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站在当中环顾,才知道会客厅的屏风之后就是具有私密气息的卧室区域。移步靠近,瞧见悬空的床头柜置物台上,放着一条似乎是被随手抽下搁置的缎面领带。
林晋慈的目光和脚步都没多停留,很快回到沙发旁边。茶几上放着一些文件,透明玻璃下,码着订阅的影刊,还有一罐糖果,紫色的包装盒。
林晋慈正想靠近去确定是不是葡萄味,阳台的玻璃门“唰”一声打开,傅易沛结束通话,握着手机,出现在林晋慈眼前。
“久等了。”
林晋慈从预备弯身的动作里重新站直了,看向前方,回道:“应该等了还不到两分钟。”
“是吗?可能是电话接得心烦,度秒如年。”
“是有工作要忙?”林晋慈问。
“不是。”傅易沛立即否定。
之后无声的几秒,似乎也有度秒如年的感觉。
林晋慈思考着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傅易沛脚步走近,将话题延伸开了:“电话是我爷爷打来的,老人家觉少,一睡不着觉就爱瞎操心。”
长辈能瞎操什么心,林晋慈同样未婚,大致了解。
傅易沛的目光越过沉思无言的林晋慈,看向她身后,房门依旧大敞,诧异道:“怎么进来也不关门?”
室内的暖气很足,但林晋慈不想把大衣脱下来,插在兜里的手指,摩着那张酒店名片的一个硬角,动作幅度很小,即使站在对面的傅易沛也很难看出来。
林晋慈也回身看了一下门口,解释道:“上次从这里出去,我表妹说,你怕人误会,不让她关门。”
傅易沛的视线从门口移回林晋慈的身上——浴袍款的大衣,很长,系带收得腰很细,那么明艳的红色,她穿也压得住,傲然疏淡的气质,依旧不减分毫。
看了一会儿,傅易沛问:“你也怕人误会啊?”
“我怕什么,这是你的房间。”
话音一出,便觉出歧义,她想表达的“这是你的房间,怕不怕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似乎也可以被理解成“因为在你的房间,所以不怕被人误会”。
林晋慈不知道傅易沛是怎么理解的,旁侧一阵轻风——他从林晋慈身边大步走过去,把房门关了。
林晋慈背对着,听到那一声闭合的响,略重地吸了一口气。
傅易沛走回来,声音里有类似骄傲的笑意,好像林晋慈又在什么新领域的比赛里拿了满分。
“你真的挺厉害的,之前已经骗过酒店前台一次,险些害她被处罚,她居然还愿意帮你。”
“可能是我之前补偿了她一笔钱,她不太好意思,人也很热心,所以想帮帮我。”
“帮帮你?”
傅易沛听得疑惑,“什么意思?”
“我之前来过一次。”林晋慈说,“上周,碰巧路过这里,在大厅等了一会儿,前台说你不在,我后来就走了,她可能觉得,我对你有那种想法,觉得我锲而不舍,所以想帮帮我。”
疑惑解去,恍然一瞬又陷入不敢轻信的犹疑,傅易沛问:“你对我,是有哪种想法?”
林晋慈抿唇不言。
傅易沛靠近过来,声音轻而急,也似收紧的绳索,希冀着从一口枯井里打捞起什么:“说啊,是什么想法?”
忽的,他闻到一丝烟味。
为确定,他越过男女社交的正常范围去闻。如果此刻有风,林晋慈的发丝扬起来或许会碰到他的鼻子。
“哪来的烟味?”
林晋慈在傅易沛靠近时,闪避似的朝另一侧偏了偏头。她不想回答的表情,引起傅易沛距离更近的打量。
从在电话里听到林晋慈来找自己,被惊喜冲击的人,到此刻才初初正常观察思考。
傅易沛过近的目光缓缓下移——
今天不是休息日,此刻也早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林晋慈却打扮得明艳夺目,黑色的长发低挽,鬓角各留出一缕碎发,白皙耳垂上是淡金色的金属耳环,唇像一抹引人触碰的红丝绒。
傅易沛退回原位,恢复理智。
“你今天好漂亮,应该不是特地来找我的吧,你见了谁?谁在你面前抽烟了?你怎么不告诉他你闻不惯烟味?”
