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啦——”
温之皎拉上琴包的拉链,气呼呼地提着小提琴走了。
到了下午,她又换了几个法子折腾,偏偏谢观鹤死在病房里了似的,一点反应都没给。搞得她像是把所有力气全对着棉花用了似的,烦得要死。
就像现在,温之皎恨不得在门外吹拉弹唱,但晚饭的餐食还是照样送进谢观鹤的病房里又送出来。
小秦站在门口看着温之皎,轻声道:“温小姐,您今天似乎一直没吃饭,这样对您身体不好。”
温之皎:“……不吃了,没胃口。”
她气都气饱了,也终于不想折腾了,一转身回了自己病房。
什么人啊,这么能忍,是乌龟吗?把脑袋缩进去就什么都不管了?!
窗外,盛夏的天空笼罩了一层灰色的厚纱,夜晚的空气也显出了略微浓稠的厚重感。
温之皎爬上了病床,两条小腿翘起摇晃着,很有些无聊地玩着小游戏。今天是第五天了,而她还一次都没见到谢观鹤,人已经气得彻底释然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释然什么,只是崩溃得有点发笑。
今天要是见到了,明后天还得想办法见面。
今天要是见不到,任务失败了,她就再也不用想办法了!
温之皎破罐破摔地想着,却发现顾也回了信息。
[宇宙跳跳皎:【录音】]
[顾也是人:……]
[顾也是人:this is true music.jpg]
[顾也是人:效果怎么样?]
[宇宙跳跳皎:没用,一点用没有]
[宇宙跳跳皎:今天一面都没见到,感觉完蛋了]
[宇宙跳跳皎:流泪猫猫头.jpg]
[顾也是人:哎哟,这么可怜啊]
[顾也是人:啊那怎么办]
温之皎:“……”
没用的东西!
温之皎跪在床上,对着枕头打了两拳,却感觉什么东西骤然掉在地上,发出小小的声响。她探头望过去,望见一把模样奇怪的钥匙,是那字帖在的保险箱里的钥匙。
她看着那把钥匙,脑中缓缓浮现了谢父的话。
他是不是说过,自己可以用它和谢观鹤提条件来着?而且系统任务里显示,拿字帖是支线任务,可见谢观鹤是主线日常,那用这个字帖提要求不就行了吗?牺牲一个支线任务,换两个主线任务成功,赢!
温之皎头上的灯泡缓慢亮起,连带着她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她立刻捡起钥匙往外跑。
哼哼,这么好的主意都被她想到了!
温之皎急匆匆坐上电梯上楼,刷开了门禁,刚进到走廊,便迎面看见穿着病号服的谢观鹤。在昏黄的灯光下,他被人扶着,站在病房门门口,似乎准备去散步。一如既往,一副子眉眼冰冷,目下无尘的样子。
但谢观鹤一抬眼望她,便移开视线,转身要回病房。
她急了起来,“你跑什么!”
温之皎迈开腿,跟要蓄力发射出去似的,但——哑火了。她身体一软,眼前一阵阵昏黑出来,耳边有了尖锐的声响。
跟谢观鹤这个狗崽子较劲一整天,她都没来及吃饭,好像饿得低血糖了!
她身体晃了几下,被身旁的守卫扶住。
“温小姐你没事吧?”
