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泠却感觉不到冷,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她的手微微颤栗,不知道是因为冷,因为害怕,还是因为除去了一个可恨之人的兴奋。
冯婕妤被打入冷宫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谢池春自然也听闻了。
“厌胜之术?”谢池春笑,“这里面还有我的事?”
“主子你还笑!”莺时气得跺脚,“这冯婕妤也太可恨了,您也没有得罪过她,竟然用这种邪术咒您!”
谢池春摇头笑笑,“这样的把戏若真能害人,恐怕我已经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呸呸呸。”莺时要过来捂她的嘴,“主子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谢池春笑,“好好好,不说不说。”
“主子。”槐序有几分犹疑,“您觉得这事真是冯婕妤做的吗?”
“不是冯婕妤还能是谁?”莺时不解。
谢池春拿着草棍逗弄笼子里的鸟儿,“不论是不是她,如今都只能是她了。”
“主子今后可要小心那位。”槐序担忧道。
“放心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谢池春把试图过来捣乱的狸奴爪子拨开。
“什么,小心谁?”莺时慢半拍反应过来,“你们是说杨美人吗?”
谢池春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
“陛下,好看吗?”
谢池春着一身鲜绿色圆领袍服,腰束蹀躞带,脚蹬乌皮靴,乃是一身男子装束,头梳半翻髻,简单装饰,只戴几枚小小花钿别在发间。
她随陛下秋猎,到时候要骑马射箭,穿着襦裙多有不便,所以叫尚服局特制了这身圆领袍服,轻捷简便,行动便捷。
谢池春转了个圈,阳光落在她绿色的衣袍上,“陛下,好看吗?”
梁垣看她一眼,谢池春生得明丽,她着裙装更多几分娇美,而今日这样的装束则更多几分飒爽明丽,她很适合这样的装束。
梁垣心中这样想,口中却淡淡道,“不好看。”
谢池春动作顿了顿,冲他做了个鬼脸,“陛下明明就觉得好看。”
她一贯如此胆大包天,梁垣竟然都有些习惯了,不急不缓道,“你如何知道朕觉得好看?”
谢池春一旋身,坐在他腿上,两手攀着他的脖颈,“妾就是知道。”
梁垣也懒得同她争辩。
“陛下,我的弓箭呢?”谢池春揽着梁垣的脖子道,秋游是要打猎的,但是宫中统一准备的弓箭十分笨重,并不合用,谢池春便央梁垣替她寻一副来。
梁垣看一眼富立岑,富立岑拍拍手,立刻有小太监捧着一副弓箭上来,这弓箭比寻常的弓箭小巧一些,弓臂用黑狐皮包裹,谢池春试了一下,握在手中空放了一箭,果然轻盈灵巧,谢池春笑颜灿烂,“多谢陛下。”
梁垣慢悠悠笑了一声,“这是朕十岁时用的弓箭。”
谢池春笑意不变,顺手拿起托盘上的一支羽箭,搭弓拉弦,对着窗外放出一箭,正中窗外一簇飞花,将这花牢牢钉在树干之上。
谢池春抬着下巴笑道,“这可是陛下十岁时的箭术?”
捧弓箭的小太监吓得跪倒在地一动不动,陛下面前擅动刀兵,这位谢婕妤还真是胆大得与众不同。
梁垣失笑,拊掌赞道,“果然胜过朕用这弓箭时的箭术。”
谢池春力气不大,但是目力很好,放箭也果决,多少习弓箭多年的男儿也比不得她的箭术。
“陛下在这用晚膳吗?”谢池春把弓箭放下,看看外头的天色,阳光渐渐西斜,也快到用晚膳的时间了。
梁垣摇头,“杨美人病了,朕去看看她。”
谢池春笑,“那陛下去吧。”
梁垣看她一眼,“你的生辰也被刻在那木人之上,你倒毫不在意。”
谢池春含笑道,“妾有陛下洪福庇佑。”
梁垣笑了一声,这会儿倒知道嘴甜了,“行了,朕走了,你早些让他们传膳吧。”
“陛下慢走。”
她病了一场,脸色还带着苍白,薄施粉黛,更显得容颜清丽。
“起身吧。”梁垣摆摆手,在一旁的贵妃榻上坐下,“好点了吗?”
