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二十里,一路都是逃命的难民。
冬日细雪纷纷,破旧棉衣全裹在身上,在湿滑的小路上面容悲戚地行走。
逃亡的人南下,他们逆着人流北上,但是没有人好奇地看他们一眼。
遗音还在没心没肺地剥着橘子。
一路上行苍都没说话。
战乱后的渭城满目疮痍,城门倾倒,守城的将军头颅悬挂在城墙上。
入目是被火烧黑的房屋,青石板被血污染成褐色,地上的尸体丢在一旁没人管,城中都是腐臭味。
城中已经没有一家店开门,如村落的酒馆老板所言,他们想在渭城住宿落脚已然不可能。
遗音把手里的橘子皮一丢,看了一眼四周,皱眉问道:“这里成这样了,我们还要停留吗?”
“不留。”行苍冷静道。
遗音不敢说话,其实她知道行苍在怪她,虽然他没有说出来。
前方传来幼童的哭喊声,行苍加快了脚步上前,他们循着声音而去。
越来越近,除了幼童哭喊声还有男人的笑闹声。
行苍放下缰绳急速跑到小巷口,小巷里发生的事让行苍捏紧了拳头,他大喝道:“你们做什么?”
三个穿着盔甲的男人围着一个八岁的女童,女童的衣裳已经被撕烂,裸露的肌肤在下雪的冬日里冻得通红。
三人被行苍一喝愣了一下,看到他一人站在巷口竟然调笑了起来,“他想多管闲事哈哈哈哈。”
其中一人阴翳地笑了笑,在行苍的注视下,伸手抱住了女童的头。
行苍跑过来已经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拧断了女童的脖子。
女童嘶哑地哭喊声戛然而止。
行苍一脚把那人踢飞在地,剩下两人拿起巷子里堆积的木棍就要打他。
便是这一刻,遗音凭空出现在巷子里,她拿着一根肱骨,朝着他们三人的右臂敲了一下,那三人的右臂像熟透的瓜果蓦然间炸开,四周顿时一阵血雾。
那三人开始害怕了,惊恐地看着遗音,跪在地上磕头喊饶命。
遗音轻轻一笑,声音冰冷清冽,她说:“你们刚刚可没饶她一命。”
她歪头笑了笑,拿起肱骨敲了其中一个人的头,那人瞬间脑浆迸裂,混着鲜血溅了剩下两人一身一脸。
磕头的声响更大了。
遗音笑了笑,“你们喜欢虐杀,其实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也是喜欢的。我看着你们求饶的样子也觉得有趣。”
额头已经嗑得血肉模糊,遗音手起,其中一人拦腰斩断,只剩下拧断女童脖子的那人。
他满是泥垢的手狠狠地抓了一下地面,突然跳起来大喊一句,“我跟你拼了。”
下一瞬,左手也没了。
他惊恐地看着遗音。
遗音笑了,“你给那女孩磕个头,她原谅你我就放过你。”
那人声音颤抖,“她、她已经死了,怎么原谅我?”
遗音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样,“对哦,那看来不能放过你了。”
下一瞬,男人双腿尽断,还没死去,只剩下身体和惊恐地脸躺在小巷子里。
行苍上前,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小童身上,抱起她时才看到她身后凌乱的木堆里,是一个妇人被打到全身淤紫的尸体。
行苍冷笑,“真是畜生啊。”
行苍原本打算带着女孩的尸体去埋起来,她身后那个大约是她母亲,行苍搬不动两人,他放下女孩,拿出火折子,点燃了巷子里的木头。
火烧起来的时候,两人并肩走出小巷,身后人彘在哭喊着救命。
但是,没人来得及救他,就像行苍来不及救下女童一样。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他们走出巷子,方才遗音骑着的马已经不见了。
行苍说:“找找。”
遗音叫住他,“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行苍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平静,“一直没有问你,你挑起战争,只是为了有趣么?”
