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面上的笑容消失,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李霓裳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醒神过来。
寻找叔父。三岁左右的小女娃。
还有方才最后,姑母和她说话时,脸上露出的古怪笑意……
李霓裳忽然又想起前些日在赤骊部的那一夜,裴世瑜和永安匆匆离开的一幕。
就在这个电光石火间,此前困扰她的事,一下全部明白了过来。
她几乎不敢置信。
“她是裴家人?”
李霓裳指着小女娃,问瑟瑟。她极力压抑着心中生出的巨大惊骇,但即便这样,手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瑟瑟不敢望她眼睛,只深深垂首。
沉默便是回应了。
李霓裳登时怒火中烧。
难怪那一夜,裴世瑜与永安会如此仓促地离去。
联想永安此前透露的一些讯息,也不必瑟瑟多说,李霓裳大略已能猜到经过,必是他们趁君侯夫妇忙于备战的机会,潜入河东,伺机将这一心想要出来寻她叔父的小女娃给绑了过来。
裴家人或许此刻仍然以为小女娃去了西州,怎会料到,她竟会被带到这里来!
小女娃看了一眼垂头的瑟瑟,走了出来,朝着李霓裳道:“我叫阿皎,从太原府来的。你是谁呀?你不要凶她,她对我很好的。除了她,那位长公主婆婆对我也是很好!她们答应我,说要带我去找我的叔父呢!”
再没有任何怀疑了,眼前的这个小女娃,就是裴家长兄夫妇的爱女!
李霓裳暗中呼吸几口长气,抑下心中的怒火,朝着小女娃露出笑容,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走了出去,快步来到长公主的面前,压低声道:“姑母!你竟与外人联手,做出这样的事?”
长公主微笑:“你勿多想。你若助姑母做成这件大事,宇文纵死讯一到,我便立刻派人将小女娃送回去,保证她一根头发丝儿也不会掉。”
她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小女娃正从帐门后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着这边,便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我也很是喜欢她呢。生的如此可爱,又机灵乖巧,整天笑眯眯的,谁看见了,都会忍不住疼的。”
李霓裳不再说话,沉默了下去,片刻后,抬起眼,朝着远处的坡顶看去。
崔重晏依然负手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正眺望这个方向。
她缓缓望向对面的长公主,道:“我明白了,请姑母容我考虑几天。”
长公主面露笑容,点头:“也好,此事也不急于一时。你这一趟外出实在奔波,我心里都清楚,你先休息几日,等身体好了,咱们慢慢商议不迟。”
李霓裳走去,牵住小女娃的手,领她上自己的马车。
瑟瑟怎敢阻止,长公主显也有些不愿,然而见她甚至没看自己一眼,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了下去。
马车朝着武节城驶去。
李霓裳很快便发现,上车与自己独处之后,这个方才一直在说话笑的小女娃,便变了一个人,她显得有些拘束,安静了下来。
李霓裳疑心她怕生,用车中的盖毯将她小小的身子包裹起来,柔声叮嘱她乏了只管靠着自己放心睡觉。
小女娃点头,闭了眼睛,然而几次,李霓裳又察觉,她在趁着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打量着自己。
又一次四目相对,李霓裳朝她露出安抚的笑容。
马车已驶出一段路了,她不再扰这小女娃,自己也闭上眼睛,不停地在脑海中思索着事情。
“你便是我的那位公主婶婶吗?”忽然,耳中传入一道细声细气的声音。
李霓裳睁开眼睛。
小女娃仰着头,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
