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
梁柯也轻笑着想,真是个微妙的称呼啊,泾渭分明。
在她眼里,他和梁慕织一直是同一国的么……
梁柯也捡起掉在腿边的钥匙,给自己松绑。
他站起来,左手五指扣着右手手腕,活动了下,十字吊坠顺势摇来晃去,微光粼粼,动作里透着股野痞又傲慢的劲儿。
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没喝水,他状态不算好,但气势仍在,慢慢走到秦咿身边,颀长的影子似风雨来临前的云层,黑压压的,罩在她身上。
秦咿仰起头,睫毛湿得发沉,喃喃:“他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梁柯也冷眼看她,看了很久,眼眸深处积压着太多情绪。之后,他俯身在她面前蹲下,两指捏着长链的尾端,露出那枚吊坠,递到她面前。
“认得吗?”他故意问。
秦咿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全是清苦的味道。
梁柯也直视着她,“我也认得——当初,这个小东西从你书架上的小盒子里掉出来,你怕我碰到,衣服都顾不得打理,先去捡它,然后,将它往身后藏。”
“你这么在意它,是因为它意义特殊,还是因为它的主人叫谢如潇?”
所有情绪,感激的珍惜的,难过的憎恶的,都堆了在一起,纠缠不清。
秦咿孤立无援,脑中一片空白。
梁柯也松开那枚吊坠,转而去捏秦咿的下巴,轻声说:“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一个道理——流于表面的爱意未必贵珍,藏在心里的,才是最想保护的。”
“秦咿,”梁柯也要她抬头,看进她眼睛里,声音更轻,“扪心自问,在我面前,你都藏了些什么?”
“我希望你对我坦诚,你跟我讲了方瀛,讲方恕则,讲你受过的委屈,唯独不提谢如潇。”
“你把他藏起来——若问心无愧,你为什么要藏他?”
第65章 chapter 65
随着梁柯也的动作,十字吊坠自秦咿眼前晃过去,光芒凛冽。她闭了下眼睛,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却是徒劳。
“梁柯也,”她叫了声他的名字,眼神空旷着,小声问,“谢如潇还活着吗?”
梁柯也没做声,脸上也看不出太多表情变化,无人知道,他胸腔深处正燃烧着一场火。汹汹火势不烧他的皮肉骨骼,单单焚毁他一颗心。
他想,所谓“心如刀绞”,大概就是这种滋味吧。
那天,离开春知街后,梁柯也是在去往机场的路上被拦下的。
将他截停的那辆凯迪拉克上挂着竺港两地的车牌,司机也是熟面孔,港岛老宅的人,客气地朝梁柯也弯腰鞠躬,说:“请小少爷随我回去一趟,夫人有事要同你谈。”
梁柯也并不知道方恕则已经将他的感情动向卖给梁慕织,只当梁慕织是为了Jonas的事要找他聊。受司机的邀请,他临时换车,坐进了那辆凯迪拉克。
车上还有个助理模样的女孩子,清清秀秀,很文弱。趁梁柯也没防备,小姑娘先用特制的电击器攻击他,又给他注射了一针麻痹运动神经的药,顺便收走他的手机,以及,其他电子设备。
再醒来时,是在酒店的床上,梁柯也常住的那间酒店套房。梁慕织一身西服套装,坐在床头的单人沙发里,长腿交叠,仪态绝佳。
梁柯也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见到梁慕织是什么时候,一年前,还是,两年前,四目相对的一瞬,彼此都觉得陌生。
不等他开口,一只黑色手提箱扔在他面前,就是他在秦咿面前砸碎的那一只。里面装了许多杂物,还有资料和照片。
当初,梁柯也叫私家侦探调查秦咿时,只是粗略地查了下,并未深挖。他期待着秦咿能放下防备,亲口将身世讲给他听,因此,也没多注意尤峥的案子里有个叫谢如潇的少年。
药效没过,梁柯也提不起太多力气,站都站不起来,他倚着床头,将箱子里的东西翻了遍,神色很淡。
梁慕织摘了手套,指间一根细细的女士烟,没什么情绪地说:“秦咿的身世你已经调查过,应该听过‘方瀛’这个名字,也知道方恕则,那谢如潇呢?她有跟你提过吗?”
