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点头“是这个道理。”
秦砚忽然又道歉“抱歉。”
“大人,您跟我道哪门子歉啊,害我的人是荣昌县主以及周文斌那个人渣以及徐敏这个贪官。”
秦砚声音有些低沉“我身为开封府通判,明知一些人有罪,却不能把他们绳之以法,这本就是我的错。”
“打住……”陆辛夷伸出手“秦大人,君子每日三省吾身是个好习惯,但您也别把什么责任都拦在自己身上,想太多容易伤身。别说您只是开封府的通判,就是当今的陛下,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
秦砚点点头,“你说的对。”
他有道“对了,徐敏给你带来这么大的无妄之灾,你想得到什么样的赔偿?”
陆辛夷惊讶地问“比如有哪些赔偿?”
秦砚想了想,“无非就是钱财方面的补偿了。”
“那就给钱吧,我这人就喜欢那些俗物。”她压低声音“能赔多少?”
秦砚摇摇头,没回答她。
“出去后好好生活,不要想那些事,如果再有人上门滋事,只管来开封府。”
说完他站起身,将吃完的碗筷放进食盒里,提着慢慢走了。
陆辛夷站在那,目送他消失在拐角处才转身。
她先跟殷三娘以及狱卒道谢,“多谢几位,我明日就出去了,有时间的话,三位可要来我樊楼做客。”
说完一拱手,转身往自己的牢房走去。
只是在她转身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
这样也好,这个仇,她要亲自报。
李奕,你被我盯上了。
陆辛夷来到牢门口,又笑了起来“老大老二老三,我给你们带胡饼回来了。”
那三个人立刻上前将她围住。
狱卒在外面将门锁上了。
“你家里人送来的啊?”老大问。
陆辛夷嗯了一声“我明天就能出去了,等我出去了,我给你们送好吃的。”
隔壁以及对面牢房的人也都听到了,纷纷凑过来,隔着木头问“陆东家,那你出去了我们不是就听不到《白娘子传奇》了吗?”
张氏闻言立刻道“陆辛夷,你现在就说,不然我后面的日子可咋过啊,我这抓心挠肝的……”
陆辛夷将胡饼分给三个狱友,笑道“不着急,等我出去了,我把这个故事写下来,然后找个戏班子来演,等你们出去了,就能看到了。”
有的人点头,有的人期待,有的人神情黯淡,出去?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呢。
察觉到这个话题不太好,陆辛夷道“有时间我会来给你们送吃的,等你们出来了,要是没地方去,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樊楼找我,别的不说,给你们一份吃饱饭的工作还是可以的。”
众人闻言大喜“谢谢陆东家,多谢了。”
“我还犯愁出去后要怎么过呢,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
女狱卒拿着棍子敲了敲“不许喧哗,赶紧睡觉。”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陆辛夷他们四个也靠着墙壁坐下了,她对老大道“老大,你什么时候出去?”
“不知道,不过这样就挺好的,老四,你知道吗?被关的这半个月里,居然是我有记忆以来过的最舒服的日子。
每天醒来就等着送饭的来,虽然吃不饱,但也饿不死,没有那些干不完的家务活,没有每天指着我骂不下蛋的婆婆,也没有晚上往死里折腾我的男人,这日子过的太舒服了,舒服的我都不想出去了。”
被关在前面牢房的女人里都没有死刑犯,最多的也就是判流放。
但关在后面牢房里的女人,有的是真的恶。
比如故意饿死婆婆被小姑子告的恶毒媳妇,比如趁着男人出门做工,将继子(女)卖了的恶毒后妈,比如因为嫌弃丈夫窝囊,就合伙姘头弄死丈夫的毒妇。
但这些都是少数,整个女牢里,大部分都是有苦难言的苦命女人。
比如她牢房里的三个,老大是因为忍受不了婆婆跟丈夫的虐待,反抗了一次就把丈夫头打破了,最后被婆婆告了,被关了进来。
老二是因为丈夫纳妾,她善妒,在丈夫纳妾那天,把那一对狗男女给砍了,虽然没死,但也伤的不轻,所以被关了进来。
老三就更可怜了,她是个年轻漂亮的寡妇,平日里就靠卖绣品带着婆母生活,结果她被绣楼的管事看上了,要纳她为妾。
她不肯,绣楼掌柜就在她的拿回去的绣活里藏了一个荷包,诬陷她偷客人荷包,也被关了进来。
其实老大跟老三这事都很简单,只要家里人请个讼师就能解决。
但老大的娘家根本不管她,她就是被婆家告的,婆家也不会为她找讼师。
老三外头就一个体弱的婆母,也没能力为她请讼师。
“等我出去了,我给你们找讼师,”陆辛夷承诺道“我们既然住在同一个牢房里,那也是缘分。”
老大道“不用帮我,真的,老四,我真的不想出去,就这么待着真的很好,多一天都是我求来的安稳日子。”
陆辛夷抓着她的手“你别这么说,这里再好那也是牢房,等你出来了,我让讼师再帮你打和离的官司,以后你就再也不用被那样的婆婆跟丈夫欺负了。
等你顺利脱身了,我会给你一份工作的。咱们女人,只要不懒,怎么都能养活自己的,。”
老大闻言也心动了。
要是能出去还不用被磋磨,谁不想出去呢?
