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青若却似乎浑然没有被他的话所说服,回答的语气轻描淡写:“既然戴着假面,那就将他们一一摘下来不就好了?”
“你说的……”
公子羽的声音忽然停在了当场。
因为就在他刚刚开口的刹那,师青若已将手放在了他那青铜面具的边缘。
指尖的温度突然贴在他的脸侧,让他险些忘记原本要说些什么,更是忘了阻止她将面具从他的脸上取了下来。
她的声音轻缓,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了公子羽的耳边:“你现在看到自己了吗?”
师青若的武功还没完全恢复,可这并不妨碍她问出这话的下一刻,公子羽就看到,那张面具在她的掌中一寸寸化为齑粉,飘洒落下。
而他的面前已无面具的遮挡,只有那一双莹润包容的眼睛。
石窟之中并无日光,唯独那小室洞口之外的一盏宫灯,将昏黄的光线投照进来,却也足够让他看到——
他的面容与身影,就飘荡在那一汪碧湖的中央。
陆小凤猛地一捶桌子,又大叹了一口气。
这平日里嬉笑怒骂尽是随性的小凤凰,现在怎么看都像是一只蔫吧的走地鸡。
他怒道:“我先前真不应该让他得手的。”
“这话你已经说了第三十一遍了。”司空摘星瞪着一双疲惫的眼睛,转头接道。“不行,我再去找道上的朋友问问。”
“我看你还是别白费功夫了,要我说,你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也问不出东西。青龙会龙首想要避开你们的追踪,简直再容易不过。”唐蓝冷笑了一声。
她此刻被铁链锁着,与唐零一样动弹不得,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说话的语气里仍旧满是傲然。
那是属于昔日唐门大小姐的底气。
不错,她确实是遭了连环的算计,败下阵来,但非要说的话,迷天盟也没赢。
天子因他们协助破除傅宗书等人的阴谋,颁发下来了嘉奖,偏偏最应当得到嘉奖的人却不在。
这问题大了去了!
迷天盟中的势力本就混乱,其中还有颜鹤发、朱小腰这样原本投靠过金风细雨楼的,又有关纯这种曾为雷损养女的,再加上那些还没被养熟的新人……
谁知道等师青若回来的时候,此地又会是何种局面。
至于金风细雨楼那边,比迷天盟还麻烦。
唐蓝能隐约猜到公子羽对师青若的态度,知道她此刻绝没有生命危险,苏梦枕却未必。
元十三限临死反扑的一击,将他先前挨的那一记伤心小箭伤势,又给恶化了不少,再加上他本就因“奇迹”才能维系住的身体条件摆在那里,就连前往风雨楼探看的诸葛神侯,都觉得很是棘手,只能勉强维系住伤势不再恶化下去。
但看他接连七八日没有出来主持大局,而是由杨无邪代为打理风雨楼事务,就能大略猜出他眼下的情况了。
——这都是唐蓝这几日在这里听到的,倒不是她真生了一双千里眼。
“唐姑娘难道不觉得,自己并没有说这种话的底气吗?”关纯拨弄着手上的扳指,眉眼间压着一份烦躁,说出来的话却仍是温和而从容。
“唐门是必定不会赎回你这个叛徒的,至于公子羽,他若想将你交换回去的话早就这么做了。说白了,你现在的性命完全掌握在我们的手中,现在让你活着,自然是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作用。你连自己的前路都没看明白,有什么资格评点他人呢?”
唐蓝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或许这也并不全然是因为关纯的威胁,也是因为在屋外有人走了进来,陆小凤一见来人就迎了上去,“怎么样?”
花满楼摇了摇头:“江南花家常用的商路沿途都已让人去探看了,没有任何线索,公子羽应当没有带着师夫人南下。”
“西面也没有。”温柔与花满楼前后脚踏进的房门,开口回道。
这个说起话来就叽叽喳喳的姑娘,很少只说五个字这么简单,也更让人相信她所说的话是真。
陆小凤敲了敲桌子,“风雨楼和迷天盟在水陆漕运上的人脉都不少,尤其是大河沿岸,确实不太可能往西或者往东去,那这么说来——”
“只能是往北?”
