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情况紧急吗?不是我,他们就没命了!”
“你还挺得意,你是走了狗屎运,出人命了怎办?”
“所以阿娘,你就该早些教我接生!”
莫婤也是想趁此机会,松动莫母的念头,毕竟她需给自己的手艺找个出处。
况且,莫母亦有些独门绝技,是她在现代才工作不久的“新矛头”不会的。
“夫人,夫人救我!”
见自个劝不动,她还欲找来高夫人帮着劝莫母。
高夫人一把拉住正奔过身
前的莫母,亦是帮莫婤说话:
“顺娘,莫虚掷了婤婤的天赋,别学那等眼皮子浅显的人家,有门手艺岂不更好?”
长孙无忌同李世民,听闻莫婤的喊声,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忙闯了进来,欲护着莫婤。
莫母听罢,一把扔了手中的棍子同高夫人诉苦:
“我这不是怕她将来不好说人家,多得是人嫌我们稳婆。”
“单大人可没嫌你!这种人才是好人家!”
听罢,本就不想嫁人的莫婤,更是忍不住劝道,
“阿娘,难道为了虚无缥缈的好人家,就放弃能安身立命的本事?”
见莫母若有所思,高夫人又帮着加磅:
“我也是看着婤婤长大的,我定会为她找户好人家,顺娘且放心罢!”
听着高夫人的承诺,莫母心中更是松动。
方才她查看了产妇和婴儿的情况,闺女确是做得很好,她都不知她何时偷学的,难道就凭着屋子里那几本她未上锁的接产书?
心中想不通,但更是在意女儿确是具天赋之才,亦怀兴味,她这一身本事,不交予女儿很是可惜。
这边莫母还在思考着,那边李世民悄悄拉了长孙无忌问:
“为何会被嫌弃,救人这般了不得。”
“大隋风气如此。”
长孙无忌也对这些三教九流里头的腌臜事不清楚,只能简单归结于此。
但李世民却是听了进去,心头不禁吐槽着:这般增长人口的好事,我这堂叔竟这般忽视,实属不该!
事实却并非如此,无论在大隋前,还是大隋后,稳婆亦多被世人所看不起。
在古人眼中,良家妇女是不应走街串巷赚钱银子。
这些时日,莫母帮着接生的皆是官宦人家,面上对她客客气气,但私底下她曾不止一次听闻他们议论她。
何况在大户人家中,贿赂稳婆做些苟且之事的情况时有发生,连高府这般人口简单的人家尚且不例外。
而一旦事发,他们则将责任全推给稳婆,导致稳婆的名声更差,进一步遭世人唾弃。
再加上稳婆这一行,暂不说接生出了差错丢掉性命,单就运气不好接触到主子们的阴私更会一命呜呼。
正当她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时,恢复了些体力的妇人,让阿婆扶起身,缓步上前向莫婤致歉。
方才她那般激烈抗拒,不仅是疼,还因着她亦是认出了莫婤,害怕莫婤记恨于她,要害她和腹中孩子。
听罢,莫婤心中着实掀不起更多的波澜,她方才只是尽了一个医者的职责,在救一个患者罢了。
同高夫人回府的路上,莫婤同夫人打着双簧劝莫母,诸番开导劝慰下,她总算同意了让莫婤跟着学接生。
方回到高府,秋塘便带来了新鲜的瓜吃。
因着近来河南诸郡接连发大水,郡中和邻县有些底蕴的大户人家或富贵商贾,一批批涌入长安。
眼见着,长安城的房价上浮得厉害。
先前欲帮高夫人接生的稳婆中,竟还有人手握房产,现今总算是被发现了。
因着那稳婆一直未住进去,甚至平日也从不曾去欣赏,日子还过得清贫,方才躲过了秋塘和杏雏的搜查。
现今见房价上涨,家中亦是缺粮得厉害,急急将手中的屋舍院落卖了换粮,才被一直监视着她的秋塘发现。
当日刘姨娘大丫鬟暴露,高夫人大肆处置,就是为让其背后之人放松警惕,她可不信一个丫鬟能拿出这般多的银钱收买稳婆。
这些时日,一直让秋塘派人守着几位稳婆地动向,现今终是有人现行了。
“继续盯着,待她挥霍完手中的银钱,定会再来找人讨的。”
高夫人笃定道,这般好用的把柄,就像是能生钱的摇钱树,谁会只摇一次?
