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旸对着朝笙笑得十分理直气壮。
朝笙简直没眼看他。
文姗姗好奇地往一班的教室里看了看:“朝朝你坐哪儿呀?”
“第三列,最后面。”
她微微歪过了身子,看到了江暮白。
——他和朝朝是同桌呀。
文姗姗十分自来熟地打招呼:“学霸学霸,好久不见。”
其实之前也只是文艺汇演时打过一个照面。
江暮白闻声,见到是文姗姗,有些意外。
朝笙靠在走廊边上笑,看着他温声和文姗姗打了招呼。
李旸把手链放在了朝笙的手里。
“三四万的东西也稍微上点心吧,朝姐。”他说。
朝笙望了他一眼,李旸笑嘻嘻的,忽然压低了声音:“你同桌好像心情不太好。”
朝笙回身望去,江暮白又被孟荀拉过去讲题了。
他微微侧着,露出半张温润清隽的脸来,长睫低垂,在眼下留出浅浅的一道弧影。
她以为他没有不开心。
文姗姗凑过来:“你俩说什么呢?”
“说你坏话啊。”李旸笑嘻嘻地退开,“朝姐,我们先下去啦!”
文姗姗的拳头果然在他刚退后的那一下就飞了过来。
走廊上响起李旸得意忘形的嘲笑,还有文姗姗愤怒的骂声,两个人惹得其余的人投来惊讶的目光。
朝笙慢悠悠晃进了教室,江暮白正好给孟荀讲完了题。
四目相对,朝笙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睛。
这一天的课都被各科老师用来讲试卷了。
朝笙在一班吊车尾的年级第500名被科任老师轮番表扬,都知道这姑娘以前是个什么人物,能有进步,立刻许以糖衣,希望她能保持下去。
朝笙乐得不行,纷纷笑着受了。
到了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她忽而凑了过来,笑眯眯地唤他:“江暮白江暮白。”
他微微垂眼,看着朝笙脸上明晃晃的笑容。
“数学和物理,最后的大题我都没有听懂,你等会儿能和我讲一下吗?”
江暮白觉得有些意外,朝笙很少用这种商量的语气和他说话,他居然有点不习惯。
他敛起思绪,点了点头:“放学后吧。”
还剩一节生物课没上。
朝笙自然没有意见:“就当提前上次晚自习了。”
一中只有高三才会要求晚上留校自习。
她又转过身去,只留给江暮白一张昳丽精致的侧脸。
那种萦绕了一整天的压抑感终于淡去。江暮白看着只错了一道选择题的试卷,有些疑惑自己是否太软弱了些。
患得患失至此。
而她心无旁骛,并不为情绪所困。
因为试卷刚讲完,今天留在教室上一节晚自习的人比平时多了不少。
秋分之后,太阳的直射点南移,六点的时候,高川的天空已是一片深重的暮云,满城亮起灯火,夜色即将降临。
“先讲物理。”
朝笙把试卷推了过去。
他扫了一眼,朝笙不太能弄懂的是几道披着电磁学外皮的运动学题。
一中的老师喜欢这样出题,题目前写一堆A知识点的扩展内容,最后考的却是B知识点。
他思路理得很清楚,温声给朝笙讲了起来。
教室里时不时有窸窸窣窣的翻书声,或是三两个人凑在一起,低声讨论。
教室的墙壁上铺满了温柔的淡金色,高中时代,这样的傍晚有很多很多。当时司空见惯,后来回想起来,才觉得似乎一生里觉得美丽的落日,大多在十六七岁时就见过了。
有人开了灯,满室明亮,雪白的墙壁与暗去的天空是两个模样。
柔软的余晖披落在江暮白的耳畔,他身后,教室的门洞如取景的画框,暗紫薄金的天幕是神明笔下浓墨重彩的油画。
江暮白察觉到朝笙的分心,笔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看什么呢?”
