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从后背窜起,宇文佗急急命令,“快,召集人手,对敌!对敌!”
宇文佗连鞋都来不及穿,抄起墙上的长刀就朝外走。
他营帐周围都是关系十分亲厚的族人和属下,此时听到喊杀声,根本来不及搞清情况,只下意识听从他的命令,拿起武器去迎敌。
还没来得及结阵,四周已被包围住了,人数起码上千。
同是鲜卑人,又没有血仇,独孤卜一时没下杀手,他也下不了杀手,还要给自己留点退路呢,只叫属下围住他们,场面一时僵持。
“独孤卜,你干什么?你要造反吗?”宇文佗看到骑在马上的独孤卜,气不打一处来,赤脚站在原地高声质问。
独孤卜冷笑一声,“我看造反的人是你,水淹麦子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宇文佗一t时语塞,他们今晚准备得这么充分,显然不是刚发现。
他心里一阵后悔,早知道该更谨慎些,等那个汉女走了再做,可惜现在后悔也迟了。
“我不知道,谁淹麦子了?只怕是我手下的人自己不想种田才这么干的。”
“是吗?”
这时,一道特别的女声响起。
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气势威严的女人骑着马从众人中走到前面。
“他们已经交代了,是你亲自下的命令。”
宇文佗目眦欲裂。
他环视一圈,自己和属下被四面包围,他人数不少,只可惜没有准备,他现在要是敢有动作,独孤卜肯定会立马叫人射箭。
难道就这么认栽?
不,独孤卜,还有他呢。
宇文佗眼皮一抬,突然变了态度,气势汹汹地问:“独孤卜,你这是干什么,你竟然听从一个汉女的命令对我下手?你还是鲜卑勇士吗?她只是个外人,我们才是生长在土默川的儿郎,你居然因为她把箭指着我?”
“你知不知道,一旦土默川都种上麦子,这片土地就不是你的了,种麦子需要那么多人,王会命令更多的人来占领这里,你会被赶到角落,只守着那么小一块土地,你再也不能称霸土默川了。”
“你现在应该跟我一起把这个汉女杀了,只要种麦不成功,王就会放弃,到时这片草地还属于你。”宇文佗大声叫嚣着。
独孤卜总算知道宇文佗为什么要破坏麦苗了,要是真照他说的,他以后拥有的土地会减少……
宇文佗见他脸色迟疑起来,再接再厉,不断蛊惑他,“这个汉女身边只有十几个人,完全不是你的对手,杀了她!”
阿茅听懂两人的话,紧张得不行,偷偷靠近张铮告诉他,张铮气势一变,让四周的凉州亲卫加强戒备,以防独孤卜反水。
剑拔弩张。
宇文佗不断怂恿独孤卜,若澜却没出声打断,冷眼看着他。
独孤卜差点被他绕进去,听到后面才猛得清醒过来,用力地摇摇头,“不,宇文佗,你在骗我,杀了这个汉女我怎么向王交代?被王发现的话,我会死得很惨的。”
独孤卜再也不受他蛊惑,“宇文佗,你投降吧,向王认错,说不定还能保住你的性命,不然我就要动手了。”
宇文佗不甘心束手就擒,抄起长刀劈了过来。
他一动,宇文部的人也跟着动,独孤卜只能命令自己的人动手。
将近千数人马混战到一起,场面一时乱糟糟的。
张铮主动迎上前加入了混战,他的目标是——宇文佗。
“活捉他。”他加入混战前,若澜说。
这场乱战的结果没有悬念,不到半个时辰宇文佗就被擒了,他一败,其余人也没了斗志,丢下武器被独孤卜的人看管起来。
场面被己方完全控住,拓跋怀主动来到若澜身边,“周大人好胆量,您难道真的不怕独孤卜反悔?”
