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昀的朋友推了推他,都知道李四愍对于学生的仪容仪表抓得很严,很多人都被他训过。
“闻朝笙。”
霍昀一眼就看出来,那个在教室后面伸着懒腰晃椅子的,就是他的发小——可以,一声不吭换了班?
心情骤然变差的霍昀冷冷一笑。
“不能吧。”他朋友在那嘀咕,“朝姐那成绩能去一班啊,她还背那么多处分——你逗我呢?”
霍昀瞥他一眼,不想说话。
他的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很坏,主要是意外于朝笙不声不响地去了一班。
他还准备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去找十班找她,等会儿找不到人——他霍大少爷多尴尬。
事出反常必有妖。
霍昀靠在走廊边,随手开了包烟。
隔着两栋教学楼之间的庭院,他看到朝笙在教室后面那百无聊赖的晃椅子——吊车尾去什么一班。
朋友看出来了他浑身萦绕的淡淡的不爽,道:“直接去问朝姐呗。”
霍昀冷哼一声,朝笙不主动说,他才懒得去问。
他不要面子的啊?
李四愍巡视到这一层,远远就看见他的大外甥手里把玩着什么。
“霍昀!干什么呢?!”
霍昀把烟和打火机揣兜里,遥遥朝李四愍摆了摆手,从走廊这一端的楼梯溜了。
中午的阳光炽热,梧桐斑驳的树影投射在校园的长长的道路上,上午第四节课的铃声已经响起,霍昀惯常不上这节课。
“吃饭去吗?”朋友问他。
“去啊。”他低头看手机,微信里,消息一大堆。他略过置顶的聊天框,滑过了朝笙张牙舞爪的自拍头像。
设置了免打扰的群里,都是一起组过局子的人。
朝笙那个闺蜜,叫文姗姗是吧?
他点开文姗姗的头像。
【霍昀】:问你个事。
文姗姗正在躲在堆起的课本后高强度冲浪,看到消息弹出来时还有些意外。
她和霍昀不怎么熟,李旸和他认识的久点。
女孩粉色的美甲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正准备回他。
霍昀盯着那行“正在输入中”,又把消息给撤回了。
文姗姗:?
她拍了拍李旸:“怪得很哦。”
李旸扭过头来:“咋了?”
文姗姗纤长的美甲点了点聊天页面,只剩下一小排灰色的“对方已撤回”。
李旸挑眉:“这你就不懂了。”
文姗姗锤他:“装什么装?”
李旸咬牙切齿地转了过去,任凭文姗姗在后面猛踹他的座位,他也不理她了。
一中的课表排得很贴心,体育课通常都在最后的一两节课。
这会儿操场的热气还没散去,然而太阳已经没有两三点的时候那么晒人了。
梧桐和银杏漫长高大的阴影投射在塑胶跑道上,集合的哨声在某一棵树下响起。
蓝白衬衫,黑色运动裤,一中的校服十几年都没变过。
很久没上过课的体育老师还有些不大适应。
他扫过这群站得整整齐齐的学生,感觉似乎过了一个暑假,不少人个子都往上窜了不少。
但愿这学期能多上几节体育课。
他在那感慨着,忽然发现个格外显眼的人影。
“闻朝笙。”体育老师颇感意外,“怎么来一班了?”
十班的体育课从没有少过,体育老师和那群混世魔王倒是意外的合得来。
朝笙:“赵老师,我努力学习了啊。”
“你可拉倒吧。”赵老师摆摆手,“往后面站去,你比薛凌还高半个头。”
名叫薛凌的男生就站在朝笙的后面,闻言,他抗议道:“赵老师,第一排都是女生!”