顿了顿,她轻笑一声:“我猜,她一定是不敢提的。”
梁柯也没说话,手指从箱子里勾起一根拴着十字吊坠的长链。
他凝视着那么吊坠,静默无声。
梁慕织看一眼他,继续说:“机会我只给一次——马上断了和秦咿的联系,出国读书。”
梁柯也半秒的迟疑都没有,沉声说:“不可能。”顿了顿,他又说,“我会娶她。”
梁慕织朝桌边的烟缸里弹了弹烟,薄灰坠落。之后,她起身走到梁柯也面前,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很响,梁柯也猛地侧头。
房间里不止她们两个,用电击器攻击过梁柯也的小姑娘也在,还有秘书,以及一个律师模样的人,他们看着,一言不发。
甩完耳光后,梁慕织又将一只手机扔在梁柯也面前,屏幕上正循环播放一段视频,梁柯也扫了眼,眉梢轻轻一抬。
视频的内容,是他在教训林赛。
通过拍摄的角度和位置,以及当天的情形,不难猜出镜头后的人是谁。
那天明明发生许多事,录影的人偏偏选了对梁柯也最不利的一段来拍。这东西一旦传出去,是非颠倒,黑白混淆,梁柯也必然深陷舆论风波,饱受诘责。
拍视频的人不是不懂,而是太懂。
“我不想讲太多难听的话,”梁慕织吸一口烟,再轻轻吐气,“你也不要得寸进尺。挑一所喜欢的学校,尽快出去,十年内,你不许回国。”
梁柯也将手机握在手里,转了两下,忽然说:“录这段视频时,我和秦咿才刚认识。作为方瀛的养女,她以为我是你和尤峥的孩子,对我有误解,想报复我,很正常。”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她并没有把视频传出去,或者,交给某家媒体,”梁柯也接着说,语气平静,“就证明她不是真的想伤害我。”
梁慕织笑了下,她俯身朝梁柯也靠近,压低声音:“视频的事你可以假装不在乎,那箱子里这些东西呢?”
“谢如潇和她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有着相似的童年经历,还亲手杀了尤峥为她的养母报仇。你猜,在姓秦的小姑娘心里,谢如潇和你,哪一个更重要?”
“感激一个人和爱一个人,有什么区别?”
音落,房间里静了瞬。
烟雾不断飘着,丝丝缕缕。
不等梁柯也开口,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震动。
律师模样的男人走过来,同梁慕织耳语几句。梁慕织灭了烟,接过律师递来的手机,当着梁柯也的面,点击接听。
免提功能打开,秦咿的声音清晰传来。
在场的人都听到,她说——
“我想和梁慕织梁夫人见一面。”
梁柯也抬眸看过去,喉结轻轻滑动了下。
在他出声前,通话被梁慕织挂断了。
“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我们来做个测试题——”梁慕织环着手臂,回到单人沙发前重新坐下,“试试看,姓秦的小姑娘究竟是要你,还是要谢如潇。”
仿佛电击的余韵仍在,梁柯也闭上眼睛,抓着床单的手指,骨节发白。
同秦咿见面这天,梁慕织之所以提早抵达茶室,就是为了先将梁柯也关进那间小屋,她不仅命人将梁柯也拷住,还给他补了一针麻痹肌肉的药,让他没力气挣扎。
梁柯也靠坐在墙角,额头微侧,药效让他呼吸艰难。
梁慕织抬手拂开他黑色的额发,摸一摸他汗湿的额头,轻声说:“如果你肯乖乖听话,不再跟方瀛的养女往来,我立刻安排私人飞机送你去德国,或许,你还能跟Jonas见上一面,最后一面。”
“妈妈。”他忽然叫她,声音很哑。
梁慕织一顿,目光闪烁了下。
梁柯也用那双肖似她的眼睛,望向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很幸福。”
“我真的喜欢她,”他力气很弱,几乎是一字一顿,“直到此刻,依然喜欢,想娶她。”
音落,不知为何,小房间里光线暗了下,过分寂静。
梁慕织眸光沉了沉,有些冷,她没说话,转身出去。
之后的一切,就很简单了。
梁柯也听见秦咿的声音,听见她的选择,也听见心跳砸落碎成齑粉的声响。
秦咿不会知道,在挨了梁慕织一耳光后,梁柯也依然想娶她,很想很想。
她不会知道,茶室的小房间里,他度过了多么难熬的分分秒秒。
零星的回忆碎片自眼前晃过,梁柯也感觉到手很冷,心很空,喉咙涩痛。
秦咿问他,谢如潇呢,还活着吗?