而刚吃完瓜,回到下人院的莫母和莫婤,还未多歇口气,就又有人求到高夫人处,请莫母帮着接生。
莫母即刻应下,同人约了午后便去后,喊了莫婤,母女俩做起午食来。
捞起水缸中泡发的面粉剂子,莫母欲做杂酱滑饼。
大隋自是没有杂酱的,还是莫婤前不久囤粮时用猪肉剩的边角料做的。
将葱、姜、蒜、猪肉剁成碎末,备用。
热锅凉油,放入肉末煸炒至变色,盛起后,在锅中留底油,在放入方才剁好的葱姜蒜,炒出香味。
再倒入肉末,加清酱、砂糖、盐等调味,翻炒均匀后添些井水,下货慢炖,直至酱汁浓稠,水分收干即可。
而滑饼,却是大隋就有的吃食。
面粉搜成小剂子,放于水中,待面性发得足些,取出拉薄拉长,再擀圆。
薄圆的滑饼,落沸水煮熟即可食用,有些类似现代的“铺盖面”。
再淋了杂酱,做添头,面饼薄但宽大,滑爽细腻,汤汁酱色十足,鲜美醇厚。
莫婤吃着吃着,甚至将整个脸盘子都塞入了碗里,满足得险些流下泪来。
吃完,待她收拾妥当,见时候也差不多了,莫母就拉她一道去接生。
自这以后,但凡有接生的活计,莫母便带着莫婤同去,披星戴月、风雨无阻。
转眼间,过了三年。
这三年,莫婤从一开始的只能守在远处,到现今能在莫母身旁打打下手。
不过遇到家境复杂的人家,莫母还是会将她撵出去,赶到偏殿或院中等候。
跟着阿娘走街串巷这几年,她方体会到这份职业的辛苦。
且不说生产时辰不定,时而晌午,时而半夜,光接生就是个体力活。
古代生产方式众多,最常见的生产方式是竖式。
竖式生产涵盖站着、蹲着、跪着,但用得最多的竟是站着。
站着生产虽便于产妇使劲,亦能让孩子在重力作用下自然下坠,但却极其耗费产妇的体力。
此时,就需稳婆帮忙撑扶,因而稳婆必须下盘够稳。
古代稳婆多见之膀大腰圆,也是此原由,否则若同产妇一道摔个屁股墩,可就是一尸两命了。
富贵人家还会专为产妇准备个雕花楠木架子,缠以柔锦细缎,让产妇凭物站立,将双手置于架上借力,亦是防产妇因失力倒下。
况且,生产还极为耗时,若产妇出现倦怠需仰卧或坐立时,就将粗纸铺地,以枕安于腿中。
待到羊水涌潮,腰腹齐痛时,稳婆便知胎头已下坠,再扶起产妇使劲。
见婴孩头抵产门时,用药催之,大呼号子,即可娩出胎头。
这时稳婆更是半刻不敢放松,见胎儿双肩娩出后,要及时将胎儿接住并拉出,防胎头着地。
因而,站着生的危险系数大,对产妇和稳婆的体力消耗也很大。
莫婤这辈子暂且不论,就上辈子活了二十多年,托先进科技的福,自幼没干过什么体力活。
穿越后类似于力大无穷体质、金刚大力丸等金手指也是一个没有的。
现还只是跟莫母学了稳婆中最简单、使用频率最高的接生,本以为现代就是这个专业的她,完全能够胜任,谁知古代同现代生产方式差别竟如此之大。
现代虽然也有竖立生产,但这属于高阶助产方式“自由体位”中的一种,像莫婤这种刚上班的菜鸟,自是接触的不多。
“电视剧又误我啊!”
莫婤心中默默吐槽的同时,还有些庆幸。
幸而是穿成了稳婆的闺女,且她阿娘手艺颇为了得,能多教她些符合古代实际的接生方式。
但多跟着莫母接生几次后,她又觉这种方式很是浪费人力、物力,亦极不安全。
若稳婆被收买,想要害人岂不轻而易举?
暂且不说装作气力不够,没扶稳产妇,单是一个恍神,就可能使得胎头坠地,摔成个痴傻。
思来想去,还是得改变古代的生产方式。
她欲设计一个像现代那般专门供产妇生产使用的产床,既可以节省力气,还可保证孩子的安全。
念及此,莫婤乃于小院一隅取枯树枝,在泥地上涂画许久,删删减减,还是没有想好。
现代的产床,用的都是现代化的技术,在古代可难以找到替代之法。
何况,她又猛然想到,古代人亦是有智慧,那为何选择不够省力的竖式生产呢?