“是我自己。”
怕傅易沛不信,林晋慈犹豫一瞬,伸手去包里拿出烟盒。
两根骨节分明的男人手指,将黑色的扁盒子夹出,瞧清包装字体,是某个牌子的蓝莓爆珠,食指一推,盒盖掀开,里头还剩半盒。
食指又一按,盒盖回归原位。
傅易沛并没有将意外表现出来,只将烟盒递还给林晋慈。
林晋慈接过时,才恍然想起来不久前在一家宜都私房菜馆,她亲口对傅易
沛说过,自己闻不惯烟味。
果不其然,傅易沛也没有失忆。
他问她:“林晋慈,你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的?”
林晋慈的目光与他对视着,听到傅易沛换了一个更精确的问法。
“或者你告诉我,还有哪些话是假的?”
那天说“闻不惯烟味”不过是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两人的独处,想拒绝傅易沛喊她去看花的邀请,林晋慈正要这么说,傅易沛却忽然跳脱问题之外,问起林晋慈给前台补偿了多少。
已经到嘴边的解释,换成了更干脆简洁的“五千块”。
傅易沛点了点头,似乎是笑了一下:“别人帮你一点忙,你要付五千块,那我呢,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也只能算一个帮过你一点忙的人?你打算用什么还给我?”
“你想要我还什么给你?”
林晋慈平声问道,口袋里那张单薄的名片,却已经被手指按成弯曲的弧度。
剪辑过的乱帧电影,镜头与镜头之间会不衔接,如同此刻傅易沛的话与话之间,似乎也没有关联。
傅易沛没回答,却说:“你妈妈回宜都了。”
语气很淡,几乎分不清是陈述还是询问。
林晋慈“嗯”了一声。
夏蓉在在崇北待了十来天,的确已经回宜都了。
“你妈妈离开崇北之前,约我见过一次面。”
直至此刻,口袋里那张名片才无法承受压力,被猛然按成了对折,林晋慈的眼睛里闪过些许惊惶:“她跟你说了什么?”
可能是想缓解眼前之人流露出的不适,傅易沛先是轻松而浅淡地笑了一下,对林晋慈说:“没什么,反正她说的话,我也不会听。”
林晋慈盯着傅易沛的眼睛,分辨着,不像说假话的样子。
“那就好。”因提及夏蓉,想到那天早上的事,她对傅易沛说,“那天早上,真的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你麻烦酒店前台还给人家五千块呢,到我就口头感谢一下?”
林晋慈有想开口的表情,傅易沛却不等她出声,以假装大度的轻松语气,化解了自己的问题:“算了,就这样口头感谢吧,免得你还要感谢那天的另一个人。”
林晋慈知道他在说谁,脱口而出:“你跟成寒不一样。”
林晋慈不知道这句话是否有什么她未明悟的歧义,导致傅易沛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傅易沛说,他知道他和成寒不一样。
他一直都知道。
紧接着,傅易沛问出一个问题,他跟林晋慈说,如果她真的很想感谢他,不如回答他一个问题——
“林晋慈,你当初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呢?”
这个问题并没有很难回答,但此刻林晋慈的心力并不在此,她迫切想知道夏蓉为什么要私下找傅易沛,于是想要跟傅易沛做交换。
“那你能先告诉我,我妈妈约你,跟你说了什么吗?”
“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感谢我。”不知道想到什么对照,傅易沛苦笑了一下,低声道,“你对我,总是没有对别人那样好。”
林晋慈想反驳,却发现她的人生经验里似乎缺乏这种向他人表达“在意”的语库,当情感向语言发出指令,会因为不兼容,程序中断。
几度欲言又止后,傅易沛不想再为难她,又或者是觉得强求来一些好听的话,也毫无意义,他长舒了一口气,换了一副淡薄妥当的礼貌笑颜。
“你今天也是顺路过来找我?”
林晋慈点头。
“没什么急事吧?”
林晋慈看着他,又摇头。
“就是顺路过来,想到我了,然后想见一面?”