他当即跳了起来,“我去寻戚捕头。”
先前围攻元十三限的时候,陆小凤既与戚少商有过合作,也就自然多聊了两句。他这人交友广泛,对戚少商这种生性阔达、有豪迈之风的英雄向来敬佩,顺势还问起了戚少商统御连云寨时候的情景。
连云寨并未遭到傅宗书针对前,在北方武林的地位着实不低。
为了供给连云寨中抗衡外寇的兵马,从北往南来的商路也打通了不少。
虽说连云寨经历过顾惜朝的背叛后,一度支离破碎,但铁手此前在北方重建连云寨,现在已重成气候。
若要在北方找人,以连云寨为中心牵连出去的人脉还算好用。
但陆小凤刚跳起来,就听花满楼说道:“你不用去了,这消息刚告知神侯府的时候,无情总捕就已带着铁手、戚少商二位动身起行了,若有线索一定会尽快送来。你有另一件事要做。”
“什么?”陆小凤疑惑。
花满楼也不太明白,只是转述道:“叶孤城想见你。”
陆小凤更糊涂了。
说起叶孤城这个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他看起来像是个远离红尘俗世的剑仙,却又好像练的是一把有情剑。
当日他与西门吹雪比剑,以他的剑胜出。围观的武林群雄也不难看出,叶孤城的剑术又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就好像是因为足够优秀的对手,加上这个比剑的契机,让他越过了剑术上一道至关重要的门槛。
但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比剑结束之后,他便被天子下令,由诸葛神侯监管,扣押在了神侯府中,随后再没了消息。
倒是有白云城的人来到了迷天盟中,说起了一桩惊人的消息。
原来早在这场剑客对决发生之前,叶孤城就已将白云城托付给了师夫人。如今叶孤城暂为人所扣留,却不见有人宣告其他的消息,按照先前的约定,白云城中人也要听从师夫人的号令。
上门的人手不用白不用,这些人也都被派遣去找人了。
倒是叶孤城这边……
想到前几日听闻神侯府中有一阵惊人打斗的消息,陆小凤虽不知道为何叶孤城要见的人是他,还是点头应道:“好,我去一趟。”
只希望不论是哪边,都尽快有一点蛛丝马迹吧。
否则,不管是谁,估计都得有人先疯了。
然而此刻,这引起四方云动的主角却好似局外人一般,正在黑市的一角悠闲地逛着摊位。
她绕过了一堆装着毒虫毒蛇的笼子,停在了一个暗器摊边,和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剑客同时将手伸向了一支金色的圆筒。
但还是被师青若抢先一步将那圆筒拿在了手上。
她弯了弯唇角,朝着那一旁的年轻剑客歉意一笑。“是我先要看的,还请阁下莫要见怪。”
那年轻剑客却突然定在了原地,惊疑不定地朝着她看来。
“喂,你看我做什么?总不能是等在一边准备抢吧?”师青若挑眉笑问。
年轻剑客没有即刻答话,只是看着这身披斗篷,面容若隐若现的女子陷入了沉默。
当日金水河前,他跟着师父混在人群中,曾经看到过这张脸。
因师父身份特殊,创立的是个杀手组织,连带着他也是个杀手,并不方便出现在人前,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将当日的情况尽收眼底。
眼前之人,和那位迷天盟的圣主生得别无二致!
