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霍昀的心思。自家这儿子向来贪玩,不可能真是个大情种吧?
闻家富且贵,娶了这样家族的女孩,谁都得低头,谁娶,闻朝笙都算下嫁。
所以要向闻家低头,向黎家低头。
大家也都算有头有脸,何必?
借着姻亲吞了闻家?不用去想,不被闻珩那个以冷酷出名的商人兼并就算好的了。
何况——她看了眼神情不悦的霍昀,在心里叹了口气。
霍闵成那老混球可不止他和他哥两个儿子。
不能再让霍昀这么胡闹下去。
霍昀自然不知道李静伊的想法。
他是受宠的次子,上头的哥哥已经进了酒店的管理层,分管在江岛的业务。
父亲忙碌,母亲管束不多,兄长可靠,霍昀长这么大,几乎没有什么可烦心的。
但他在启动发动机的那一霎,忽然生出清晰的厌烦来。
对于朝笙身侧男生的厌烦。
那个人到底是谁,是她去一班的理由吗?
以前,闻朝笙也不是没有谈过声势浩大的恋爱,高一的时候,她喜欢上艺术部某个会弹钢琴的男生。
男生傲慢且冷淡,她都不在意。
因为他的手很好看。
她喜欢生得赏心悦目的一切事物。
追到了,发现他好看的手上有许多薄茧。
“牵手的时候,感觉不太舒服。”
送过的鲜花、陪他上过的课,买过的礼物,全都不做数了。
只交往三天,就提出了分手。
然后她笑嘻嘻地和霍昀说了那句话,说话的时候,还晃了晃手里的酒。
漫不经心的模样。
那份打动了男生的热烈爱意转瞬即逝,任他如何挽回,朝笙都不在乎。
可是,弹钢琴的人,手上怎么可能没有茧。
因此霍昀从来不去在乎朝笙一时上头的喜欢。
那些在一起过的人,最后也不过是转头就忘的某某某。
这么多年,只有朋友,天经地义,永远不变。
他握住了方向盘,向前驶去。
提着印着品牌LOGO的袋子出来时,孟荀还兴奋得不行。
SA报价格的时候,他人都傻了,朝笙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付钱时从容得和他在便利店买烤肠一样。
现在这个袋子里的衣服属于他了。
“太贵重了,以后给您当牛做马。”孟荀抹了把眼角不存在的泪水。
朝笙:“别。”
“当作是我对小天王的投资吧。”她声音漫不经心,带着点调侃。
孟荀突感压力山大:“那但愿我以后能走出一中,走向世界。”
朝笙忽而认真地看向江暮白,道:“江暮白,我觉得我也得从你这儿也图点什么。”
孟荀都在那念叨“苟富贵勿相忘了”,听得朝笙这样说,一时嘴快道:“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这次朝笙没立刻说“别”,孟荀感觉到了深深的差别对待。
她想了想,笑眯眯道:“高二一整年,帮我补习?”
江暮白其实有点招架不住她的笑了。从站在镜子前的那刻起,耳尖就一直带着滚烫的热意。
莫名其妙,心跳一直很快。
尽管这些年来,并非没有见过更直白的接近,更明目张胆的喜欢。
但他知道那得益于自己尚算不错的皮相,和所谓“第一名”的光环。
谁都没被他回应过,他外表温和,内里静得像泥塑的佛——
可他不会料到,仅仅是不曾挑明的暧昧就足够让他心乱如麻。
他提着袋子的手指微松又紧握,最后,才能够以低淡而平和的声音回答。
“好。”
朝笙终于满意了,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周言给她发了信息,说自己过来接他们了。
他们最后在一中的校门口告别,银灰色的GLE再次汇聚到车流之中,梧桐树的叶子已落满了红砖铺就的前场,隔着后视镜,两个少年的身影渐渐变得很小。
周言看一眼朝笙,女孩的嘴角带着笑。
看来心情不错。
他目视前方,不知这一次的玩心,又会持续多久。
微信里弹出小小的红点,朝笙点开。
【江暮白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他的头像和他本人如出一辙,是夜里的湖泊,上空有一轮安静的月亮。
她通过得很快,和江暮白一起去公交车站等车孟荀听到提示音,不由得道:“学霸,你都没有加朝姐微信?”
