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春喜欢火一样热烈的红色。
“若朕要你戴呢?”梁垣语气听不出喜怒。
谢池春看着他的眼睛,“陛下,这枚莲花簪是温懿皇后的爱物,妾不敢僭越。”
梁垣深深地看她一眼,“你的模样像她,性子却全然不同。”
“一样米养百样人。”谢池春仍旧抬着头,“世间之人,本就性情各异。如何能有一样的性情呢?”
梁垣望向窗外,侧身而立,不再看她,“你出去吧。”
“是。”谢池春起身,梁垣听见身后轻轻一声响,是谢池春把那锦盒放在了桌上。
梁垣望着窗外月色,久久不言。
“你们听说了吗?”
宫中流言再起,几个女官聚在一起压低声音嘀嘀咕咕,“陛下许久没去过露华堂了。”
谢贵妃入宫以来,圣眷恩隆,不过两年时间,从美人到婕妤到昭仪,再到如今的贵妃。
谁成想不知因为什么事触怒了陛下,陛下突然就冷了下来,不去露华堂了。
“你们说是不是因为贵妃册封那日,温懿皇后的长明灯灭了?”这说话的女官看向旁边的女官,“婉晴,你说呢?”
张婉晴凑过来,“我觉得不是。后来贵妃不是又把那灯点上了吗?如果温懿皇后真的对贵妃不满,那灯怎么能点得亮呢?”
“这也有些道理。”旁边的女官嘀咕道,“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不管是因为什么。”张婉晴摆弄着手里的茶水,她前两日想到个法子,用空中的荷叶倒过来盖在饮子上,饮子既有荷花清香,还可以直接通过荷叶梗喝到饮子,好看又有趣儿,她准备将这新饮子送到贵妃的露华堂去,“陛下和贵妃定然会和好如初的。”
“这丫头。”旁边的女官笑道,这丫头自从上次那事后,提起贵妃总是满口称赞。
第46章 有机会得宠吗
德妃贤妃一前一后自露华堂出来,德妃笑着紧走两步赶上前头的贤妃,“玉妹妹,我可能去你宫里讨一杯茶水喝?”
杨抱玉忙笑道,“自然。”
二人一同来到贤妃的梅梁殿,婢女煮上茶,茶水在茶炉中咕噜咕噜翻腾,杨抱玉亲自给陶岑菀舀出一杯。
“多谢。”陶岑菀笑道。
“玉妹妹。”陶岑菀一边喝茶,一边状似不经意道,“听闻陛下已有一月未去过露华堂了。”
杨抱玉自然也听闻了,她不惯于说人是非,只道,“陛下朝务繁忙,这月也未曾去过其他人处。”
陶岑菀微微一笑,“陛下何时不朝务繁忙,从前再忙,得空时也总要去露华堂坐坐。她定是触怒了陛下。”
杨抱玉只默然不语,半晌才道,“便是她触怒了陛下,陛下也不曾来我们处。”
陶岑菀看她神色带着几分自怜自怨,便知自己大概能说得动她,陶岑菀需要一个同盟,她要彻底将谢池春击垮,斩断她复宠的可能。
谢池春一旦复宠,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如今谢池春虽然失宠,但她仍是贵妃,仍然掌管着宫务,所以她们仍然要对她毕恭毕敬,谢池春宫中之人也是小心谨慎,她没有机会对谢池春下手。
她只能徐徐图之,夺走谢池春的宠爱,蚕食她的权力,让她孤立无援。
“玉妹妹。”陶岑菀放柔声音,望着杨抱玉的脸,其实杨抱玉生得很美,模样清丽,自有诗书气韵,“妹妹,以姐姐我的天资,想要得到陛下的宠爱却是不可能了,但是妹妹你生得这样美,陛下如何会不动心呢?”
杨抱玉神色有几分凄苦,刚刚入宫的时候,她望着那样俊朗又气度凌云的陛下,她便心生爱慕,她也曾幻想,陛下会宠爱她,会像世间其他的夫妻一样,与她琴瑟和鸣,但是陛下始终对她淡淡的。
她刚入宫的时候,温懿皇后还在世,陛下一心只有温懿皇后,对她们这些其他的妃嫔都淡淡的。
后来温懿皇后病逝了,其实她内心是有一丝隐秘的窃喜,温懿皇后死了,陛下会不会就看见她?
