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是不是来早了?”
阿笙往后靠了靠,几分闲散的模样,她看着那京畿府那巍峨地大门,缓声道:
“快了。”
果不其然,她这一声未完便见京畿府门大开,两名衙役架着一名妇人丢了出来。
看薛娇娇一身凌乱的模样,当是吃了板子。
阿笙这件事已经在京畿府过了眼,无论是谁在此时出来再状告于她,便是诬告。
阿笙看着薛娇娇难以起身的狼狈模样,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这么些年了,这位二舅母还是不及长房那位的心思重。
京畿府门口很快便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他们看着这锦衣妇人狼狈地趴在地上,似乎因为身骄肉贵受不得刑,此番是起不来身了。
好几个街角游混的人,当着众人的面便说起了诨话来。
薛娇娇此刻是羞愤难当,她未想到傅荣华着人来与她说此事,那般笃定的模样,却将自己害成这样。
她是壮着胆子才与京畿府尹道,是阿笙与窦知进谋划着将粮高价卖给北胡,却不料话刚完便被罚了板子。
此时,看热闹的人群被几名身强力壮的嬷嬷拍开,薛娇娇看到地面的人影复才抬头,对上一双如珠玉般的眼。
阿笙不顾众人的眼神,便这般低下身来,平视着薛娇娇。
不知为何,薛娇娇此时看着她那双温润的眼,却忽然想哭。
“先跟我回去吧。”
薛娇娇鬼使神差般地点头,阿笙遂吩咐嬷嬷将人抬了回去。
阿笙将人带回了本府的客院,又去请了女医。
待女医离去已然过了午时,念着薛娇娇还未进食,阿笙便自己端着一碗后厨熬出来的浓粥进了客院。
薛娇娇此刻下不来床,趴在床上便一脸怪异地看着阿笙将那碗连带着食盘一同递到了她面前。
若是安氏知晓她将食物带到了床上,定然又是要吃一顿教训的。
见薛娇娇迟疑,阿笙狐疑。
“二舅母是想让人喂你?”
说着便要唤人,薛娇娇赶紧制止了她。
“说吧,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薛娇娇眉头微蹙,眼中尽是猜疑。
“你与长房斗,为何要将我牵连进去?”
阿笙听闻这话,却是不慢不紧在一旁坐下,她坐得端正,却带着三分懒闲。
“你去京畿府可不是我教唆的。”
阿笙这话让薛娇娇吃瘪,她默了默,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委屈上了。
“傅荣华答应我,只要去京畿府告发你,便能分我一些产业。”
“窦知进那个没良心的,如今家中是什么是什么都不剩。”
“娘家得知我现在的情况,对我也没什么好脸色……”
毕竟当年薛家肯将女儿嫁给窦氏,看中的便是窦氏手中的钱财。
她说完后又抬头看了看阿笙,“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害了我儿子……”
上次帝京派了巡查使前往北境巡查,得到的消息是,窦荣昌到了北境欲逃走,自己一人进了那神鬼莫测的哀牢山,自此不见踪影。
人多半是已经没了。
听完薛娇娇这些话,阿笙却没有动怒,而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二舅母可懂经商?”
薛娇娇不知她为何忽然提到这个,摇了摇头,她这半生尽享乐去了,哪里会经营这些。
“那你可愿意学?”
薛娇娇微微蹙眉,戒备道:“你要做什么?”
阿笙缓缓道:“二舅舅从前便是经营布行的生意,若是你愿意,可以留在布行帮忙,我便按照从前给二舅舅的份例,将这钱给你。”
薛娇娇听完这话,倒是急了。
“我是薛家嫡女,岂可抛头露面?”
“今日你这面不是已经露得够彻底了么?”
京畿府门前那番失态,哪里还有颜面可言。
听完阿笙这话,薛娇娇又没了气势,撇开头,不再说话。
“二舅舅将他手中值钱的产业都贩卖了,这钱货两讫的事,如今也难追回来,我这里是没多的给你了。”
“你若是愿意留下,别府反正还空着,我尚可保你日常温饱,但别的开销就得你自己去赚了。”
薛娇娇听闻这话,微微垂着头,她经历这段时日的奚落,倒是没想到向她伸出援手来的居然是阿笙。
此刻,面对阿笙的提议,薛娇娇有些拉不下脸来,她埋头吃了几口粥,吃得急了,又险些噎着自己。
“怎么样?”