他声音温淡,带着点提醒。
朝笙撑着脸笑:“落日啊。”
江暮白一愣,朝笙轻轻踢了他一脚,催促他:“就在你后面,你看一下。”
朝笙的身后,四格的窗棂划分出瑰奇的暮色,不必回头去看门外,江暮白也知道。
但他如言回头,分出心神看向了已然暗去的天空。
忽然,教室的灯灭掉了。
“学校怎么回事啊。”
“突然停电有点吓人好吧……”
有人抱怨,他们是特地留校自习的。
而高三的教学楼那边却响起了欢呼声,甚至隐隐约约传到了这一边。
江暮白下意识的回头看向朝笙,昏昏暗暗的光线里,她的面容也变得有些看不清楚。
朝笙想起来什么似的,低头翻自己的书包。
“啪哒”一声,细小的火光在她手中亮起。
是一个打火机。
江暮白忽然想起,开学典礼的时候,朝笙说是要他吃糖,最后落在他掌心的是一包烟。
她应当是有抽烟的习惯,起码在他与她认识之前。
两个人的课桌连在一起,他从未闻到过烟草的气息。
火光映着她潋滟的双眼,朝笙笑意盈盈,十分认真地压低了声音说:“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诶。”
江暮白微愣,又听到朝笙继续道:“让我许个愿望哈——”
“希望江暮白现在立刻开心起来。”
她煞有介事,把打火机的火吹灭了。
周围又都暗了下去,她被火光映照得明晰而温柔的面孔也再度变得模糊。
教室里闹哄哄的,江暮白却在这样的嘈杂中,听到了他清晰的、如雷的心跳声。
“生日快乐。”他后知后觉,露出了笑来,“但这个愿望,不用许也会实现的。”
朝笙手指一转,打火机被她收起。
夜色中她微微倾身,声音带着得逞般的得意:“所以你果然是不开心啊。”
第154章 校霸和学霸(60)
朝笙那会儿还以为蒙混过去了,上午李旸提了一嘴,她才发现江暮白情绪不太好。
她的傻白甜统子在这个世界沉迷上网,都忘记要提醒她任务进度,但好感度终于到了80,朝笙有一瞬间觉得遗憾,却依然决定将这个故事往终点走去。
因为她的终点,不在这儿。
向来漫不经心的朝笙在心里所想过的事,江暮白一无所知,他全心全意,诚恳地喜欢着眼前的人。
譬如此刻,他有一瞬的怔愣,然后很快猜出“生日”只是朝笙试探他心情的幌子。
“所以今天不是你的生日。”江暮白有些无奈,然而心中却无法不生出被她所在意的喜悦。
这种细细密密的欢喜简直能把心脏都填满,酸涩的鼓胀之后,又带起为人所忽略的仓皇。
“对啊。我生日在三月。”
她的声音懒散随意:“但是愿望是真心许的。”
幽暗的教室里,看不见她的神情。江暮白可以想到她眼中一定带着惯常的戏谑。
朝笙忽然问道:“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十一岁之后,江暮白再没有过过生日了。
他垂眼,并不想说。
“说啊。”朝笙不乐意了,“你刚刚还和我说了生日快乐。”
“那怎么一样。”江暮白很无奈,她的生日根本就不是今天。
“那我也告诉你我的生日了。”
对于朝笙的脾气,江暮白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办法。
“十月初十。”
“那天是不是小雪?”
他点点头,又想起她应该看不到,便立刻又回答了她一声“是”。
灯又亮了。
刚刚只是跳闸,校工很快恢复了供电。
满堂光照。
她的面容霎时间变得清晰无比。
朝笙难得郑重了神情,说道:“那你下次的生日,也一起过吧。”
江暮白的心跳声呼之欲出。
浅白的灯光碎在他的眼中,他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些轻:“还有很久啊。”
“还好吧。”朝笙拿出手机,在日历那翻找十月初十。
她指尖敲敲打打,留下一条待办:江暮白的生日。
“就一个半月啊,很快的。”
她看向江暮白:“接着讲吧。”
他敛回思绪,目光同她一道,落在了某一道天体物理上。
灯光点亮了夜里的繁华,当一中的教学楼完全陷入了黑暗中时,天樾山苑的某栋复式别墅里还灯火通明。
“不去留学了?”
