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的第一位皇子,梁垣自然也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成长得正直聪慧,有安邦治国之才。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过世的贵妃如此,他亦如此。梁垣望着仍在襁褓中的皇子,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很快,梁垣便传下旨意,大皇子移居露华堂,由昭仪谢池春抚育。
“为什么?凭什么?”陶岑菀忍不住心头愤怒,将桌上茶盏砸了个粉碎。
她一贯从容镇定,还是头一次发这样大的火,梧桐劝她道,“主子,当心隔墙有耳。”
若主子为了此事发怒,岂非是对陛下的决定不满,传了出去只怕对主子不好。
陶岑菀摇摇头,坐下来,“梧桐,你说我到底算错了哪一步?”
“论位分,我是妃位,她是嫔位。论经验,我抚育公主,她何曾有过什么教养孩子的经验?这段时日,我日夜不敢松懈,送汤喂药,便是对我亲生的长乐也不曾做到这般,我还要如何做?她每日也不过上幽兰殿走一遭看一眼,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如她?”
陶岑菀无力道,“难道就因为陛下喜欢她?便不管不顾,皇子也要送去她膝下讨她欢心?”
以她对陛下的了解,她不觉得陛下是这样的性情。
“陛下昨日去了幽兰殿?”陶岑菀忽然想到,“会不会是那两个丫头说了什么?”琴心竹韵那两个丫头一直跟着上官芷兰,向着她们死去的主子,想来要偏向谢池春。
陶岑菀向来是冷静深沉的人,收敛了怒意,对梧桐道,“去把小宛叫来。”
“是。”
梧桐很快把小宫女小宛带来,小宛向陶岑菀行礼,“德妃。”
“起身吧。”陶岑菀抬了抬手,“小宛,昨日陛下去幽兰殿,琴心她们可是对陛下说了什么?”
小宛也是上官芷兰宫里伺候的,上官芷兰死后,她便倒向了陶岑菀。
“昨日陛下的确来了幽兰殿。”小宛低头道,“只是奴婢不在殿中。奴婢在窗外听了几句,琴心赞您体贴周到,细致入微。”
“赞我?”陶岑菀皱眉,的确,她这段时日照顾皇子尽心竭力,人所尽知,即便那两个丫头心中倾向于谢池春,但是若真在陛下面前说她的不好,陛下想来也不会相信。
只是,既然她们也没有说什么对她不利之语,陛下究竟为何忽然决定将皇子交给谢池春抚养呢?
陶岑菀满腹郁结。
先前她只一心对付上官芷兰,这个谢池春她还不曾放在眼中,谢池春虽然得宠,但陶岑菀料她不过是因为那张脸,那张和先温懿皇后相似的脸。陛下宠爱她,不过睹物思人,怀念先皇后罢了。
但现在看来,是她小瞧了这个谢池春。
陶岑菀望着窗外开得正好的石榴花,眼中闪过冷色。
她能除掉上官芷兰,也一样能除掉这个谢池春。这个谢池春不像上官芷兰一样心软好对付,不过没关系,慢慢来,就像捕猎一样,须得有耐心,慢慢设下陷阱。挡住她前路的人,她绝不会放过。
皇子躺在自己的摇篮床上,早上起来一睁开眼睛,扁了扁小嘴就要哭。
谢池春伸手捏住他的小嘴,他要哭不哭的表情顿了顿,乌溜溜的眼睛似乎有点疑惑又有点好奇地看着谢池春。
“主子。”槐序制止了谢池春欺负小孩的行为,她们家主子拿小皇子当玩具呢。
谢池春松开手,小皇子再度扁了扁小嘴,却又被一个拨浪鼓吸引了目光。
谢池春摇动手中的拨浪鼓,小皇子的目光跟随着她的手转来转去。
“陛下到。”
老远就听见富立岑响亮的声音,谢池春起身,“陛下。”
“坐吧。”梁垣在她旁边坐下,看着摇篮床上的小皇子,看来他对这里适应得不错,看起来还长胖了些。
“陛下。”谢池春问,“陛下可给皇子起好了名字?”