定还有她不知晓的由头。
正值莫婤犯难之际,莫母背着个大竹篓而归。
竹篓里头像是装了一个个小刺猬,待她走近些一瞧,竟是栗子。
“方才在东门桥下见着个小童,小小一个背着这般大的
背篓,我就都买了。”
莫母放了篓子,解释道。
现今日子不好过,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当年水祸的刺激,这几年杨广发疯似地开发各段运河,先后调发诸郡的男丁三百多万人。
年年劳民伤财,家中的壮丁死的死,伤的伤,长安城内多的是卖吃食的小童。
莫婤的酸奶捞早也不做了,当年那场洪水,蔺娘子在莫婤旁敲侧击后,便有警觉,凭着高府中人脉一直打探消息。
许是高夫人有意透露,他们竟轻易探得府中在囤粮,因而在雨水来临当日,当机立断带着牧场的汉子们和羊马群往山上迁。
相邻的牧场管事还笑话他们胆小如鼠,最终他们是唯一躲过那场浩劫的。
只是在山上困了月余,羊马或死或吃,莫婤的母羊早就不知是魂已归西,还是入了他们的喉咙。
高府中的主子又多了这般多,自是没羊奶再供莫婤小打小闹地做生意了。
因着闹了粮荒,长安城中的羊奶喊成了天价,莫婤也没处买价廉质高的羊奶。
况且酸奶捞这种稀奇玩意,在缺粮的年岁也少有人光顾,她就歇了做酸奶捞生意的心思。
幸而容焕阁的生意并没因着洪水萧条,反而随着众多富人商贾涌入长安,卖得更好了些。
现今走在东市问一问,谁不知道有家产后用品铺子,里头的小东家叫莫小娘子,还会做蟠游发糕。
更妙的是,里头还有课堂,欲有孕的,或已有身子的都会去听听;而生了的,亦要带着孩子去那亲子乐园玩上一玩的。
这样一来,莫婤自是赚得盆满钵满,别说给小院添置物件,若按照前些年的房价,她都能在平康坊买处小屋了。
莫母买回来的栗子约莫是新摘的,很是不好剥壳,莫婤只好用脚轻碾开,捡了里头的橡子。
地上的壳,她挑了些完整的,将尖端修剪圆润,看着像花瓣状,用锥子在顶端捶了个小孔,穿些银铃,做了个栗子风铃,挂在屋檐下。
品相不好的,放在瓦盆里,烧成了灰,封进个陶罐内,别小瞧这些灰,外敷能治好些疮疡肿毒。
一旁莫母正宰着乌鸡,欲炖锅栗子乌鸡汤。
将乌鸡剁成小坨,焯水后倒入砂锅中,加够量的水。
栗子橡子去皮后,同鸡块一道炖,炖烂后,再添些葱、姜、酱油,起锅前再加些粗砂糖提味,能鲜掉舌头。
莫婤则在一旁生了个铜火盆,还用了无烟炭,丢进一把栗子,烤栗子吃。
这般多的栗子,一两顿是嚼不完的。
她捡了几竹篮,挂在风铃边,待吹几日,就成了“风栗子”。
风栗子虽瞧着皱巴巴、软趴趴的,但里头的肉又甜又细腻,吃上几颗,满嘴的香甜。
瞧着还剩了小半背篓的栗子,莫婤干脆在小院的墙角挑了个口小、短颈、溜肩、大肚儿的四系罐。
先往里头倒了层炒焦的细米铺上,再挑些品相好的栗子挤在炒米里,再盖上一层厚炒米,再挤一层栗子,就这般将罐填满。
多蒙上几层厚布,用粗麻绳捆上,上头还压了个吻合的小漆盘。
这般不仅能多存些时日,再吃时炒米有栗子的甜津津,栗子有炒米的清香,想想就美。
“单大人怎说?”