虽然随后他们又知道,当日的圣主是由旁人易容而成的,真正的圣主已去围杀元十三限去了,也当真被她得了手,但脸就是那样一张脸。可惜此刻,人被公子羽劫掠而走,不知所踪,弄得汴京以及周遭各方动荡,只为了将她找回来。
这名号“中原一点红”的剑客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更奇怪的是,她的脸上丝毫不见为人所掳劫的拘束,反而很有几分天真散漫的模样,就好像是来此地游玩的。
不,应该说,以他出于杀手的直觉,她此刻的样子全然不像是个执掌风云的迷天盟圣主,而像是……
“阿羽!”她忽然回头,扬起了一抹更为璨然的笑容,一把将手中的金筒放了下来,朝着那头奔去。
中原一点红循声看去,就见她奔向的男人,虽然笼罩在漆黑的斗篷中,却有着一头异常醒目的白发,以及一张青铜假面。
但最让人为之一震的,不是他的打扮和其代表的身份,而是当一点红看到此人的时候,只觉自己瞧见了一只蛰伏的凶兽,在下一刻便能将此地的人撕成碎片。
然而当那只素白的手挽上他胳臂的时候,那种引而不发的杀气,又已彻底消散不见,只剩下了隔着面具也能窥见的温柔。
他抬步走到了一点红的面前。“替我给你师父送一封请帖。”
一点红没有问他有没有认错人。
此人刚在汴京露出真面目,就做了这样的一件大事,绝不可能将人认错。
而当他伸手接过了公子羽递交过来的东西时,便惊愕万分地看到,那张鲜红的请帖——
竟是一张婚宴的请柬!
作为一名天下顶尖的杀手,中原一点红的眼力绝非常人可比。
在那张请柬递交到他手中的时候,他便已看到了,从那镂空的烫金表层之下,隐约透出的两个名字。
其中一个,正是“师”字。
那好像也无需怀疑眼前女子的身份了。这并不是一个寻常多见的姓氏。
“他师父是阿羽的熟人吗?”师青若忽然问道。
一点红不敢再有分神,将视线转回到了眼前。
就听公子羽的声音从那面具之下传了出来:“不算熟人,应该说,是一个需要前来见证此事的人。”
“那我就不同你争那个东西了。”师青若莞尔,指了指那先前的金筒,“既是恰好有缘,届时还请你们师徒务必光临。”
她将话说完便要走,公子羽也顺势被她带得转了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转了回去。二人继续顺着这条黑市长街徐徐而行,时而在路旁的摊位前停下,端详着这里的新鲜玩意。
一点红又捏着那请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方才离去。
他可以确定自己并未看错,当师青若说出那句“务必光临”的时候,眼神中泛着一种不难错认的纯稚与甜蜜。
这样的眼神,或许会出现在一个久居海岛不问世事的人身上,却绝不可能出现在迷天盟圣主的身上。或者,拥有这样眼神的人,就算真能侥幸坐上那个位置,也必不可能长久,也做不出那些名动京师的事情!
这其中必有蹊跷。
“情况就是这样。”
他将请柬放在了黑衣剑客的面前,解释完了方才的事情,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在江湖上,大多数人提起中原一点红的名字,便要闻之色变,正是因为那一句“搜魂剑无影”的杀手传闻,但甚少有人知道,他并不是一个独行的杀手,而是隶属于一个神秘的组织。
他用来杀人的剑法,也是出自将他养大的师父传授。
这个戴着面具的黑衣男人发出了一声古怪的笑声,问的却不是他对于师青若的观察是否属实,而是——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他们是师兄妹的关系?”
“不错。”同在此地的另一人答道。
相比于已戴上面具隐藏身份的杀手首领,这位要将自己藏得还要更好些。
他浑身上下都被一具黑斗篷所遮掩,只有他身后的两名随从露出了半张面容,上半张脸则被一张蝙蝠面具所覆盖,昭示着他们那位主人的身份。
他在海上经营着一座特殊的岛屿,名为蝙蝠岛,便与眼前的这位杀手首领多有交易往来。
此次前往汴京围观那出大事,也算是相约而来,本是想看看有没有让他们浑水摸鱼的机会。
却不料,傅宗书倒台得如此干净利落,元十三限这样的顶尖高手也在围杀之下身死,青龙会更是因公子羽的突然决定,退出了京郊的争斗……
若是继续留下去,难保不会被六扇门抓到把柄,将他们作为下一个目标,便都默契地退到了安阳的这座黑市之中。
却又意外地收到了这样一个……有趣的消息。
薛笑人并不知道,他在面具之下的身份,已被公子羽当日如数家珍地告诉了师青若,继续用那古怪的腔调朝着眼前人问道:“蝙蝠公子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蝙蝠公子”,也就是公子羽所说的无争山庄少主原随云沉吟了片刻,答道:“他做了一笔很有意思的买卖。”
“怎么说?”