难道是他太多八卦以至于想多了。
江暮白点点头。
不是没想过加,但好像没有理由。
其实同班同学彼此加上联系方式实在很普通,何必再找个理由。
坐在公交车上,高川市向来狂野奔放的司机踩足油门,行驶得无比颠簸。
江暮白的指尖落在输入键盘上,敲敲打打,发送过去一句“今天谢谢你”。
想了想,被公交车晃得有些头晕的他补充了一个笑脸。
好像有点多余?
他摁下手机右侧的按钮,屏幕暗了下来。
校园文化周的事情在一班推进得很顺利。
文艺汇演的人选已经定了下来,开幕式方阵的礼服班服也都准备妥当了,直到到了运动会报名的时候,许或开始崩溃。
他们班,才三十个人!
“愿意跑一百米吗?要不要顺带一个四百米?”
“什么?!4X200米您愿意,给您磕一个了。”
“乒乓球人满了,这边考虑一下铅球吗……哦哦,让我滚是吗……”
一早上的班会课求爷爷告奶奶,许或上周扭的脖子早直了,脊梁却弯了——
他这辈子没这么忍辱负重过!
问到教室后面。
他面无表情:“小天王,报名什么项目?”
孟荀:“等我登台表演完,追我的人都可以排到法国。”
言下之意是你怎么好意思让我参加运动会。
许或:“那很遗憾,运动会没有吹牛这个项目。”
他替孟荀选了铅球。
宋佳然看向许或,有些紧张道:“花式跳绳还有名额吗?”
这种轻松的项目向来是争夺的热门。
许或摇摇头,问道:“两人三足怎么样?和薛凌一块儿。”
宋佳然立刻摇头。
——她不想让林皓宇不高兴。
许或低头看着登记表上的项目,想了想,道:“那呼啦圈接力赛?”
一中的运动会既有竞技性的,也有集体趣味性的。前两天是竞技,第三天以轻松的趣味项目结尾。
宋佳然不太会转呼啦圈,但还是答应了——她体育课好好练练!
解决完两个项目的人选,许或往后挪了过去。
周一的早晨,朝笙的位置还空着,不知道是不是又被李四愍逮住教育去了。
许或看着江暮白,露出一个亲切而热情的笑容:“学霸,报个三人篮球吗?”
江暮白知道许或愁得不行,应了下来。
又问道:“还有别的项目人不够的吗?”
许或看他的眼神简直如同看到亲人一般,他亲切握住了江暮白的手:“学霸同志,组织很感谢您。”
“这边考虑一下八百米?和三人篮球的时间是错开的。”
江暮白被他逗笑了:“行。”
许或解决了一个老大难,刷刷几下把江暮白的名字标在了项目后面。
“在这干嘛呢?”
登记表上投射出浅浅的阴影,许或闻声抬头,热情招呼:“朝姐来了,这边要不要看一下运动会项目?”
他像个卖力推销的导购,笑容满面地看向了朝笙。
没声了。
愣了几秒钟,才缓缓道:“差点没认出来。”
她长而卷曲的蓝发染回了黑色,柔顺地披散在她的肩上,垂至了锁骨的下方。
原本明艳到带着几分攻击性的面容似乎也因此变得柔和起来,逆着晨光,精致得和橱窗里的人偶一样。
只是一笑,潋滟的丹凤眼微扬,昳丽的眉眼又生动起来:“运动会啊。”
她拿起许或手中的登记表,在八百米后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行了。”
许或接过去一看,“江暮白”三个字后面接着的就是“闻朝笙”,两个名字怎么看怎么顺眼,他眉开眼笑:“谢谢朝姐。”
最难解决的项目终于有人了。
至于三千米——许或决定自己含泪跑完。
转眼就到了九月的最后一周。
梧桐树已是满枝橙黄,银杏如同金色的塔,矗立在常绿的乔木之间。
红色的横幅挂满了学校,甚至从一中外的长坡两侧,就已经贴上了“奋进赛场,激昂青春”“书香致远,歌舞扬帆”的标语。
因为这周并不要求穿校服,校园里五颜六色,看上去更加的热闹了。
十班的门口,李旸扒着门不想去礼堂。
文姗姗费着劲,和拔萝卜似的把他往外拽。
“上周怎么说的去了?”