温懿皇后死后,陛下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开始宠幸新来的妃嫔,再后来,又有了谢池春。
一年,两年,三年,她这梅梁殿总是冷冷清清的,她也已经不再幻想。
“妹妹。”陶岑菀的声音带着蛊惑,“其实你难道没想过吗?陛下待她与众不同,因为她生得和先皇后有三分相像。”
“但是她不过是模样有三分像,论起气韵,其实你更像先温懿皇后,不是吗?”
杨抱玉浑身一震。
“妹妹,你所缺的不过是一个时机罢了。”陶岑菀在她耳边道。
杨抱玉愣住,缓缓道,“我真的还有机会得到陛下的宠爱吗?”
陶岑菀笑意盈盈,“自然。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夜里,梁垣从集仙殿出来。这段时间,他常来集仙殿坐坐,同玉卿的画像说说话,但是不论他说什么,回应他的都只有一室空寂。
富立岑带着小太监们都只守在殿外,见梁垣出来忙迎上来,“陛下,回紫宸殿吗?”
梁垣点头,“嗯。”
过两日就是中秋了,今日的月亮格外圆而亮,月光洒落一地白色轻霜。
前方的亭子里坐了一个人,一身素衣,月光之下袅袅婷婷,如要乘风而去。
梁垣的脚步顿了顿,玉卿。
富立岑自觉也停下脚步,好奇地睁着眼睛看凉亭里的人,远看身影还真有几分像温懿皇后。
梁垣抬了抬手,示意富立岑等人留在原处,自己抬步向凉亭走去。
亭中女子望月叹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惆怅哀婉,“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谁分含啼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
这是王昌龄的西宫秋怨。
梁垣走进亭中,身影在地下投下一道长长影子,美人这才惊觉,起身拜道,“陛下。”
月华下,她鬓边的蝴蝶钗轻轻颤动,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素白清丽的面容。
“贤妃?”梁垣倒有几分意外,“怎么一个人在此处?”
“妾见今夜明月高悬,贪看月色。”杨抱玉露出一个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容,“陛下见笑了。”
梁垣摆摆手,“起身吧。”
今夜的月色的确格外清亮些。
听雨轩中,陶岑菀也望着庭前明月,杨抱玉能成功吗?她想应当是可以的,此刻,她应当已经遇到了陛下吧。
“主子。”梧桐给她拿了一件外衫披上。梧桐带着不解,“既然现在是好时机,主子为什么不自己去,而要帮贤妃得宠呢?”
陶岑菀轻轻摇头笑道,“梧桐,你说我的样貌如何?”
梧桐想也不想回道,“主子雍容典雅,仪态大方。”
陶岑菀笑道,“但不够美,是吗?”
“主子。”梧桐不知该如何作答,陶岑菀倒不甚在意地笑笑,“容貌是上天注定,父母生养,便是在意也无法改变。”
陶岑菀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在何处,她的容貌算不得多美,性情也不够有趣,不够惹人怜爱或者讨人喜欢,故而她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得宠,她要的是陛下的信任,她端庄大方,温雅贤淑,就是为了博一个美名,只望陛下可以信她敬她。
陛下终有一日要再立后的,只要能除了谢池春,她便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
而杨抱玉,陶岑菀还不曾真正将她放在眼中,不过是她用来分谢池春宠爱的一颗棋子罢了。
贤妃在宫中好几年,默默无闻,月影亭一遇,竟然一举夺得恩宠不断。
倒是贵妃谢氏,晋封贵妃之后,恩宠一落千丈,陛下再没踏进过露华堂的门槛。这也算宫里一件奇事了。
“主子。”莺时一边给谢池春梳妆,一边嘟囔道,“陛下近来总往贤妃那里去。”
谢池春表情淡然,“贤妃是陛下的嫔妃,陛下去她那里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陛下都很久没来过她们这里了,莺时心里替谢池春着急,“这回秋猎陛下也不说带您一起去,您怎么不去找陛下?”这不恰好是一个同陛下和好的时机吗?
