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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瘾(迁屿)


她扫他们一眼,“知情人都到齐了。”
她一开口方力何就预感大事不妙,试图浑水摸鱼,“蓁姐……”
南蓁直接打断他,“陈厌的事,我今天必须知道。无论他醒来有什么后果,都由我来负责。”
她不想恐吓他们,更不想多废口舌,希望他们自觉一点。
“谁来说。”……

梦里好像回到六年前, 那时南蓁还在,她就睡在二楼。
月色透进窗棂,洒在抬高的地台, 灰白色的花瓣在纸上飞舞。
他依偎在她身边, 牵着她, 仿佛获得了宁静。
她走之后, 他很久没有这样安稳地睡过觉。
很多时候即便用药也无济于事。
药物可以松弛身体,却平息不了心。
他总能在意识脱离身体的间隙听见游静云的声音, 她说他是累赘, 会生病、受伤、饥饿, 他需要照顾, 比养狗麻烦。从前他独自面对的那些黑夜,是她给他的惩罚。
他以前常想,如果他变得乖一点,不那么需要人在, 也许她会对他好一点。
但事实并非如此。
无论他变得怎样, 她都不会爱他。
他一早就知道的,游静云不恨他, 也从来都没喜欢过他。
可是南蓁说,你妈妈其实很爱你。
爱是什么东西?
他不认识,也不需要。
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不用怕门锁的响动, 鬼叫只是风吹到了窗户上,他甚至不需要一张床,只要有个人肯陪着他,夜也没有那么长。
今晚, 是谁在陪着他?
天光微熹,房间里的空调氤氲出淡淡干燥的冷香, 窗台上的浅色纱帘静谧着,连天花板都温和得像一场梦。
南蓁趴在床边,侧脸枕着被角,半边沉静的睡颜恬淡而柔白。她一手握着他,一手轻轻搭在他肩头,只要感觉到他不安的动作,她能立刻给他安抚。
她就这样守了他整夜。
陈厌摸了摸她脑后的发。
微微凉的柔软,光滑得像缎子。
他舍不得用力。连呼吸都轻。喉间涩得发痛。
南蓁却还是惊醒,“..陈厌?”
她睡眠很浅,昨晚怕他再有什么意外状况,前半夜干脆没有合眼。尽管柯周维一再强调,他只是短暂发作,不会持续太久,而且缓解后还能正常工作,她还是不放心。
下意识以为他还在梦魇,搭在他肩上的手拍了拍,直到迷蒙的视线逐渐清晰,对上他注视的目光,她一怔,“你醒啦?”
她直起腰来,想靠过去,但腿麻的动不了,只有上身倾向他,“感觉怎么样,渴不渴?我去给你倒点水。”
南蓁撑着床沿要站起来,陈厌却突然拉住她。
她猝不及防,膝盖以下都麻得没有知觉了,身子不受控制地往旁边一栽,床上的男人稳稳接住了她。
气息骤然拉近。
陈厌身上微凉,肩膀依旧坚实得像铁,沉缓有力的心跳贴着衣料,一下一下敲打她的掌心。
南蓁鼻尖一酸,绷了整夜的心神蓦地松垮掉,她抬起脸,哽咽着:“你吓死我了。”
她眼眶通红,像是要哭。
陈厌喉管痛得更厉害。
他收紧力道,勾着她的腰腹,轻松将人提上床,南蓁趴伏在他肩下,他低下去,亲了亲她的眼皮,声音嘶哑,“担心了?”