守卫问道。
温之皎努力晃着脑袋,像是在努力撑着身体,“我……我没事。”
她话音都有些含糊。
守卫道:“温小姐,我送你回去。”
谢观鹤的手握着门把手,听着身后的动静,他垂着眼。
根据小秦的汇报,她今天似乎没吃东西,应该是低血糖。
等会儿叫人给她送点吃的就行了,现在她也不会有大碍。
他望着自己手上的流珠,听见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和含糊不清的话。她都快晕了,还不忘嘟囔着都怪你之类的话来倒打一耙。
守卫的脚步声响起,她嘟囔的话音也越来越小,跟快熄灭的蜡烛似的。
谢观鹤紧紧攥住门把手,想要推门而入,心中梗着一口气。气儿不知道在哪里消散了,他松开手,转过身望向守卫,道:“把她抱到病房里吧。”
守卫和小秦都有些惊愕,却依言照办,朝着他走过来。
谢观鹤站在一边,望见她缩在守卫的怀里,唇还在抖,眼睛找不到焦点似的,努力睁着。就好像这两天在门外又吵又闹又蹦跶的人不是她似的,现在看着跟个纸扎的,风一吹就要倒。
他移开视线,觉得她安静起来居然更让人心烦。
温之皎被安置在床上,黑发散落在他的枕上。吃食糖果,饮料点心很快送到一旁的桌上。
他站在一旁看着她,她的发丝黏在有些红的,冒着汗的脸颊上,有些都进了嘴里,被她咬着。
谢观鹤抬起手,拨开她脸上的发丝。偏偏她现在真的难受,紧咬着牙,他用力捏她的下颌,“张嘴。”
温之皎还恍惚着,一点不照办,鼻尖是细密的汗珠。
谢观鹤也不用蛮力,他松开手,拿起了一颗糖撕开,抵在她唇边。她立刻张开嘴,把糖吞进去,那几缕被咬住的发丝,就被他捏着抽开了。
他就撕着糖纸,等着她吃完,再给她喂。喂到第五颗,她的眼神清明了些,脸上的汗水也消散了些。
温之皎声音有点沙,“齁。”
谢观鹤“嗯”了声,撕开的糖没给她塞,自己吃了。微酸的味道应和着糖浆,水果香气从唇齿蔓延到鼻腔,很不错的味道,但不能再吃了。
他喝了口水,道:“饭在旁边,自己吃吧,吃完我会派人送你出院。”
第64章
温之皎躺在床上, 还是病恹恹的,她撑着床,眼睛又找不到落点似的。好一会儿, 她才说,“你怎么这样?”
谢观鹤看向她,“我哪样?”
温之皎扶着脑袋, 像是泛恶心, 脖颈抽动着。谢观鹤拿起一旁的水,拧开盖子, 递了过去,她便立刻得到救赎似的, 抱着瓶子咕咚咕咚喝水。
谢观鹤话音平静, “是你自己为了找麻烦,一天都没吃东西的。”
他顿了下,才又道:“小秦提醒过你。”
中午和下午, 各自提醒了两次。
可她全不当一回事。
温之皎跟小水牛似的, 将一整瓶水喝完,撑得打嗝。
谢观鹤微微蹙眉。
温之皎握着矿泉水瓶,轻轻打了下他胳膊,“喝完水人就是会打嗝, 你什么表情?”她很不满,昂着头,恨透了他,从他的言行举止找出每一个他针对她的证据。
谢观鹤今天能走动了,可身体仍很一般,黑发下,脸仍是苍白的。他走路时很满, 身上和手上都佩戴着很多仪器,宽大的病号服随风吹动,愈发显出他脆弱孤冷的气质。
现在他不是作威作福的金银菩萨,亦不是目下无尘的寒玉菩萨,只是随时要化的泥菩萨。可泥菩萨纵然自身难保,却还是走到了她身旁小桌上,拿着筷子和碗,拨了一小碗米饭。他递过去,“现在不吃,等会儿送你出院,你喊饿也没人理你。”
温之皎扫了一眼米饭和菜,又不配合起来,“不要,你让我走就要走吗?我今天就躺在这里睡觉,有本事你趁我睡着把我带着床一起送走!”
谢观鹤放下碗,垂着头看她。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在他脸上打下阴影,氤氲了冰冷的气质,他道:“你想吃什么?”
真奇怪,明明她说的话是抗议他的决定,可他的提问和她的话毫不相干。可更奇怪的是……温之皎有种被勘破心思的恼怒,她皱着眉看他,“你给我什么我不想吃,我就是要跟你闹,除非你答应我一些条件。”
她摸着口袋里的钥匙。原本要拿它做交换的,但现在她直觉,也许她不一定需要付出什么就能得到想要的。这种感觉,上一次出现时,是在他吻过自己后,手在颤抖时。那时她模糊的感觉,也许他不会对她做什么。
于是温之皎直直地看着谢观鹤,得意的华彩几乎要从眼里溢出来。谢观鹤凝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几秒,却笑了下,“鱼?草莓?樱桃?”
温之皎莫名其妙起来,“谢观鹤!你能不能听人说话?”
