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之后,不需雪砚出手,他们已在阵中遍体鳞伤了。像被几百只狼撕咬过。
他们的哭喊声太响了。又是打滚,又是求饶。快叫人烦死了。“我等冒犯前辈高人,求前辈高抬贵手,饶小的们一命。”
“……”
雪砚咬一咬牙,想赶紧把儿子喂饱,亲自去教他们做人。这些杂声扰人得很,连吃奶的娃儿也嫌烦。
小石头很来火似的挥了一下小手。肥美的小腿子猛地一蹬。像在凶谁似的。这小傻样逗得雪砚失笑……
忍不住低头,在儿子脸上亲了又亲。“哦,宝宝不气,咱不跟坏蛋一般见识。”
过了一会,外头的动静忽然全消失了,一丝人声也无。她抬眼一看,那些人像泥塑一般凝固着。姿势各异,面目狰狞。
仿佛神魂都被抽走了。
诶,这是……被禁锢了?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雪砚猛一下想起自在会的“头领”。
心头浮起了一丝疑云。
恰在这时,四哥的身影在山道上浮现了。昂首阔步,身姿豪迈。虽不慌不忙的,可是一霎眼已到那些人跟前了。
他没表情地瞅了一会,冷哼一声道:“好好待着,等变成腊肉再放了你们。”说罢,不待见地走了。将“泥塑”们留在了法阵里。
他直接一个大步子跨进了栅栏。人没进屋,声音先到了。谑道:“你遮什么,我又不会跟儿子抢。”
雪砚满脸通红。操起一个竹杯掷了过去。
他轻松接住,带着笑意进到屋来。身上有一些寒气,把斗篷脱了甩一甩,挂在了衣架上。她坐着,递上一个小手炉,“外头冷不冷?”
“不冷。”他挨到旁边,汇报今日的战果,“捉到几条鱼,买了一块豆腐,待会儿烧汤给你喝。”目光转到儿子脸上,嗔爱地骂一句,“这臭小子。整天就知道吃,吃了拉。”
“坏爹爹,还指望人家下地耕田怎的?”娘亲替儿子撒个娇。
“哈哈哈……”
没了国事压迫的四哥比从前开朗许多。一笑,明眸皓齿的俊气。风仪美好极了。
四哥打量母子二人,关怀了一句,“方才没吓着吧?”
雪砚抿嘴一笑,故意说:“吓着了。心里拼命喊,夫君快回来救命。”
“怪不得我感应到了。”他也一本正经说句瞎话。彼此笑笑,才又问,“那些人是你定住的?”
雪砚微愣。
他眉眼一弯,赞许道:“手段了得嘛,我都瞧不出你是如何作法的。”
她摇头,“不是我。”
他只当她又在逗乐耍嘴子,便说:“好吧。不是你,那就是我了。”
“哼,除了你还能有谁?”雪砚撇一撇嘴,忽然想起他们说的话,忙报告军情,“那些江湖人好像是来找东西的。”
四哥并不意外,“嗯,之前听说了,大概在找一个令牌。”
“呃,令牌?”
“对。令牌能开启一个藏宝的地方。”
“……”她忽然有点晕。
四哥说:“近几个月,江湖上秘传一个消息,说自在会有一个秘密基地,不但埋着无数财宝,还有掌控世界的星图。”
“哦?”雪砚应了一声,有点心不在焉。
“基地里还点了许多重要人物的命灯。”
“何为命灯?”
“据说,只要点了灯,就不归地府管了。死后也不必转世,可直接带着记忆换个年轻的躯体……反正,应该是一种十分幽暗的邪术。”
雪砚说:“但是,头领已经死了。”
“所以,他的令牌就成了抢手货。”
“......”
“只要有令牌就能进基地。那东西是天成之宝,含有神异的能量,且有无限妙用。如今沦落在狼爪山中,几个月内会重新现世。到时,只有最强者会得到它的认可,成为新的头领……”
四哥沉静一瞬,补充道,“谣言大体是这么说的。”
雪砚的神色略复杂。她每天过着神仙日子,快活得昏了。这一刻才记起来,头领死后,自己好像得到过一块令牌来着……
那人也确实曾说,有东西藏在狼爪子山。或许正因如此,当初自己失忆时,才下意识选了这地方歇脚,安家。——因为看见了山名界碑,莫名地熟悉。
“这消息,谁散布的呀……莫若空?”
