很,便挥挥手让人撤了牌面,拉着明华和曹元瑜说话。
明华公主今日进宫不是为了闲聊来的,太后沉浮宫中多年岂会看不出来,契阔了一会儿便让曹元瑜随意走走。董嬷嬷带着人退下,暖阁里只留祖孙两个。
太后端起茶盏,脸上收了笑,威严更增三分,“说吧,外头是怎么回事?”
明华心知是外头的流言传到太后耳朵里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父皇去后,皇长子尚且年幼,皇叔的皇位是太后一力促成。当时朝局混乱,若非太后坐镇,还不知会生出什么后果。即便皇叔坐稳皇位以后,太后对前朝的影响弱了,却不意味着太后就真的不管不问,尤其是在父皇的三个儿子都没了之后。
想了想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皇祖母前些日子说操心璟儿的婚事,让孙女帮着参谋参谋。孙女心想挑来挑去咱们选的未必合他心意,就想着办个花会,让他亲自看看。谁知皇叔得了信儿,又派了三皇子几个过去,一来二去的,这流言不知怎么就起来了。”
太后听了以后没有立刻说什么,她看着明华,茶盏放在炕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暖阁里忽然间静得叫人不自在。
明华感受着越来越沉闷的气氛,心下思忖自己可有哪里说错了。
她从来不曾试图在太后面前掩藏自己的心思,因为那不仅没用而且画蛇添足。太后历经三朝,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跟她玩心眼纯粹是自己掩耳盗铃。太后厚待她三分,一分是因为父皇母后,一分是因为璟儿,剩下一分未必不是因为她这份直爽,不藏着掖着。
刚才,她难道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明华暗自皱眉。
“看来璟儿是一个也没看上。”半晌,太后忽而笑着说道,语气带着几分温和。
明华松了口气,也笑着答道,语气有些无奈,“可不是,问他什么也不说,他眼看着二十二了,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实在是叫人着急。”
三皇子跟赵璟年纪差不多,十八岁成亲,一妃三妾,膝下有子有女。赵璟到现在为止,别说儿女,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
太后似乎也有些无奈,“这几年是把他给耽误了,”忽而话锋一转,“他没有主意,你是有想法了?看上了哪个?”
明华公主一点被揭穿的窘迫都没有,亲近地挽着太后的胳膊摇了摇,“什么都瞒不过皇祖母!”
“这么大的人了,还跟祖母撒娇,元瑜可在外头呢,就该让她看看你这副没规矩的样子!”太后笑骂,神色却是高兴的。
“再大也是祖母的孙女儿,元瑜这会儿八成是去哪个宫里玩了,才不会回来!”笑闹一句,明华便说起了正题。
赵璟驻扎北境数年不归,她这个做姐姐的焉能不着急。妻族于皇子而言是莫大的助力,明华五六年前就开始为他打算。人选挑了一个又一个,可是他在北边待着不回来,人家姑娘眼看着一年年到了岁数,总不会一直不嫁人吧?就这么,先前看准的女子现在娃儿都满地跑了。
所以,赵璟这次回来,明华打定了主意让他成亲定心。赵璟在北边待得够久了,久到京里都快忘了先皇还有一位皇子在世。她是公主,到底是女子,能为他做得实在有限。
一开始,明华挑中的人其实是殷国公府的四小姐,殷国公府家世足够,殷国公如今还居要职,殷家大公子也是个能支撑起门户的人。唯一不足的就是四小姐年纪太小,跟元瑜差不多,她担心赵璟对小姑娘没耐心。
但是接触下来发现,殷四小姐性子太跳脱,不够稳重,恐怕担不起璟王妃的担子。她的弟媳不只要家世好,更应该成为赵璟的贤内助,而不是四处捅娄子要人收拾残局。又兼后来殷家大公子病逝,三公子殷磐目前还看不出什么,只好作罢。
然后王绮和柳妩就入了她的眼,初时还担心这两位姑娘都已经大了,赵璟归期未定,说不定人还没回来呢,那边都已经出嫁了。谁承想,他竟然这个节骨眼儿上回来了。
这两个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柳妩是柳大学士的孙女儿,柳开虽然手无实权,但是柳家在士林中的名望仅仅次于谢家和杜家。赵璟在北境数年,大大小小的军功足够稳固他在军中的地位,他缺的是文臣的支持。
虽然谢家和杜家更好,但是明华细数两家嫁出去的女儿,就没有一个牵扯到皇族军权的,干脆熄了这份心思。
王绮是王阁老的孙女,王阁老身居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深得皇叔倚重。可以说是整个大梁朝廷的文臣之首,只要有他支持,赵璟的胜算就大多了。
而观王绮和柳妩品貌,也都还算上乘。原本两人在她心中不分伯仲,王绮的家世虽然胜过柳妩,但正因为如此,皇叔才会更加忌惮,让他同意赵璟娶王绮无异于痴人说梦。而柳家只是虚名,相比之下,皇叔那里更容易说通。
但是,赏花宴上柳妩的失态让她觉得或许平日里错看了人,一个小小的沐清溪不过几句话她就如此沉不住气,以后遇到更大的事呢?反观王绮那日表现实在不错,落落大方,颇有父祖之风,更让她赞赏。
明华说与太后听自然不会如此直白,也不会把赏花宴的细节搬出来,她只是简单点评了二人。
王绮有林下风致,清心玉映。柳妩则神情散朗,堪为闺房之秀。
太后何等心思,只凭这短短数语就明白了明华的倾向。
神情散朗、林下风致原是称颂晋朝才女谢道韫,清心玉映、闺房之秀则是称赞名士张玄妹。本意是指二人各有千秋,并称双绝。可是明华稍加改动,张冠李戴意思就变了味。
王绮清心玉映,心底坦荡,是块可以雕琢的美玉。柳妩闺房之秀表面看是称赞,细想之下,却是说她只能在后宅一枝独秀,放到人前就未必了。再想想她那“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难免让人觉得名不副实。
明白的同时太后忍不住想摇头,明华待弟弟的心思是好的,可是,皇帝这些年不加掩饰的荣宠已经让她失了分寸。太后向来不阻拦明华暗地里的动作是因为赵璟没有回来,明华即便做什么也翻不起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