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儿,你参加过几次喜宴?”
越山墨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自己不算清晰的记忆,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祖爷爷,墨儿参加过三次。”
越宏真皮肤皱干的手心慢慢摸着孩童微微颤抖的头。
“那你应该记得祝喜的话怎么说,不用祖爷爷教你,对吧?”
“墨儿记得!”
越宏真微微闭上眼,“记得就好。”
孩童的恐惧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呆在往日最宠他的祖爷爷怀中,越山墨很快就忘记了刚刚那些让他恐惧得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点的经历,他好奇地探出头,往远处望去。
许许多多陌生高壮的大人,抬着十数米长的大鱼和神像,那些鱼又凶又丑,神像也高大到了让人感觉到很不舒服的程度。
还有,那些刻在房子和城墙上的简单海兽图象,件件都是热闹稀奇的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的东西。
可是——是他看花眼了吗?
孩童忍不住探出头,往那些简单直白的巨大海兽图像上多看了几眼。
为什么,那些图雕,好像,在动?
他们,好像都在看着他,那张无边无际的渔网,看久了甚至给他一种下一刻就会网到他身上的感觉。
孩童迟钝地察觉到了其中蕴含的危险,他立刻躲入越宏真怀中,不敢往周围再多看一眼。
而比越山墨更敏锐的修士们,自然更早一步地察觉到了城中看似太平景象下隐约涌动的恐怖危险气息。
他们的灵气探进这些看似普通的凡人与墙壁上,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再也传不出半点声息。
而他们在这座城中行走得越久,城中百姓,与屋舍城墙的那些海兽图雕上,就有越来越多双恐怖的目光盯上他们。在这些目光的注视中,外界也称得上一方主宰的修士们,此刻却感觉到了仿佛回到凡人之时,面对无可反抗的天地之力的恐惧与无力。
他们先前都有听说过落星城中的一些恐怖传闻,如今亲身体验过,竟发觉那些传闻的恐怖远远不及如今亲身体验的恐怖一二。
不过那些贪婪的目光触及到他们身上贴的那个“喜”字时,所有贪婪恐怖的气息都在一瞬间收了回去。
在场的每个修士都似乎变成了再寻常不过的凡人,而这座城池也变成了再安稳平静不过的一座普通城池。
一道清越空灵之音陡然在他们面前平静响起。
“是今日来参加喜宴的客人吗?跟我走吧。”
所有修士警惕地往发声处看去,没有人察觉到他是如何出现的,而在看清楚那位声音主人的真容后,每个人都感知到了被过于诡异奇丽的色彩一点点入侵到整个身体,丧失所有清醒意志的恐惧。
“你们可以闭上眼。”
那道声音的主人不带丝毫情绪地说道,“我不想让你们融入我的海色里。”
听清楚这句话,所有修士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猛然闭上眼。
曾门主恢复清醒的速度最快,他不敢在看面前之人的真容,微微垂下眼,格外恭敬道。
“有劳阁下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大团绮丽的色彩飘荡在他们身前,如同过于梦幻的萤火摇曳,又像是披着一层蛊惑猎物幻色的巨鲸,毫不在意地游动着庞然之身。
“甘流生。随你们称呼。”
“甘道友,”曾门主斟酌着字句,谨慎问道,“不知我们带来的喜礼该交到何处呢?”
那人的声音仍然清越空灵,简直不似活物能发出来的声音。
“我今日的职责,就是带你们引你们进入道侣大典的入座场地。你们的礼物,交给下个长老吧。”
曾远山立刻识相地噤声,不知走了多久,那人陡然停下脚步。
“到了,你们进去吧。”
那团诡异而鲜亮的色彩猛然消失,然而还没等众人松下一口气,下一刻,十数尊没有丝毫生机的寂静雕像,陡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些雕像身上刻印着一个个大大的喜字,然而他们肌肤如活人般细腻的惨白面容上,却看不出丝毫喜色,空洞无光的眼眸,聚集在他们身上。
只有被那十数尊雕像围绕在中间,一身羽衣鹤袍,微微阴沉着脸的的修士,看着有些活气。
那修士捧着一本厚厚的簿子,冷面无情道。
“姓名,门派,带了多少献礼,有何祝福之语,一个一个说。”
那人的语气像是审讯,但是说的话却终于让有备而来的众人松了一口气。
他们从储物法器中拿出了占据着一大片地的献礼,其中有珍稀无比的天才地宝,也有宗门长老精心炼制的法器符箓,更有万千种族的灵禽仙兽,甚至还有人送来了体质特殊,不仅是炉鼎之体,可以作为奴仆贴身侍奉的少年男女。
对于这些稀世难得的礼物,易无事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记录着。
只是当听到最后一种礼物时,他的脸色登时阴沉得更加厉害。
“我们宗主的道侣大典,你送这些活人来做什么?是觉得我们宗主喜欢,还是宗主道侣喜欢?这些凡人能在观星宗活得了几日?”