“妾好多了。”杨泠露出一抹笑容,“多谢陛下关怀。”
杨泠亲自斟了茶水来捧给梁垣,见梁垣似乎心情不错,试探着问道,“听闻下月秋猎,陛下要带谢婕妤同去?”
梁垣看她一眼,“你也想去?”
杨泠露出一抹柔弱笑意,“只是妾体弱,恐怕多有不便。”
梁垣点点头,“秋猎不比宫中,多要骑马颠簸,你病初愈,还是留在宫中休养休养为好。”
杨泠的脸色一僵,她自然是想去参加秋猎的,陛下若只带谢池春去,岂不突显出谢池春的格外受宠?况且秋猎有七日时间,这几日时间岂不成全了谢池春日日与陛下共处?
杨泠方才说自己体弱不便,不过是想以退为进,由陛下开口带自己同去,谁知陛下竟然真的顺着她的话头叫她留下,杨泠再要开口说自己也想同去岂不显得自己方才之话虚伪?杨泠一时进退两难,只得把话咽下。
杨泠又弹了一回琵琶。
梁垣看看时辰,起身道,“朕还有公事处理,你早些休息。”
杨泠紧随两步,“陛下今日不留下吗?”
梁垣随口道,“朕下次再来看你。”
杨泠只得应道,“是。”
富立岑看着梁垣脸色,“陛下可是回紫宸殿?”若是处理公事,自是回紫宸殿的。
梁垣却摇了摇头,“露华堂。”
富立岑扬声道,“摆驾露华堂。”陛下分明傍晚才去过露华堂呢,在杨美人这里不过略坐了坐,夜里又去露华堂,富立岑心道,看来陛下的确喜爱谢婕妤,这谢婕妤,恐怕还有得升呢。
谢池春见皇帝陛下又重新摆驾回来,也有些意外,她的钗环都已经卸了,“陛下怎么又回来了?怎么,琵琶听腻了?”
梁垣拧她的脸,“就你话多。”
“那妾不说话了。”谢池春把嘴闭上。
“那最好。”梁垣慢悠悠在她身旁坐下。
“陛下。”谢池春果然只安静了一盏茶的时间,“秋猎的时候,我可以和清阳公主同乘一辆马车吗?”
梁垣也知道她和清阳关系好,“随你们。”
谢池春笑意盈盈,拿出一块红色皮革制的护臂,上面还绣制了不同的野兽花纹,十分精致,梁垣看了一眼,“朕从不用护臂。”
护臂乃是为了防止搭弓射箭的时候手臂被弓弦所伤,梁垣从不戴这东西。
谢池春盈盈笑道,“这是清阳公主送给妾的。”可是团娘亲手做的呢。
梁垣顿了顿,才淡淡“哦”了一声。
谢池春自笑了一会,才拿出一枚玉扳指,“这是妾送给陛下的。”
戴着特制的扳指便于拉弓放弦,也可以起到保护手指的效果。
梁垣也从未戴过这东西,不过还是接过去戴在拇指之上,大小刚刚好。
“如何?”谢池春探过头来。
梁垣淡淡点头,“挺好。”
谢池春笑,“那陛下可要戴着。”
“春娘,原来外面的天这么高,这么辽阔。”
谢池春和清阳公主坐在一驾马车内,清阳公主掀开轿帘,看着外面的景象,“从我出生开始,还从来没有出过宫。”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宫外的景象,原来,没有了那四面红墙的天是这样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片云都让她觉得那么新鲜美丽。
谢池春握住公主的手,她从小就缠着阿耶带她去这去那,倒是去过好些地方。
谢池春笑,“等你成了亲,在宫外建了府,就可以随意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了。”
公主也笑起来,“是啊。”
谢池春拉着她的手笑道,“团娘这次可要多打些猎物。”
公主有几分不好意思,“我的箭术不好。”从前没有人练过她箭术和骑术,“还是这两个月临时抱佛脚学了些。”
“没事。”谢池春拉着她,“你跟我一起。”
“嗯。”公主乖乖点头。
秋猎的围场距宫中有两百多里地距离,他们这大部队从清晨出发,乘着月色到达围场,安营扎寨,等到第二天,才正式开始秋猎。
橘红色的日头照在前方茂盛的丛林之中,树的顶端都染上阳光的色彩。这围场很大,足够这数千人在其中纵马奔腾狩猎。
皇帝,所有要参与秋猎的宗亲贵胄、大臣们都骑在马上,皇帝在最前方,搭弓射箭,待他射出第一箭,这场为期七日的秋猎才正式开始,所有人可以自行在林中寻找自己的猎物,届时会按猎得猎物的多少给予赏赐。
梁垣手中箭如流星飞射而出,群臣爆发出山呼万岁之声。
梁垣一手牵着缰绳,对谢池春几人道,“你们小心点,不要跑太远。”
随侍梁垣的,除了谢池春,还有淑妃薛巧鸾。
“是。”谢池春、清阳公主和淑妃都应道。
梁垣自一夹马肚子,□□宝马飞驰而去,今日是围猎第一日,他是没心等谢池春她们的,要自猎个痛快。
