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霜听了,眉头微微蹙起,显然有些担忧。
“姑娘,西巷那种地方……人多眼杂,不太安全。”
“要不,还是请世子派人,或者……”
姜鸢打断她的话,语气轻松,“怕什么,世子派了十七一直跟着我。”
“你放心,安全方面根本不用发愁。”
听到“十七”的名字,飞霜紧锁的眉头明显松开了。
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点了点头。
“有十七首领在,那自然是万无一失的。”
姜鸢捕捉到她神情的变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哦?你好像很信他?”
“你们以前认识?”
飞霜垂下眼帘,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回姑娘,十七首领……曾是奴婢之前的首领。”
“曾经,奴婢在他手底下训练。”
姜鸢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诧异地问道:“你也会武功?”
她看向飞霜,眼神带着几分探究。
若是飞霜会武功,那自己的处境可谓是雪上加霜。
飞霜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奴婢不会。”
“奴婢只会伺候人,旁的暗杀刺探,我是一概学不会的,幸而主子仁慈,也不强迫我成为一个杀手。”
“能来伺候姑娘,是奴婢的荣幸。”
姜鸢没再多问,反而放下了茶盏,起身就往外走去,“飞霜,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其实伺候我一点都不好。”
“罢了罢了,走吧,我们去西巷。”
闻言,飞霜脸上闪过一丝忧虑,京城西巷人多眼杂,道路又不是主街一般,反而很混乱。
中心有一条河穿过,“姑娘,若不然等世子一起吧?”
姜鸢脚步不停,没一会儿就走出去了很远,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必,表哥有正事,我们不必打扰。”
见姜鸢心意已决,飞霜也无法再劝,只得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备车。”
马车辘辘,很快便到了西巷口。
一下车,一股混杂着尘土、食物、汗水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姜鸢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没想到京城之中竟还有这种地方。
但等到忍过了这股味道,又会发现其中的不同。
这里比起京城的主街,少了规整,多了几分活气。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仿佛整个京城的人情味,都挤在了这方寸之间。
她沿着巷子边沿,慢悠悠地走向一处靠近河边的地方。
河水并不清澈,但两岸杨柳依依,倒也有些意境。
只不过,这里的道路并非大路,人来人往的十分拥挤。
飞霜看着这人来人往的小道,瞬间头皮感觉有些发麻,偏生姑娘还径自往河边钻去。
她寸步不离地站立在她面前,小心地替她挡开那些擦肩而过的人。
因此,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生怕有人冲撞了姜鸢。
却正是这份专注,让她忽略了身后。
姜鸢看似不经意地往后退了一步,脚下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
她身子一歪,故意滑到了河中,手不自觉地抓住了飞霜的胳膊。
“啊!”一声惊呼。
两人齐齐栽进了河里。
幸而是七月天,河水并不冷,反而有些发烫。
但是看着平坦的水流,却比想象中要急得多。
姜鸢一入水,便放任身子顺着湍急的水势向下游冲去。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快到一直暗中跟着的十七,也仅仅只来得及反应。
他飞身跃入河中,水花四溅。
可刚等他在水里看清视线,目光所及之处,只看到了在水中扑腾的飞霜。
十七眼里闪过犹豫,莫非姜姑娘顺着河流一直往下飘去了?
但此时已经看不清她人影了。
十七心中一时分辨不清楚姜鸢是故意的,还是被河水冲走了。
只好一把捞住飞霜,将她拽出了水面。
同时,他从怀中取出烟花,赶紧朝着天空放了。
姜姑娘掉入河中,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将要人头落地了。
飞霜浑身湿透,虽然不冷,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开始瑟瑟发抖。
但她顾不上这些。
脸上写满了惊慌和焦急,她一把抓住十七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首领,姜姑娘被水冲跑了,快,快去救姑娘。”
湍急的水流裹胁着她的身体向下冲去。
姜鸢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慌乱。
心里盘算着,就算找黑甲卫沿着河找,她也有一点时间。
但她绝对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想必,此次之后,谢晋对她的看管,定是更加紧了。
因此,她的眼睛在水面上方快速扫视着。
岸边的景象飞速向后退去。她寻找着记忆中的标记。
终于,一个熟悉的屋檐出现在视线里。
心里越发肯定起来,那里就是鲁知的家。
门口有一棵大槐树。
姜鸢手脚并用,拼尽全力向岸边靠近。
湿透的衣裳像块沉重的铅,紧紧地贴在身上,阻碍着她的动作。
姜鸢心中暗暗着急,幸而看到岸边有一棵柳树。
她拼命游过去,抓住岸边垂下的柳枝,借力爬了上去。
等她爬上来时,浑身滴着水,样子狼狈不堪。
顾不上整理自己,径直朝着那间屋子走去。
木门紧闭。
姜鸢抬起手,用力敲响了门板。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妇人出现在门口,她穿着寻常的布衣,头发梳理得整齐。
脸上带着几分疑惑,打量着眼前这个浑身滴水的陌生女子。
“姑娘,您是找谁?看您衣着都挺贵重,可是落水了?”