“文姗姗,很明显我突然后悔了。”
他换好了文姗姗她们买的裙子,发现裙子也太短了点。
翻开吊牌一看,裙长36厘米!
他感觉他会走光。
“你穿了安全裤啊!”文姗姗气急,“再说别人想看吗?”
“呵呵,那可难说。”李旸分神和她斗嘴,一个没注意,被文姗姗从门框边扯出来了。
“行了,赶紧去礼堂那边候场。”文姗姗喘着气,看着和她一样摔倒在地的李旸。
他黑紫的格裙裙褶散开,裙摆下的大腿光滑得和鸡蛋一样——李旸被迫使用了脱毛膏。
十班的人围着他和后面几个同样换上了裙子的男生笑。
李旸感觉到莫大的屈辱。
“啊,姗姗。”
朝笙下楼路过,伸手把文姗姗从地上拉了起来。
文姗姗蹦蹦跳跳,扑向了朝笙。
她今天化了精致的女团妆,眼角贴着彩色的亮片,眨眼时格外可爱。
李旸只好自己爬起来。
“还不去礼堂吗?”朝笙问。
一班的人都去得差不多了,孟荀作为一中小天王,更是早早地去了礼堂。
文姗姗哼了声,指了指身后的李旸。
“他赖着不走。”
李旸看向朝笙,颇为不自然地整了整自己翘起的裙褶。
这一身——太羞耻了。
朝笙看着吊带短裙小皮鞋的李旸,不由得想起了曾经在网上很火的金刚芭比。
她努力让自己的神情自然,憋笑道:“我订的花可来了啊。”
文姗姗和朝笙撒完娇,回头看向李旸的眼神如刀。
李旸:“……”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认命:“那走吧。”
文姗姗拉住了朝笙的手:“走咯!”
朝笙抬手,替她调整了摇摇欲坠的耳夹:“我等人。”
“等谁啊?”
“壮丁。”朝笙笑眯眯的。
五分钟之前,朝笙征用了江暮白,让他陪她一块去拿花。
她一视同仁,替一中小天王也捎了一束宫灯百合。
彼时江暮白正在做题,答应得却很快。
“那我先下去等你。”朝笙不想呆在教室,有点无聊,“十分钟?”
她瞄了眼满是辅助线的几何图,那是数学老师特地拿过来给他写的,要月考了,让江暮白试试压轴题的难度。
“用不着。”江暮白看了眼她,眼里带着点轻快的笑,“五分钟。”
文姗姗回头看去,仍有三三两两的人下楼,都准备着往礼堂去。
白色短袖的少年清峻高大,一眼就让人看到。
啊,是那个年级第一。
她恋恋不舍,不想松开朝笙:“好吧。”
“嘿嘿,谢谢朝朝的花。”
她看向走过来的江暮白:“谢谢学霸——”
“帮我们拿花。”
文姗姗笑起来时有一对酒窝。
江暮白不认识她,但知道是朝笙的朋友。
他有些意外她的热络,却没有她意料中那样冷淡。
文姗姗知道,十班的几个女生送过江暮白什么礼物,他都没收过——尽管是那种有礼貌的、并不会让人难堪的拒绝。
却也没什么多余的表达。
“不用谢。”他的声音温温淡淡,比李旸的破锣嗓子好听很多。
文姗姗两眼弯弯,松开了朝笙。
“你等的人来了,朝朝。”她回头去扯李旸,“那我们先去礼堂啦。”
朝笙应一声,看向江暮白:“六分钟了哦。”
少年的眼底带着不自觉的笑:“下楼也要时间。”
朝笙想想也是,放过了他。
两个人并肩向校门口走去,文姗姗多看了几眼,李旸生无可恋地走到她身旁:“行了,姗,咱走花路去吧。”
这是他这几天高强度KPOP练习之下新学会的名词。
秋风扬起男生们的百褶裙摆,他们走在灿烂的阳光下,英勇得像是要去赴死的壮士。
校门口,花店的员工已等在了那儿。
一次订了六束宫灯百合的人可不多。
她将包得精致且精心的花束一一取出,一个高大清峻的男生接了过来。
她多看了几眼,好看的男生也不多见。
男生手里抱满了宫灯百合,还有两束没地方放。
“给我吧。”一旁的女孩开口,从她手里接过了剩下的花。