被抛弃的滋味叫梁柯也指尖发颤。
情绪濒临崩坏,他没办法理智,也不想再理智。
梁柯也凑近秦咿,两指捏着她的脸颊,哑声说:“谢如潇的死活,对你来说很重要吧?在你不愿说爱我的时候,你看看,你都为他做了什么——”
“你为他画夕阳,画上标注的日期,是我邀你来看坏藤演出那天,你说很忙,没有来。原来,是在忙着给他画风景。”
“这封信,末尾的日期,是球赛那天,竺音和美院的比赛。你没有来看我比赛,却给谢如潇写了信。”
梁柯也单手拂过那堆散落一地的杂物,有什么东西将他的手掌割伤,血水一滴跟着一滴,落在地板上,将一张照片浸湿。
“流血了——”秦咿睁大眼睛,试图握住他,“让我看看!”
梁柯也避开她,他好像失了痛觉,血迹淋漓的手指捡起一张照片,秦咿在照片上看到自己,以及,芜城监狱高耸的围墙。
照片同样标注了日期——拍摄于除夕之前,梁柯也同秦咿闹翻的那段日子。
“你同我决裂,不联络,”梁柯也看着那张照片,无声地笑了下,“却惦记着谢如潇。”
秦咿喉咙很堵,说不出话,泪水涌上眼眶,她连忙闭上眼睛,将情绪悉数藏起。
梁柯也身体里还有药效残留,没力气,他抬手,在墙壁上撑了下,艰难地说下去。
“被关起来的这一小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想,既然那么你在乎谢如潇,超过一切,为什么还要跟我上床?”
秦咿睫毛一颤,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梁慕织派出去的私人侦探有几分本事,不仅跟踪秦咿,还翻出不少积灰的旧照。
少年模样的谢如潇,穿黑衣,叼着烟,腕上绕一条长链吊坠,在烧烤店喝酒,在路边练摊,也在夜场讨生活。他皮肤冷白,表情不多,眉眼里有股痞劲儿,很桀骜。
那股狂妄而傲慢的调调——
“我和他——”梁柯也任由血迹滴滴答答地掉,好像有人在哭,“很神似,是不是?”
秦咿终于意识到事情到底有多失控。
她面色苍白,立即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
梁柯也就是梁柯也,他不像任何人。
“别骗我——”不知是药效的作用,还是情绪波动,梁柯也耳边全是杂音,嗡嗡作响,他听不进任何话,“到这个时候,何必骗我?”
那堆旧照里,还有一张谢如潇摇骰盅的特写,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拍下来的。
梁柯也将它找出来,开口时声音愈发冷漠——
“你那点赌骰子的小手段,都是跟他学的吧。你跟我比三公骰的时候,听着骰盅摇晃的声音时,有想起他吗?”
“那个时候,音乐很吵,灯光很乱,我和他,你分得清吗?”
仿佛是将一段路走到了绝境,秦咿束手无策,又觉得疼痛钻心。
她和梁柯也,像是同时站在独木的两端,摇摇晃晃,身后不见来路,低头看,则是大雾弥漫的深渊。
她很想告诉梁柯也,她从没爱过谢如潇,更不会认错,永远不会。
可是,绝情的话她早已讲完,不留半点儿余地,此刻,又该如何扮演深情?