阿笙还在等着她的答复。
薛娇娇咽了咽嘴中的东西,闷闷道:“为何要帮我?”
阿笙看着薛娇娇今日这番狼狈,也是一时不忍。
她还记得初见薛娇娇的时候,她那份张扬摆在脸上,那是一生平顺之人才会有的。
她的性子有一半在于母族给她的底气,另一半在于窦氏给她的富裕。
她与傅荣华不同,什么都摆在脸上,却反而是没什么城府的人。
“我是念在同为女子,你半生经营却因为一个心思旁生的男人毁于一旦,觉得可惜了。”
当年若非窦盛康看上了薛氏,薛娇娇也不会嫁与窦知进。
而如今,若是没有窦知进的贪婪与背弃,薛娇娇这一生也当是安乐的。
这个世道的女子嫁人之后多半都是身不由己,她们此后的经营都是围绕着丈夫、孩子。
丈夫的背叛便如有人在其背脊之上横插了一刀。
即便残活了下来,这背脊也是打不直了。
听得阿笙这话,薛娇娇眼中的泪是包不住了,她垂着头,将那些和着泪的粥一口一口往自己嘴里喂。
阿笙见她这般,也自知不该再待下去了。
人总是要留一些尊严才能再次站得起来。
阿笙起身,依旧向薛娇娇见了长辈之礼,最后嘱咐道:
“若是你选择离开,也别再信长房了,与她相处这么些年,大舅母的心思深你当是知道的,别再被人利用了。”
说完,只听薛娇娇闷闷地应了一声,阿笙便转身离开了屋内。
她刚踏出房门,屋门前的竹帘一放,便听得身后大哭之声。
阿笙微微叹了口气,与门外候着的嬷嬷吩咐了一声,遂抬步离开了,天水阁那边还有事需要她去处理。
此番江淮受难,窦氏不少良田都遭了殃,直接影响了今明两年的收成。
也因此,商行司如今给她的报价也低了些。
她与白氏便趁着这机会将良田一同接了下来,除此之外,阿笙还接了铺子和宅子。
如今正是忙于交接之时。
但如今江淮那边情势难断,自皇帝那则御令之后,江淮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就连广寒楼都摸不准。
阿笙刚到天水阁,便见锦瑟匆匆迎了上来。
“我正欲去寻你。”
锦瑟的焦急摆在脸上。
“刚得到的消息,朝廷的军队在寒城城郊与人动手了。”
“咱们拿下的好些铺子和宅子都在燕城,若是当真打到了城中,宅子铺子都定然会受影响。”
“眼下这情况都这样了,索性东西都还在商行司,还能反悔,不如就这么算了?”
锦瑟的提议也是从经商的角度来讲,如今那边动荡至此,已然不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阿笙却眉目微蹙,并未当即做决定。
她之所以敢接江淮的铺子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裴钰已经动身回了江淮。
有他在,事态不会走到那一步。
而抛开世居的那些世家大族不谈,江淮历来都是南方重地,无论是漕运还是良田都有它得天独厚的优势。
这种天生天养的优势难以复刻,也造就了江淮的富裕。
抛开轩帝所行,长房所出的产业当真是难得的。
更何况,若她此时退出,窦升平便当真不知要在刑部待到什么时候了。
阿笙心一横,“一切照计划进行,我亲自去做交接。”
宫楼重叠,灯火明灭。帐内梵香缭绕,偶尔传来嬉笑之声。
内官低伏着身子匆匆自廊下走过,到了殿前张望了几番,便见大宫女前来询问。
听闻消息,不敢耽搁,直直领着那小内官往皇帝此刻所在的鹅梨殿而去。
殿内二人闹得正欢,鸳鸯交颈,印照宫墙。
忽闻殿外一声急报。
“圣上,赵皇后心疾发作,请您去看看。”
良久,那小内官却没有得来回应,也不敢催促,遂躬身在殿外候着。
约半炷香的时间,殿门缓缓打开。