送礼之人看着易无事难看的面色,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这一式礼物只怕是拍到了马腿上,忙不迭地说道。
“是是是,我现在就把人送回去。”
易无事顿了顿,若无其事道。
“人送回去,装人的这些箱子留下。”
“都听阁下的。”
至于祝福之言,众人事先早有准备,虽然捏了一把汗,但都顺顺利利地过关了。
易无事这才让周围的雕像将那些礼物搬走带下去,他环视了在场的修士一圈,面无表情地冷声道。
“我现在带各位入座。只是请各位记得一件事,不准在道侣大典上大声喧哗争斗,更不得破坏道侣大典上的一草一木。若是有人违反了此规……”
易无事的目光重点在那个辇台上的孩童身上停留了一瞬,着重强调道。
“负责守卫道侣大典的庄长老,可就不会像我一样给各位宽限的机会了。”
众人自然连忙点头,孩童大着胆子探出头道。
“前辈,山墨很听话的,一定不会如同寻常稚儿一样乱跑乱跳的。”
对于一个普通孩童,易无事自然不至于像对待这些心怀鬼胎的修士一般冷面警告,他平静道。
“跟我进去吧。”
而等真正踏入了道侣大典的场地,众人方才知晓刚刚那位长老为何如此郑重其事地警告他们。
修真界百年千年都难以长成一株的灵植仙草,如同随处可见的野草一般铺满了山地,瑰丽盛郁,在外界有价无市的稀奇灵花,在此地仿佛成了装点之用的寻常花卉。
饶是曾远山这种安贫乐道,一心只有剑道的剑修,认出了其中几株灵植是他寻觅百年也不得,只有在极为凶险之地才可能长出的,能够养护催发道剑灵性的点灵玄花后,也不由红了一双眼。
如果没有这一路上所见景象的威慑,曾远山一瞬间都生出了豁出性命,哪怕强抢到一片点灵玄花的花瓣,他都有信心在十年内将自身道剑的威力再提高三成的念头。
与这些难以寻到踪影,甚至有些在外界已经完全灭绝的灵植相比,他们今日送的那些看似昂贵的献礼,简直不值一提。
而他们的座位,竟然还被安排在这些珍稀灵植的包围之中,这简直如同把老鼠丢进了米仓里。
如果不是他们头顶陡然出现了一片极为恐怖的树根藤蔓,藤蔓中露出几十张众人眼熟的,曾经做过杀人夺宝之事的修士死不瞑目的凄惨面容,如果没有刚刚一路上所见恐怖景象的震慑……
曾远山闭了闭眼,他缓慢地吸了一口极为悠长的气,任由那些灵气浓郁,带着灵植香味的气息浸透他的五脏六腑,方才开口道。
“各位同道,我们都是十大宗门出身的正修,各位所起之念,曾某也感同身受。只是请各位动手之前,想一想宗门的师友弟子,家中的道侣子嗣,再想一想,到底是这些身外之物贵重,还是自家的身家性命贵重。”
说到这一句时,曾远山已经隐约泄露出了些许让人胆寒的剑气杀意。
“若是有人真的敢在此地行这等鸡鸣狗盗之事,无需他人出手,我曾远山就与他势不两立。在座有谁自认能挡得住我寒霜道剑,就尽可出手。”
听着曾门主如此正气凛然的话语,有人却立刻猜到了他此番话语的用意。
魔宗宗主自然不允许他们在此时破坏他精心布置的道侣大典。可是这些仙草灵花,对那位而言岂不就是如草芥般低贱无用的装饰之物?