一旦独孤卜反水,就算王事后清算他,他们一行人的性命也早不在了。
若澜朝他一笑,表情自若,“自然不怕。”
拓跋怀正要再问,远处正好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支装备精良的小队逼近,打头的正是莫多娄。
“若澜姑姑。”他笑着打了声招呼,然后看了眼,“你们结束得真快,都不让我过过瘾。”
他其实早到了,一直驻扎在十多里外,只是若澜派人跟他说先等一等,她要摸摸独孤卜的情况。
“你以为是来玩儿的吗?”若澜笑骂一句,“这边虽然没事了,但后面还要靠你去镇住宇文部其他人呢。”
聚居在土默川的宇文部族人足有数万,得知首领被擒,焉知不会反抗。
看到莫多娄,拓跋怀瞳孔一缩,再看若澜时已经完全变了眼神。
“是王派莫多娄将军来的?”他问。
“对,我们来了三千人。”莫多娄道。
听到这儿,独孤卜更是惊出一声冷汗,他看向若澜的表情甚至都带上了恐惧,这个女人太会算计了,还好他刚刚没听宇文佗的鬼话,不然他脑袋可能都分家了。
接下来, 若澜让莫多娄的人分成十数支小队,快马去通知其余宇文部的人。
“宇文佗水淹麦苗,违抗王命,已被擒住, 你们不用惊慌, 只要继续种麦, 王不会怪罪你们的, 但要是有人不满想暗中为宇文佗报仇, 那我的刀就要见血了。”
莫多娄如是说。
草原部族住得分散, 宇文佗的营帐附近总共也不过几千人,青壮只有不到一半,若澜出其不意,无需多少伤亡就拿下了他,但拿下宇文佗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更重要的是安抚镇压宇文部。
宇文部足有数万, 草原部族不像中原王朝有那么强的家国观念,更没有忠君思想,对他们而言,你想杀我,我就反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所以叛乱也十分常见。
只是擒住宇文佗并不一定需要拓跋骁派人来, 但要威慑宇文部,则需要强有力的军队。
果然, 莫多娄带着三千骑兵一出现,原本蠢蠢欲动的人就不敢冒头了。
莫多娄是王手下最骁勇的将军之一,他跟着王征战无数, 手下兵将是鲜卑最勇猛的精锐,宇文部人虽多,却是一盘散沙,根本不是对手。
至于独孤部,见识到若澜的手段后,独孤卜再不敢有别的心思,反而在若澜的安排下,主动帮他们劝说宇文部的人安分些。
若澜又放出消息,说她会向王禀告,从宇文部中重新选出一个首领。
此话一出,宇文部瞬间就沸腾了。
那些有点实力的小头领都跃跃欲试,剩下的普通部族则安心下来,只要还是他们自己人统领就行。
重新选出一个首领,多大的诱惑,有人甚至主动找到若澜表忠心,说自己一定好好配合她种麦,希望她能在王面前帮自己说的好话,到时他会奉上许多牛羊做谢礼;还有的跟若澜告密,说谁谁谁是宇文佗的亲信,那个人肯定有异心,绝对不能信……总之,事情就一件又一件地滚了过来,忙得若澜差点连写信的时间都抽不出。
姜从珚是在第二天下午收到若澜的信,跟着信一起到的,还有被押送来的宇文佗。
若澜的信十分详细,把事发经过、独孤卜的态度还有宇文部现在的情况都说得一清二楚。
这么看来,独孤卜应该是个没野心的人,只想安分过日子,现在已经被若澜镇住了,添不了乱,宇文部就比较复杂。
他们暂时失了首领,没有作乱能力,却不会臣服一个外人,尤其是她一个汉人。不说汉胡之分,就是鲜卑自己内部,不同部族都不能一心,他们只认可自己部落选出来的首领。
但如此良机,她必需要在土默川埋下自己的势力,错过这回就不知道有没有下次了,而且,她是希望大力发展农业的,今年秋收至明年开春前如果能垦出更多良田,提高他们的种地技术,粮食产量起码增加四五倍。
粮食就是命脉!
姜从珚思索了会儿,决定把宇文部一拆为二,一半让宇文部自己统领,一半交给若澜,但这样的话,她需要更多的人手。
莫多娄只能帮她镇场一时,不会一直留在那边。
奴隶营?