梁垣点点头,“承佑。”
“承佑。”谢池春轻轻点了点小皇子的眉心,“小承佑。”
小皇子仿佛听懂了似的,竟然第一次咧开小嘴,露出一个笑容。
“小承佑笑了。”谢池春乐,“他倒好像听懂了似的。看来他喜欢这个名字。”
梁垣也露出一点笑意,承佑出生之后一直病怏怏的,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笑呢。
婴孩的笑容纯真无邪,天真烂漫,让人不自觉也跟着露出笑容。
小承佑笑了一会,似乎又不大高兴了,抿着嘴蹬了蹬小腿。
谢池春看出他怎么了,使坏把他抱起来放进梁垣怀里,“小承佑定是想要父皇抱了。”
梁垣抱着软乎乎的婴孩,感觉到手掌上慢慢晕开一阵温热的湿意,“谢池春。”
谢池春掩着唇乐。
梁垣把小皇子一把塞进她怀里,小皇子不明所以,还觉得挺好玩,又咧开嘴露出一个笑来。
“陛下。”谢池春把小皇子抱起来一些,桐君忙过来把小皇子接过去,给他换衣裳去了。
谢池春和梁垣也换了件外衫。
“春娘。”梁垣看着谢池春,如今谢池春抚养着皇子,宫务也是谢池春和德妃在打理,“朕想着,过段日子晋封你为贵妃,你觉得如何?”
“贵妃?”谢池春想起死去的上官芷兰,心中不免感伤,不过她很快将这情绪压下,笑道,“妾自然高兴了。”贵妃乃是众妃之首,她自然愿意做贵妃了。
梁垣笑,他便猜到谢池春会如此说,她从来不懂得何为客气推脱的,“你准备着吧。”
晋封为妃位乃是大事,须有一套仪典要走。
“好。”谢池春应下,脸上带着笑。
“陛下,太后请您去一趟。”
“知道了。”梁垣拔腿往太后宫中去。
梁垣要封谢池春为贵妃的消息传开,太后自然也知晓了,皇帝后宫中的事她原不大管的,不过这回她却觉得似有不妥。
“母后。”梁垣向太后请了安。屋子里,一对雀儿叽叽喳喳,在笼子里扑腾玩闹。
太后平日里不怎么管事儿,只念念佛,养养花儿雀儿,由小辈们逗个趣儿解解闷,看着便是十分慈眉善目的模样。
“垣儿。”太后招呼梁垣坐下,“你偏爱谢昭仪,这也没什么。”自古皇帝也多有偏宠的妃嫔,“只是封贵妃乃是大事,况且现在宫中无后,贵妃便是居首。淑妃德妃贤妃三人资历都比她年久,德妃更育有公主,若谢昭仪一跃而居于她们之上,只怕她们心中多有不平。”
梁垣点头,“德妃她们的确资历更为年久。只是儿选春娘为贵妃,也并非只因为我偏爱于她。天下要位,有能者居之,而非只看资历是否年久。”梁垣在朝堂上也是如此,选贤任能只看能力是否出众,并不看资历是否年久。
“春娘虽然年轻些,但是做事却周全稳妥。您说淑妃德妃贤妃,淑妃的性格您知道,贤妃体弱,德妃办事倒很细心,不过总还稍差一些。”
“那孩子倒的确伶俐。”太后对谢池春的印象其实还不错,谢池春聪明伶俐,行事周全,也能哄她这老太后开心,“这也罢了。不过有一事,我始终有所疑虑。”
太后叹息一声,“贵妃有孕,生产时却血崩而亡,诞下的皇子也是体弱多病,虽说妇人怀孕生产原是险事,但总归还是有几分蹊跷。”
“头前给贵妃用麝香被打入冷宫的姜俢仪死了,出面指证她的宫女也死了,未免太过巧合了些。近来宫中流言,说姜俢仪死前,谢昭仪曾到冷宫见过她,不久姜俢仪便病逝在了冷宫。”
“母后。”梁垣道,“我相信春娘不会做这样的事。”
谢池春的性格虽然要强些,但她善恶是非分明,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太后笑着摇摇头,“还说你不是偏爱于她。”
“罢了。”太后也不过提醒他一句,“她是你的妃子,自然你对她的品性更加了解,就依你的意思吧。”
梁垣又陪太后聊了会家常,才起身回去。
待梁垣出去,太后身边的祥华嬷嬷上前给太后续茶,太后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就说吧。”
祥华嬷嬷笑道,“太后,奴婢只是觉得,这流言起的时候也太过巧合了。”
就在谢昭仪要封贵妃的时候,这流言便传了开来。
太后摇头笑笑,“我岂不知?不过贵妃之死,也的确叫人生疑。”
“罢了。”太后很想得开,“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不管他那么多。清阳不是递了话要入宫来看我吗?怎的还没来。”
祥华笑道,“清阳公主说的是明日来呢。太后是想公主了。”
“皇帝又忙,清阳不在,我这里也冷清许多。”太后叮嘱祥华,“我前儿说要送给清阳的那幅头冠你记得着人找出来。”
“是。”
“主子,这几日宫中的流言传得越发凶了。”桐君面带愁容。
正是她们主子马上要封贵妃的时候,宫中却流言四起,都说是主子为了贵妃之位害死了先贵妃上官芷兰,所以才要去冷宫灭了姜俢仪的口。
“流言嘛,从来是最不牢靠的东西,今日传我,明日可能就传她。”谢池春倒很镇定,“查出来流言的源头了吗?”
