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汉子声音很大,所以里面的人也听到了,大家顿时议论纷纷,觉得这汉子说得也有道理。
云禾脸色一沉,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怒斥道“休得胡言,我清河崔氏岂是那等无耻之辈。”
大汉抓抓脑袋憨笑一声“我也没说你们是啊,我就是觉得像。”
云禾“我们本也不想这般大张旗鼓,但前几日听说我家小娘子身子有些不适,就有人到处传说我家小娘子疯了。”
人群中不少人点头,他们都是樊楼的常客了,这几天确实听说了这件事。
云禾继续道“我们来,就是想告诉那些打我家小娘子主意的无赖,有我清河崔氏在,就算我家小娘子疯了,谁也不许欺负我家小娘子。”
“小娘子,您开门让老奴进去吧。”云禾对着门里喊。
桂姨呸了一口“自己就是一头饿狼,还说别人,呸,不要脸的老货。”
崔家跟来的人立刻喊“小娘子开门,家里人来给您做主了。”
喊的声势浩大,这让不少不知情的老百姓也跟着喊,一时间引来人群的骚动,逼迫的意味很明显。
桂姨跟芸娘都很着急,又骂这些人看不明白情况跟着瞎起哄。
但舆情就是这样,能被你利用,自然也能被别人利用。
外面带着衙役巡逻的开封府校尉魏章看到这里,也有些担心,跟身边的兄弟耳语几句后,那人立刻朝开封府方向跑去。
他站在这里半天了,基本也了解了大概,崔家大郎他是知道一些的,当年确实名动京城,多少公主郡主都想嫁给他。
但他家乃庶出,身份上差了一些,当时崔家族老虽然放出了让他接任下一任族长的风声,但那些世家还是退却了,哪怕那些闺女们要死要活要嫁,那些正鼎盛的权贵也没动心。
魏章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只希望他们家大人能主持公道吧。
等了一会儿见樊楼还是没动静,有些老百姓就不喊了,有的声音变小了,只有崔家带来的人还在喊,但气势已经弱了很多了。
等就那么几个人在喊的时候,现场就显得很尴尬,陆辛夷继续不说话,直到那几个人自己觉得尴尬闭嘴不敢了,她才把二楼的窗户打开。
听到声音的众人都朝头上看去。
看到站在那面容憔悴的陆辛夷,云禾心道果然没疯,但状态看着也不是太好,估计这几天都不太好受,看着心力憔悴的很。
徐敏也好,那个荣昌县主也好,都没有崔家这般名正言顺,所以他们哪怕觊觎樊楼也只能以失败收场。
但崔家乃世家,又是她的长辈,她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云禾在心里道“小娘子,怀璧其罪的道理你应该早早就明白的。”
云禾姿态做的很足,带头对着陆辛夷行礼。
后面的人立刻跟着。
“见过小娘子。”
后面的奴仆也跟着喊“见过小娘子。”
其他人都昂着头安静的看着这两拨人会有什么反应。
“这位嬷嬷贵姓?”陆辛夷问,声音听着有些中气不足的样子。
“奴婢姓云。”云禾恭敬的回答。
陆辛夷又问“你在崔家干了多少年了?”