她不由生出些许尴尬。
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我确是公主,却不是你的婶婶,只是认识你的叔父而已。”
“除了你的叔父,我也认得你的阿爹与娘亲。”她又补了一句。
她说完,便见小女娃望着自己,慢慢地,眼圈红了,一双大眼湿润了起来,很快,蓄满两眼窝的泪花。
李霓裳抬手,想要为她擦拭眼泪,不料她自己飞快抹了一下眼睛,接着,凑到自己耳边,用带着哭腔的语调,低声道:“我很害怕,我想回家。我想我的阿爹和娘亲了。”
她说完,眼泪便如珠子一般,不停从眼中滚落下来。
李霓裳心痛,更是愧疚无比,将她抱入怀中。
小女娃埋首在李霓裳的怀中,抽噎了片刻,终于,止住哭泣。
李霓裳替她擦干眼泪,掀开车帘一角,朝外看了几眼。
长公主与瑟瑟的马车走在前方,后面跟着随行,崔重晏则远远在后。
她闭合车帘,低声问是如何被带来这里的。
据阿皎之言,她想跟永安外出未果,很是郁闷,鹤儿等人看她闷闷不乐,想到城外春光明媚,一日便由一众家人领着她出城踏春,归家的路上,路边一株枯树因连日雨水泥土松动,倒塌下来正好横在路面,队伍无法通行,众家人都上去除障,她也下车看热闹,路边的草丛里忽然蹦出一只兔子,她被吸引,跟着钻入草丛,渐渐走远,听到身后传来众人呼唤她的声音,就想回去,不想头上忽然落下一条大口袋,将她罩住,等到醒来,发现自己已经离家很远了。
阿娇年纪虽小,口齿却十分清晰。
“我在路上走了很久,后来就被送到这里。那个瑟瑟姑姑对我倒是很好,总是说要送我去寻我的叔父,可是我知道,她是在哄我的,她们都不是好人,我很害怕,想逃回家去 ……”
阿皎的眼圈再次红了起来。
小姑娘极是聪明,连长公主也被他骗过,以为她年纪幼小全不知情,却不知她察言观色,连蒙带猜,早已知道抓自己的是什么人,方才又猜出李霓裳的身份。
李霓裳附唇到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别怕。我会把你送回去的。接下来你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阿皎用力点头。
李霓裳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加以安抚。
天黑下来,一行人回到城中,马车停下来的时候,那姓曹的老女官已带着人在等,打开车门,见小女娃卧在车中睡得正熟,便朝着李霓裳行礼,用带了点讨好的语气道:“公主好好休息,这小女娃便由老奴照顾。”
李霓裳也未多话,只看着她令仆妇将小女娃小心翼翼地抱起,自己便也朝里走去。
深夜的更鼓之声响起,越过墙垣,隐隐传入帐幔低垂的内室。
李霓裳独自坐在烛火之前,取了一柄小银刀,用熟练的手法,在自己的臂上轻割而过。
她举着露在衣袖外的一段雪臂,静静地看着自体内流出的殷血渐渐聚满小盏。
小金蛇游来,如往常那样,吸吮了起来。
瑟瑟悄无声息入内,停在一道帐幔之后,看了片刻,走到她的身后,用压抑的带着几分乞求的声音说道:“公主,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你再这样下去……”
她的目光停在那一支已布满深深浅浅不知多少道伤痕的臂上,停住了。
毁损这法子的可怖之处,再没有人比她更为清楚。
每逢公主饲喂一遍,接下来的那几天,她总是提心吊胆,唯恐她擦破一片皮表。
李霓裳放下小刀,拿起预先放在案头上的一条素布,随意缠在方才的伤口上,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随口般地问:“太子近日情况如何?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多亏你的照料。你对太子,比我这个亲姊还要上心几分。”
瑟瑟神色一僵,顿了一下,道:“公主言重。太子是圣朝最大的希望,长公主对他寄予厚望。我不过是个服侍人的奴婢,又能做什么要紧的事?怎当得起公主如此之言。”
李霓裳转过身,望着她微笑道。“你错了,你对我姑母极为重要,否则,她怎会对你如此信赖,知道无论如何,你也不会离她而去。”
“公主玩笑了。这么晚,不知公主将我叫来,还有何事?”