谢池春一边给自己画眉,乌黑的眉毛长眉入鬓,谢池春比对一下,两边眉毛一模一样,十分对称,满意放下手,“宫中还有许多事务,我需得留下处理。”
莺时咕哝道,“您分明就想去。”
这丫头,谢池春轻轻拧了一把她的脸。
“主子,德妃来了。”槐序进来通传道,谢池春让把人请进来。
“贵妃。”
德妃牵着小公主长乐,笑着同谢池春福身见礼。
您这露华堂许久没这样冷清过了吧?陶岑菀原想这样讥讽一二句,但见谢池春斜靠在软枕上,旁边摆着几样精致点心,一杯饮子别有巧思,下头的碟子做成荷花形状,上头覆盖着一片荷叶,别有几分自然野趣。一个伶俐婢女立在一边,给谢池春嘴里喂了一块点心,谢池春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陶岑菀讥讽的话噎在嗓子里。
“贵妃。”长乐公主跑过来,拉着谢池春的手道,“我想去看承佑弟弟。”
“好。”谢池春笑,抱着小公主坐在自己身边,她虽然不喜欢德妃,但是小公主天真可爱,谢池春对小长乐倒算是喜爱。
谢池春对桐君道,“让乳母把承佑抱出来吧。”
长乐晃着腿,乖巧坐在一边等待。
“贵妃。”陶岑菀偏不爱看谢池春这副淡然模样,带着笑道,“往年秋猎,陛下都带您同去,这回却只带着贤妃妹妹。”
谢池春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德妃倒是清闲,年年都是不去的。”
陶岑菀面色微微一僵,“我不善于弓马骑射,不比贵妃您。”
乳母抱着小承佑出来,“贵妃,小皇子还在睡呢。”
他还太小了,这么大的婴孩,一日里总有大半时间是在睡觉的。
小承佑继承了他母亲的美丽,在谢池春这里养了几个月,白胖了一些,此刻睡得香甜,小脸上晕出淡淡粉色。
小长乐凑上去,安安静静地也没有吵醒弟弟,轻轻碰了碰弟弟睡得粉扑扑的脸蛋。
“弟弟吃糖。”小长乐从随身的锦囊里摸出一块造型可爱的兔子糖,要分给弟弟,谢池春笑道,“弟弟还小,还不能吃糖呢。”
小长乐眨眨眼睛,“那等弟弟大些,我再分给弟弟。”小长乐把兔子糖含在自己口中。
谢池春笑,目光落在那兔子糖上,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丝什么。
谢池春神色不变,陶岑菀注意到她的目光,心中却是一惊。回到自己宫中后,对梧桐道,“吩咐小厨房,以后别再给长乐做兔子糖。”
梧桐自知为何,“只是小公主喜欢。”
“长乐还小,给她做些其他新奇有趣的她自然便忘了。”陶岑菀皱眉,那事虽已过去许久,已然无迹可查,但总归还是小心为上。
“是。”梧桐应道。
紫宸殿中,梁垣将一本奏章扔下,揉了揉眉心。
“陛下。”富立岑为他重新换了一支蜡烛,“明日秋猎要早早出发,您早点歇息吧。”
梁垣没说话,富立岑要退下的时候,梁垣却又突然出声,“今日有人请见吗?”
富立岑停住脚步回话道,“贤妃午后来过,您说忙没见。”
梁垣又不说话了。
富立岑揣度着他的心思,陛下分明问的另有其人。前两年秋猎,陛下都是带着谢贵妃去的,但是陛下自己又不肯提起,富立岑心思急转,“陛下,您好些日子没去看过小皇子了。小皇子如今白白胖胖,身体康健呢。”
梁垣看他一眼,若无其事起身,“那便去看看小承佑。”
富立岑立刻去为他传辇。
梁垣乘着辇来到露华堂门前,谢池春也没想到这个时辰他还过来了,已经卸了钗环首饰,此刻也不可能再整妆了,不过谢池春素来没规律惯了的,这般面圣也不是头一回。
“陛下。”
梁垣点点头,“我来看看承佑。”
谢池春着人把小皇子抱出来,小家伙白日里睡了个够,这会子倒十分精神,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到处乱看。
梁垣抱了抱小皇子。
往日里谢池春话最多,此刻坐在一旁却一言不发,屋内一时寂静。
一阵沉默之后,还是梁垣先开口,“明日秋猎…”
“明日秋猎。”谢池春笑盈盈接话道,“愿陛下满载而归。”
梁垣带着怒容看她一眼,他今日过来,原是想给谢池春一个台阶下,她说几句软话,梁垣自还带她一起,谢池春却将他的话给堵了回去。
梁垣带着怒气起身,把小皇子塞进他手里,不发一言转身出去了。
“主子。”好不容易见到陛下来了,莺时槐序原是刻意退出去,留下空间给谢池春和陛下单独相处,哪知没多一会儿,又见陛下气冲冲出去了,二人连忙进来,“怎么了?”