云禾不知道她问这些想干什么,心里是不想回答的,怕着了她的道。
她的伶牙俐齿,云禾第一次见面就领教过了。
但这么多人看着,主子问话她不回答,那可就不太好了。
云禾又想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但又怕自己随口编的借口有漏洞,反倒顺了她的意。
云禾思量再三,还是选择老实回答“奴婢是跟着老夫人一起来到崔家的,如今已经有四十二年了。”
周围人一听,纷纷夸赞是忠仆。
就有那自以为聪明的又想在崔家面前卖个好的,摇着折扇自以为是地道“老夫人派这样的忠仆前来,看来诚意十足啊。”
他一带头,不少无脑看戏的吃瓜群众纷纷附和。
那位大聪明继续道“有这样的忠仆前来,可见崔家是真心想要认回这个孙女的。”
说完冲楼上的陆辛夷喊“陆东家,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某在此先道一声贺。”
陆辛夷连个眼神都没给那位大聪明,等那大聪明自觉闭嘴后,陆辛夷才道“人能活到六十那都算是长寿的了,看你面相,如今也该有五十三四了,又在崔家干了四十二年,看来你这是把你的一辈子都贡献给了崔家啊,如此看来确实是忠仆。”
云禾暗道好险,幸好实话实说了。
就听陆辛夷继续道“只是可惜,你给你的主子干了一辈子,有什么事都是你冲在最前头,结果她也没赏你一个崔姓,可见你这个主子,也是个薄情寡义之辈。”
世家里的忠仆尤其是跟着主子心腹的这种,一般都会赐主家的姓,而这些仆从,也以获赐主家的姓为荣耀。
陆辛夷这话一出,云禾就暗道不好。
周围的人又开始附和陆辛夷的话,干了一辈子都得不到赐姓,这主子确实无情了点。
云禾不说话了,以沉默应对。
陆辛夷继续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仅仅凭一幅画像,就认为我是你们崔家大郎的孩子,你们世家做事都这般草率的吗?”
“我怎么听人说世家都高不可攀的很呢?可我看你们崔家今日的作风,有点违背世家的行事风格啊,难不成是冒牌的?”
“这位云嬷嬷,你说我是你崔家人,除了那画像,你们还有别的凭证吗?如果没有,那恕我不能开这门了。”
不少人纷纷点头,人群中有人喊“拿出证据来,不然谁都拿着一幅画像来说陆东家是他们家的孩子那不乱套了吗?
再说我们也没见过那崔家大郎到底长的如何,如果有人找个善画的人随便画一张跟陆东家有七八分相似的画,拿着画就来要认亲,那陆东家一天到晚认亲都忙不过来。”
“对,说的对,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云禾没慌,自信开口“你娘叫陆羽绮,当年是春风楼的花魁,上了年纪的应该都还记得,这位陆花魁在开苞的当天就被人赎走了,自此下落不明。
赎走你娘的人就是我家郎君,如果有人不信,大可问问这边开花楼的,想必那些上了年纪的老鸨都还记得此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何翠翠一边扇着风一边点头,大声道“这件事我能做主,当年陆羽绮开包夜就被人赎走了,但被谁赎走的,我们就不知道了,你们想要证据,可以去找春风楼,那边应该有记录。”
她跟陆羽绮的梁子是在培训的时候结下来的。
云禾感激的冲何翠翠点点头,转身对陆辛夷道“小娘子,听见没有?有人能作证。”
桂姨气不过大声骂道“你可真不要脸,她作什么证了?她只说我家娘子当年确实是被人赎走的,可没说是被你崔家人赎走的,你们世家子弟不是自称君子吗?君子也逛妓院啊?看来世家也不过是一群沽名钓誉之辈。
你们崔出动的阵仗都这般大,要不你先去春风楼,再以里崔家的势力逼迫他们交出当年的记录,不给就带人把春风楼围了,拿到确切的证据后再来樊楼吧。”
看到这里,不少看官也都琢磨出这里有点不对劲了,但没人愿意走,大中午的顶着烈日就站在那晒。
晒个太阳又不会死人,但要是错过这么大的瓜,回去少了那么多的谈资,那可是大腿都要拍肿的。
第190章 见招拆招(2)
见云禾不说话了,陆辛夷才道“按照你刚才的说法,你家大郎君并没有成婚,他没成婚就有了孩子,那这个孩子应该是外室子吧,你们崔家子嗣难道都死光了,需要你这般急吼吼的大张旗鼓的把一个外室子认回去?”
云禾这下是真生气了,她大喊“小娘子慎言,那也是你的家人。”
陆辛夷根本不接她这个话茬,继续把自己的话大声的说了出来“都说无利不起早,你们崔家这般急躁要认回一个外室子,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如刚才某位义士说的那般,你们崔家其实就是打着幌子,想抢夺我这个孤女的樊楼?”