她都已经养成习惯了,一有坏事儿就会想到他。
四哥抿了抿嘴,“不清楚。兴许是皇帝也未可知。如今天下形势复杂,各地豪强崛起,为祸一方。若是派人散布谣言,可将各路强人集中在此,正好一网打尽。”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法子。”他沉吟一会,补充道,“只是苦了狼爪山一带的百姓了。”
雪砚瞧他一眼,犹豫地“呃”一声,“但是,这个并不是谣言。确有这回事儿。其他的我不敢说,宝藏大概、肯定是有。”
“你如何知道?”
“头领死前说的。”
“……”
“而且当时,我好像得到过一个金色令牌。哎呀,这么大的事儿我竟然都忘脑后了。”她卖乖似的咧嘴一笑,“你不提起令牌,我根本没印象了。”
四哥微一挑眉,笑道:“哦,既如此,为夫岂不是不必乞讨了?令牌呢?”
她赧然挠一挠耳朵,“我不是失忆了嘛。之后稀里糊涂的,就再也没见过了。”
“……!”白高兴一场。
雪砚吸一口冷气,“诶,会不会被莫若空那厮偷走啦?”
四哥眼皮直跳,借机掐一掐她的腮帮子。深表遗憾地说:“你个败家娘们儿。现成的大便宜被你弄丢了。”
但是,他的表情并不显得有多惋惜。
雪砚歪了头若有所思:“我记得,那块令牌极有灵性,自己会隐在皮下。姓莫的未必偷得走。呃,该不会……”
她忽然转头,直直盯住了儿子。
四哥也蹙了眉,目光直了。朝自家的粉团子盯了半晌,“你没开玩笑?”
“没。还有啊,刚才定住他们的真不是我。”
两人瞅着儿子,目光都有点惊悚起来。
雪砚轻声说:“四哥,头领不会用邪术夺舍了咱儿子吧?”
他断然摇头,“瞎想什么呢?他的魂体已经被吃了。”
“哦,对,对!”
“但是,令牌还真可能在儿子身上。”周魁说。难怪,儿子的腋下有一块很淡的胎记。隐约似一朵兰花,又像一簇火焰。形姿很美。
那东西藏得真好,一丝力量波动也不显露。
周魁头疼起来。哎,所谓的“天命之子”啊!才一丁点儿大机缘就上了身。并且这么小就有成形的意念,能发散力量了。
想必前世也是个强人。早就干惯这种事,轻车熟路了。
周魁的脸黑了一会,伸手扒儿子的小棉袄。雪砚拉住不肯,赶忙把这破爹隔绝开了。“你疯啦,会冻着的!有就有呗,啥大不了的?”
“不行。”爹的语气有些硬。
她哼一声,嘟囔道:“你不就是怕他能力太强,以后会称王称霸么?照我说,一切随缘罢了。该怎样就怎样,你何必干涉太多?”
“乖,把儿子给我……就看一看。”
“你才乖!你敢对他做什么,我一辈子守孝!”雪砚一转身,往房里去了。
周魁嘴角直抽。无奈地站了一会,才咕哝道:“行了,瞧你这慈母多败儿的德性!我自己娃,我能害他怎的?”
他拿媳妇儿没办法,干脆往外头幻阵里去了……
颇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把那些人解绑。
这世间的幻术,力量大多来自请神驭鬼;也有借助某一特殊媒介行幻的,譬如,水,风,星辰。而师父的法术,力量之源是大地。相信大地含藏万物,滋长万物,力量具有无穷性。
越是偏门的力量体系,别人就越难破解。那块令牌不简单,蕴含的是哪一种力量呢?周魁有一点头疼。虽然幸运地破解了,他对它的性质却没把握。
唯一能肯定的是,是一种极光明的力量,没有邪魔外道阴冷的质感。
但是,却又十分霸道,强横。
难道源自太阳?他有了一种预感:以后管教儿子这件事上,可能会比较头疼。搞不好,他将遇到毕生最大的对手。
一时,也不知该喜该愁了.......
