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音想了想,“记得啊,我们交易已经完成了。”她青葱指尖一指,不知落在哪一根冰柱上。
“怎么突然问起她来?”
落阶:“中元节那日,我遇到了她的夫君了,她夫君求我让他再见他夫人一面。”
遗音笑了笑,“哦?原本祈神真的有用呢。”
落阶叹了叹气,“只是看他一腔情深,有些许可怜罢了。”
“情深?”遗音一脸古怪地看着她。
“怎么了?”
遗音喃喃自语,“难道我对情深有误解吗?”
听到这句话的落阶也沉默了。
不过遗音很快就想通了,她问落阶,“你要听听薄月给我讲的故事吗?”
不待落阶回答,她长袖轻扬,那日的场景重现。
殿外风雪交加,薄月从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慢慢走来,坐在了遗音幻化出来的石桌上。
而现在的遗音跟幻境中的遗音重叠,她在给薄月倒酒。
落阶觉得自己站在一旁有些许突兀,她坐在了石凳上,但是薄月仿佛没有看见她。
薄月说:“我给遗音老板讲一个故事,我与我夫君的故事。”
在落阶看来,这大约是一个情深不寿的故事,如果不是她听到故事的结尾。
薄月端起冰盏,看着里面的温酒,把这段尘世深情娓娓道来……
“我夫君是个大将军,年仅十三岁便在边关建功立业,战功累累。京中无一人提起他不是夸赞。
他从边关回京那日,长街万人空巷,全是来看他的。
我远远瞧上一眼,少年将军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他家世显赫,而我只是街上卖豆花的孤女。我们云泥之别。”
遗音笑了笑,“但是你嫁给他了不是?”
薄月也跟着一笑,“是啊,可以嫁给他,是我做梦都不敢梦的事。只是,委屈他了。”
“我在京中卖豆花,经常听到人说,宇文小将军在秋猎中拔得头筹,三日就把哪里的土匪打得失魂丧胆,诸如此类。我想着,若是有朝一日他能来我的摊子吃完豆花该多好,我能同他说上一句话,我得多高兴。
大约是老天眷顾,他后来发现了我的豆花摊子,下朝之后会过来吃一碗豆花再回家,我总是偷偷给他盛最大碗。他第一次给的铜板,我用红线穿起来挂在脖子上。
可惜好景不长,他回京的第三年,他家牵涉进一桩谋反的案子中,天子念在他家战功赫赫,只判了流放之刑。
天之骄子一朝跌落尘埃。
流放之路三千里,很苦。
我变卖了家中给我留下的宅子,拿着这些年卖豆花存下来的银子,偷偷跟着他们一路南下。
他母亲身体不好,路上吃不饱穿不暖,病了连个大夫都没来瞧一眼。我拿银子偷偷贿赂官差们,才给他母亲请了个大夫。
可能我做得不够隐蔽,他发现了,还认出了我。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多高兴,他竟然记得我。”
说到这里,薄月笑了笑,她笑起来很好看,像芳菲四月的桃花。
粗糙的手拿起盛着温酒的冰盏,饮了一口又继续道:“流放路上真的太苦了,他家很多人都受不住生病去世。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我身上的银钱不多,只能顾着他母亲。幸好,到云山镇时,他母亲熬下来了。
那时候我身上所剩的银子也没多少,要吃饭谋生,只能继续摆摊卖豆花。
他是罪臣之子,想去大户人家做护卫,人家不要,只得去码头做些苦力的工。
他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常年要吃药,我挣的银子都补贴给他们了。
那段日子,每天睁眼就是想着挣钱,粗茶淡饭,一件衣裳坏了补到不能再补也不舍得丢。
但那也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光。
我们租住的是一个很小的院子,我与他和他母亲三人同住。他母亲说,我一个人背井离乡跟着他们,让我一个人在外面住不合适。
他说,我一个未成亲的女子,跟他住在一起也不合适。
他母亲便说他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之前与叶家的婚事也不作数了,让他娶我为妻。
我没想过我有一天真的能嫁给他,我真的很开心。