“你说呢。”南蓁抓着他肩膀,下巴用力抵住,紧紧抱了抱他,半晌才松了口气。
“还好你没事。”
她叹得太深。
陈厌在她脸上轻轻吻,“你在,我哪会有事。”
“胡说!”南蓁在他锁骨上掐了一下,仰头威胁他:“我不在你也不能有事。”
他笑起来,像山泉在晨曦下泛出粼粼波光,好看的晃眼,“好。”
陈厌拉开被角,让她躺进来,他抱着她,侧身蹭了蹭她的鼻子,“再陪我睡一会。”
他身上温温的,莲花的味道被熏出一种宁静的宽和,南蓁抵着他的额角,不舍得闭上眼睛。他难得有这样温柔的时刻,不再凛冽,不再刺骨,他是一汪温泉。
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鼻梁,眼睛,额头。南蓁拥着他的头颅,困意袭来,“睡吧。”
昨天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累极了。
掉进光怪陆离的梦境时,梦外的人无声睁开眼睛,黑眸里深沉的情绪浓到骨髓。
他不要世界爱他。
只要她爱他。
南蓁这一觉睡到中午。
思卉打电话来问她下午什么时候来馆里,她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两点了。
床上只有她一个。
陈厌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
南蓁下了床,披了件衣服出去。
客厅没人,电视开着,声音很小。
在播放的是动物世界。
南蓁有瞬间恍惚,抬起眼,陈厌正端着面碗从厨房出来,见她站在房门口发呆,他唇边绽出笑来,“醒了?来吃点东西。”
心脏怦地一下,跳错了拍。
这套房子没有餐厅,两个人委顿在沙发上,茶几很矮,他们弯着腰。
南蓁看着碗里的汤面,惊讶地侧眸看他,“你从哪找到的这些?”
她几乎没在家弄过饭,冰箱里除了冰水和酸奶什么都没有,那碗里这绿油油的青菜是从哪里来的?
陈厌耸耸肩,“翻箱倒柜找到的。”
她这儿着实荒凉,厨房地柜旁边一兜子青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剩下的,烂的差不多了,他捡了些还能用的,煎了两个蛋,简单吃一点。
“尝尝?”
南蓁讷讷地点了下头,端起碗,吃了一口。
白面条,只有盐和胡椒调味,吃不出多花哨的味道,但温热的感觉滑进喉管,熟悉填满了胸腔,脑海里有相似的记忆片段跳出来。
空空的客厅,安静的清凉;
电视里无声地播放动物世界;
他在厨房忙碌,挖空心思照顾她刁钻的胃口;
两个人并头分享食物;
他笑起来的脸孔美得像一副艺术品……
平实的相处,不激烈,不特别,没有兴奋和冲动,只是两个孤单的人靠在一起取暖。
那年的春夏秋冬,他们是这样紧密地一起度过。
鼻尖发酸,眼眶温热的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很好吃。”南蓁说。
“那就好。”陈厌笑,他很久没自己做过饭了,越简单的食物越考验人的用心,技巧在真心面前不值一提。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昨晚的狼狈和痛苦都不复存在,被夸了一句,他就高兴的像个孩子。
南蓁多希望他能一直这样单纯的开心下去。
“陈厌。”
“嗯?”
她深深地望他,“我带你出国好不好?”
陈厌笑意微凝,“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他收敛的神色让南蓁心头一沉,她有些急切,“我们离开这里,不要再想过去的事。换一个地方,认识一些新的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过一种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只有你和我,怎么样?”
她此刻深重的表情和上一秒完全不一样。仿佛是抱着已经料到会被拒绝的心态说的,她脸上的希冀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失望。
陈厌眸色渐深,他捧起她的脸,用温柔注视,“这个话,你从前也跟我说过。”
陈厌,你要往前看。
时间是不会停止流逝的,人若固执地停在原地,终究会被一切所抛弃。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还记得你带我去看你爸爸的时候吗?”他说。
墓园中,天空灰成一片。
南蓁回过头来看着他,眼里的哀伤和雨丝融为一体,她问他,你认识他吗?他是个很好的人。
她彼时脆弱,又坚强。
为了她深爱着的南振国,她抱着一股飞蛾扑火一般的决心,不惜以他为代价,也要找一个真相。