只要他们多显露出些许恭敬诚恳之色,那两位尊上将他们的表现看在眼里。道侣大典之后,他们再诚恳祈求一两株灵植,说不定真的就有几成可能得到想要之物。
如此只要口头几句表诚心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于是接下来,每个人接连赌咒发誓,偷盗灵植,破坏道侣大典之人罪不容诛,他们定与此等心怀不轨之人势不两立。
到了最后,连原本负责巡视典礼场地的庄长老都有些许疑惑。
这些到底是参加大典的宾客,还是要拜入观星宗的弟子?
庄长老现身问道,“你们是想拜入观星宗吗?”
一瞬间,所有刚刚慷慨激昂的修士连忙摇头否认,他们努力解释,终于将面前这位大佛送走。
他们终于都老实了下来,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学着曾门主的样子,原地打坐调息。
哪怕带不走灵植,多吸取些这些仙草灵花的气息,对他们的修炼也大有裨益。
曾门主进场之后,场中也陆陆续续的来了一些各大宗门的长老,散修。他们原本只是得到了这个消息,没有被曾远山邀请,但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思来到了落星城,没想到也被允许进入。
只是许多人没有曾门主这般的有自知之明,庄曲霄悍然出手,杀鸡儆猴了几次,从外界而来的宾客们也都老实了下来,安静得如同一座座泥雕木塑,等着道侣大典开始。
…………
江载月跟着那些异魔侍人,看到了宗主给她准备的惊喜。
一片辽阔无垠的蓝色海域,此刻冻结成了一整块黑不见底的寒冰。
能够见到的寒冰之下,每一条雪白腕足都紧紧包裹着一只形态各异的异魔,异魔在寒冰中缓慢地挣动,努力寻找着破冰而出的时机。
江载月脑中莫名涌现出了一个比喻。
这个地方,就像是宗主特意给她准备的“冰柜”。
“冰柜”里存放的这些异魔,就是宗主千辛万苦为她抓回来的“食物”。
而宗主的腕足,就是捆住这些“食物”,不让他们乱动的“绳子”。
怎么说呢?
这真是一个朴实无华的,非常有宗主风格的“惊喜”。
不过这个惊喜也相当于是一个存放着满满炸药的火药桶,一旦里面的异魔逃出来,那就会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惊吓。
第193章 暴殄天物
江载月正一个个数着其中冰封的异魔数量时, 柔软而冰凉的触感陡然缠上她的腰身。
江载月不用回头,就准确无误地问道。
“宗主回来了?”
祝烛星微微冰凉的面容蹭着她的脸颊,雪白的腕足立刻贴紧了少女温热的身体, 他温吞缓慢道。
“月月,我回来了。”
江载月忍不住转头问道, “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宾客里?宗主抓住他们了吗?”
祝烛星微微皱眉, 声音不变道。
“都是弱小的异魔,我都吃掉了。但是, 它们的数量很多。”
能让宗主亲自说出数量很多,江载月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多得连宗主都抓不完吗?”
祝烛星点了点头, “它们会躲到其他人身上, 跑的速度也很快。”
江载月,“那这些异魔有伤到人吗?它们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伤人,长得像这样。”
祝烛星的腕足随意从远处拔出一颗跟蒲公英似的野花,雪白腕足一动,野花上的细碎绒毛就飘散到了空中。
看着这幅场景, 江载月更迷惑了。
“这些异魔伤不到人, 难不成是单纯来捣乱的?宗主觉得他们的幕后指使者是谁?”
祝烛星摇了摇头,他温柔缓慢的声线听不出什么紧张的情绪。
“我本来想把每个人的神魂,都搜查一遍。”
江载月脸上的笑容差点凝固, 她很快反应了过来。
“宗主最后没这么做, 对吧?”