桐君面带难色,摇头道,“奴婢无用。”
“无妨。”谢池春原也不抱希望能查到,流言从来都是一传十十传百,源头难以追查,“即便查不到,我也猜到是谁了。”
除了德妃,还有谁有这样的心计,又这样大费周章地来害她呢?
“主子。”
莺时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气恼之色,谢池春笑,“怎么了?谁敢欺负你了?”
“主子。”莺时一脸恼色,“这些人也太讨厌了,明明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不知从谁那里听个只言片语,便满口胡言。您分明只去看过一次姜俢仪,要是咱们真要害她,难道还会明目张胆地去看她吗?”
谢池春笑,顺手把茶盏给她,“喝口水消消气。又撞见谁在传这流言了?”
“是尚宫局的一个小女史,姓张,似乎是叫张婉晴吧,我气不过,同她吵了一架。”莺时气道,“主子,就应该按照宫规处罚她。”随意议论主子,传播谣言,按照宫规可是要重重惩处的。
“张女史。”桐君接话道,“奴婢倒认识她,她惯爱听些闲言碎语,向别人说嘴的。”
谢池春将茶盏放下,“去将张女史请来,就说我有几句话要问她。”
“昭仪请我过去?”张婉晴面色有些发白,不安地看着眼前的桐君。
她今日和几个女史闲聊的时候正撞上了谢昭仪宫里的大宫女莺时,她当时心中便有些发慌,任那莺时姑娘发了一通脾气也没敢回嘴,这会儿谢昭仪着人来“请”她,她如何不心中惴惴?
张婉晴看向旁边其他几位女史,那几人却只低着头,假作不见。
“我,我这里还有些事呢。”张婉晴推脱道。
“那我在这里等女史做完。”桐君带着笑容道。
张婉晴也知躲不过了,只得勉强笑道,“我回来再做,先去拜见昭仪吧。”
桐君引着张婉晴进殿,张婉晴向谢池春行了大礼,跪伏在地,“昭仪,奴婢一时口快,请昭仪饶恕奴婢吧。”
“这是怎么说的?”谢池春笑道,“张女史快起来,我不过找你来同你闲聊几句罢了。”
“昭仪。”张婉晴仍跪在地上,不敢抬起头来。
“桐君,扶女史起来。”谢池春道,桐君搀扶着张婉晴站起来,谢池春笑着道,“张女史坐吧。”
张婉晴忙道,“奴婢不敢。”
“无妨。”谢池春让桐君拿了把小绣凳给她,张婉晴这才战战兢兢坐下。
“宫中近来有些流言,我也听见了。”谢池春道,张婉晴吓得忙又要跪下,谢池春拉住她的手,“张女史不必害怕,我不是要向你问责。”
谢池春脸上带着笑,“张女史是从何处听说的这流言?”
“奴婢,奴婢也是听旁人说起的。”张婉晴战战兢兢道,心中头一次这般后悔自己这张嘴总是没个把门的,谢昭仪正得圣宠,马上就要封为贵妃,况且这回的确是她犯了宫规,谢昭仪若要惩处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谢池春却并不是想惩处她。
谢池春见已将她吓得差不多了,微微一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唉,其实这姜俢仪之事,我心中也一直记挂着。”
“那时姜俢仪被打入冷宫,我去看她,姜俢仪拉着我的手,苦苦哀求我说她是冤枉的,求我帮她查明真相,可惜我没能帮上她。”
“姜俢仪死了。”谢池春幽幽道,“过几日就是中元节了,我这两日总梦见她,口鼻处都流着血,就那么静悄悄地站在我的床头,望着我流泪,要我替她申冤呢。”
张婉晴听得入神,缩了缩脖子,“昭仪,看来那姜俢仪说不定真有冤情呢。她定是见昭仪您管理宫务,又正直宽和,才夜里向您申冤呢。”
谢池春笑着摇摇头,“可惜我也没能帮上什么。”
“留你说了会话,耽误你的事了。”谢池春笑,“桐君送张女史出去吧。”
“不敢不敢。”张婉晴忙起身道。
“婉晴,你没事吧?”