原随云笑道:“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妹重逢,解开了先前的误会,终于冰释前嫌,要结成夫妻,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薛笑人答道,“但要知道,他们一个是青龙会龙首,一个是迷天盟圣主。”
那就很奇怪了。
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人。
若不是因为青龙会的人意图吞下方歌吟旧部,又有公子羽亲自在迷天盟中现身,他们先前甚至不知道,那些蛰伏在暗处的势力,居然都听从一个人的号令,正是那龙首公子羽。
他藏了这么多年,必定图谋甚大。
而那位迷天盟的圣主,虽是从圣主夫人变成的圣主,可她执掌迷天盟以来,联合金风细雨楼清洗六分半堂,对内肃清秩序扩招人手,借助击杀元十三限之事洗白迷天盟,手腕可以说是异常高明。
这两个人既已陌路,便不像还能再重续前缘。
除非……
其中一方的记忆,倒退回到了他们还没出山历练的时候。
以今日一点红所见,有此表现的,正是那位师夫人。
“所以我说,公子羽做了好有意思的一桩买卖。”
原随云抬手朝着身旁的一名护卫招了招,低声对他吩咐了两句,那护卫便快步离开了此地,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又重新走了回来,对着原随云汇报了两句。
一并送来的,还有另外一份请柬。
“怎么说?”
“如我所料。”原随云轻笑了一声。
他指尖摩挲着请柬之上因烫金而凸起的名字,在斗篷之下的唇角缓缓上扬。
“他不仅让人给我们送了请柬,还对外宣告了一件事。他要迎娶自己的小师妹为妻,往后,师青若与他在青龙会中享有同样的待遇,任何人都要听从夫人的指挥。既是破镜重圆,为防夜长梦多,不日之内就要举办婚宴。”
乍听起来,这简直像是一场水到渠成的婚礼,只是稍稍举办得仓促了些。
但以公子羽的身份和势力,若要将其风光大办,也并不难做到。
何况,为了表示对师妹的情意,他已提前将青龙会的势力托举到了她的面前,便没人能质疑他的心思。
再者说来,青龙会也并未像是元十三限一般,亲自以傅宗书党羽的身份活动,仅仅是在方歌吟死后,与迷天盟争夺新人而已,在身份上没有太大的问题。起码,迷天盟的人没有这个立场,真将他打为对立面。
可他要做的,显然不只是和师妹成婚而已。
原随云已说了下去:“关七破碎虚空之前,将迷天盟圣主的位置留给了师夫人,却没说过要让她为自己守寡。他疯癫的这么多年,在迷天盟中威望大减,反而是师夫人近来所做的种种,让她坐稳了那个位置。”
她是可以再嫁成婚的,可是……
“这婚一成,就算青龙会和迷天盟没有即刻合并到一起,公子羽也有办法借着师青若的手指挥迷天盟,要想彻底吞并,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别人看来,他是情深不寿,当日大闹迷天盟,与师青若的那番对话,好似他的白发也是由此而来。
然而要让原随云说的话,这家伙从劫走师夫人,到突然宣布婚讯,都活脱脱是个只要权势的阴谋家。
他怎么就没有这样一个好用的师妹呢?不仅是个美人,还是个大有本事的美人。
想到那个为他所拿捏的华山掌门,原随云的心中便有一阵嫌恶。
不过如今更要紧的,还是眼前的这一出。
薛笑人已问道:“这婚宴你去是不去?”
“去。”原随云回答得笃定。“为何不去呢?”
“六分半堂倒台,元十三限伏诛之后,你我为何要先退到此地,再行商议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生意不好做了,当老板的总是要着急的,尤其是他们这样特殊的老板。
薛笑人会意:“公子羽要另辟蹊径,把路子走通,我们也无妨成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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