赵老师挑眉:“一视同仁,孟荀,你也站过来。”
孟荀苦着脸:“我也要啊。”
然而他还是扯着薛凌老实巴交的站在了第一排。
“朝姐,换个位置吧。”
朝笙脚尖一转,直接往最后面一排站了过去。
日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回过身来,朝着身旁的男生笑:“我说同桌,也太巧了吧,咱俩又一块了。”
明明才两天而已,巧合似乎真的很多。
周围的人忍不住侧目看向了他们,江暮白神情不变,只是难得的感觉到,有一点招架不了她太过坦荡的热情。
斑驳的树影、细碎的阳光,都落在她清晰且明艳的面孔上。
她大概生来就骄傲自信,所以从不抗拒和人对视,琉璃般的眼底总是直接地映照着她面前的人。
暖融的阳光底下,少年清润的声音好像也染上了一点难查的温和。
“点名了。”
朝笙轻轻“哦”了一声,转过身去。
“男生今天去北二的篮球场,女生去北三打羽毛球。”赵老师点完人数后,就打算放人走了,“器材在这边,下课的时候体育委员送回器材室去。”
一中的操场很大,划分出南北两个部分,以编号代替了不同的场地,以防止同上一节体育课的班级没有活动的地方。
篮球打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又往上弹了起来。
球不知蹦到了谁的怀里,一群男生呼啦啦的跑了过去。
有女生拿着球拍,在一旁问:“闻同学,一起去打羽毛球吗?”
一班的人大多彼此认识,只有朝笙对于她们来说是全然陌生的人。
她们谨慎而礼貌的观察了这个女生几天——这个显而易见的“异类”。
朝笙看过去,女生们的眼里还带着点纠结,觉得她可能会拒绝,又不想她落单。
于是她笑容满面:“好啊。”
阳光把朝笙的影子拉得很长,女孩们望着随意拿了个羽毛球拍比了比的高挑少女,莫名感到了一丝压迫感。
就简单打个羽毛球——应该没大问题吧?
事实证明,年轻人不要太天真。
当朝笙的对面第七次换人的时候,一班的女生已经有一半都累趴下了。
朝笙站在球网中线前,只是出了点薄汗。
她的校服外套被宋佳然抱着,蓝白衬衫的袖子微微卷起,握着球拍的时候,小臂上肌肉的线条流畅且美丽。
“下一个是谁啊?”朝笙捡起地上的羽毛球,轻轻抛起又接住。
女孩们扫了眼几个嚷嚷着打不动了人,互相推了推,最后都笑了起来。
“我来我来!”她们反而更雀跃了。
北二的篮球场上,篮球传到了孟荀手中,他看向热闹的羽毛球场,啧啧感叹:“难怪朝姐当时能把高二的那个混子打趴呢。”
长长的秋风扬起女孩蓝色的长发,露出了她左耳上的两个耳洞,银色的金属耳钉折射出闪烁的光。
她抛起羽毛球,挥拍,手臂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别发呆了孟荀!”有人喊了孟荀一声,直接撞了过来抢球。
“偷袭!不讲武德!”孟荀一个转身,略胖的身躯极其灵活了扭了过来,他手举得高高的,动作花里胡哨,“哎嘿,抢不到抢不到。”
“孟荀,谢了。”
江暮白的声音在孟荀背后响起,压着淡淡的笑。
少年虽有些瘦削,手臂却依然有力且修长,他轻易从孟荀手里抢过了球。
孟荀怪叫一声,眼睁睁看着球到了江暮白手中。
朝笙抛起羽毛球。
抛物线从球场的上空飞起。
“好!”
篮球从防守的人的指尖跃过,入网。
羽毛球擦过伸向前的球拍,落地。
几个男生过来,嘻嘻哈哈地搂住了江暮白,而向来情绪不外露的人的脸上,此刻也是清澈明朗的笑。
朝笙朝对面的女生挥了挥球拍:“不好意思啦。”
眼眸弯弯,她笑得坦荡自在。
球又回到了江暮白手中,孟荀不服气,说要“再来”。
羽毛球场上,已有些脱力的女生扔开球拍:“朝姐,我不行了。”
她们很快地转变了对这个女孩的印象,连称呼都改得顺口。
朝笙有些遗憾,对面的女生技术还挺好的,不过大概不常锻炼,体力有点跟不上来。
她望向坐在旁边休息喝水的新同学们,思考还有谁没和她打,然后发现宋佳然小朋友抱着她的外套乖乖坐着,偶尔四处看一下。
“佳然,来打一把吗?”
宋佳然生性内敛文静,她听到朝笙的声音,不由得涨红了脸,开口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我就不啦,我不太舒服。”
朝笙凑了过去:“唔,哪不舒服?”