“嗯。”
林晋慈声音轻轻的。
两次路过这家酒店门口,都是这样,想到他,想见他,并听从了内心。
傅易沛点头、微笑:“那现在算完成了吗?”
林晋慈说:“应该是。”工作中被问及进度,无论语气多温和,往往潜台词都是催促,她又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傅易沛说,没有。
“既然完成了,现在也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在我这里待太久,好像也不太合适,”刚刚靠近时,还闻到一点酒气,傅易沛拿起手机说,“我让酒店安排车送你回家,可以吗?”
他话讲得太周到。
林晋慈不知道除了“可以”此刻还能说些什么。
如果今天前台不打这通电话,傅易沛不会知道林晋慈在楼下等,更不会知道,之前林晋慈已经来酒店等过一次。
傅易沛带上房门,亲自送林晋慈下楼。
等电梯时,两人隔着一臂距离,并肩而立,显示屏上的数字无声跳动,他们之间也同样无声。
过了一会儿,傅易沛的面色有几分冷淡,却还是忍不住对林晋慈另有意味地交代:“你以后,要是再过来,不要再空等,打我电话就行,”顿了顿,又说一句,“我不会不见你。”
林晋慈的目光望过去,眼睛空空眨了两下,他们之间好像信息没对齐,于是话很直:“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傅易沛愣一下,表情渐渐别扭,最后叹气一样地说:“看来你是真的不下厨房。”
“跟厨房有什么关系?”林晋慈不明白。
傅易沛好像不太想说,于是面色更添一分冷感,话音也生硬起来:“你家厨房,那张’可乐鸡翅‘旁边,我留了我的电话号码。”
林晋慈低低地“啊”了一声,一脸惊疑,显然对此完全不知情。
意思是在她用蹲人的笨方法试图与一个人取得联系时,这个人的联系方式早就已经贴在她自己的家中,在伸手可得之处?
“叮——”
久候的电梯终于到层,映照着一对男女身影的金属电梯门迅速打开,沉默的傅易沛率先进去了,步速略快,似乎是觉得再多站在林晋慈旁边一秒都无法忍受。
林晋慈稍后两步,也很快走进来。
电梯闭合之时,她跟傅易沛共处于一个封闭狭小的空间,楼层数字下沉中,听见傅易沛的声音,仿佛是随口一提的解释。
“你学的是建筑,可能不明白做戏要做全套。留电话号码给你,是因为那天走得匆忙,如果后续你父母或小姨要你联系我,你会穿帮,前面岂不是白演了,职业素养而已。”
林晋慈配合地说:“哦,原来是这样。”
“就是这样。”
这是重复肯定。
林晋慈暂时还没弄懂三重肯定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此刻却感觉到重复肯定似乎不是肯定的意思。
“傅易沛,你在生气吗?”
傅易沛颌角紧绷一瞬,并不看林晋慈,直视前方,荒谬一笑道:“怎么可能。”
林晋慈有自己的判断:“嘴硬就是你生气的表现。”
傅易沛终于将视线转过来,唇紧抿,嘴角向下撇着,有些傲娇的模样。
林晋慈对这个表情也很熟悉,大学那会儿,傅易沛生气了不想承认并且也没有任何对策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一贯很随和,没架子,这是少数几个会暴露这人骨子里其实还是有大少爷脾气的时刻。
林晋慈的思维如同严谨规整的几何线条,而傅易沛拥有她认知以外天马行空的跳脱叙事。
比如,此刻。
傅易沛忽然承认了,但等于没承认,对林晋慈说:“是有点生气,刚刚不是跟你说了,我爷爷最近天天给我打电话,烦得很。”
林晋慈明知故问:“烦什么?”
“能是什么,无非是说人到了年纪,要成家立业,我爷爷催我赶紧找个对象结婚。”
林晋慈低低地“哦”了一声。
即使知道打听有些冒昧,还是没有忍住:“那你怎么回答的?也这样认为吗?”