“我没有玩笑。我方才说的,全是我心中所想。你不但对我姑母极为重要,对我也是一样。”
瑟瑟避着她的目光,勉强笑了一下:“能得公主如此看重,是我莫大幸事。”
“你也知道,我是命不长久之人。”
李霓裳注视着她,缓缓地站起身,朝她跪了下去,双膝落地。
瑟瑟大吃一惊,慌忙想将李霓裳从自己面前扶起。见她不动,噗通回跪。
“公主若是有命,便请吩咐。只要我能做到,怎敢不从?这般莫非是想折煞我吗?我怎受得起公主如此之礼?”她眼角微微含泪,哽咽说道。
李霓裳起身点头:“很好。你应当知道我所想为何。”
瑟瑟慢慢抬起头:“我也是回来之后, 方知道此事。长公主她还是不了解公主。这回这件事,倘若她不将裴家这小女娃掺和进来,公主未必就不会应允, 如今这样……”
她苦笑了一下。
“只是此事, 我虽然愿意听从公主差遣,但长公主对我也并非全然信任。那女孩儿被曹老嬷盯得很紧,日夜不懈,我便是想将人偷出来,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我有安排, 只需你照我说的办便可。”
瑟瑟不解地望向她。
“你还记得崔家蕙娘吗?”
“她入了道观, 去做女观子了。”
“当年我曾因和她身形相似,被人误以为是她,将我从青州掳到天生城。在我上路后的当夜,我会在道观附近的驿舍中过夜, 次日一早,再次上车之人,便已换做是她了。姑母会叫你与我同行, 你所要做的,便是帮我瞒过众人之眼, 无需多久, 只要一天便可。还有,替我照顾她的安全。”
瑟瑟从吃惊中醒神,对上李霓裳投来的目光, 点头。
“是, 我记下了。”
第二天的清早,天尚未亮透,一队人马护着一辆马车, 悄悄穿过城池,走出城门。
崔重晏乔装,亲自领着一队人马,早早等候在城外二十里地之处。汇合后,他朝隔帘隐隐露出脸容的李霓裳行礼,便接领队伍,继续朝着前方行去。
车队渐行渐远,消失在了城外的黄尘道上。
曹老嬷的一张老脸挂着假笑,耐心地等着小女娃在床上熟睡,转过身来,脸色顿时垮了下去,捶着自己的腰,走去推了推屋中的窗,确认全部紧闭封死,方蹑足走出屋子,合门后,又轻轻在门上挂了一道铜锁,将钥匙纳入怀中,吩咐守门的婢妇务必整夜在此候着,有事随时叫唤自己。
全部事情完毕,她打了个哈欠,走进紧挨着的另间房,躺了下去。
负责守门的几名婢妇坐在门廊左右,背靠着墙,渐渐困意袭来,闭目假寐,几人的头越垂越深。一个年纪大些的,已开始微微打起呼噜。
曹老嬷忽然从房中走出,双眉倒竖,上去狠狠便是几个耳刮子。
那挨打最狠的瘫倒在地,不住求饶。
曹老嬷指了指门内,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有半点闪失,我叫人把你们一个个丢到城西乱葬岗去。到了那地,你们想怎样瞌睡,都是管够!”
婢妇们骇得不轻,等到曹老嬷再次回房之后,再不敢有半点懈怠。
隔壁终于传来粗重的呼噜之声,众人知她真正睡去了,这才终于敢稍稍放松一些。
那名方才挨嘴巴子最狠的弯下肩背,抬手捶了捶自己的后腰,突然,她双目圆睁,疑惑地看着庭院对面的廊道。
另几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面上不禁也露出意外之色。
公主领着几名护卫,正往这边行来。
这几人都是曹老嬷的心腹,虽不知公主今日到底去往何方,但都知她一早已出远门,怎会料到,此刻人忽然又回转在了此地。
眼看她已经走到近前,几人醒神过来,急忙上去相迎。
李霓裳并无多话,只朝身后的随行看了一眼。几人立刻上去,一个抽出佩刀,仆妇还来不及阻止,那面铜锁便已被斩开。
李霓裳推开门,迎面便见阿皎穿戴齐整,正坐在床沿之上,看见她现身,飞快地奔了过来。
李霓裳接住小女娃,给她葱头到脚披上斗篷,领着转身便要离去。
曹老嬷白天乏累费神,此刻这边发出如此动静,竟然还是没有醒来。
一名仆妇反应过来,慌忙冲上去,将门拍开。
曹老嬷揉着眼睛出来,看清这一幕,脸色大变,立刻摊开双手,挡在了李霓裳的身前。
“公主?你何时回来的?你想做甚?”