话说回来,能力强其实也不坏。起码能活得自由些。但是,如果有霸王的心性,说不定真会顺应谶语,未来当上一个开国的皇帝。
这种人壮阔一生,享尽荣华。却与平静和幸福无缘。
周魁伫立在树下,叹了一口气。他太爱这个儿子了,想带他领略世间的最真和最美。以至于这个父亲他当得诚惶诚恐。
愁人得很。
不管怎样,做皇帝这种事还是算了。真不喜欢。
他转过身,以温柔的目光向屋里的母子俩瞧去。
雪砚正抱着儿子轻摇慢哄。心里琢磨着令牌,宝藏,能力......这几个月过得紧巴巴的,置办一件新衣都肉疼。她有些馋钱了。心里一阵发热。
可是,转念又忍不住呸了自己一声。
你也算个修行人?贪念重得要死。贪图宝藏,你离外道也不远了。
小石头“咿呀、咿呀”和她唠嗑。吃饱喝足拉干净了,人家就是天下最乖最灿烂的小可爱了。那小嘴一咧,冲娘亲挤眉弄眼地笑。肉乎乎,娇嫩嫩的。
声音奶糯得要出水。
被他一甜,娘的心软成糍粑了。
雪砚温柔地呢喃着,“宝宝,是你干的好事不?你个小豆芽不简单。悄悄告诉娘是不是?咱不让爹知道。”
“嗯啊哇哇哇.......”
“哦,哦,宝宝在叫娘了,是不是?”
母子俩鸡同鸭讲,乐此不疲地絮叨着。
爱的感觉溢满家园。
后续的几个月,这一片山脉成了江湖人的赶集地。
各路人马如过江之鲫,齐齐地赶来凑热闹。雪砚也暗戳戳地凑热闹。每一次四哥出了门,她就带儿子进山晃悠,尽往大山的旮旯犄角里瞎转。
初夏时,整座山汪在绿意中,空气也成了绿的。瀑布和地下蒸出的湿气氤氲着翠色山林。一口气吸进肺,肺也成绿的了。
回来时,一大一小常是一身湿汗。一人一张粉津津的脸。
丈夫睁一眼闭一眼。有时也会假装好奇地问:“媳妇儿,你每天都野到哪儿去了。怎么有点鬼鬼祟祟的?”
“谁鬼祟了。我散一散步。”
“哦。我还以为在找宝藏呢。”
她会把声音拔得老高,理直气壮地说:“四哥,你把人家想成什么了!”
他会望着她笑。笑得她十分不好意思。
雪砚把各大山头翻遍了,死活找不着宝藏。到盛夏时,小石头已出落成一只肥崽,腿子上的肉一环接着一环,一动就起浪。
穿个肚兜,那福娃娃的小模样真要了爹娘的命。
小石头最喜欢野到外头去。每一次出门睁着溜溜的眸子到处瞎看。兴头十足,从来不哭。他热爱野花野草,对山里的毒蛇、小虫从不知怕。
然而,却未能触发传说中的秘密基地。
除了那一次外,小不点也没再显露任何神通。无论怎么看,他都只是一个无害的小宝贝。只会吃喝拉撒,没别的能耐了。
雪砚的发财梦也就渐渐熄了,反正家里有个顶梁柱,从不少了母子俩的吃穿。
她对宝藏也就死心了。(直到三十岁时,这个宝藏会被作为生辰之礼,由宝贝儿子亲手献给她。那是另一段机缘了,现在找破头也是没用的。)
不肯死心的是那些江湖人。
各个是“老子天下第一”的野心家。一言不合就打。血溅三尺,断手断脚。山脉成了一个大杀场。不时的,就有兵器交接、喊打喊杀的暴力之声。
他们现在是大隐于战场的一家人了。所谓艺高人胆大。虽置身于漩涡,日子仍波澜不惊。自得其乐。
暑气蒸人。四哥敞着外衫,从院子里迈进来。以闲话家常的语气说:“山外有高手设下了法阵。现在,进了山的人大多出不去了。”
他扫了胖儿子一眼,坐下喝了一杯解暑的茶。
雪砚停下作画的笔,“哪一路的高手呀?”
“可能是归顺了朝廷的一帮人。”
“你意思是,这事儿还真是皇帝的手笔?”