见母亲守着汤锅发呆,莫婤皱着眉头问道。
去岁,莫母和单大人便在谈婚论嫁了,本想等着单大人那在榆林监工的胞弟归来后再办,谁成想,传来的又是身死的噩耗。
大业三年和四年,杨广下令在榆林以东修长城,两次调发丁男一百二十万,役死者过半①,就连监工的单大人之弟亦未能幸免。
在大隋,兄弟作为“五服”中的第二服“齐衰”,丧期为一年②。
因着单大人要给胞弟守孝,同莫母的婚事就耽搁了下来。
“说是过了这个冬日,孝期一满就要办。”
莫母拍了拍裙尾,又往灶台头添了些柴火。
“那不挺好的,阿娘怎的不算高兴?”
搬了火炉子点上,镶了小铜锅,莫婤剥了一小钵栗子肉,捣碎后边炒着栗子酱,边问道。
“只是因着他弟的事,想起了你爹和你哥。”
“不止吧?”
“他弟妹还未发作。”
单大人胞弟死讯传来时,被一道接信儿的弟妹杜娘子听个正着,杜娘子受不住一下就晕了过去。
找来莫母一瞧,竟有了身子,依着杜娘子给出的月信,推出了临盆的日子,现今竟已超了十余日。
“还未生?算着时日,都有十月余了吧?”
虽古话说是怀胎十月,但实际上这里的月是按照28日来算的,就是比正常的十月要少。
而在现代医学里,37到42周就是足月了,超过42周就叫过期产了③。
过期产很是危险,胎盘可能会逐渐老化,向胎儿输送的氧气和营养会减少。
除此之外,羊水亦会减少,可能会使得胎儿肢体与羊膜相连,造成胎儿肢体断离;更会增加脐带受压的几率。
这些因素的影响下,会出现胎儿窘迫,若未及时处理,将会导致胎儿脑损伤甚至死亡。
莫婤亦是担忧起来,锅也顾不上管了,在心中又算了一遍日头。
“在府中听着些闲言碎语,扰了心神罢了。”
莫母平静地说,还帮着莫婤翻了翻炒栗子碎,怕她糊锅。
“说了何事?有人疑您算错时辰了?”
她听着很是不忿,跟阿娘接生这几年,见得多了大户人家疑她,虽她都用手艺打了他们的脸,但每每闻及还是愤怒。
“说这遗腹子,不是遗腹子。”
差些被这话绕晕,醒悟过来后深觉有瓜,莫婤来了精神,三两下将栗子酱装进琉璃罐头里头,欲认真吃瓜。
“是有那爱嚼舌根的,说杜娘子偷人?”
她按着大户人家惯常会传的言子,开始推测。
莫母点了点头,有些犹疑。
莫婤却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劝自己不要动气,不过是些没见识之人,“过期产”自古有之。
她正念着如何催催产,莫母复而又言:
“说是单大人的。”
手中的琉璃罐子被吓掉,还是莫母眼疾手快帮她捞了起来。
“不至于吧?”
她脑海飞速运转,疯狂回忆着同单大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瞧着不像是这般渣男啊!
“我也是不信的,但听着心烦。”
莫母用手中的铁勺,刮得铜锅叮铃哐啷地响。
为移开阿娘的注意力,她又把方才的疑惑拿出来问。
“阿娘,我瞧着众娘子都站着生,为何不躺着生?”
听着闺女的疑惑,莫母手了折磨铜锅的手,娓娓道:
“再往前,亦有卧生的,只是用劲不佳。更怪的是,生后多高热不退,到头来难逃一死。
因着立生如常,而卧生死者数人,大伙儿鲜少敢让她们躺着生了。”
莫母不知原由,莫婤却在心中又骂了一遍该死的感染。
卧生自会接触被褥床铺等,古代是没法子将这些物件彻底消毒,稳婆更是没有消毒的意识。
寻常人家,若出现产后高热也请不了名医救治,拖成严重感染,在这没有抗生素的年岁里,也就只有一死了。
这般,就算她设计出产床,也没法做到彻底消毒,亦没有市场,还是先将酒精倒腾出来吧。
盘算着蒸馏出酒精要用的物件,饭后莫婤来了高夫人院子。
“婤婤,近来有见过无忌吗?”
高夫人正手捧着封信,见着她便忧心忡忡地问道。
莫婤摇摇头,自她同莫母学接生后,就没法子固定在王娘子处上学了,她皆是挑平日间空闲时去,常常与长孙无忌错过,只是最近频次更高了些。
“他阿耶似病得更重了些,应是在侍疾。”
听罢,莫婤恍然,竟不知不觉来到了大业五年,这一年长孙晟将会仙逝,只是不知在何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