说完后陆辛夷一手扶着胸口,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
桂姨跟芸娘一个给她拍背,一个给她打扇子。
众人见状,也纷纷询问她是否还好,要不要叫个郎中来。
陆东家吐字如此清晰,疯肯定是不可能疯的。
但这虚弱的样子看着确实是生病了。
云禾本来很生气她张嘴就诅咒崔家子嗣,但听完她说这些后,脸上反倒带了一丝笑意。
她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单手举着跟大家展示了一下“诸位,这是我家大郎君生前写给我家老夫人的平安信,信中就提到未来的夫人怀孕了。
信中还说了,他说他们住的宅子里有一株辛夷花,开的很漂亮,正好稳婆说夫人也是二月生产,所以郎君就给未出生的孩子取名辛夷。”
众人听完这段话,纷纷看向陆辛夷,看看她是如何说的。
桂姨等人看着那封信,心里也是有些不安的。
陆辛夷转头吩咐了芸娘一句,芸娘进去了。
须臾后拿来几张纸,陆辛夷把白纸卷成喇叭状,放在嘴边。
众人不知道她这是要干什么,但紧接着就听到她说话的声音明显比刚才大了很多,也清晰了很多。
就听陆辛夷道“诸位父老乡亲们,我跟我娘在这西市花街生活了十几年了,各位老街坊应该都知道的。
虽说我娘之前是京城的花魁,但赎走她的是江南富商,只是后来我爹生病早早没了,我娘这才带着家父留下的银钱,重新回京城开了一家花楼,我娘留下的手札也能证明我说的这点。”
“五年前我娘也病故,我伤心之余在加上年纪小,根本不懂如何经营,所以那五年群芳阁摇摇欲坠差点倒闭。
直到年后发生了一些事,我才犹如醍醐灌顶般幡然醒悟,决心不再开花楼,而是利用我娘给我留下的食谱,带着曾经遭受痛苦的花娘们,开起了酒楼,取名樊楼。”
“我们楼里里的花娘以及那些孩子,都是被没有去处被我娘收留的,我们自力更生,就是想好好过日子,可如今才刚有点起色,就有人盯上了我们。”
说完这些她看着云禾“你那封信是不是真的还两说,你们崔家既然想谋取我这樊楼,自然是调查过我的底细的。
你们找人模仿你家郎君的笔迹写一封似是而非的信,再找那手艺厉害的人作个旧,以你们崔家的实力,也是轻而易举能办到的。”
陆辛夷这次是直接点名崔家这么做就是为了谋取樊楼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的信是真的,我也真是你们崔家的孩子,那怎么不早来认亲,偏偏在我樊楼生意大火的时候?这很难不叫我多想。”
云禾立刻解释“小娘子你误会了,我们崔家自从大郎君去后,举家回到了清河老宅。、
二郎君高中后外放为官,我们也就一直没回京城,直到几个月前我家二郎君也就是你的二叔,调回京城为官,我们全家才又从清河搬到京城。”
“之前一直不知道您的存在,所以才让小娘子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机缘巧合之下我看到了小娘子穿着男装的样子,这才惊觉你跟已经故去的大郎君十分相像。”
“本想慢慢的让小娘子知道这件事,认祖归宗后也好延续大郎君那一脉的香火。
结果听人说小娘子疯了,又听说有人要趁此机会从小娘子手里抢夺樊楼。老夫人这才急了,怕被宵小得逞,这才让我这般大张旗鼓来认这门亲。”
“老夫人也知道小娘子对崔家肯定是心有怨言的,所以老夫人也跟我说了,让我不要说过激的话,这是崔家欠小娘子的,不管小娘子今天愿不愿意认下这门亲,对崔家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小娘子,只要小娘子没事就好,这樊楼是你娘留给你的,那自然就是你的,我们崔家只会帮着你守着它。
今日我崔家大张旗鼓来,就是想告诉某些人,不要再动那不该动的心思,我家小娘子以后也是有人护着的。”
云禾这番话掷地有声,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而且她又退而求其次,不说认亲了,只说这般做都是为了她好,这让陆辛夷瞬间就被动了起来。
不少人闻言纷纷点头,如果只是出于保护,那这么做无可厚非,于是又开始劝陆辛夷了。
“陆东家,这看来就是个误会,之前不知道就算了,如今知道了,那就该认祖归宗。”