轩帝身披长袍踏出殿门,他目光中是挥不去的狠厉之色。
这几日,因群臣上奏而被罚之事,前朝情势凝重。
好些大员干脆直接称病,鲜少出现在朝会之上。
如今前朝还需赵家为他稳住朝势,即便知晓这不过是赵皇后拙劣的争宠手段,但他却还是不得不去看看。
待轩帝随内官离开,殿内的纱帐内,方缓缓走出一人。
肌肤胜雪,行走间柔弱无骨。
就连那双眼眸都充满了媚态,与从前相比,更加惑人。
此人正是辛黎。
她回头看了看一旁点上的香,侍奉的宫人当即会意,立刻将那燃香扑灭。
“娘娘你……”
宫人回首,便见辛黎的鼻间一抹鲜红流淌了下来。
宫人当即取来一个白色瓷瓶,倒出来两粒药丸让她服下,又拿锦帕递与她擦拭。
又过了片刻,辛黎方才缓了过来。
她神色清冷地看向刚被扑灭的帐中香,神色复杂。
“这东西用量越来越大,我怕皇帝察觉,且去问问兄长,是否该换一换了。”
吩咐完,她挥退了所有的宫人,独自一人坐于殿内,看着皎洁的月色照在她的手臂上,那一片青紫色令人心惊。
轩帝如今的心神越发不受控了,她应该高兴的,但每每夜深人静之时,辛黎还是会想到先皇后。
她能活到那一日么……
念及此,她不由低垂着头颅抱紧了自己。
此时,辛启正的话不断浮现在脑海。
“这是你能为辛家做的最后一件事,待到事成,你想如何我都答应你。”
而这一次,就连辛弘文也站在了辛启正的那一边。
宫闱高且深,锁住了多少的灵魂,那些欲挣脱的,逃不掉的,都留给了月色还她们一片清白。
次日,天光正亮,窦府门前便已经侯了三辆马车。
阿笙今日要出发亲自去一趟江淮。
商行司的文书已经全部过给了天水阁,如今这交接清点,还得有人去。
江淮之势令帝京之人闻之却步,但正是因为没有过多的消息传回,阿笙才笃定,那里的情势未必有众人想的这般恐怖。
毕竟即便帝京不在意江淮,那些世家大族却是在意的,裴氏更在意。
小桃上前替阿笙拢了拢袍子。
“姑娘,你路上可要小心些。”
阿笙笑了笑。
“对了,客院那边……”
听阿笙提及小桃方才想起此事。
“客院守着的嬷嬷来报,天未亮二夫人便离开了。”
薛娇娇走得悄无声息,连一句多的话也没有。
阿笙点了点头,既然这是薛娇娇的选择,那么她尊重。
“现下府里这老老小小的就交给你照看了,记得定期帮我往江淮去信道平安。”
小桃笑得明媚,她拍了拍胸脯,道:
“姑娘就放心交给我吧。”
阿笙看着小桃如今越发有管事的模样,倒也颇为放心,转身便带着阿大一同往南城而去。
她这一行还有天水阁的几名管事同路。
对于他们无条件的信任,阿笙很是感激。
因南方情势紧张,南北通道上许多官道都关闭了,因此,阿笙她们这一行不得不穿行一些野路。
这让她不由想起了十年前,她也是走了乡野的道路从帝京跟着嬷嬷被送往南方的庄子。
路途颠簸,行过一日方才抵达帝京以南的乌城。
刚抵达客栈,阿笙便听得楼外吵闹的声音,遂转头瞧了瞧。
掌柜的见她好奇,不由开口道:
“都是城里的一些清流文士,这几日也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听闻帝京那边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因为向皇帝谏言而被赐死了。”
“他们便嚷嚷着要上谏声援。”
阿笙此时方知,原来清风馆那些清流离开了帝京之后,流转到了周边的城镇。
掌柜的为几人登记好之后,方才低声道:
“姑娘还是莫要管他们的事了,这群人真当自己是当官的一般,成日里便想着怎么向朝廷上谏。”
面对掌柜一脸的不屑,阿笙却并未赞同。
她声音和缓,端持着谦和的笑意,道:
“不然该怎么做呢?”