“我先走了,你们自便。”淑妃薛巧鸾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马身上,扔下这么一句也一夹马肚子飞驰而去。
谢池春看着她的背影,“淑妃骑术很好。”
她入宫也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了,也拜会了贵妃她们,但淑妃似乎性格有些冷僻,谢池春只在贵妃宫中见过她两回,她也都是略坐坐就走了。
“是啊。”公主拉着缰绳,“淑妃是将门之女,精于骑射。”
“我们也快些出发吧,不能落后。”谢池春笑,拉着缰绳,双脚一夹马腹,“驾。”
“驾。”公主也忙催马跟上。
呼呼的风声掠过耳畔,身旁的林子在飞快地倒驰,公主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谢池春忙回头,“团娘,怎么了?”
公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春娘,我喜欢这里,我喜欢秋猎。”
在这样大的围场里纵马飞驰,和在宫中跑马可是全然不同的感受,有种天宽地阔,任我驰骋的感觉。
谢池春也朗声笑起来,催马加快速度,“团娘,我们比比谁猎到的猎物多。”
“不要。”公主拒绝,“我肯定比不过你。”
“来嘛。”谢池春笑着继续邀请道,二人并肩策马而行,笑声洒落在风中。
那有只獐子。
在丛林之中,一抹黄棕色的皮毛露出一点,这獐子听见马蹄声,跳起来向丛林深处跑出。
谢池春当即抽出一支箭,搭弓射出,正中那獐子的脑袋,獐子倒在地上不动了。
谢池春看向清阳公主,笑道,“我已经猎到第二只了,团娘还一无所获呢。”
公主哼了一声,“我原没答应和你比试。”
春娘什么都好,就是总爱和人比试,对弈、围猎,总想着和人比比。且她比试起来是不让人的,不知哪来的那么多好胜心。公主想着,又觉得有些好笑。
两人下马,把这獐子捆了,公主望着远处的林子,“春娘,我们去那边看看好不好?”那边似乎开了许多山花,十分美丽。
“好。”谢池春也把弓箭暂收起来,她来秋猎原本也是为了游乐放松,也没打算同那些人争夺狩猎的名次,便暂时放下弓箭,一心同团娘玩乐。
“原来不是山花,是枫叶。”二人策马走近,方才看清原来这边的红色并非山花,而是火红的枫叶,染透半边的树林。
“平林尽日霜风劲,枫叶翻丹似落花。”公主笑道,“真美。”
宫中也有枫叶,但哪能比得上这样漫山遍野的红叶颜色。
的确很美。二人也不急着向前,慢悠悠打马而行,谢池春随手摘下一片红色枫叶,别在公主鬓边,“好看。”
二人边走边笑闹间,□□的马儿突然有些不安地踢了踢后腿,谢池春抓住马缰,对公主道,“小心。马儿躁动不安,可能附近有大型野兽。”
前方的林子里传来一阵低沉的吼声,震得周围的树叶都簌簌颤动,谢池春皱眉,“走。”
二人正要调转马头,只见一只黑熊从树林中扑出来,盯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这黑熊比一般的黑熊体型更大些,盯着人便让人觉得一身胆寒,两匹马也吓得躁动不安,谢池春都险些勒不住它,清阳公主更是在马上摇摇欲坠。
谢池春紧紧盯着这黑熊的眼睛,搭弓射箭,瞄准它的眼睛一箭射出,这黑熊却恰发出一阵低沉咆哮,胯下马儿吓得嘶鸣不止,高高扬起前蹄,导致谢池春的箭也射歪了,擦着这黑熊而过。
黑熊更加被激怒了,朝着这边扑过来,公主的马儿一声嘶鸣,高高抬起前腿,竟然将主人甩了下来,自己逃命去了。
“团娘!”谢池春急急再次搭弓,眼看这黑熊的爪子已经快到眼前,只听得一声破空声响,一支羽箭直直钉入这黑熊眼中,力道之大将黑熊钉得后退几步。
这羽箭有一半都没入黑熊脑袋中,但这黑熊竟然一时还没死,咆哮着再度举起厚重的熊掌,谢池春已经搭弓出箭,一箭射中它剩下的那只眼睛,黑熊摇摇晃晃踉跄几步,终于沉重地倒了下去,震得周身泥土都飞溅起来。
“团娘。”
谢池春急急回身去看公主,只见一身着浅绿色圆领窄袖袍的年轻男子接住了从马上坠落的团娘。
“公主。”这年轻男子忙将团娘放下,后退两步,行礼道,“公主,婕妤。”
团娘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谢池春忙翻身下马,过去扶住她,“团娘,没事吧?”