“老二,你这边我也帮你请讼师。”
老二道“你不用帮我,我家里还算殷实,待在这里就是想逼我娘家让我和离,你帮老大跟老三就行了。”
陆辛夷也没强求“老三,我明天出去了就请讼师帮你,那个恶心的管事,一定要让秦大人打他几棒子。”
老三一脸泪痕的看着她,咬着唇点头“老四,等我出去了,我一定报答你。”
陆辛夷左拥右抱“只要我们女性团结起来,也是一股不可轻易摧毁的力量,没有男人可以靠,那我们就自己靠自己。”
四个人抱在一起,相拥而眠。
桂姨一大早就接到了开封府的通知,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芸娘,你带着胡大牛去买一些去晦气的东西回来,我跟大力贵叔去接人,阿柴,你们赶紧把热水烧好,二狗子,去买一桌上等席面回来。”
众人也很高兴,立刻各自办事去了。
桂姨把驴车擦了又擦,还给驴身上挂了一个大红花,让大力赶着车,三人喜气洋洋往开封府去了。
陆辛夷被殷三娘带着出了女牢,一步一步往外走,走到阳光之下后手搭凉棚看着头顶上的太阳。
站在阳光下真舒服啊,全身的阴寒都被驱散了。
殷三娘把人送出门“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没事少来。”
说完把牢门关上了。
“娘子……”桂姨已经看见她了。
陆辛夷循声望去,冲他们招手。
桂姨也冲她招手,哭着跑过来,东摸摸西摸摸,确定没少部件后道“走,咱们回家,这地方晦气。”
陆辛夷笑着道“对,晦气,咱回家。”
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几个人让行。
敬王听到晦气两个字,就先开了帘子。
一辆马车从他们跟前经过,几个人赶紧拉着驴子让行。
敬王听到晦气两个字,就掀开了帘子。等看到站在那的陆辛夷的时候,就是一呆。
这个时候马车已经过去了,他赶紧扭头去看,但只能看到一个侧脸,一行人欢笑着簇拥着坐在驴车上的女人走了。
那个年纪大的女人,似乎有点眼熟。
忽然,他想到什么,立刻做了个起身的动作,但起到一半还是坐下了。
马车从开封府门前经过,并没有停歇。
得得得的马蹄声很有节奏。
“无畏……”
“王爷……”外面有人应了一声。
敬王闭上眼睛,身影清冷“去查下刚才坐驴车走的那几个人是什么身份。”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里面是个大人物。
哎,什么时候她也能买一匹马啊,这破驴车她真是坐的够够的了。
破驴似乎心有所感,啊嗯啊嗯的叫了几声,被贵叔抽了一鞭子“好好拉车,要是敢颠了小娘子,我给你拉去炖阿胶去。”
桂姨等人簇拥着陆辛夷回到花街。
门口除了芸娘她们,还有这条街的一些商户。
芸娘满脸带笑的出来采买,有心人一想就知道了,所以有些人就来看看。
他们西市的商户被西市的诸京暑剥削的都快喘不过来气了,如今头顶的那片乌云终于走了,能不高兴吗?