宋佳然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肚子有点疼。”
“生理期吗?”朝笙问,“要不要去医务室?”
宋佳然脸更红了:“不用不用,我坐会儿就好。”
她手里依然抱着朝笙的外套。
“那行。”朝笙不勉强她,“我去便利店,给你带瓶水?”
要买点甜的给她吗?生理期是不是不能吃巧克力之类的?
“不用啦,那太麻烦你了。”宋佳然心里存着事,只是感激地摇了摇头。
“好吧。”朝笙朝她伸出手来,“那我先走了。”
宋佳然显得有些小巧的手抬起又停滞,最后茫然的放在了朝笙的手心。
“傻了啊?”朝笙无奈了,“外套。”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宋佳然脸更红了。
“真走了。”朝笙接过外套,懒洋洋的朝她们挥了挥手,“帮我和赵老师说一声,我不集合了哈。”
体育课的纪律向来松散。宋佳然温声应了句“好”,也不知道朝笙有没有听到。
女生放心了,干脆闲聊天起来。
蓝发的少女慢悠悠地晃去了便利店的方向,女生感慨似的说:“说实话,我之前还蛮怕闻朝笙的——虽然漂亮又家世好,但她泡吧,还爱打架——尤其是她在十班的时候。哎,反正就是觉得她和我们不一样。”
“不过现在我觉得她,好像还挺好的。”
宋佳然看着那道高挑的背影,也慢慢地点点头。
“是啊。”
橙绯的落日铺满红砖白墙的校园,沿着沥青路的长坡往下走,最后一节的体育课上,很多人都跑来了便利店。
泡面的香味弥漫在便利店的餐桌前,明明食堂往前走几步路就到。
高川的九月暑热还没退去,冰柜里满满当当放着各式各样的雪糕,朝笙撑在冰柜旁边,挑挑拣拣,选了一支包装最好看的。
想了想,又在货架前拿了一包牛奶糖——
结账的时候,店员看了她手里的雪糕一眼。
“同学,是要买这个吗?”
朝笙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找出了饭卡,递了过去。
“扣除余额90元”的提示音响起,某个正吸溜着泡面的高三学长饱含同情,看向了接过饭卡的女生。
——闻朝笙啊,那没事了。
学长继续吸溜泡面。
店员问:“要袋子吗?”
“不用。”朝笙把牛奶糖放进外套口袋里,然后直接拆开了包装袋——难怪店员刚刚的眼神欲言又止,原来她挑中了一支雪糕刺客。
她看着这根长得平平无奇的雪糕,用力咬了一口——好硬。
味道也平平无奇。
朝笙不由得有些不满起来。
但冰冰凉凉的味道还是驱散了难耐的炎热,离下课还有会儿,她不想去集合,干脆就慢悠悠地往回走了。
梧桐和银杏的落叶还没来得及被打扫,她的帆布鞋踏在青黄的落叶上,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天上的云也在慢慢的走,又被落日渐渐染成绚烂瑰奇的颜色,候鸟往比高川更南方的地方飞去,她的影子和云朵隐约的阴影交叠。
其实这是朝笙很久都没有过的体验。
成为了一个高中生,似乎上辈子诡谲的宫廷与政治都离她很远了。
她这一生,又是否会有不同。
朝笙咬下最后一口雪糕,把雪糕棒扔进了垃圾桶里。
——忘记看雪糕是什么牌子的了,她还想着下次要避雷的。
下课的铃声响起,朝笙走得更悠闲了。
修剪成大圆球的桂花树下,下了课的宋佳然坐在花池的边缘上,仰头看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
体育课上坐立难安,四处张望,其实就是在等他。
男生的校服穿得松松垮垮,上面画上了夸张的动漫人物。又烫了头羊毛卷,还把头发染成了晃眼的金色——和他头顶的桂花如出一辙的颜色。
朝笙远远看到了这两人,她多盯了那个陌生的男生几眼。
看着不像好学生,李四愍也不管管嘛。
朝笙漫不经心地吐槽,十分双标的忽略了自己这头让李四愍头疼许久的蓝色卷发。
男生伸手,不知是不是想碰宋佳然的头发,但宋佳然红着脸,扭身往旁边退了退。
男生干脆坐在了她旁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腿。
宋佳然显得很局促,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又被男生拉着坐了下去。
最后也就一块挨着坐了。
在谈恋爱?