客厅里,刚从外面回来的李静伊听完霍昀的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霍昀:“去啊,晚一年去。”
“晚一年去?”李静伊忽然想到,闻家那姑娘明年才高三。
她有些愠怒,嘴角却反而勾起抹笑来。
“早一年,晚一年有什么差别?”
“没差别,可我乐意啊。”
霍昀靠在沙发上,长腿一伸,是李静伊熟悉的任性模样。
又能再任性多久呢?
李静伊想起今天回娘家碰到的糟心事。
哥哥嫂嫂又和她哭闹,说李家现在如何如何艰难。
话里话外,都是怪她嫁给了霍闵成。
李静伊和霍闵成算是少年夫妻,大体门当户对。不过若真要论起来,李家当年反而胜过霍家一些。
但霍闵成太争气了。
他在与她成婚后很快的继承了霍家,而后又帮着她那不成器的哥哥去经营李家。
那会儿霍暄刚出生,她和霍闵成的感情看起来好得不行。
渐渐的,她的哥哥越发依赖霍闵成的帮助,再后来,李家自己的酒店生意也都靠着霍闵成,到如今,已经被霍闵成吃了个干净。
她的哥哥终于反应了过来,时常找她闹。谩骂抱怨,又哭着怀念李静伊少女时候家中的风光。
这些,霍昀从不知道。
舅舅从他母亲这儿得了好,自然愿意消停一段时间。
霍闵成偶尔打发几下,他舅舅转头又继续花天酒地混吃等死。
李静伊是真正娇养大的富家千金,起先并不懂得人心诡谲,也不知道有人曾以“至亲至疏”来形容夫妻。
所以全心的信赖着霍闵成,所以注意不到他的野心,所以也未曾发现,霍闵成在外面,有所谓的“初恋”和一双孪生的儿女,那对兄妹甚至还比霍昀要大上四岁。
品学兼优,努力上进,将要大学毕业,进入霍家的产业里。
人心真是难测。
等李静伊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兄长早已立不起来,她的娘家衰微,成了攀附霍闵成而生的藤蔓。
若霍闵成弃了,便彻底倒了。
好在霍暄足够优秀,足够令霍闵成当成继承人对待。
但霍昀怎么办呢?
霍闵成有可成接班人的霍暄,有一双肖似初恋的儿女,对于这个最后出生的幼子反倒不如何关心。
且那对孪生兄妹,只比霍暄小上五岁。
李静伊面上维持着从容不迫的做派,暗中早已经与霍暄商量好,让霍昀也去江岛,那是霍家酒店生意的核心。
打着读书的名头也好,过去后直接跟着霍暄也好,总之,霍昀得和那对龙凤胎一起进入霍家的产业里。
如果可以,李静伊并不想让霍昀知道,他的父亲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起码在霍暄彻底继承了霍家之前,霍昀最好不要知道。
不然以他那个任性恣睢的性情,一定会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
思及此,李静伊的情绪反而冷静了下来。
“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她鲜少以这样严厉的语气同霍昀说话。
霍昀愣住了,看着李静伊转身上楼,再没同他说什么。
整座别墅静悄悄的,他陷在客厅柔软的沙发里,仰头看着水晶吊灯有些刺眼的光芒。
他并不在意李静伊的态度。从小到大,无论他要做什么,父母都未曾阻拦过。
犹豫了很多年的事情,终于决定要去做了。
去江岛、欧洲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都无所谓,霍昀只想知道闻朝笙会去哪儿。
他其实没想好要怎么和朝笙说。
告白需要鲜花、礼物、浪漫的氛围,和一腔赤诚的勇气。
或许在朝笙十八岁生日那天去说就很不错。
那个时候是三月,按理来说,他已经差不多准备完留学的事宜。
也许朝笙会半是伤感半是戏谑地说:“你去留学的话,我还是会偶尔想一想你的。”
他就漫不经心地笑:“不去了,等你一年,咱们明年一块儿去。”
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一定会以为他又在开玩笑。
这个时候他拿出早就预定好的鲜花、戒指——哦,表白不需要戒指,总之是别的什么礼物,反正越贵越好。
他的真心比戒指上的钻石还慎重。
他想让她看到。
期中考结束之后,时间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很快了。
周一例行的升旗仪式,李四愍已经把目光放到了一月的期末考试。今年的期末考试高三会全市联考,李四愍略略思索,就把高二也都添上了。
“高二年级期末要和二中、八中、川大附中这几个学校一块儿联考,大家好好表现。”
李四愍最后如是说。
全市联考就必然会有排名,去年高二联考整体来说一中考得最好,但第一二名却全在附中。
一旦牵扯上学校之间的竞争,校园里读书的气氛似乎都凝重了几分。
孟荀最近格外关注江暮白。
用他的话来说,这是一中本次联考的尊严。
语气夸张,把朝笙逗笑了。
江暮白却没受到这样气氛的影响,仍如常的上课放学,给朝笙讲题的时间反倒还变长了些。
孟荀念叨着“一中尊严”太多次,朝笙也难免有一丝动摇。
她看着正在给化学式配平的江暮白,犹疑道:“要不这道题我去问付斯羽?”