她是那样笨拙且迷人。
尽管后来,她放弃了。
“为了爱他,你可以做到那个程度。那么为了恨,我可以做得更多。”陈厌温柔地用拇指摩挲她柔软的脸颊,眼神是那样迷恋,却也无比阴沉。
不安跃上心头,涟漪逐渐翻涌成浪。
南蓁眉头深锁,想说什么,陈厌却将她拥住,贪恋着她的发香。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别怕,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连我自己,也不可以。”
他虔诚地亲吻她的发间,耳后,匍匐在她颈项,一字字道:“南蓁,陪着我。”
迷城的巡展即将开幕。
南蓁忙得焦头烂额。
陈厌那天从家里离开之后,好几天没有露面,尽管每天都有在联系,南蓁却隐隐感觉他们之间离得很远。
她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但他说过,纪维知的事情只是一个开始。
自从丑闻被爆之后,领娱公关部集体失声,网络上关于他的传言如雪花般纷至沓来。其中网友们讨论度最高的,还是说纪维知以男/宠之身上位,却忘恩负义,如今被爆不过是他背后之人的报复而已。
大众向来对这种沾染着情/欲纠葛的奇闻轶事爱好颇深,对纪维知的口诛笔伐更是一时间达到巅峰。周一开盘,领娱股价大跌,险些崩盘。
南蓁对纪维知的印象还是上次在高尔夫俱乐部的草草一见,他人看起来衣冠楚楚,内里却是禽/兽。宁盼为了被他握手的事情,差点把自己手给剁了。
她并不多同情这个人最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只是心里的不安始终不能散去。
巡展周三开幕。
迷城一行人周二傍晚抵达,来馆里看了场地和布置,对南蓁的策划感到非常满意。
晚上南蓁做东请他们吃饭,还特地叫了纪向隅来作陪。
也幸好他来了。
饭吃到一半,南蓁接了个电话。
很快神色匆匆地回来,打了声招呼,拎起包就走。
一直到饭局散场,纪向隅给她打了个电话汇报进展顺利,却听见她那边通知登机的声音。
“你在机场?”纪向隅震惊了。巡展明天就要开幕了,这事关美术馆的前途和未来,她又一向重视工作,却竟然会在这个紧要关头出差?
“你搞什么啊,有什么事不能延后两天再处理?哪怕换个人去呢。你到底要去哪啊?”
南蓁已经上了飞机,机门一关,空姐在通知要关手机了。
她没有时间解释,只说:“我会赶明天最早一班飞机回来,美术馆那边你先帮我撑着。”
“不是,我明天……喂?喂?”
南蓁挂了电话,关机之前,她看到陈厌的信息。
[晚一点来找你]
[想你了]
她看过,回复的时候却犹豫了。
半晌,空姐第三次巡仓,温柔提醒:“女士,我们要起飞了,请您尽快关闭移动设备。”
南蓁深呼吸,手指飞快点了几下,发送,关机。
驾驶室里,耳机里塔台预报再晚一些Z市上空会有雷雨经过,机长回复收到,将操作杆推到最底,机身与气流反向而行,超速跃入云端。
宇宙熄灭。
陈厌在车里等了半个钟。
南蓁的回复姗姗来迟。
[加班,别等我]
嘴唇内侧一圈发痒,他用齿尖反复撕咬。不解。
想抽烟。
手摸向中控,那里空的。
南蓁说过,他们要一起戒烟,车里不再备有烟盒。
手收回来,更加用力的咬自己。
面前楼栋上那扇黑漆漆的窗口一直没有亮灯,视线投向夜空,沉黑的天幕无星无月,只有一架不知去向的航班,尾部闪烁着刺眼的红点。
车里手机震动一下。
陈厌漆黑的眼沉到谷底。
未知号码的信息上写着:[B市病危]
南蓁接到陈朝清秘书的电话时吓了一跳,更让她吓一跳的是通话内容。
‘老爷子想最后见你一面。’
无论外界如何传言天幕的独立是朝日确立将由陈厌接手的一次测验,而事实证明,陈董的眼光没错,他的儿子更是万里挑一。这种粉饰太平、你我皆好的话有几分真,想必只有当事人心里清楚。
这些年,陈朝清的身体日渐衰败,同他精心打造的朝日集团一样,陈厌的离开给了他们沉重地一击。
他做梦也没想到,当年费尽心血找回来的,他唯一的儿子,会比他更狠。
B市红山私立疗养院。
电梯到达六楼,整层都是VIP病房的病区在深夜里安静着。
除了必经之路和护士站前的两个黑衣保镖,这里再没旁人。
陈朝清如今已经不是那个会把见面地点选在奢华大酒店的精明商人,病床上躺着的,只是个生命走向了尽头,再无生机的老者。
一别六年,南蓁几乎认不出被单下那个干瘦的小小的身影会是陈朝清。
单人病房里,他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秘书说他状况不好,随时可能因为一口气上不来而离世,他晚上清醒的时候,吩咐说想见她,于是他才跟她联系。
南蓁有些惊愕,有些惶恐,她不知所措,又有些难过。
她问秘书,怎么没通知陈厌?