遗音:“乱世之下,走投无路的人就会跟馥虚灵镜交易,我、只是一个商人。”
不待行苍又问,遗音继续道:“是我错了,也许你说得对,他们在我眼里是蝼蚁,我可以主宰他们的生死,但其实,他们都是有血肉,会疼会哭。”
她竟然意识到自己错了。行苍心想也不枉此遭。
行苍没再说什么,说去找一找丢失的马匹。
大雪越落越大,两人并肩走在长街上。
行苍的斗篷脱给了小童,他现在一身单薄的青色棉衣,雪落在肩头,沾湿了衣裳。
遗音问他不冷吗?
他摇摇头,“这城中也没有铺子开文,无妨。”
遗音解下自己的斗篷递给他,“你不要染了风寒,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行苍看着斗篷上绣满的粉色桃花陷入了沉思。
两人走了半座城,找到遗音坐骑的时候,它就只剩一半了。
另外一半在越军围着的烤架上。
躺在地上的半匹马睁着眼死不瞑目,它全身雪白,唯有额头中间有一撮黑毛。
遗音顿时就怒了,上前就踢翻烤架。
正在烤马肉的十几人好不容易吃个肉,一下就被人掀翻了,顿时比遗音还愤怒。
下一瞬,满地尸体,遗音收起肱骨,拍了拍手,像拍掉不存在的脏污灰尘,她对行苍说:“走吧。”
行苍回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这个骨头,是武器?”
遗音点头,“是啊,古战场上捡的,用着顺手便一直用了。”
城中连饭馆都没有,遗音不用吃饭,但行苍要,两人又试图找还有人住的人家。
大约是越国军队烧杀抢夺太可怕,他们连续敲了几个房子都没人来开门,两人只得放弃,赶往下一个城镇。
遗音坐的马没了,只能跟着行苍一起走。
遗音叹气,“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走路。”
行苍也跟着叹气,蹲下身道:“上来,我背你。”
遗音冷哼,“不必了,一会又说我把你当成蝼蚁。”
行苍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不说你。”
她披着斗篷,覆在他背上,他也不觉得冷了。
他们一路北上绕开战乱的城镇,落脚在附近的小村庄里。
遗音说实在不行要不他们还是去一趟城里,抢一匹马也好,时时让他背着,他们脚程更慢了。
行苍拒绝了,说:“差不多快到了,没必要绕路。”
遗音也没再说什么。
天越来越冷,积雪已经到小腿,行苍背着人走得越发艰难。
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寂静荒芜。
遗音说:“太安静了,不如我们来聊天吧。”
行苍喘着气,“聊什么?”
“你问,我答。”
行苍想了想,“为什么会买卖灵魂?”
遗音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我的灵力来自那些封印在馥虚灵镜里的灵魂。”
“哦?”
“我洪荒时便有了灵识,但是灵力很低,时常被妖兽欺负,我每次遇到都只能逃跑,很是憋屈。”
行苍又问:“后来呢?”
“后来?”她歪头想了一下,“我没办法修炼,我好像是这个世间另类的东西,不过也是,世间唯一的幻魅,也没错。”
行苍抓到话语里的漏洞,“王后呢?”
“啊?哦,你是说我姐姐吗?她是第二只。”
行苍:……
妄言瞬间被揭穿,但是遗音没有放在心上。
继续道:“你猜猜我后来怎么发现禁锢凡人的灵魂会有灵力?”
虽说是猜猜,但是她没等到行苍回答又继续道:“我遇到一个人,他说他快死了,希望死之前吃个饱饭。我又不是什么善良的神仙,他要吃饱饭我就要给他吗?笑话。”
“但是他说,让他做什么都可以。我那时候刚好缺一个仆人,我说,你这残破身躯我属实看不上,你的灵魂给我吧,当我仆人,他竟然答应了。然后我发现,我的灵力提升了。”
遗音笑了笑,“你看,我生来就是做这个生意的。”
“那馥虚灵镜呢?是需要灵力支撑?”