谢池春摇头,陛下气走了,她反倒露出一丝笑意,“没事。”
谢池春心中倒还有些在意另一件事,白日里她见小长乐吃兔子糖,她记得有一回她在幽兰殿见小长乐将这兔子糖分给上官姐姐吃过,她当时也不曾在意。
但是上官姐姐平日里吃穿用度都经过琴心竹韵她们细心检查,这糖由两岁的小长乐给出,却没经过任何人的检查。
但是这糖小长乐自己也吃了,谢池春皱眉,陶岑菀真会这般对待自己的幼女吗?
谢池春想了想,还是对桐君道,“你去叫琴心来见我。”
小皇子接来她这里抚养后,幽兰殿暂时空着,琴心竹韵几人也分别分到了其他宫中伺候。
“是。”桐君应下,正要出门,谢池春却叫住她,“等等。”
谢池春想了想,还是不要打草惊蛇,“还是你私下寻个时机,问问她还记不记得,上官姐姐吃过小公主的兔子糖后,是否出现身体不适。”
桐君一惊,“您是怀疑?”虎毒不食子,德妃若用自己亲生的小公主来害人,实在是…,桐君心中一寒。
“我也不过猜测罢了。”谢池春摇头,“希望是我多心。”
秋猎,众人勒马,手持长弓,等待着他们的圣上射出第一箭。
杨抱玉不通骑射,只用钦慕的目光看着梁垣,柔声道,“妾就在此处,陛下去吧,不用管妾。”
梁垣只淡淡点了点头,吩咐婢子照顾好她,自己一扬鞭,胯下宝驹便如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万马奔腾,尘土飞扬,梁垣的马身姿矫健,跑在最前方。
梁垣独自驱驰,不多时,已经射中好几只猎物,他再度放出一箭,正中前方一只受惊逃窜的黄鹿,黄鹿哀鸣一声,应声倒地。
梁垣将长弓放下,他自小便爱射猎,此刻却竟觉得有几分兴致缺缺。
身后,清阳公主和柳江明策马赶上。
“阿兄。”
“陛下。”
梁垣应了一声。
柳江明见梁垣神色,“陛下今日兴致不高。”
梁垣不语,放慢了速度,马儿还有些没跑够呢,不过也只能乖乖放慢了脚步。
“阿兄。”清阳念念不忘她的好友春娘,“怎么不带春娘一起?”
梁垣冷哼一声,“我没不许她来。”
他已经给台阶给她下了,她却自己不肯下。
清阳蹙着眉头,有些担忧,“阿兄。”
梁垣看清阳一眼,“她怎么与你说的?”
谢池春同清阳关系好,什么都同清阳说。
“这…”清阳实在不擅长于说谎,一时间不知如何措辞,梁垣哼了一声,“就知道她定没什么好话。”
梁垣一扬鞭,骏马再度加快速度,向前奔驰而去。
清阳看着他的背影,忧愁道,“春娘那么好,若有什么,定然是阿兄不对。”
柳江明看着她的侧脸,神色却有几分复杂,清阳这话说的是他人,他心中想到的却是自己与清阳,她那么好,若有一日有什么,定然是他不对。
前方传来一声震天的虎啸之声,清阳和柳江明都是一愣,忙策马向前,那虎啸之声正是刚刚陛下前往的方向传来。
丛林之王的吼叫声,震得整个树林仿佛都在簌簌而颤。梁垣镇定自若,抽出一支羽箭,搭弓射箭,羽箭带着破空风声,直直扎入猛虎一只眼眶中,箭头深深没入。
猛虎受伤,发出一声凄厉震天的咆哮声,再度扑过来,梁垣却已经拉开第二弓,一支羽箭没入猛虎的另一支眼眶中。
清阳公主和柳江明赶到的时候,猛虎已经哀鸣一声,倒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陛下射到一头猛虎的消息很快传开,杨抱玉焦急地迎出来,“陛下,您没受伤吧?”
“没事。”梁垣翻身下马,身后有侍卫抬着那四五百斤的猛虎而来。
“陛下。”侍卫上前请示这老虎如何处理,杨抱玉的目光也看过来,围猎打到的猎物陛下一般都直接分赐下去了,去年陛下也曾猎到过一头虎,虎皮赐给了谢池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