桂姨急坏了,不由的去看陆辛夷,但见陆辛夷脸色白白的啥也看不出来,更慌了。
陆辛夷脑子也在飞快的转动着,这个老婆子大概看出她抵抗之心多坚决了,也知道今天认亲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所以才狡猾的后退一步。
她大概觉得只要在众人面前先把形象树好,打着保护她这个孙女的旗帜,先顺着她的意思,先把她给哄住,等她心软,到时候他们再一点点的蚕食她,到时候搓圆捏扁的,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又有人喊了一声“陆东家,我听这婆子的意思,你是要继承一脉的,这可是个天大的好事啊,你就赶紧认了吧。”
不少人纷纷点头,谁不希望有这般天上掉馅饼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啊。
陆辛夷忽然脑子叮的一声,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她看着云禾“之前是我想的太狭隘了,误会了嬷嬷的意思,如今听嬷嬷这么一说,才知道崔家为我是花费了心思的。”
云禾这会儿眼泪汪汪的,颤着声音道“小娘子,您能体会老夫人一片苦心,老奴就是受天大的委屈也是心甘情愿的啊。”
第191章 请君入瓮(1)
陆辛夷也没打断她的惺惺作态,等云禾自己停了才道“嬷嬷稍等,这样说话不方便,既然误会解除了,我这就下来与你细说,来人,开门。”
云禾赶紧道“嗳,嗳,老奴等着小娘子。”
陆辛夷转身,带着桂姨跟芸娘下了楼。
大力跟阿柴将紧闭的门打开,对围观的众人道“大家挤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我们东家请大家进来说话,也省得给武侯以及开封府的差役增加麻烦。”
众人纷纷点头,其中不少人也琢磨出味道了,这个时候哪里还想走啊,饭都不想吃,只想看最后会如何。
这些人比崔家人还着急,就往里挤,想要占据一个好的位置,其中又以樊楼的食客占据大多数。
当然也有一部分围观的人觉得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就是抱头痛哭认亲的场面了,就没什么好看的了,不如回家吃饭,都大中午了。
散了一小部分人,剩下的人也都跟在崔家身后鱼贯而入。
何翠翠等人也走了进去,一进来就东张西望的。
樊楼重新装修后她就没来过,如今一点看不出来是花楼了。
她撇撇嘴“改行有什么用?生意一好不就被人惦记上了,一条命留不留得下都还不清楚呢,还不如开个快倒的破花楼保命呢。”
身边的花娘惊讶,压低声音道“不至于吧?”
何翠翠白了那花娘一眼“这人心啊,最是恶毒了,你当那世家的门是那么好进的?”
这时候陆辛夷也从二楼下来,众人来吃饭,大部分时间看到的都是风风火火十分爽朗的陆东家。
如今看着陆东家穿着女装,还这般弱不禁风,仿佛说话气大点都能吹跑的样子,一时间都有些不太习惯。
看看那脸,白的就跟死人似的。
呸,不吉利不吉利。
陆辛夷被桂姨扶着,对着众人道“多谢诸位对我的关心,我没有疯,但前段时间确实受了点惊吓生了一场大病,如今已经快好的差不多了。”
众人点头,又关心了几句就把主场交给她们了。
陆辛夷主动道“云嬷嬷,请坐吧。”
云禾没动,腰板挺的直直的“多谢小娘子,但主子在,我们这些世家奴仆就没有坐的道理。”
出门在外,不能坠了世家的名头。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于是陆辛夷点点头慢慢坐下,仰头看着云禾刚要说话,结果顿了下就对桂姨道“按照云嬷嬷的意思我这个主子在她没资格坐,但我也不是那种苛待人的人,而且哪有主子仰头看着仆从的道理?我身体还没好,这样仰头看着你说话吃力。
桂姨,你去后厨拿一个择菜的小板凳来给云嬷嬷坐,到底是清河崔氏出来的,在主子跟前还是有资格坐一下小板凳的。”
云禾气的恨不能掉头就走,但她没动。
不等桂姨说话,铁锤立刻跑去后厨将板凳拿来了,往陆辛夷对面一放,昂着头对云嬷嬷道“这位大娘,主子赏的,你不会不想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