她说话时,带着糖果香味的呼吸都像是一起传了过来,令他察觉到唇齿间还有咽下了一颗糖时的黏腻。
“百香果,酸枣糕,停产的索菲奈酸硬糖,茄汁蒸蛋……”谢观鹤没有再看她的脸,他的手伸进裤袋里,步履缓慢地走向窗户。风吹起窗帘,今晚有着大雾,高楼大厦即便灯火通明,却也像雾海中的鬼影,一只只眼睛尽数望向他们,他话音越来越轻,“想吃什么呢?”
温之皎起初还觉得这人发神经,但听着听着,她的大脑突然空白了几秒。她的头僵硬地转动了下,看向谢观鹤的背影,方才吃下的几颗糖几乎翻涌在胃部,嘴里泛处酸水。她张着嘴,好几秒,“你怎么会——?!”
她突然说不出话。
这些全都是她爱吃的,谢观鹤当然有一万种办法知道她的饮食喜好名单,但怎么能一口气全报出来呢?
温之皎的手攥着被子,背部都挺直起来。
“因为我比你想象的还要你了解你。”谢观鹤的手搭在窗台上,转头看向温之皎,露出了很淡的笑,“现在,你还想要和我谈条件吗?”
风吹入室内,吹得温之皎一阵阵发冷,也冷得她收起了试探与侵入的爪子。她绷着表情,恨恨地看着谢观鹤,抿着嘴,好半晌道:“变态,坏种,王八蛋!恶心!你真让人恶心!”
谢观鹤望了她一眼,抬起手合上了窗户。
温之皎闷闷的,用力捶了下身下的枕头,道:“我想吃阳春面。”
谢观鹤点头,正要唤人,可又听温之皎含糊不清的,像是向往的话音,“我想吃那种刚做出来的,用油煎过的蛋的汤面,我想吃我妈妈做的那种……油是凝固的那种……”
他道:“需要一些时间。”
他刚说完,便听见她咽口水的声音,接着又是些委屈的嘟囔,“可我真的好饿好饿,我又要晕过去了,你想想办法啊。”
谢观鹤:“……”
他很有些不耐烦,看着温之皎,道:“你要是饿,面前就有饭。”
温之皎更委屈了,眼睛却睁大,凝着他,“但这又不是我想吃的,而且现在也冷了。”
谢观鹤的手抓着流珠,转动了下,“吃了你就走。”
“你先让我吃到再说啊。”温之皎抿着嘴,“我要那种刚做好的,热气腾腾的。”
谢观鹤点头,走到书桌前,从椅背捞起了一件外套。他走到病房外,和小秦说了几句话,没多时,他站在门口道:“跟我来。”
温之皎慢吞吞地床上走下来,还有些晕,走到谢观鹤旁边。
谢观鹤这才往前走。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个身体本来就糟,一个刚低血糖过,两人都有些步履蹒跚,身后的守卫看着都在忍笑。
等他们上了电梯时,温之皎才道:“他们都在笑你。”
谢观鹤不说话,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之皎又道:“你走得这么慢,怎么不拄着拐杖?”
谢观鹤转头,瞥了她一眼,“怕拿起来打你。”
温之皎:“……你怎么这么讨厌?!”
谢观鹤又不说话了,电梯的传送履带咔啦作响,发出难听沉闷的噪音。他的脸在光线下晦暗不清,喉结上下滑动,徒劳吞咽太多东西。她偏偏也没有说话,空气之中,尽是他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电梯停在二楼,是个狭长冷清的走廊。
谢观鹤一路将她带到这栋楼的餐厅后厨,这会儿,后厨一片冷清,铁制的台面都透着寒冷的光线。
温之皎皱着脸,“这也没人做饭啊?”
谢观鹤“嗯”了声,才道:“我现在打电话叫他们过来。”
温之皎:“……也不必如此吧!”
“知道就行。”
谢观鹤道。
他说完,挽起袖子,走到了一个较小的灶台开了火。
温之皎:“……?!”
她震撼起来,“你还会做饭?”
谢观鹤没理她,他热了锅,准备了水,挑开了个盖子,选了她口中“凝固的油”——猪油。油遇热发出细小的噼啪响声,紧接着下盐与鸡蛋。煎完蛋,他又烧水煮面,刚抓一把,温之皎就道:“多一点多一点!我要吃多点!”