姜从珚在纸上写下这三个字。
大致有了决断,姜从珚来到帐外,命人把宇文佗带过来。
他身上受了好几处伤,衣裳被血染透,外面裹了厚厚一层泥灰,头发还被削掉了一半。
昨日还是一部首领,现在却成了阶下囚,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被亲卫押着跪在地上。
姜从珚站在他五步之外,“是谁让你水淹麦子的?”
宇文佗抬起头,张大一双黄褐色的眼睛看着她,她就是汉人公主?自己就是败在她手下的。
“没有谁,是我自己决定的。”
“哦?为什么?王早下过命令,你却要对着干。”
“我听说一旦种下麦子,王会派更多的人到土默川,我的土地会被他们抢走。”宇文佗咬牙说。
“这是谁告诉你的?至今为止,王有下过这条命令吗?他有派人过去吗?事情都还没发生,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宇文佗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眼神惊疑。
“还有,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就淹?周若澜和拓跋怀还在那儿,等他们离开再动手不是更保险?你难道不知道被发现后会有什么后果?”
“这……”宇文佗表情扭曲,有些后悔,但更多是愤恨,“他们短时间内根本不会离开,我还听人说他们要待到麦子成熟才会走。”到时就晚了。
姜从珚嗤笑了一声,“都是听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t巧,都被你听到了。”
宇文佗脸色巨变。
姜从珚冷冷地看着他,“你的性命必定是保不住的,只是,你落到现在这个下场,这背后有没有人故意推波助澜就不知道了。”
宇文佗动了动下巴,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
真的是有人故意害他?他不确定地想。
宇文佗的事表面很简单,姜从珚仔细思量后却发现其中有些蹊跷,刚才一问,果然,这背后有只无形的手,只是不知谁才是这手的主人。
接着她命人押上宇文佗,朝王帐走去。
这是拓跋骁跟鲜卑大人议事的地方,她知道那些鲜卑人不待见自己,她没必要讨嫌,并不经常主动来王帐,但她现在有正经要事禀告,去得也坦然。
鲜卑中关于“大人”这个称呼跟中原王朝有些不一样,并不特指官职,有一定地位的贵族都可以这么称呼,部落首领也称为大人,某种程度上,这两个字更像是一种爵位。
鲜卑社会结构松散,官职分得也粗糙,基本就是各个贵族首领担任,集政治、经济、军事为一体。
这样的制度注定他们极容易产生分裂和叛乱,所幸拓跋骁威望极强,率领的骑兵无人能敌,众人惧于他的威势不敢造次,可一旦他……
姜从珚抛开这些念头,来到王帐,让守在门口的阿隆进去通传。
帐门是开着的,还在白天光线明亮,一眼就看到里面的情况。
人还挺多,之前见过的可地延寻、段目乞、贺然干,甚至连拓跋勿希都在,看来是在商量大事。
拓跋骁本坐在王座上,身前站着许多人,却还是眼尖地发现了她,忙起身朝她走来。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到了这个汉人公主身上。
要是寻常人被这么多眼睛盯着或许会很不自在,姜从珚面不改色,迎着众人探究的目光一步步走上前,看着拓跋骁,用鲜卑语道:“王在议事,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拓跋骁:“无妨,商量得差不多了。”
“你怎么来了?有事找我?”他靠过来想抓她的手。
姜从珚轻咳了下,一个眼神看过去——
这种严肃的场合,注意点,别破坏她的形象。
“嗯,正要跟王禀告土默川的进展。”
众人一听都竖起了耳朵。
谁不知道这个汉人公主从拓跋怀手里抢走了这件任务,还抢走了工匠,她现在来禀告,是把麦子救活了?这么快?
“你说。”
姜从珚奉上若澜的书信给他,又一边将若澜抵达土默川后发生的事都细细说给了众人,听说麦子好转时他们心想这个汉人公主确实有点本事,可他们听到宇文佗违抗王命水淹麦子时,都皱起了眉。
真的是这样吗?该不会是这汉女诬陷宇文佗吧?