祝烛星慢吞吞点了点头, “月月,会不开心。”
江载月松了一口气,她嘉奖般地轻轻摸了摸宗主的脸颊。
“宗主做得很好。”
毕竟宗主很快就要飞升,她和观星宗的弟子长老们还是要留在修真界里的。虽然观星宗之后也不会和其他宗门过多打交道,但是也没有必要用搜魂之法, 让无辜的宾客平添对他们的敌意。
“不管那些异魔的幕后指使者想做什么,他肯定是想在宗主最放松的时候动手。”
江载月很快下了一个决定,“宗主现在就带我去到道侣大典吧。我可以独自会见宾客,那人如果就在现场,他说不定见我落单,会想对我动手,宗主接到我的示意再动手。”
江载月心中还藏着一个跃跃欲试的念头,即便那个幕后之人不对她动手,她也有把握通过辨认精神值的高低,在宾客中找出那位幕后指使者。
然而她的脚步刚想一动,腰身却还被宗主的雪白腕足紧紧环抱着,牢牢锁在他的怀中。
“宗主?”
江载月有些疑惑地喊了一声,祝烛星的声音却有些沉闷地在她耳边响起。
“月月,我不想让你独自去见他们。”
“我担心,你会受伤。”
江载月:?
她心中陡然闪过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
这个人该不会是有人假冒的宗主吧?不然宗主怎么可能会在他自己在场的情况下,说出这种担心她受伤的傻话?
再看了一眼宗主让人眼花目眩的防伪精神值,江载月方才打消了这个有些荒谬的念头。
但正因为说出这句话的是真的宗主,江载月忍不住提起了一颗心。
难道藏在暗处的敌人真的很恐怖,恐怖到了连宗主都担忧救不了她的程度?
江载月正色问道,“宗主,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事?你是不是受伤了?还是说幕后指使者的实力很强,你没有对付他的把握?”
祝烛星缓慢地摇了摇头。
“没有。我只是不想,让月月独自去面对敌人。”
关键她也不是第一次单独面对敌人,宗主怎么在这个时候又把她当成是手无寸铁的凡人了?
江载月还是很不放心,反复地盘问了好几遍,终于确定了宗主应该只是单纯的恋爱脑病情加重,所以患得患失,担心她的安全,也担心在道侣大典上会弄出什么大乱子,影响他们结成道侣。
没想到宗主也会因为一个普通的仪式而胡思乱想,江载月有些好笑又无奈,她轻轻捏了捏他的腕足,少女柔软平静的淡黑瞳眸定定直视着他。
“无论道侣大典上发生什么混乱,都不会影响我和宗主已经结为道侣的事实。这个大典只是一个仪式,我也会保护好我自己。如果真的遇到了极为凶险的异魔,我一定不会逞强对上,我也一定会来找宗主的。”
“宗主现在放心了吗?”
祝烛星漆黑的瞳眸中那些郁散不开的沉色,终于如同融化的冰雪一般消散开来。
他再度变成了她熟悉的,温吞无害,完全不关心外界之事,只想黏在她身上的大怪物。
“我会一直陪着月月。”
…………
等真正来到了道侣大典举行之地时,江载月有一瞬间为眼前之景微微屏息。
观星宗内一处原本荒凉僻静的一片山地上,此刻灵气浓郁如雾,连绵成了一片望不见尽头,生机勃勃的繁茂花海,花海之中彩蝶蹁跹,也有灵禽鹤鸟立于其中,发出清脆鸣啼。受邀而来的修者衣冠雅正,姿容清绝,每一位都如同神仙中人,注视着他们的到来。
而在这些宾客之中,江载月还看到了许多她无比熟悉的面容,里面有她眼熟的易庙主,甘长老,庄长老等一众长老,还有方师兄,袁师兄等熟悉的弟子,就连一些天道长老,此刻都作为宾客现身在此地。
她和宗主降落于高台上,无数道目光落在她和宗主的身上,江载月有一瞬间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她知道宗主很重视道侣大典,宗主应该也用了不少心思,可是宗主竟然能把道侣大典布置得这么正式而且……正常,这实在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虽然每位宾客身上贴着的那一个喜字,还是有些怪异,但这对于做了最坏的一种,宗主可能会把道侣大典弄成一场大逃杀式的异魔冒险,连她自己都可能要参加这场大逃杀打算的心理准备的她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格外正常了。
相似小说推荐
-
每天都想撕下他的面具(丛温) [穿越重生] 《每天都想撕下他的面具/我把死对头养成了男外室》作者:丛温【完结】晋江VIP2024-10-06完结总书...
-
博弈悖论(某翁) [现代情感] 《博弈悖论》作者:某翁【完结】晋江VIP2024-08-02完结总书评数:1313 当前被收藏数:10622 营养液数: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