李霓裳未加理睬,牵着阿娇便走。
曹老嬷大惊失色,正待放声喊人,早被跟上来的护卫紧紧捂住嘴巴,往她口中塞了预先备好的的口堵,又将双手和脚全部捆起,从头到下,结结实实,被绑得如同一只粽子。
剩下几人也全部被牢牢捆起,与曹老嬷一道,被推进屋中,门反扣起来。
李霓裳牵住阿娇的手,领她径直朝外而去,出来,上了一匹预先备好的马,将阿皎放上马背,跟着翻身而上,叮嘱她抱稳自己,纵马便往城外而去。
她此行外出之事极为隐秘。所知者,不过长公主和她身边的亲信,就连李长寿也只知她有事出城,并不清楚详情,更何况是旁人。
各道门防的守卫见是公主夜出,谁敢多问半句,一路畅行无阻,李霓裳顺利出城。
李忠节领着人等候在道旁,远远看到李霓裳一行人如约到达,急忙迎了上去,从李霓裳的手中抱过小女娃。
“阿皎,你跟他去,他会将你送回家的。”
李霓裳对着小女娃低声说道。
“公主放心,我定会尽快送到!”李忠节说道。
李霓裳点头:“去吧,这里不宜久停!”
李忠节抱着小女娃,正待上马离去,不料阿皎忽然从他身上挣脱落地,飞快地跑到李霓裳的面前,伸手攥住她的衣袖,仰头道:“你放走了我,你不怕那些坏人找你麻烦吗?你跟我一起走吧!你救了我,我阿爹阿娘,还有叔父,他们都会对你很好的!”
李霓裳一愣,蹲了下来,平望着对面小女娃那一双充满关切的眼睛,微微一笑:“放心吧,我是公主!”
小女娃松了一口气,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芒:“我喜欢公主!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李霓裳一顿,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道:“等我有空了,我便去找你,到时候便能再见面了。”
“好一言为定!我等着公主来找我!”
李霓裳应好,看了眼李忠节。
他从地上抱起阿皎,吩咐护卫护好公主。
护卫都是李忠杰的亲信,早也对李霓裳死心塌地效忠,齐齐应是。
李忠节朝她点了点头,不再耽搁,带着阿皎上马,立刻领人疾驰而去。
李霓裳目送骑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微微吐出一口气。
车队出城已是第二日了。
日暮将至,一行车马按照预定的计划,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了今晚预备过夜的驿馆。
此间的驿丞早已接到公主将要下榻在此的消息,领着全部人恭候在外。
马车停在驿馆的大门之外。
崔重晏上去,朝着紧闭的车门说道:“到了,公主今夜可在此歇息。“说完他退到一旁等待
车门开启。
瑟瑟率先从车内下来。同行的几名仆妇快步上前,等待着与她一道护送公主入内。几人在马车前环立毕,便见头戴面巾的公主微微探身,从车门后走了出来。
崔重晏下意识朝左右望了一眼,见随从中有人在偷偷窥探,不悦地蹙了蹙眉。他身旁的崔交会意,低声命人退得再远些。
瑟瑟扶着公主踏下马车,在驿丞的引领下往里行去。
崔重晏目送那道身影被簇拥着入内,正要跟上,忽然,目光落在她脚步之上,视线停了一停。
“公主留步!”
就在那道身影即将跨入门槛之时,他唤了一声,走了上去。
瑟瑟转头,问他何事。
崔重晏并未回答,慢慢走到公主身侧,目光落在那张将她面庞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帘上。
“我忽然想了起来,行程有些急,想请公主再辛苦一下,今夜再走些路,到前方再寻个地方落脚,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女子未应。
瑟瑟道:“你这是何意?今日白天也走了不少的路,何必急这一时。公主累了,不必多事。”说罢转身,护着女子便要继续往里走去。
“请公主发话。若是公主确实乏了,我自会听从公主之意。”他并未让步。
瑟瑟不加理睬,只对那女子轻声说道:“请公主入内。”
崔重晏突然一步上前,抬手一下便将那女子的面巾扯落下来,赫然露出一张清秀的少女面庞。
“是你?”
认出崔蕙娘,他的脸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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