姜鸢福身行礼,“确实不慎掉落到了河中。”
“不知此处可是鲁知的家?”
话音刚落,一个中年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身着一身青色长衫,身材瘦削。
脸上蓄着大胡子,好似都打结了一般,他眼神之中带着几分倦怠和不耐烦。
目光落在姜鸢身上,瞳孔微微一缩,带着明显的审视和质疑。
突然,他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你就是公主推荐过来的人?”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他心中早已经确定了答案了。
话音刚落,他便将那玉戒指扔到了姜鸢的怀中。
姜鸢接过了玉戒指,放在了自己的荷包之中,她淡定地点头,“确实是我。”
对此,鲁知的眼中嫌弃之色更重了,声音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敷衍。
“你到底有什么事?”
“有话快说,说完快走!”
姜鸢微微一噎,垂下眼帘,随即低声说道:“冒犯了。”
鲁知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冒犯”是什么意思。
就见姜鸢弯下腰,动作干脆利落地解开了脚上的鞋子,露出了白皙的脚腕。
脚腕上,赫然戴着一个精巧的铜铃。
连接处,有一个复杂的机关锁,除了谢晋手中的钥匙,其他根本就打不开。
鲁知愣了一下,随即立马移开了视线。
脸上涌起怒意,他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双手叉腰,开始大骂:“你这女子是不是有病?”
“大庭广众之下,露什么脚?”
“你有露脚的癖好吗?真是不知廉耻!”
反倒是鲁知的夫人,她虽然也对姜鸢的行为感到诧异,但目光移动移到铃铛上时,瞬间被吸引住了。
走上前几步,仔细端详着那个铃铛上的锁。
眼睛里露出了几分惊叹“哎呀,当家的,你快过来看看,这锁倒是巧夺天工,过来看看这机关!”
鲁知这人,别的爱好没有,就喜欢捣鼓各种机关、锁具。
听到夫人的话,他虽然还在气头上,但好奇心还是驱使他把视线移了过去。
目光所及一片白皙,目光微微一窒,瞬间又转移开了视线。
他看向自己的夫人,眼中带着柔情,“夫人,去拿块布,把她的脚包起来,实在是太辣眼睛了!”
鲁知夫人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行动。
从屋子里拿来一块干净的布,细心地将姜鸢的脚踝包了起来。
直到姜鸢的脚被完全遮住。
鲁知才蹲下身子,这才仔细地看向那个锁。
光一眼,他的眼神完全被那个锁吸引了。
手指在锁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感知它的纹理和结构。
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鲁知细微的呼吸声。
半晌,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肯定道:“这个锁,能解。”
语气之中自带着一种独属于匠人的自信。
“这锁确实巧夺天工,看来制作这锁的人应该费了不少心思,然而落到我手中,仅需一根头发丝,就可以解开。”
话音刚落,鲁知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
他并没有避讳姜鸢,当着她的面,手指灵巧地拨弄着锁上的机关。
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头发丝在他指尖翻飞。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响声。
那锁竟然应声而开了!
姜鸢脸上露出了一丝狂喜,终于,这锁解开了。
她相信,谢晋给她的束缚,总有一日,她能全部挣脱!
然而,还没等她完全消化这份喜悦,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砰砰砰!”
“砰砰砰!”
姜鸢心头一跳,内心暗自思忖着,这个时间,能找到这里来的,除了十七和飞霜,还能有谁?
她赶紧站起身,对着鲁知和鲁知夫人行礼,“还望两位对我来此解锁之事保密,姜鸢感激不尽。”
鲁知夫人深深一叹,“知道了,你走吧。”
“多谢相助,我还有急事,就此告辞了。”
她快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闩。
门刚打开,站在门口的果然是浑身湿漉漉的十七和飞霜。
他们脸上都带着几分罕见的焦急。
“姑娘!”
飞霜一眼看到站在门口,浑身湿透的姜鸢,紧绷的心弦瞬间松了下来。
她大步上前,一把扶住姜鸢,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姑娘您没事吧?”
“都是奴婢不好,害得你不小心落入了水中,您可有受伤?”
姜鸢顺势靠在飞霜身上,脸色有些苍白。
眼里闪过一丝心虚,淡淡地说道:“我没有事情,是我没站稳,一下子把你也拉下水了。”
“当时感觉水流很急,我一下子不知所措就被冲了下去。”
飞霜听着她的话,看到她手上有些擦伤,眼里瞬间心疼起来了,“姑娘,你疼不疼?”
“奴婢带您去看大夫吧?”
“不用,没大事,回去擦点药就好了。”
两人在门口拉扯起来,鲁知站在屋里,看着门口湿淋淋的两人。
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他可不想被这些人缠上,尤其是那个黑衣的男人,腰间有一个令牌,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谢字。
他忍不住粗暴地催促道:“既然找你的人已经来了,就赶紧离开我家!”
姜鸢回过头,郑重地朝着他行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望恩人往后顺遂。”
“快滚!”