送花的店员连忙应了声,把花小心地递给了她。
“谢谢惠顾。”店员送完了花,没忘记再给客户刷点儿好印象。
她看着这两个高中生抱着花转身离去,梧桐叶落在他们的身后,几支宫灯百合垂露出可爱的花簇,礼堂那边,已经隐隐响起了主持人的声音。
店员忍不住感慨,年轻真好啊。
好像她的高中时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旧事。
想起店里还有要送的花,她抛开惆怅,骑着小电驴离开了红砖白墙的校园。
等朝笙和江暮白到了礼堂,主持人已经在报幕了。
他们沿着最外侧的台阶,往一班的方向走去。
许或帮他们俩留好了位置,见他们来了,连忙招了招手里的灯牌。
平时和孟荀插科打诨,今天居然花重金给小天王买了个灯牌。
朝笙凑过去一看,居然是自己做的。
“可以啊,许或。”
许或咧嘴笑:“找学霸帮我弄的。”
贫穷的高中生往往采用朴素的应援方法。
她侧过脸看江暮白,他若有所觉,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她。
“不难的。”江暮白从她眼中看出了好奇,解释道,“很普通的串联电路。”
台上,主持人正在介绍第一个节目,他把说话的声音压得很轻。
许或点头:“就是我手笨了点,总接不好。不过怎么感觉感觉灯牌好像比之前暗了点了。”
“因为是交流电驱动,频闪没办法避免。”
“也是,电压一变小,功率就会降低。”
朝笙:可以了,再说就不礼貌了。
第一个表演的人已经登场,她轻轻推了推江暮白:“尊重一下艺术。”
江暮白听出了她声音里淡淡的不满,却忍不住露出个笑来。
台上,摄像机缓缓移动,对准了聚光灯下的人。
许或举起灯牌,又想起第一个出来的并非孟荀,连忙又放了下来。
“咱们学校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抱着古筝琵琶出场的,是学校民乐社团的人,这个社团里并没有艺术部的学生,都是业余爱好者,却也把社团办得有声有色。
朝笙看得津津有味,直接拿手机录了起来,原本应该她抱着的花此刻尽在江暮白的怀中,花香清且甜,萦绕着,像团柔软的雾。
他低头看向这一朵朵犹如灯笼小花,并不觉得无聊或者麻烦。
偶尔有迟到的观众路过,好奇地看向了他手中满捧的橙黄花朵。
朝笙忽而转过手机,轻声唤道:“江暮白,江暮白——”
他转过脸,猝不及防地望进了她的摄像头里。
“看这。”
出于某种原因,江暮白并不爱拍照。
他难得的感到不自然,往后躲了躲——然而没有地方可以躲。
朝笙可不管他:“躲什么?”
她干脆摁住了他,把手机高高的举起。
女孩坐到了离他更近的地方,近到宫灯百合的香味里夹杂着她洗发水的味道。
很淡的、不一样的香味。
许或小声喊了句“等等”,强行蹿到了他俩的旁边,他毛茸茸的寸头像个猕猴桃,靠在了江暮白的肩膀上。
朝笙手疾眼快,摁下了拍摄。
“好了。”她低头看照片,顿时笑得不行,“你俩这是什么表情。”
观众席的光线太暗,许或努力睁着他的眼睛,以至于笑容都有些僵硬。
江暮白薄而静秀的唇微微抿着,那张总是淡得和水一样的眼中居然带着几分紧张。
还好有清新明快的宫灯百合簇拥着他,柔和了他的棱角。
江暮白看向照片,惟有镜头最前面的女孩,笑容灿烂,甚至还有空比了个wink。
昏暗的礼堂里,微微泛着冷光的手机屏幕映着女孩精致的面容,朝笙在聊天列表里翻翻点点。
江暮白听到了消息的震动声,是朝笙把照片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