不久后,因他饱读诗书,身手很好,得一个镖局相邀,不用再去码头做苦力了。
后来,我们挣了银子,除去他母亲的医药费,也能存下来一点。两年后,我们在云山镇买了一处宅子。虽然宅子很小也很简陋,但是这样的日子,是我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
不过,搬进去没多久,他母亲便病逝了。
自此只有我们两人。
再后来,他家牵涉的那桩谋反案子被平反了。
可惜,他母亲没有活着看到。
我知道他志不在此,他是宁愿战死沙场,都不愿意碌碌无为地过完一生的人啊。
我猜得没错,没过多久,他同我说,他想回去继续保家卫国,守卫边关。
那时候我们没有多余的银钱,买宅子的钱还是向镖局老板借的。我们只能把云山镇的房子抵押给当铺,拿了银钱还了账,上路回京。
其实我知道我们不会回来了,但是我舍不得卖,那是我们第一个家。”
遗音说:“你现在有钱,可以赎回来。”
薄月笑了笑,落阶却从这个笑容里看出了无可奈何。
她摇了摇头,“已经没有意义了。”
薄月继续道:“虽然他在云山镇三年,但是他从来没有颓废,每日都早起炼武,看书写字。我原是不识字的,是他耐心地把我教会。
他真的很好很好是不是?
所以,他回了军营之后,很快靠自己一步步往上爬,成了大将军。
京中的人都道我运气好呢?竟然嫁给了宇文将军。京中很多千金小姐都羡慕我,同时也很多人说他很快就把我休弃了。
我知道外人只是妒忌。
他对我也很好,在京中买了大宅子,请了很多家仆,给我买绫罗绸缎和很多我从未见过的头面首饰,金簪镯子。
我出门跟着丫鬟护卫,马车接送,不用多走两步路。
想要什么他都会送到我面前。就连圣上的赏赐,他都会全部给我。”
从一个落魄少年讲到他重回云端。
但是,遗音觉得奇怪,“很多人来我这里给我讲故事,都是讲他们如何相爱,如何至死不渝。你一直在讲你夫君。”
捏着酒盏的粗糙手指一紧,薄月愣了很久,随后绽出一个很漂亮的笑,“因为我夫君他不爱我。”
“我们没有相爱,没有至死不渝。没有的东西,何从讲起呢?”
遗音皱眉,“他不爱你,但是给你买很多金簪镯子,这是何道理?他给你你从前没有的东西,这不算爱么?”
薄月笑了笑,“他对我好,只是因为责任也是偿还流放三千里路的恩情。我知道他不爱我,是因为我见过他爱别人的模样。”
“他年少时有一门亲事,是礼部尚书的千金叶小姐。他们青梅竹马,如果没有谋反的案子,他们会成亲,过上很幸福的日子。
那年尚在京中,我曾在月老祠见过他们,少年意气风发,少女娇羞美好。他们会并肩同游,一起猜字谜投壶拿彩头,一起写桃花笺,他还会给她簪桃花。
月老祠的传说,在桃花树下簪桃花的恋人,可以生生世世在一起。
多美好的传说。
我只是孤身一人,无人相伴。所以我羡慕地跟了他们一路,像一个阴暗的小人。
后来回了京中,有一年的元宵节,西市有游灯会,我很想去,因为光明正大走在他身旁的人终于是我了,与他一同游园猜字谜的是我,我不用羡慕别人。”
她似乎在回忆那夜的花灯多么漂亮,游人人来人往,他把她拥护在怀中。
“但是,他没来。”
“我们之间很多事都是这样,他做得很好,没有人能寻出错处。但是,多余的东西,他从来都不会给。”
遗音给她空了的冰盏满上,“也许他只是有事要忙。”
薄月笑了笑,“也许吧,后来我再也没提过去看游灯会。人就是这么欲壑难填,总是奢望一些自己没有的东西。”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遗音茫然地抬起头。
薄月放下冰盏,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三个月前,他领兵前往雁城。运送至雁城的粮草一个月前就该送到了,但是直至今日还没有消息。雁城的粮草一日比一日少,不出半月便要用尽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就算弹药粮绝,也会战至最后一刻,纵然以身殉城。
所以,我想跟遗音老板做个交易,可以送粮草去雁城,解雁城的燃眉之急么?我用我的灵魂来换。”
遗音觉得好笑,“卖给我的灵魂不能轮回转世,生生世世都要在这里陪我。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值得吗?”