朝笙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也没有八卦的心思,虽然宋佳然似乎和这个男生属于八杆子打不着的两类人。
但她都从十班去一班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朝笙轻轻捏了捏兜里的牛奶糖,觉得应该不用拿给宋佳然了。
她抬脚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北二的篮球场上,球还没来得及收,体育委员也不吆喝,集完了合又解散,一班的人热火朝天地继续打着球。
篮球飞了出来,在风中擦出轻轻的呼啸。
“完蛋!会不会砸中人!”
孟荀捧着脸尖叫,慌慌张张跟着球跑。
然而意外并没有发生,差点被砸的人接住了这颗球。
“会不会打球啊,孟荀。”朝笙的声音带着点抱怨。
“还好你接住了。”孟荀擦了把汗,“准备回去了吗?”
“对啊。”朝笙把球往球场上扔去,抬手的动作干净利落。
“要不和我们打一会?”孟荀须得微微抬起头,才能和朝笙对视上,他都不知道为什么朝笙能长得这样高,“一起打江暮白!”
好几次球都是被手长腿长的江暮白顺了过去,孟荀感到十分委屈。
朝笙向前看去,江暮白站在球场的篮筐下,球场外是碧树落在他身后,映着大片大片的暮云。
他单手撑在腰上,浅浅的喘着气,清峻的面孔上滴过一道薄汗,而向来安静的眼里此时也带着明朗的笑意,似乎是在等她回答。
或许是暮色太温和,朝笙觉得这刻的江暮白看起来顺眼了不少。
朝笙确实有些跃跃欲试,之前和女孩们打羽毛球本就没有玩够。
“也行。”
她把外套脱了,随手扔到了地上的球篓里。
孟荀哈哈一笑,往前跑去:“朝姐也来,学霸,你们都等着!”
戴着浮夸金属手链的人拾起蓝白的校服外套。
“可以啊,闻大小姐。”
声音明明是调侃,但听起来似乎心情不如何好。
霍昀花了大半节课,在学校里绕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他那朵无所顾忌的青梅。
“哟,霍昀。”朝笙闻声回过身来,看向了不知何时出现的霍昀。
她脸上还是霍昀熟悉的顽劣且随意的笑,似乎对于自己闷声不响去一班的事情毫不内疚。
霍昀气得牙痒痒,却又后知后觉地在此刻想起来,朝笙确实和自己一样是个混蛋,不靠谱的事情两个人都做过不少。
似乎没什么好指责的。
但他还是生气。
莫名的。
“都一班的?”他抬了抬下巴,扫了眼球场上那群人。
人影幢幢,他正好对上了一双分外好看的眼睛。
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好学生们。
“是啊。”朝笙应了一声,“你不去上晚自习?”
高三的学生晚上是要在学校自习的。
霍昀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故作惊讶地睨她一眼。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晚上去西华街。”
“走不走?”他有点不耐烦了,“半个月没去了。”
“行。”朝笙向来想一出是一出,何况觑她发小的神情,估计是早就压着火了。
哎,别让人憋坏了。
她遥遥朝球场上的人挥了挥手:“临时有事,我先撤了。”
孟荀隔着十几米在那呐喊:“没——义——气——啊!”
朝笙笑眯眯地转过身来:“我要先去教室拿下书包。”
霍昀这会儿才觉得气顺了点,他把朝笙的校服外套随意搁在了肩膀上:“有什么好拿的。”
然而也跟在她身后了。
那颗被朝笙扔回来的球在橙绿相间的塑胶场地上弹起又落下,最后被江暮白随手接住。
高大清峻的少年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篮球,忽然感到一点莫名的失望。
真的只有一点。
奇怪的感觉。
孟荀嘿然一笑,从他手中把球横抢了出来:“不做人了,我也偷袭。”
他灵活地扭着微胖的身躯,斗志昂扬的把球往球场另一端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