如果错下去,如果任由他误会,能将原本顺遂的人生还给他。
那么——
就这样吧。
秦咿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哭腔。
梁柯也将秦咿的哭声当做是一种默认,恍惚有箭矢透胸而过,他尝到尖锐的痛,喉咙里血腥弥漫。
第66章 chapter 66(小修)
眼球酸胀得厉害,梁柯也垂下头,自嘲地笑。一身傲骨叫颓败的滋味沉沉压住,看上去分外落寞。
秦咿咬着唇,抽出几张纸巾想按住他流血的伤口,被他侧身避开。
两人身形离得很近,膝盖互相碰到,其他东西却离得很远,像隔着层浓重的山雾,连对方的表情都看不清楚。
外头似乎起了风,雨水的气息从茶室的窗子透进来,滋味清冽。小房间里一片寂静,针落可闻,时间的流逝感变得格外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梁柯也轻声开口,嗓音粗粝得像混了砂:“调查你身世的时候我就想过,你一定不喜欢我妈妈,我妈妈应该也没办法接受你。”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血液的味道盈满呼吸,是苦的,他咳了下,声音更轻,“我可以离开他们,可以不姓梁。他们从不在乎我,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秦咿陡然一颤,心口和眼睛一并刺痛,手指发抖。
梁柯也长久地凝视着某一处,某个无意义的角落,自言自语似的:“我会多写歌,接商演,甚至可以去乐器班代课。我不怕吃苦,会努力赚钱,给你更好的生活。”
离开梁家,脱掉那身“金装”,也许,他会失掉几分光泽,但梁柯也终究是梁柯也,他的磊落不会变,他的真诚不会变。
雨声好像和他的气息混在了一起,潮湿的,冰冷的。
秦咿咬着唇内的软肉,齿列间泛起一丝薄淡的血色,但是,她已经感觉不到疼,心口的闷窒感压过一切。
梁柯也仰头,缓缓吐出口气,没什么情绪地说:“我从未想过,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你心里有另一个人,你想保护他。”环顾四周,那些信,那些照片,一张张的,散落如雪,“点点滴滴,都是你对他的在乎,那我呢?”
他难得露出几分茫然:“我算什么?”
秦咿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她想,以梁慕织的性格,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放过我?
离开梁家,等待梁柯也的不止有琐碎而忙碌的生活,还有打压、限制,处处碰壁,郁郁寡欢,以及,居心不正、虎视眈眈的方恕则,随时准备取代他,羞辱他。
或许,梁柯也并不在乎这些,但是,秦咿在乎。
我怎么能让他落入那种境地——
秦咿心里情绪沸腾,恨意和偏执层层缠绕,叫她透不过气。
两人都陷在自以为是的森林里,迷了路,走不出来,也窥不见方向。
寂静持续片刻。
梁柯也好像下定某种决心,眸光移过来,看着秦咿:“我知道,你会说那些难听话,一定是因为他们用谢如潇的性命要挟你。你放心,谢如潇活得好好的,他们只是拿了他的东西,并没伤害他。”
“既然如此,”梁柯也目光黑沉得有些偏执,语气也是,“你和我做笔交易吧。”
秦咿隐约猜到他会说什么,心口更酸,骨头发冷。
梁柯也好像没注意到秦咿的表情变化,径自说下去:“我帮你和那些人抗衡,帮你保住谢如潇,让他平安出狱。”
“唯一的条件是,你嫁给我。”
苟延残喘一般,他声音极静,起伏全无。
“秦咿,我们结婚。”
就算在她心里他只是另一个男人的影子,他也想将她留在身边,困她一生。
秦咿怎么可能任由梁柯也这样作践感情,也作践他自己。
她果断的,“不需要——”
“我不需要你帮我抗衡什么,”秦咿深深呼吸着,“我也不会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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