薄月摇了摇头,发髻素净,只有一支便宜的木簪子。“不止为了他,也是为了百姓。雁城城破,边关失守,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他们何其无辜。”
“等我把粮草送去雁城,见他最后一面,回到京中你就可以取走我的灵魂了。这样外人就道我是病逝,他没有休妻,不会背上骂名。”
遗音道:“既然你是为了苍生,等你寿终正寝时我才取走你的灵魂,这样你就可以跟你夫君幸福地过完这一世。”
遗音觉得这样真好,她第一次做这样的好事。给一个故事画上美好的句号,现在不爱又如何?两人在一起久了,总有一天会相爱的。就算不想爱,她也得到了他,占有一生。
结果薄月只是摇了摇头,苦涩地笑了笑,“来不及了,叶小姐快要临盆了,如果我不死,他的孩子出生就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这个结果走向遗音和落阶都始料未及,两人愣在当场。
“那些跟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都是我偷来的,我以为我能想得通,但我只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我没有办法看着他另娶他人,看着孩子出生后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其实这个故事讲不完整只是我在逃避。
他们退婚后,叶家千金就另嫁他人,对方与她门当户对。
大约,老天也在怜惜我夫君。叶家失势,叶小姐的丈夫病逝,她婆家说她克夫把她赶了出来。
我夫君在京中买了一处宅子,把她养在了外面。
我偶然撞见过。”
落阶看着薄月苍凉地笑意,突然生出了同情。原以为的深情,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深情。
下一瞬,幻境消失。
薄月不见了,落阶和遗音依旧坐在石桌旁。
桌上的冰盏被茶壶取而代之。
遗音给落阶倒了一杯茶,“真的是情深么?”
落阶想起那个中元节夜里,那个一身孤勇,只身迎鬼神的将军,只为见他夫人最后一面的将军。不应该是个薄情之人。
如鲠在喉。“后来呢?”落阶问。
“后来?”遗音想了想,“后来我替她准备好粮草,她雇了人一同押送去雁城。不过中途出了点意外,跟她给自己写好的结局有些许出入,但是也没改变结果。”
押送粮草的路上遇到了山匪,将军夫人为了护着粮草身中数刀。
染血的粮草送进雁城,一并送进去的还有一身伤奄奄一息的将军夫人。
遗音想起那一夜。
夜风微凉,大夫看着躺在床上满身伤口还在不停沁血的人叹息着摇了摇头。
大将急了,对着大夫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你们先下去吧。”床上微弱的声音道。
大将急了,“夫人,将军在来的路上了,你再等等他。我再去催一催,你务必等等他。”
所有人都离开,房门被关上。
坐在一旁淡定喝茶却没被人看见的遗音一步步走到床边。
掀起白纱,忽然想起那日馥虚灵镜里薄月望着杯中酒出神笑着说出的带着遗憾的话。
她说:“来不及了。”
好像一语成谶。
大将军飞奔而来,没有见到他夫人最后一面。
从此参商永隔。
遗音收走薄月魂魄的时候,薄月气若游丝的最后一句话是,“其实现在这个故事的结局也挺好的,往后世人说起宇文将军,不会说他娶了一个低贱的市井商女,大约会说,宇文将军的夫人也是巾帼英雄。其实,元宵节的游灯会我一个人去了,花灯延绵长街宛若游龙,真的,很好看。”
第82章 中秋游灯会
从馥虚灵镜回到无荒城的落阶情绪低落,她去书阁找临渊,推开门发现书阁里还有别人。
她没有打扰他们,沉默地坐在四方桌前倒茶。
临渊看了她一眼,把狼毫悬挂回笔架,示意戎崖拿走。
戎崖抱起书案上批复好的文书准备告退。
坐在四方桌前的落阶看了他一眼,“决夙呢?”