团娘摇摇头,“没事。”
“多谢你。”谢池春对这仍跪在地上的年轻人道,这人便是方才那一箭的主人,若非这一箭相帮,恐怕她和团娘方才真是危险了。
“不敢。”这人虽跪在地上,但是脊背挺直,目光清正。
“快起来吧。”团娘上前两步,扶着他起身。
“你叫什么名字?”团娘声音细细的。
“臣门下省录事柳江明。”柳江明拱手道,“可容臣送公主和婕妤回去?”
团娘看向谢池春,谢池春点点头,“有劳你。”
她倒罢了,但是团娘受了惊吓,又从马上跌落,今日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为好。
梁垣也听闻了谢池春和清阳遇到黑熊的事情,提早结束了狩猎赶回来。
谢池春摇头,“没事,只是公主受了些惊吓。”
谢池春她们去的那片林子不算太深,多是一些草食动物,这回竟让她们遇到了熊,“你们这运气。”
梁垣把马鞭扔下,“你们明日还是同朕一起。”
谢池春笑,“那就仰赖陛下保护我们了。”
公主站在谢池春身旁,半个身子都藏在谢池春身后,细声细气道,“多谢阿兄。”
她有些怕这个兄长,先皇留下的子嗣众多,梁垣与这个妹妹并不熟悉,公主原本就有些胆小,梁垣也不怎么同她说笑,故而她对梁垣还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
梁垣今日倒难得关怀几句,“清阳受了惊吓,今日好好歇息压压惊。晚上那道炖熊掌留给你吃。”
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是。”
她生母早逝,先皇又认为她不详,并不喜她,她其实心中十分盼望亲情,因而侍奉太后尽心竭力,梁垣此刻随口一句关心她也觉得开心。
“阿兄。”公主鼓起勇气,“今日多亏柳录事相救。”
梁垣点点头,“朕会赏赐于他。”
这一日,众人捕到了许多猎物,小到兔子、野鸡,大点的鹿、狍子、獐子,还有野狼和彘,收获颇丰。
当然,也有什么猎物也没能打到的,这时候便躲在人群后方,默默无声罢了。
晚上的食物自然就用这些打到的野味烧制,不像宫里的御膳一样精细,但是别有一番风味和野趣。
堆起木炭,整只的牛和彘剥皮除毛去了内脏,用木棍穿起来放在炭火上炙烤,炭火发出噼拨之声,火星顺风飞起来,牛和彘被炭火的热度烤透焦香,微微地渗出一点油光来,几里外都能闻到这香味。所谓是浑炙犁牛烹野驼,交河美酒归叵罗。
“好香。”谢池春兴致勃勃,她喜爱宫内精致的小点,也爱这样粗犷不拘一格的吃法,自有不一样的风味。
谢池春一边等着面前的肉烤熟,一边替公主留意着,她眼尖,见稍远些的地方坐着一衣着华贵,头发用金冠束起却仍见花白,身形适中却有几分大腹便便的老者,不正是卫国公吗?卫国公身边坐着一位美貌妇人,看年纪可绝不是卫国公夫人。
卫国公身后,有几位年轻郎君,模样都生得不错。只是隔得这么远,看的不十分清晰。
谢池春偷偷和公主咬耳朵,“那就是卫国公,不过不知道哪个是卫小郎君。”卫小郎君,太后为公主挑选的驸马候选人之一。
公主破有几分不好意思,不敢往那边看,谢池春替她认真品评,“我猜是左边那个,左边那个长得俊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