阿笙看向楼外匆匆而过的青年,语气里却没有半分的轻蔑。
“受圣贤教育十数载,却不知路在何方,他们总要为自己寻个前路不是?”
沈自轸借皇帝的势扶持清流,虽然还有另一层打算,但有一点阿笙却是赞同的。
学识不该分贵贱。
若是苦读圣贤之书十数载却还是投路无门,那么掌握话语权的便永远都是世家大族。
届时,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那对于贫苦百姓而言,又要学识何用?又何须明理?
不如生来一副弯了的腰杆,再不得往上看。
沈自轸给他们指的这条路,虽然看似莽撞,但待他们聚星成火,就连世族力量也无法忽视的时候,前路也就被他们撞开了。
掌柜听完阿笙的话,虽不甚明白,却还是堆起了笑,将人迎了上去。
待到人走,方才抿着嘴白了人一眼,道一个女娘也跟着装腔作势。
然而阿笙的这番言论,却被堂中一名歇脚的青年听了进去,他定定地看着几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的模样。
入夜之后,城内的灯火半歇。
这里本不是什么重镇,集市也只有早集,夜幕一至,城里便清冷了不少。
阿笙在客房内正准备休息,却听得敲门之声。
她立刻想起隔壁房内的阿大,恐他伤了人,当即打开了门,遂开口道:
“阿大,无碍。”
她这一声吼得急,门口的青年被她吓了一跳。
听得隔壁没有动静,阿笙方才微蹙着眉看向那名青年。
此人眉目清秀,以木簪束发,身着的是一袭青衫,虽不见华贵,却十分干净。
知道自己入夜来敲女娘房门多是唐突,青年赶紧拱手道歉。
“夜里来访,唐突了姑娘。”
阿笙压了压脾性,道:
“不知有何事?”
那青年闻此,赶紧道:
“今日在客栈堂内听得姑娘一番言论,很是倾佩,遂特来报信。”
青年沉着神色,开口道:
“因袁老的死,民社的人十分愤慨。”
“他们联合附近十三座城镇的民社,准备进京上谏。”
“我不知姑娘这一行要去哪,但若待他们行事,这附近来往要道恐怕都会被官府拦截。”
“姑娘若是还要赶路,就请于天亮前赶紧出城。”
见阿笙狐疑地看着他,青年拱手再拜了拜。
“我实在无恶意,还望姑娘考虑再三。”
说完又拜了拜,遂转身离开了。
待青年离开,阿笙还是敲响了其余几人的房门,众人一番商议,终于决定还是天亮前提前离城。
江宁清心园内,因气候得宜,海棠花还挂在枝头。
一队侍女将泉水中浸泡的棋子一一取出,玉质透凉,带着水色。
这天璇棋每每用完都需浸泡三日,才能保持棋子不沾人诟,提手间尽是清凉温润之感。
今日,谢家的嫡公子来了园内,非要用这棋与家主对弈,遂才提前取了出来。
浣花庭内,那人一袭青山云盖服,低敛着眉目看着手中的书册。
天光对他总是偏爱,为他一一照亮文纸上一行行的字迹。
他身旁还坐着一名华衣公子,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案几之上的枯木造景。
谢长珩瞅了裴钰一眼,他此番归来却并未见各家家主,也未回燕城,倒是一个人到了这不远不近的地方,面对三城态势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
此时,侍女来报,天璇棋已经取来。
谢长珩吩咐着几人将棋面摆开,今日他带着一本残谱来,就是想借着这棋在清心园多待一会儿。
毕竟他今日是带着任务来的,谢氏需要知道裴钰到底持什么态度。
“今日我得了一残谱,快来帮我解解。”
说着,谢长珩便动手一一将棋子摆上,也不容裴钰拒绝。
裴钰扫了一眼谢长珩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遂放下了手中的书,走向案几。
他低眉扫了一眼谢长珩摆出来的棋面,玉润的棋子在天光下透凉无比。
谢长珩见他抬手执棋,顺手便落定一点,不见丝毫的犹豫。
而棋面却当即活了过来。
谢长珩微微一愣,却见对面的人带着浅笑看向自己。
“这棋当年智者圆觉便已然解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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