“决夙忙,派我来,嘿嘿。”戎崖说完挠挠头走了。
落阶看着他匆匆跑走的背影,“他们是把这里当场游玩之地了么?”
临渊走过去坐在她身旁,拿起桌上的葡萄剥皮,“传闻无荒城妖魔鬼怪凶神恶煞,如今被落阶城主治得服服帖帖,大家好奇来看看罢。”
指尖捻着葡萄喂进她嘴里,指腹还顺便蹂躏了一下唇珠,“情绪怎么这么低落?难道故事不如你所猜测的那般?”
“嗯。”落阶。
临渊突然便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得沉默地再剥了个桃子。
“我觉得中间有点误会。”
临渊把剥好的桃子递过去,“有误会问清楚不就好了么?”
落阶啃着桃子,若有所思。
她叹了一口气,“说好的不插手凡人的命途呢?”
“那我替你插手?”
落阶:“算了,还是我吧。”忤逆天道的事情干多了,有种债多不用愁的感觉。
说起这个,出门一趟,回来还没有时间去看一眼血灵草。
她起身往后院走去。
狰拎着壶正蹲在血灵草前看,落阶蹲在他旁边问他看什么?
狰若有所思,“阿姐,你看看,这个芽上这一点是不是果实?”
长出果实了?
落阶仔细看,的确是,绿芽上一点荧光色的果子,细微得如同尘埃,不仔细认真根本看不清。
“那阿姐你的好友估计很快长出来了。”
落阶估摸一下,她解决薄月的事,回来估计可以把云知的魂魄揉进血灵草里了。
“对了,”狰突然道:“阿姐你说回来就同我比划比划,现在来么?”
落阶:“但是我这几日有事,要不你多练习几日也能多些胜算。”
行吧。狰点头应是。
仲秋佳节,落阶又去了一趟馥虚灵镜。
遗音还是在流觞曲水中纠结选哪一朵莲花灯,她见了落阶,“来找我玩吗?”
落阶点头,“今夜云山镇有中秋游园灯会,一起去吗?”
遗音飞快地站起身来,“走走走。”
倒也不用如此迫切。
圆月高悬,月色倾泻。
云山镇游人如织摩肩接踵,路两旁的小摊贩叫卖,好不热闹。
长街两旁挂满各式各样的灯笼,延绵到暗色的天边尽头。
游人手上都提着画着不同花色的花灯。
遗音想要,跟路人打听清楚位置,拉着落阶就要前往。
“话说回来,人间的仲秋佳节,你不跟临渊一同来游玩,邀我来作甚?”
落阶看到路边有卖糖葫芦的,她过去给遗音买了一串,“尝尝?”
遗音看着红艳艳地果子,有点犹豫,“好吃?”
她试探地咬了一小块,皮脆果子软糯,酸酸甜甜,“好吃。”
落阶笑了笑,与她继续前行找画花灯的摊子。
“你还记得薄月的夫君么?”
嘴里咬着糖葫芦,遗音含糊不清地道:“记得,一个负心的大将军。”
落阶并不这么觉得,“如若他真的是负心汉,又怎么会从不远万里的边疆来到此地呢?”
说话间糖葫芦已经吃完了,遗音问:“你真打算帮他啊?”
落阶没有回答,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你说宇文昱还记得他没有赴那个元宵之约么?”
遗音想了想,“记得或者不记得还重要吗?”
“遗音你看,这一路上根本没有形单影只的人。”
遗音看了一眼长街上的人,都是三三两两一起走,有恩爱夫妻,一家四口,三两知己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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