她咯咯笑起来,“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其实馥虚灵镜就是一个幻境,与我同生。”
原来如此。
三日后,天清气朗,是难得的艳阳天。
远方青山竟然还没白雪皑皑,遗音有些意外。
行苍跟她说:“今夜会进城过一夜,这两天快到我的故乡了。”
遗音有些高兴,荒山野岭赶路,落脚都是村落,大雪之后连个热闹的市集都没有。
遗音问:“城中热闹?”
行苍想了想,“热闹。”
遗音一拍掌,“太好了。”
她似乎很期待,行苍问他:“我以为你喜欢安静。”
遗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会?馥虚灵镜这么安静怎么还会喜欢安静呢?”
“那你怎么鲜少出来呢?”
遗音撇撇嘴,“因为没人跟我玩啊。”
行苍这段时日来算是看明白了,本性不坏,就是没人教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是按着自己的喜好行事。性子像个小孩子。
不记仇,忘性大。
他们进城是恰好入黑,城中热闹,游人如织,长街两旁挂着灯笼延绵十里,宛若游龙。
长街两旁全是摆摊的小摊贩。
遗音什么都感兴趣,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她看上的东西,行苍也不吝啬地给她买。
进城没一会,他们手上已经拿满了东西,糖画,灯笼,折扇,发簪,柿子。
路过卖字画的摊子的时候,小白兔在纸上吃着胡萝卜。遗音看了一眼,不感兴趣。
遗音拿着糖画,一口咬掉了狐狸的头,她道:“扈城第一次见面,你就好像认出我了。”
行苍蓦然紧绷了一下,随即笑道:“是啊。”
“但是你知道吗?”又一口咬掉了狐狸尾巴,“和馥虚灵镜做交易的人,只能是我选中的。”
行苍停在原地,眸光不明地看着她。
遗音走了几步才发现他没有跟上来,她回头,两人隔了几步的距离,行人穿插在两人之间。
人潮如织的长街,两人隔空相望。
行苍漠然一笑。
巨大的圆月高悬,长街人潮如织。
行苍和遗音突兀的站在路中间安静对望,路过的游人来来往往像没有看见他们。
遗音轻轻笑着,笑意清浅单纯,手上却多了一根骨头。
那一刻,摩踵擦肩的游人成了模糊不清的影,寒风拂过长街,带着昆仑雪山的寒意。
风声凛冽,热闹的长街已经消失不见,唯有眼前昆仑积雪一片茫白。
雪地之上,红衣白发的幻魅和青衣神君相对望。
她歪头一笑,“是你吗?辰枢。”
行苍看着她明媚的笑意,在这种场景下也不由自主地绽出一个笑,“意外吗?”
“所以你是为了报我捅伤你的仇?”
行苍笑了,“不是。”
遗音眼里茫然浮现,片刻消逝,她笑道:“既然不是因为我捅伤你,所以你设局把我引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从不跟神做交易。”
行苍没说话,但是遗音懂了。
“因为神族不满我与凡人交易?”遗音冷笑。
“人间运行有它的准则,你不该破坏,也不该草菅人命。”
遗音看着他的眼神疏离幽冷,“如果我偏要呢?”
行苍负手而立,神色平静,“带回天族审判。”
“你以为凭你就能抓住我?”她转身欲走,行苍未动,四周的雪忽然间扬起,把她包裹其中。
他们站着的地上金色法阵显现,她是幻魅,世间之处无一不能去。这个法阵是针对她,显现出她的实体,禁锢着她,让她不能消失回到馥虚灵镜。
她唯一的优势已经没有了,论打架,其实她连一个仙族都打不过,更别说是辰枢帝君了。
遗音知道他有备而来,想离开似乎不是那么容易。
她回身定定地看着他,“看来我跑不掉了。”
行苍回望,“没必要做无谓的挣扎,跟我回昆仑虚把你所做之事交代清楚。”
遗音轻蔑一笑,“你做梦。”
束手就擒是不可能的,她落在他手上是她轻信了别人,辰枢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不会再信了。
怎么可能只是去交代清楚这般简单?与其最后死在神族手上,不如现在拼死一博。
她拿着肱骨,一个闪身出现在行苍面前,在行苍意外的目光中把肱骨送进了他的胸口。
没人想到她会突然发难,行苍想不到,隐在暗处的神仙们也没想到。
行苍捂着胸口,鲜艳的血在苍白的手指缝隙中溢出,瞬间染红青色衣裳,他跪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遗音怔楞在原地,无视法阵外现身的各路神仙,她茫然地看着辰枢。
“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挡?”