可下一秒她大力赞美了独孤卜,说幸好有他帮助,他们及时阻止了宇文佗的阴谋。
独孤卜都参与了,她肯定没本事说服独孤卜一起陷害宇文佗,那就是真的了?
“……宇文佗如今已经被押送回王庭,王可要见一见他?”
拓跋骁早知他们不喜欢种地,也不擅长种地,他能容忍他们的不积极,却不能姑息违抗他命令在背后搞破坏。
或许是他先前离开王庭太久,以至于叫人敢无视他的命令。
“带上来。”他大掌一挥,沉声道。
宇文佗被押进王帐。
淹麦子时被这么多人抓了现行,他没什么可辩驳的,很快就交代了。
“是谁让你这么干的?”拓跋骁问。
宇文佗吃惊地看着王,他问的问题跟那个汉人公主一模一样。
他沉默许久,反正他也活不了了,要真是有人暗中害他,他也不叫对方好过。
于是他说:“我听到可地延寻说,王为了种更多的麦子,会派更多人去土默川,到时那片土地就不属于我了。”
可地延寻?
众人下意识朝他看去,一瞬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但他脸色如常,似乎完全没察觉到空气中涌动的暗潮。
“可地延寻,你有什么要说的?”拓跋骁沉声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可地延寻板着一张粗犷威严的脸,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精光乍现。
他看向拓跋骁,“我是说过这句话。”
众人:!!!
就承认了?
“我不该揣测王的意图,我愿向王认错,但我从没叫他淹麦子。”可地延寻说,手掌抚在胸前行了个礼,态度十分诚恳。
不愧是鲜卑的俟懃地何,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十分沉得住气。姜从珚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可地延寻看起来四十多岁,下颌跟大部分鲜卑人一样布满腮须,一双锐利细长的眼睛,头发梳成辫子披在身后,上面缀着许多宝石,上衣一件明蓝加紫红的夹领小袖,下穿纨裤,胸前带着一串硕大的宝石项链,比拓跋骁这个鲜卑王看起来还华丽。
他嘴上认错,可语气坦然,根本不怕拓跋骁降罪。
拓跋骁脸色沉了瞬,露出不悦的表情,但从实质上来说可地延寻并没有干什么,只对他露出一个警告的眼神。
“要是你还敢胡乱揣测本王的意图,你这俟懃地何也不用做了。”
说完,拓跋骁不再管他,目光再次落到宇文佗身上,“来人,将他带下去,斩首!”
宇文佗早料到这个结局,并没有求饶,只恨恨地看了可地延寻一眼。
可地延寻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宇文佗被拖下去,没一会儿行刑的人就提着一颗人头回来,给王过目。
众人知道,王杀宇文佗不仅仅是杀他,还是给所有人的一个警告,要是还有人敢阻止种麦,下场就跟他一样。
没有人再说话,气氛沉闷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清澈的女声响起——
“王,我觉得俟懃地何大人说得对,您确实应该再派人手去土默川。”
可地延寻猛地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射向她。
姜从珚朝他浅浅一笑。
第75章 浴桶(补了点剧情)
“若澜给我的信中也确实提到了人手不足的问题。宇文部和独孤部的人加在一起也只不到十五万, 其中还有不少幼童,加上他们今年还需要分出一部分人继续放牧维持生计,仅现在的一百万亩麦田对他们都十分繁重,只能进行十分粗糙的耕作……要是王能再迁徙一部分人过去继续开垦土地, 同时让农匠对他们传授种地技术, 明年就能种上更多地, 收获百万石麦子。”
姜从珚不紧不慢地将土默川现在的情况一一道来, 分析现状, 条理清晰, 有理有据,叫人不自觉就顺着她的话想下去。
众人惊疑起来,明年再开垦些土地,能收获一百万石麦子?真的有这么好的事吗?
一百万石麦子,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能养活一支十万人的军队。
姜从珚说得很保守了, 明年如果不出现严重的天灾,再加上足够多人手的话,三百万石也不是不可以。
但鲜卑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们没这么多人。
草原环境能养活的人口十分有限,随着拓跋骁这几年不断往外扩张,族内人口确实在增加, 但增加得很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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