秘书为难地看了看病床上的人,轻声说,他们……大约都不想见到彼此。
她离开的这六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是刚刚知道。
那些煎熬的时间变成他们嘴里的几句话,一些字眼,没有实感和知觉,苍白的不具备任何力量。
直到看见陈朝清现在凄惨地躺在这里,南蓁心里隐隐感到一丝畅快,然后是无尽的悲哀。
方力何说,他曾经把陈厌关在游静云去世的那套房子里几天几夜,没有食物,连水和电源都切断,刚刚大病初愈的人,在冰冷的房子里,被回忆折磨到不成人形。
陈朝清告诉他,想要变得强大,想要向那些抛弃他的人复仇,他首先要学会恨。
憎恨离他而去的人,憎恨让他们离他而去的人。
比如游静云;比如南蓁。
比如单芳丽;比如章俊良。
当初的章俊良是如何狼子野心想要取陈朝清而带之,南蓁不是不知道。他满心以为陈厌那样依赖南蓁,一旦南蓁背叛,他势必会厌恶她,连同他原本就厌恶的陈家一起。只要他肯留在商会,章俊良再与单芳丽联手,多方运作,只要打垮了陈朝清,朝日这块蛋糕就能被他们均分。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切早就已经被看穿。
陈朝清不是傻子,不会不清楚章俊良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更不允许他打乱他彼时的计划。章俊良,包括永清商会在内,他们的一举一动从来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而陈厌更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南蓁的意图,尽管他想方设法地想留在她身边,但她的心始终不完全在他身上。从侯杰发现她去隔壁市办签证起,他就在等。等这件事会以怎么样的面目摊开在他眼前。
章俊良那顿鸿门宴算是为之后发生的一切拉开了序幕。
反目,遇害,宋明辉刺向他的刀上是陈厌亲手涂上的血。
南蓁初初听到这件事时,后背止不住地发凉,但却没有丝毫意外。
她手上的那两个U盘里躺着的内容,不比这件事的冲击小多少。
章俊良是自杀的。
商会亏空的数字太大,与其牢底坐穿,不如早点解脱。
和他暗地里协助南蓁出国的行为比起来,陈厌对这个结果尤嫌不够。
‘章俊良死之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陈厌。’
林莫在家里说起这件事时的神情,南蓁至今还记得。
凝重的,警惕的,恐惧的,忧心的。
仿佛他是怪物,是猛兽,是幽灵,是一切令人生畏的生物。
那时的陈厌才二十岁。
二十岁。
陈朝清的二十岁甚至不如他这样有手段和魄力。他彼时有多骄傲,后来就有多懊悔。
南蓁在病房里待了没多久,他醒了。
氧气面罩在脸上盖的太久,尽管氧气必须通过这样的方式进入身体,他却仍觉得窒息和烦躁。
他不断地甩头想要把这些恼人的东西从身体上拨去,旁边一只手替他这样做了。
陈朝清睁开眼,浑浊的视线过了半晌才认出床边的人,“..蓁蓁?”
他声音哑的像猫用爪子刮纸板,刺耳得让人忍不住皱眉。
南蓁弯着腰,喉间不觉有些哽咽,“是我,陈伯伯。我是南蓁。”
“蓁蓁。”他又叫了几声她的名字,眼神有些恍惚。
秘书很快叫来医生,鱼贯而入的白大褂围在他床边检查,南蓁被请出了病房。
没过多久,那些医护又都退出来。
他们对秘书摇头,脸色平静而麻木,仿佛这种事经历的太多,悲伤的神经已经被切掉了。
“状况不好,估计难得撑过明天。”
撑不过明天,也就是说今天也许就会……
秘书早知这个结果,没太多意外的表情,率先进去帮老爷子整理了一下。
南蓁被重新请进去的时候,病床被摇起,陈朝清靠在枕头上,上半身是坐姿,眼珠仍然浑浊,却平添了些安宁。他这一生杀伐果断,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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