张婉晴回去,几个女史忙围上来。张婉晴心中不忿,刚刚这些人没一个上来替她说一句话的。不过她也知道人性如此,人人都怕引火烧身。
“婉晴你怎么样?昭仪没难为你吧?”
张婉晴扬起笑容,“哪儿呢?昭仪可亲切了,还赏赐了我东西呢。”
张婉晴露出手腕上戴的一只缠丝金镯子,沉甸甸的。
“真漂亮。”几人笑道。这张婉晴传流言被昭仪捉住,还以为定要罚她呢,谁知竟然还赏她。
张婉晴同先前完全变了一张嘴,拨弄了一下自己的金镯子,“这说明昭仪心中坦坦荡荡,不畏人言啊。”
“我跟你们说。”张婉晴神神秘秘压低声音道,“昭仪说了,梦见姜俢仪夜里流着泪向她申冤呢。姜俢仪定是给人害了,但肯定和之前谣传的不一样,若是昭仪害她,她怎么还向昭仪喊冤呢?”
“过几日就是中元节了,中元节鬼门大开,说不准姜俢仪的鬼魂就要回来呢。”张婉晴神神秘秘道,这时候门正被风吹得响了一声,几个女史都吓了一跳,“我中元节可得多请两个福袋带在身上。”
“主子。”
莺时好奇问谢池春,“你刚刚说的那些,那张婉晴能相信吗?”
谢池春笑笑,“她相不相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该怎么做。她是个聪明人。”
流言就像洪水,堵不如疏。
她只需要将流言改变一点点方向,流言就能为她所用。
“主子,今日是中元节,您将福袋带在身上吧。”梧桐为德妃系上一个小福袋。
陶岑菀无所谓地笑了一声,“梧桐你怎的也相信这些?难道怕冤魂今天晚上来向我索命吗?”
“主子。”梧桐劝道,“今日说这些不吉利。福袋带在身上不过求个吉利。”
陶岑菀把玩着这小小的福袋,“这冤魂之说定是她散播出去的。”如今宫中流言已然转变了风向,都说她谢池春有正气,这姜俢仪的鬼魂才去求她申冤呢。”
陶岑菀冷笑一声,“她编出这鬼神之说,难不成想以此来恫吓我吗?那姜俢仪,活着的时候不聪明,便是死了做鬼,恐怕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莺时也给谢池春准备了福袋,替她系在腰间,“主子,您说那害死姜俢仪的真凶,会害怕姜俢仪的冤魂来向她索命吗?”
谢池春摇头,“恶人胆壮,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恐怕也不会害怕什么冤魂厉鬼。”
“那您为什么要编出这些话?”莺时不解。
“我不是同你说过吗?流言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今日传我,明日便可传她。”谢池春懒懒道,“她既然要编造流言,那我也叫她尝尝流言的滋味。”
流言猛如虎。却是一条不受控制的猛虎,能够伤人也可能反噬己身。
“今日中元节,官府要设大会,焚钱山,祭奠军中阵亡将士,还要设道场超度天下孤魂呢。”谢池春道,“宫中也要设道场,驱邪避灾,可热闹了。”
中元这一日,宫中要跳傩戏,驱邪避灾。
宫中傩仪,由方士主持,方士们并宫女太监数百人,戴上傩面具,诸班着绣色画衣,执金枪龙旗,有着金镀铜甲,扮作将军的,有着红衣黑裤,扮作钟馗的,还有扮判官、土地、灶神的。
数百人浩浩荡荡,击鼓敲锣,自各宫室中驱邪除祟,然后一路向宫外河边去埋祟,埋祟结束,这仪式才告完成。
“好热闹啊。”莺时最爱热闹,高兴得不行,“从前在宫外,没见过这样热闹的傩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