所以看到陆辛夷经过的时候就站在自己家上门口,拱手抱拳“陆东家,辛苦了。”
“陆东家……”
看着这些面带微笑冲她拱手的商户们,陆辛夷停下也一一拱手“多谢诸位,这次要不是你们,我也不能这么快出来。”
一个看着有点身份的大肚子男人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笑,“要不是陆东家以身犯险,我们也不能把这贪官告到开封府,听说那位是出不来了?”
那位指的就是徐敏。
陆辛夷“是吗,那可太好了,我被关在大牢里也不是太清楚。”
那大肚子男人笑了笑,倒是没说什么。
桂姨“东家,赶紧进去吧,诸位,我们东家才出来,需要休整一下,等樊楼重开那天,诸位东家可得赏光啊。”
陆辛夷也冲众人拱拱手转身回去了。到了樊楼门口,胡大牛拿出一挂鞭炮点燃。
陆辛夷捂着耳朵,笑着就要跳进去,被芸娘拉着跨了火盆,又用艾叶沾水给她全身洒了洒,做了一场“祛晦法事”才让她进门。
最后她看着陆辛夷“东家,欢迎回家。”
其他人异口同声“东家,欢迎回家。”
陆辛夷双手捂着嘴看着他们笑,然后一张手把芸娘跟桂姨都揽住了,把身上的味儿往两人身上蹭
几个人笑着,感动着,推搡着。
最后芸娘实在忍不住道“东家,你这味道能给人熏一跟头,赶紧去洗澡,我来给你搓澡。”
楼上属于陆辛夷的房间里已经放了满满一桶热水了。
桂姨跟芸娘还有紫薇都上来了。
等陆辛夷脱下衣服后,就看到了她身上前后的鞭痕,大部分都是没破皮的痕迹,还有几道破了皮,都已经结疤了。
桂姨看见都眼泪就扑簌簌的往下掉。
然后开骂“遭瘟的徐敏,他就该被秦大人用虎头铡给铡了。”
芸娘也十分心疼,给她洗澡的时候尽量避免这块。
“已经不疼了,就是痒,想抓。”
桂姨闻言立刻道“那可不能抓,这个得让它自己掉,你要是抠掉了,就会留下疤痕,以后可怎么办哦。”
想想桂姨又想哭了。
陆辛夷本来想说干她们这一行的还想有以后啊?想的结果就是周文斌。
但看到桂姨哭的伤心难过,也就没说了。
洗了一遍又清了一遍,在桂姨给陆辛夷擦干头发的时候,陆辛夷就睡着了。
看着小娘子沉静的面容,桂姨眼里都是欣慰。
他们家小娘子经历了这么多,是真的能独当一面了。
娘子要是泉下有知,一定十分欣慰。
樊楼的东家从开封府出来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西市以及周边坊市,一些常来吃饭的老顾客就上门来问什么时候开张。
桂姨顶着哭红肿的双眼,一边说一边继续哭“我们东家遭大罪了啊,那些个杀千刀的不得好死啊……呜呜……”
众人一看桂姨这样,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一个书生着急的问“桂掌柜,东家还好吧。”
桂姨现在看到书生就没个好脸色,看着个个是君子,其实都是负心汉。
“我们东家身体不太好,肯定是要休息一段时间好好调养调养的,至于什么时候开张……
这个我们可不敢开张,要是再开张了再被某个权贵给盯上了,我们东家还有命在?我们这群可怜人还能活儿?”
“那些人简直可恶。”书生义愤填膺“那个什么市令不是被关在开封府吗,听说犯了不少事,肯定是出不来了,桂掌柜不用担心。”
“我的小郎君哎,你是真单蠢哦。”桂姨抹了一把眼泪“那个姓徐的不过是替罪羊,真正窥窃我们家配方的另有其人,这些人啊,看到别人家的好东西就想抢回去据为己有,不要脸的很。”
她继续道“要不是我们东家劝我说咱小老百姓斗不过那些权贵,我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去那位府上问问,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脸,天下好东西多着呢,她要的过来吗?她有那个命格承载吗?”