傅易沛给了她一个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说我结不了,我现在是不婚主义。”
林晋慈:“……”
“你上次过来,我不在,是回宜都了,我爷爷生了点小病,刚出院,我这一说,差点又给老头儿气回病房,问我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一个伤风败俗的主义。”
傅易沛偏过头,看向林晋慈。
我也不清楚,前一阵子刚被通知。”
不婚主义,只是那天情急之下,不希望小姨再深入盘问的借口罢了。
归根结底,这个伤风败俗的主义是她给傅易沛安排的,傅易沛的“生气”应该也有她的一部分责任,林晋慈自知理亏。
电梯到达一楼,打开那刻,外面并没有人,电梯内的人也没有第一时间迈步出去。
林晋慈望向傅易沛,问他:“那你怎样才能不生气?”
敞开的电梯门又合上,在自动闭合的最后一秒,如果电梯外有人,会看到电梯内,穿白衬衫的高大男人有朝身着红衣的女人猛然靠近的趋势。
数秒后,电梯门再次被按开。
傅易沛看着林晋慈嘴角晕开的口红,手指往自己微潮的唇上抹了一下,低眼望去,沾了一些红色的膏脂。
视线又从指腹移回林晋慈的脸上,再朝下移去,空间狭小,即使是朝后退半步的动作,也仍旧能明显察觉。
傅易沛忽然想起大学的时候,每次亲完林晋慈,他总喜欢紧紧抱着她,因为不太想看到林晋慈接吻后的表情,像一盆冷水,好像他欣喜若狂的时刻,她只是配合他搭戏的一块木头。
无论他再投入,吻到眼眶通红,泪迹浮动,想把一整颗心都掏出来让眼前的人看一看,木头不会回应,也没有反应。
时隔多年,傅易沛再次陷入这种亲密后更深的沮丧之中。
他垂着眼不再去看,声音很低:“不多送你了。”
等电梯再闭合,狭窄的空间里只剩下傅易沛一个。
电梯缓缓上升,心却仿佛在下沉。
接到林晋慈母亲电话那天,也如今晚,虽也有疑惑,可很难一点雀跃期待都没有。
单独和傅易沛见面的林母,比那天傅易沛在林晋慈家里见到的林母要温煦许多。
傅易沛匆匆赶来,问过好,在茶室刚落座,就感觉到了对面的林母,对他的态度,似乎与那天有些不一样。
一杯茶不到的功夫,傅易沛知道了这份“不一样”的由来。
探班表妹那天已经知晓一些有关林晋慈家庭的隐情,所以从林母口中听到有关他家人的事情,傅易沛也没有很意外。
“那天听你说你是宜都人,母亲从事医疗行业,父亲在美院教书,又是姓傅,就觉得有点熟悉。”林母捏着闻香杯,唇畔含笑,“回去过了两天才想起来,找老朋友确定了一下,果然猜得不错。”
如果那天没有在林晋慈家见过林母,傅易沛以此刻作为初印象,应该不会觉得她如金身冰冷的佛像。
她跟傅易沛说话的口吻也亲昵不少,完全不像是才第二次见面。
“你这孩子,你父亲多少年前就在宜大美院当院长,新画派的领军人物,前年宜都美协承办百年名人回顾,你父亲跟你爷爷一样,可都是前几页要介绍的人,你在外,就说他在美院教书啊?”
说着,递来一杯茶给傅易沛。
傅易沛接过小巧的茶杯,应道:“我父亲一直说,为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为根本,他应该比较喜欢我在外这样介绍他。”
林母满意颔首,略品了品茶:“说起来,我还要喊你父亲一声师兄,你父亲的确一直都是这样不喜名利的性格。”
彼时的傅易沛已经知情,却还是装作恍然:“原来阿姨也是学美术的。”
林母摆摆手,笑说:“业余得很,跟你父亲他们没得比。”
“怪不得。”傅易沛自顾自地接着说,“林晋慈画画就很好看。”
“她啊,没什么天赋,也就画着玩玩的,上不得台面。”
听林晋慈的表妹说她的姨妈如何偏心时,傅易沛听故事一样,并没有实感,身临其境之时,捏茶杯的指骨才下意识地收紧了力道。
这样的话,一个外人听了都会不舒服,如果是林晋慈本人听到,不知会是怎样的心情。
提到林晋慈,林母也不再继续寒暄,从闲谈切入了主题:“小傅,今天约你见面,其实也是想跟你谈谈关于你跟小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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