付大班长还兼职了化学课代表。
江暮白的笔尖一顿,温声道:“她应该这几天忙着做题吧。”
付斯羽化学这次单科第二,最近十分失落的在报复性刷题。
朝笙眨了眨眼:“你不忙?”
“忙的话就不会教你这么久了。”江暮白神情低淡,孟荀回过头来酸溜溜道:“学霸化学这次一分没扣。”
朝笙“哦”了声,撑着脸懒洋洋道:“我这不是怕耽误了‘一中尊严’嘛。”
“嘿,您还挺有集体荣誉感。”孟荀一脸感动。
江暮白的笔尖轻敲在化学式上,他道:“给你讲完这个。”
“‘一中尊严’暂且不论。期末考,你的尊严也很重要。”他声音里带上了点笑意,把“你”字咬得格外清晰些。
朝笙面色一肃,十分认同。
孟荀低头望着自己推了半天没写出来的反应过程,感到一丝落寞。
为什么没有人关心一下他期末考的尊严!?
但最近学校里求知的氛围太浓重,孟荀虚虚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拿着化学视死如归的去找付斯羽了。
这样的氛围似乎都有点影响到了十班。
文姗姗在期中考之后终于确定朝笙的“好好学习”并非玩笑。
这让她有点怅然。
“朝朝好像也没怎么变。”文姗姗说这话的时候正在戴她新买的美瞳,“还是会和我们去玩,但是呢,又有了除了玩之外的事情要做。”
李旸看着她粉白的指尖比着美瞳的位置,说话间成功戴了进去。
他觉得文姗姗长得像橱窗里的洋娃娃,不用戴上大直径的彩色美瞳,眼睛也依然可爱得像会说话。
“人都是往前走的啊。”他说。
“什么叫往前走?”文姗姗不解,“我觉得我们以前那样就很开心呀。”
逃学泡吧,打架蹦迪,千里迢迢去看演唱会。
游戏人生,诸如此类。
她眨了眨眼睛,终于确认美瞳这次戴得很成功。
“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文姗姗思索了一会儿,脑海中又浮现出朝笙看着江暮白笑的样子,她对自己的感情颇有些迟钝,却看得出朝笙对于江暮白的不同。
假若之前没有撞南墙的钢琴家“们”,文姗姗会百分百确认朝笙的真心。
李旸闻言,不由得笑话起了她:“你懂个锤子爱情。”
“就你懂。”文姗姗反唇相讥,这次却没错过李旸眼底那一点落寞。
她哼哼唧唧小声骂了几句,没说话了。
但无论如何,人确实都是往前走的。
霍昀想要往前再踏一步时,才陡然发展并没有那么简单。
李静伊这一次并没有答应他的要求。
她甚至把他留学的进度加快了,联系机构,准备资料,问询霍暄的意见,看选择哪几所学校。
向来有求必应的兄长也表现出了强硬的立场,让霍昀很难得的感觉到茫然。
茫然过后,他整个人简直要被愤怒填满了。
“为什么我非得高三就走?”
会客室里,留学机构拿来的资料洋洋洒洒铺了满地,机构的老师有些紧张地看着这对气氛凝固的母子。
他试图当和事佬,斟酌着开口:“先了解一下总没坏处,但也不必操之过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