桂姨骂得很是过瘾,反正她也没说名字,谁往上贴那她骂的就是谁。
“什么时候开张不知道,诸位等着吧。这几天我们东家要静养,大家就都回去歇着吧。”
把前来慰问的人给赶走后,桂姨让大力把门关上了。
当天晚上,陆辛夷见了幺爷,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幺爷走的时候,那驼着的背终于挺直了,嘴里还哼着小调。
敬王府内,宋勉难得没出门,他在等消息。
昨天那匆匆一瞥的小娘子,让他心里有些别样的想法。
很快,管家匆匆来到书房“王爷……”
“进来……”
管家走进来,躬身道“王爷,无畏那边查到结果了,那位小娘子叫陆辛夷。”
“荣昌县主现在的夫君周文斌,三年前曾被这位陆辛夷救了,据说……”
管家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一汇报。
敬王耐着性子听完后问“她父母呢,查出来了吗?”
“她父不详,母亲是春风楼当年的花魁,叫陆羽绮,但很快就被人赎身了,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在京城没多久就开了那家花楼了,五年前陆羽绮就死了,那位小娘子接管,然后就碰到了周文斌……”
“她娘姓陆?”敬王问。
管家嗯了一声“这点属实。”
管家说到这里,偷偷掀了下眼皮去看自家主子。
难道尘封多年的那颗心又骚动起来了?
管家压抑着心里的喜悦“小的知道了,小的这就让人去查。”
“把你心里那点期待给我收一收。”宋勉道“本王年轻的时候虽然荒唐了点,但绝不会在外面留种。”
每次都会让对方喝下避子汤药。
管家心里那点希望瞬间被一盆水浇灭,看着主子,只觉得主子很是可怜。
偌大的家产后继无人……
主子年轻的时候要是知道自己人到中年一个孩子都没有,不知道会不会手下留情让那些小娘子们少喝一碗避子汤给自己留个种。
但这话他是不敢问的。
“是,小的知道了。”
管家退下后,宋勉起身来到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前。
画里画的是烟雨江南,一人望着江面临江撑伞。
寥寥几笔,就将孤独寂寥都表达出来了,画的右下角落款是一枚缺了一角的印章。
他看着那幅画,轻声问“行之,是你吗?”
没人回答他,宋勉手在那字上拂过摩挲,陷入回忆,久久不能回神。
陆辛夷在樊楼睡了一天半,才觉得人轻松了一些。
早上起来就吩咐胡大牛去找最好的讼师来。胡大牛动作很快,半晌午就把讼师带来了。
陆辛夷把两个狱友的事跟讼师交代清楚,让他去办。
讼师一下接两单,高兴坏了,保证道“东家放心,我一定把不负所托。”
陆辛夷很满意。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桂姨问“小娘子,咱这樊楼还开吗?每天都有人来问。”
怪烦人的。
陆辛夷“开,但不是现在。”她喝了一口用茶煮出来的牛乳,“收拾下,咱们去乡下待几天。”
众人都有些惊讶,但也都照做了。
第二天卯时三刻,所有人就都起了,带上昨晚收拾好的行李,路过炊饼摊买了几个炊饼,一边吃一边驾车离开了京城。
陆辛夷之所以离开,除了是想去乡下看看她心心念念的辣椒之外,还因为她要钓鱼。
至于鱼儿是谁,哼,谁上钩就是谁。
野外的空气就是比城里要清新多了,一行人直接往刘家村而去。
陆辛夷跟芸娘桂姨坐在驴车上,半个月没来了,感觉野外都大变样了,路面开着不知名的野花,朝气蓬勃。
已经五月了,两边的田地里的麦子大部分都黄了,有的人已经开始割麦子了。
最先发现他们的是怀秀。
怀秀正带着二月跟铁锤打猪草呢。
“二月,那是东家吗?”
二月跟铁锤猛然站起身朝这边看来,似是不相信似的,还揉了揉眼睛。
“是东家,真的是东家。”
铁锤说完将手里的猪草一丢,丢的他自己跟怀秀满头满脸。
“东家,桂姨,芸娘,大力哥,狗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