四哥淡然说:“大概吧。现如今,江湖上各大派别、和新进崛起的强人都汇聚在此,斗成了一锅。我估计他也快来了。”
今日进城时,还看见了以前军中的部下。
想必重兵已秘密潜伏,打算一举扫荡强人,平定天下之乱。
夫妻二人互相看看,各怀心事似的沉默下来。摒却私怨不谈,两人都希望皇帝能成功。最好长长久久地坐在龙椅上。
别下来了……
那样,一家人在山中的神仙日子就更加纯粹,更心安理得了。
四哥转了一个话题,望着她的画问:“画的是你师父?又打算做功课了?”
雪砚轻咳了一声。
没错,画中人物是师父......
以前的绣像在抄家时不见了。
雪砚倒是不担心“画境”空间被毁。那不过是一幅普通绣像。倘若师父乐意,在任何画像中都能辟出一个画境的。
所以,她决定自己画一幅。
这些日子,陆陆续续已画到一半了。
云蒸雾绕,霞衣仙人。慈悲清和,顾盼有神。和以前绣像上的有些出入。可是这也不打紧,这就是她的心映照出的师父形象。
想到以前做功课的傻样儿,心里划过了怅然的感觉。磕头,这种听上去是毫无意义的愚人行为,曾被她当作唯一的救赎,一丝不苟地去践行。
而今回想,莫名地很感动……
这一生中,能心无杂念地践行一件“无意义”的事,本身已是一种超越。只可惜,失忆期间一切都中断了。如今,也很难再拾掇心情,一如既往了。
“师父一定会原谅我的吧?”
“当然。情有可原嘛。”
雪砚默然片刻,才说:“.......哎,我受到师父得天独厚的荫庇,却没能挽救周家;也没能阻止天下乱局,哎,我真是没脸再跑师父跟前去了。”
“怎么会呢媳妇儿,你的脸皮一向很厚。”他戏谑一句,得到了一记小拳头,才温声说,“放心吧,你师父从未说要你当天下的救世主,也没要你拯救周家.......所以,别自责自怜了。”
雪砚望着丈夫。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师父在梦里说的话,单纯想救她这个小家罢了。追究到根本上,可能是想救她的儿子,让他顺利出世吧.......
雪砚征求似的问丈夫:“那我还要不要继续磕头呢?”
“随你自己的本心嘛。”
修行是十分个人的事。作为丈夫也没法替她做主啊。
雪砚侧过头,傻傻地出了神。忽然说:“四哥,你说长生......究竟是咋回事呢?”她虽然有过一次小悟,见思上的困惑仍然很多。这是一个想不透的问题。
丈夫不解似的,“嗯?”
雪砚想了想,悠悠说,“世间一切是无常的,恍如幻梦;那长生呢,难道就是真实的么?”
四哥慢慢搁下杯子。以一种庄重、威严的语气说:“过来坐为夫的腿上,我告诉你。”
她眼皮直跳,鄙视道:“夫君言辞轻浮,想必也没啥高见。”
“那就算了。”
她瞪他一会,“忍辱负重”地走过去。面无表情地坐下。好像为了真理,多大牺牲都愿意;多少肉都肯割。
四哥笑起来,一条胳膊像铁箍环住了她……
雪砚一把推开他的脸,十分矜持地说:“你的高见呢?”
他咳一声,拿乔似的顿了一会。方才说:“你方才问,长生是不是真实的?”
“嗯。你最好言之有物。”
他说:“假如你指的是永远活着不死,当然不是真实的。”
“为何?”
四哥撇嘴微笑:“因为这样的‘长生’,不过是无常的反面。还在二元对立的观念里。就算活十万岁,本质上,都在时间的概念里。”
“而时间,不过是一种幻觉。”他确凿地说。
雪砚注视着他的眼。见那森黑瞳孔里闪着睿智的光,她心动得厉害。爱的感觉像温泉一样经过了她的心。
四哥也望着她,轻声说:“时间不过是造物的幻术。只要还在时间中,任何人都不可能见到宇宙的实相。”
“就好像只要还存在一丁点儿自我,一个人就见不到真理。”他断言道,“再伟大的思想都将是片面的。”
雪砚怔怔望着他。忍不住伸手,缓缓地描摹他英挺的轮廓。眉骨,鼻梁,下巴......
“算你有点东西。”
“满意吗?”
她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却又没头没脑地问,“四哥,你说,想要长长久久地占有一个人,是不是一种可悲的执迷,非智者之所为?”
他的脸刷一下红了,眼睛往旁边飘了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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