姜鸢和飞霜对视一眼,她们对着鲁知点了点头,脸上尽是感激之色。
两人再次福身行礼,慢慢地离开了鲁知的家。
走在路上,姜鸢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湿衣服,又重又难受。
自己毕竟已经怀孕了,还是要注意下,“飞霜,快回去换衣服,顺便帮我煮完姜汤。”
“是,奴婢知道了。”
飞霜紧紧地跟在姜鸢身边,就怕突然她又不见了。
鲁知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眼神闪过一丝深思。
他没有立刻关门,而是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巷子口,仿佛在确定什么。
片刻后,他猛地转身,对着屋里的夫人催促道:“夫人,快,收拾东西,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闻言后,鲁知夫人身体一僵,瞬间愣住了,疑惑道:“当家的,怎么了?”
鲁知迅速地奔跑进屋,“快,没时间收拾了,其他东西都不带,就带那个包裹就好。”
话音刚落,他便在屋里翻找东西,将那些图纸全部焚毁。
而鲁知夫人见状只叹了一口气,心中虽然不解,但多年来的默契让她没有多问。
她赶紧跑回屋子,只拿起了箱子里的一个包裹,匆匆卷了几件衣物。
“当家的,跟着你就没个安稳日子过。”
“到处跑,到处躲。”
鲁知一点都不理会,只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从后门离开了。
西巷之中本就混乱,两人瞬间涌进了人群之中,消失不见了。
等到了另外一个住所,鲁知才放开了手,“夫人,这里是我早些日子寻找的地方,暂时是安全的,我们先在此住下。”
鲁知夫人点了点头,心里微微叹道:“西巷之中多好啊,才刚跟街坊邻居熟络,答应给刘婶子的孔明锁,也还没做好。”
她絮絮叨叨的,在不停地怀念着西巷之中的生活。
鲁知眼里微微带着一丝歉意,“夫人,跟着我你受苦了。”
鲁知夫人哪里是责怪他,只是有些可惜罢了。
她又想起刚才的姜鸢,“当家的,可是刚刚那个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我看着这姑娘眉清目秀的,不像一个坏人,也不像有恶意的样子。”
鲁知深深地看了夫人一眼,眼中带着一丝复杂,耐心地回道:“她有没有恶意,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身后的人。”
鲁知夫人带着疑问,“她身后的人?”
鲁知故意压低了声音,“夫人,你看到跟着她的那个男人了吗?那应该是一个黑甲卫,看他腰间佩戴的令牌,且在黑甲卫中地位应该不低。”
“谢晋又岂是好惹的,如今,他跟庆国公斗得这么凶狠,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连累了夫人。”
鲁知夫人的脸色变了变,无论是庆国公还是谢晋,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她再次叹气,“当家的,你还要帮庆国公多久?这躲躲藏藏的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我看那庆国公,也不像一个正派的人,到时候会不会灭口?”
闻言,鲁知也叹了口气,“庆国公救我一命,上了贼船哪是那么容易的,还好我只是帮忙制锁,其他一概不懂。”
两人收拾好了之后,赶紧洗洗睡了。
姜鸢回到了留玉轩中,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偌大的浴桶里早已备好了热水,水面上漂浮着满满一层茉莉花瓣,香气氤氲。
她褪去衣衫,缓缓坐入水中。
温热的水流包裹住身体,驱散了方才的惊魂未定。
手中拿着那个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心里暗自思忖着,这锁还是要拿着。
若是有适当的机会,还可以营造自己已经死亡了。
谢晋这厮即使再谨慎,然而他骨子中终究是太过于自负了,想来,能隐瞒一二。
最多还有两天,他便要离开了。
这两天很明显能感觉到他已经忙得团团转了,几乎没有时间吃饭和睡觉。
姜鸢伸手接过温热的碗。
她刚喝了一口,飞霜便拿起一旁的柔软棉巾,开始仔细地帮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动作轻柔,带着小心。
就在这时,“砰”一声,外间的门被人粗暴地撞开!
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谢晋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灼和担忧,连外披的袍角都有些凌乱。
目光紧紧地锁定在姜鸢身上,眼神凌厉地吓人。
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见其没有受什么伤,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心中却一直很气闷,忍不住责怪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许靠近水边!不许靠近水边!你为何不听?”
“下次,你若是再敢去河边,我打断你的腿!”
话音刚落,凌厉的眼神又看向了飞霜,只不过眼里的担忧变成了愤怒。
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滔天的怒火,“废物!”
“连主子都护不住,自己去刑堂领罚!”
闻言,姜鸢瞬间着急了,连忙放下碗,姜汤溅了几滴出来。
“表哥,等等!”
“这不关飞霜的事,飞霜尽心尽力照顾我,她已经尽力了,纯属意外而已。”
“何况,当时人多,她一心护着我,推开拥挤的人,是我自己不小心而已,我没有站稳,因此才掉下去了,还害得飞霜也落水了。”
话音刚落,她迎上谢晋的视线,语气带着恳求,“表哥,你饶了她吧。”
谢晋的视线这才转向姜鸢,依旧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那股子戾气稍稍收敛,但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后怕和庆幸。
他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碰她,手抬到一半又猛地攥紧,停在半空。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之色,“你还真是什么人都担心,偏生不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