谢观鹤斜睨她一眼,道:“你吃不完。”
温之皎道:“我在家煮面都放这么多。”
谢观鹤笑了下,“行。”
他抓了更多的面,面煮时又调料汁,加蛋。
很快,一份阳春面出锅,倒入碗里。
谢观鹤正想叫温之皎,却发觉她从餐厅里拖了两张椅子进来,脸上是期待得不得了的表情。她把两张椅子歪歪扭扭地摆在一张桌子上,用手撑着脸,“快点快点,我要吃饭。”
他拿筷子挑起面,给她盛了一大碗,锅里却还剩一大碗。
温之皎接过面,先喝了两口汤,笑容都被油水滋润了似的,透着脂肪的诱人。谢观鹤站在锅前,道:“还剩很多。”
温之皎道:“你吃啊。”
谢观鹤顿了下,“我晚上没有吃东西的习惯。”
“但剩那么多,你不吃不就浪费了。”
温之皎用筷子捞起一大把面。
谢观鹤深呼一口气,道:“不是你说你在家就煮那么多的?”
温之皎点头,“对啊,但我在家也会剩一大锅啊。”
谢观鹤:“……”
他无言,最终还是倒到碗里,坐到她一旁。
温之皎吃得一脸热汗,脸上是汗津津的红,吃了一半,还有些稀罕地道:“你居然还会做饭诶,我看你好像恨不得被八十个人伺候,而且你好舍得放油,这个煎蛋和汤都好香!”
谢观鹤吃了一筷子面,唇齿都被油的香味浸润,一下子仿佛回到了在道观住的时候。他放下了筷子,看着温之皎吃东西,胃部的酸液像藤蔓,一寸寸往上爬,几乎要爬出口腔。
她鼻尖是亮晶晶的汗水,脸颊是热腾腾的红,唇润极了。
谢观鹤的手指动了下,他嗅着面的香气,唇齿摩擦着舌尖。好几秒,他道:“我以前住在道观。”
她被这个话题吸引,仰着头,嘴边还黏了葱花,很滑稽。
谢观鹤没忍住笑了出来,那本该被止住的话,顺着笑声继续了下去,“那里的东西都清汤寡水的,有时候肚子很饿,嘴里很空。所以会去晚上去小厨房偷偷开火。”
“不会有味道吗?”
“有,所以要提前封死,不让味道散出去。”
“这怎么来得及?”
“我做了很多计划。”
谢观鹤说完,却觉得更滑稽了,他的确做过很多计划。会算道观的方位,根据天气预报算晚上的风向,会摸清楚道观的人动向,还会不断规划路线,原因只是他想吃一份面。
温之皎吃完最后一口面,又抱着汤碗喝了几口,满足得不得了。
她笑起来,扶着脸,点评道:“可越做计划,感觉越难成功。”
谢观鹤的唇动了下,没有说话。
的确没有成功,因为他最后都忍住了。
最难克制的时候,报复性地脑内幻想,一遍遍想要放多少油盐与鸡蛋。有时候想到恍惚,分不清现实与幻想,她顺理成章成为幻想的一环,又成为重心。
今天是他第一次做面,也是最后一次,权当满足无数次渴望又没能实现的逾矩。即便他们之间有过一个破戒的秘密,但它即将永远沉没,犹如她面下藏着的蛋。
谢观鹤道:“面吃完了,他们在外面等你,会送你回家的。”
他说完,看向她,她又扭扭捏捏起来,像是想作妖。她擦着嘴,眼珠转来转去,像是有十八个心眼准备酝酿坏主意,可最后,她昂着下巴,站起来往外走。
出乎意料。
谢观鹤平静地想,她的脚步声很轻,他没有起身,只是重新握住筷子吃面。吃了两口,动物油脂的香味与鸡蛋的香味融为一体,面条已经有些软了,却仍然味道不错。
但他或许太多年没有改变自己的饮食规律了,刚吃完,胃部的满足感还未传达,心肺便促使他的喉咙一阵痒意。他咳嗽了几声,血又从喉头涌出。他咳嗽了很久,手帕上染上一串红。小秦正好赶到,连忙走到他身旁,“小谢先生,需要现在去检查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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