他笑了笑,“我如今是凡人之躯,挡不了。”
为了在遗音身边潜伏不被发现身份,辰枢严格按照幽冥司的轮回流程投胎成凡人的,除了没有喝孟婆汤,所以他带着记忆。
他的手按在雪地里支撑身体,但是生命流逝地太快,他快要支撑不住了,他抬头看了遗音一眼,“不要挣扎。”
说完,他整个人脱力倒在雪地里,鲜血红得刺眼,他闭上了眼睛。
遗音笑了笑,捏紧手上的肱骨,抬头看着法阵外的人。
双方对峙,谁都没有动。
遗音拿着肱骨一下下地敲在掌心。
“我何德何能啊,竟然让上古四大神祇都聚集在此。哦,不对,还差一个落阶。”她冷冷一笑,“所以你们不动手等什么?是怕打不过么?”
呈越拔出剑,一个闪身出现在法阵中。
遗音飞身而上,骨头迎上呈越的长剑发出铮铮声。
璃月和昙华也没有干看着,一起上去围住遗音。
遗音别说以一敌三了,她打一个昙华都够呛,她心想就算今日死在昆仑山,有朝一日因不散的怨气复生,她也能就近去掐死辰枢。
竟然敢骗她来。
一想到辰枢,她眼神便落寂下来,想着算了,一命换一命吧。
终归是她欠他的。
呈越挥出狠厉一剑,她手中的骨头脱手而落,落在辰枢的尸体身侧染上血。
她欲过去捡回,未走两步被璃月拦住了去路。
下一瞬,身后昙华的一剑刺穿她的身体,她避无可避,瞬间吐出一口鲜血。
呈越瞬身上前,大手掐着她的颈脖把她按在雪地上。
抬眸的一瞬,凛冽寒风卷起白雪覆盖在辰枢身上。
她笑了笑,张嘴无声道:“两清了。”
玄铁链把她困住让她动弹不得,昙华上前捏着她的脸逼迫她张嘴,一瓶锁仙水尽数倒入她口中。
口中的甜腥一并吞下,灵力瞬间消散。
三个月前的越林山上。
郁郁葱葱的竹林,杏衣女子从竹林深处款款而来,一步一步从容淡定。
黑子落入棋盘,辰枢头也未抬温声道,“来了?”
璃月在石桌前落下座,接过呈越递过来的清茶,顺手把书涵丢在黑白子分抗两庭的棋盘之上。
“天君遣人送进幽冥司的任务,把幻魅解决了。”
捏着棋子的辰枢愣了一瞬,“遗音?”
“让我们三人解决一只幻魅?是怎样厉害的幻魅啊?”呈越讥笑。
幻魅的事呈越好像不知道,璃月耐心解释。
“一只不知年岁,不知底细的幻魅。之前神魔大战的时候她不是把辰枢捅伤了么?那是她第一次出现在我们眼前。据我们所查,她蚕食灵魂而生,缔造了一个叫馥虚灵镜的幻境,她帮人完成心愿,然后别人把灵魂给她。”
璃月思考片刻继续道,“把灵魂卖给她的人不会轮回转世。”
呈越挑眉,“哦?跟幽冥司抢生意。”
璃月无语。
“我们之前查幻魅之事天君应该不晓得,为什么突然要解决遗音?”辰枢不明白。
璃月饮了口茶淡定道:“好像是最近,这只幻魅开始插手人间命途,扰了很多人的命运,司命星君焦头烂额的补救,最后无可奈何的奏了个折子上天君的案头。据说,九重天为此特意开了个会讨论此事,奈何根本没有人知道这只幻魅的底细,所以派人送了个折子过来幽冥司让我找你们想想法子。说来你一直待在九重天,没理由这件事情不知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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