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枫应声退下,不多时,沈语凝便背着药箱匆匆而入。
裴砚舟是玄甲营的主帅,武功高强,战术了得,他可不能有事。
刚一照面,她便注意到裴砚舟那乌青的眼眶与憔悴的面容,不过一日未见,竟似大病了一场。
“沈大夫来了。“裴砚舟端坐在椅子上,故意喊了她的职务。
银白长衫裹着挺拔身形,鬓角如刀削般利落,鹰隼般的目光紧紧锁住那抹娇俏的身影。
如果他们能回到从前多好,回到他们没有退亲前?
沈语凝放下药箱,拱手道:“方才已有军医为您请过平安脉,听说一切正常,可是旧疾突发?“
裴砚舟眸光微微一闪,也不正面回答,只伸出手腕,“先替本将把脉!“
他不想听到任何事情,只想跟她肢体接触,哪怕仅仅是医患关系的接触。
而沈语凝这头,见他神色凝重、眉头紧锁,只以为他真的病了。
连忙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了他蓬勃的脉搏上。
没事啊?好像并不像病了的脉搏。
而裴砚舟这头,沈语凝那纤纤玉指,刚一触到他的手腕上上,他便呼吸一沉,轻哼出来。
“嗯——”
那双冰霜般的眼眸霎时染上暖意,真好,她又回到本将身边了。
“裴将军,我似乎并没有看出你有任何不适。“他那双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刚想缩回手,却又听到裴砚舟忙道:“沈大夫可看出什么病症了?我难受得紧。“
他嗓音低哑,眸色暗沉。“凝儿,我疼,很疼。”
沈语凝的秀眉微微蹙了起来,现天下不太平,战事随时会期,裴砚舟身为先锋将军,不会真有什么事吧?
她正襟危坐,重新凝神细诊:“你究竟哪里不舒服?能指出来吗?“
裴砚舟闻言,心里就像是裹了蜜似的甜蜜。
凝儿原来还是在意我的,她并没有完全放弃我。
忽然,他一把抓住沈语凝的手掌,目光灼灼:“本将军浑身皆痛,但又道不出何处不适,凝儿,你能救救我吗?”
“裴砚舟,需要我为你寻太医院张院判吗?”因为她真的诊断不出来了。
然而,话音刚落,却看裴砚舟忽然变得无比忧伤起来。“凝儿,我生病了,相思病!”
沈语凝:“……”
她瞬间收回手,立马站起身与他保持一大段距离。
裴砚舟置若罔闻,一字一句道:“本将害了相思病,茶饭不思,连排兵布阵都受了影响。”
“沈语凝,你有解药吗?救救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飘忽,似乎是被全天下都抛弃了。
想起这几日萧翊寒与沈语凝的点点滴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犹如针刺一般疼。
沈语凝别过脸,冷声道:“既是相思病,那该去丞相府接楚姑娘才是,找我做什么?“
她只以为他是大清早故意找茬。
一股苦涩在裴砚舟的眼底蔓延,“沈语凝,你当真觉得……我如此失魂落魄是因为楚如烟?“
“难道不是?”
裴砚舟猛地抓住沈语凝的手,视线灼热得烫人,“沈语凝,你听着,本将如此魂不守舍,完全是因为你!“
“我睡觉时想你,吃饭时想你,我连练兵时都在想你!”
他咬牙切齿,一口气说了出来。
没想到沈语凝听完,却猛地甩开他的手,“裴砚舟,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别忘了,你下个月初八就要成亲了。“
她说完转身又要走,却再次被裴砚舟拦了下来,“沈语凝,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我心乱如麻,只要想到你跟太子在一起,那滋味便比杀了我还难受。”
他的拳头慢慢捏了起来,甚至因为愤怒,眸光也慢慢变红了。
“呵。”沈语凝愣了片刻,桃花眼里出现一抹嘲讽,“裴砚舟,你疯了吗?”
“你不要告诉我,你才跟楚如烟相处几日就对她厌烦了?或者说……你喜欢的人是我?“
她故意提高了分贝,用了激将法。
果然,裴砚舟在听到“喜欢“这两个字,就跟被雷击中一般,猛地后退一步,急忙辩解道:“沈语凝,本将……本将心里只有如烟一个人,我怎么会喜欢你?“
“我只是觉得你我相处多年,对你有些不忍罢了。”
“用不着你同情!”沈语凝拔高分贝,“我过得很好,无需将军挂念。”
“如果你下次再跟楚如烟吵架时拿我消遣,小心我这营医也不干了。”
桃花眼里涌上怒意,她只觉得裴砚舟和楚如烟定是吵架了,才会如此发疯。
他们两个人中介隔着裴颜一条生命,裴砚舟又怎么可能会喜欢自己?
裴砚舟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背着药箱离开,手指一颤,心又乱了起来。
‘裴砚舟,你真胆小,人在你面前,你都不敢说出心里话!’
心里面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让他大胆一点,大步去拽住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
但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在说:‘裴砚舟,清醒点,你马上要跟楚如烟成亲了,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而且,沈语凝害死了裴颜,两家隔着深仇大恨,她即使进了裴家的门,父母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的。’
裴砚舟矛盾极了,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舍不得他,但是又好像不得不舍弃了她。
正在犹豫之际,夜枫忽然从营帐外冲了进来,“主子,属下有要事禀报!“
他在裴砚舟耳朵边上耳语了几句,便见裴砚舟那原本暗淡无光的眸子瞬间闪闪发亮起来。
“此话当真?你说的都是真的?“
夜枫点点头,“千真万确,我已经打听好了。”
“沈大夫是在去东宫的路上遭歹人暗算,中了红药,之所以这几日跟太子亲近,也是因为红药的缘故。”
裴砚舟的眼睛里放出异彩,但很快又寒如冰霜。
“红药?那么烈的药,也就是说,我的凝儿已经跟萧翊寒……”
书桌上所有的兵书瞬间落了一地,他一拳狠狠砸在桌案上。
想起昨天晚上萧翊寒从沈语凝的卧房里面云淡风轻地出来,那悠然自得的样子,很难不说是一种餍足。
“卑鄙,无耻,趁着姑娘家中了毒欺负她?”
他又恨又不甘,只觉得心头有一团火要冒出来。
“不过即便如此,本将也不会轻易放手的,语凝不是自愿的,我不能怪她!”
夜枫拱手道:“主子,您别担心,沈姑娘与太子殿下并未发生什么。”
“前些年太子打仗时伤了根本,许……许不能人道!”
裴砚舟摇了摇头,脸上并未有欣喜之色,“我确实有所听闻,但具体事情
是真是假,谁又能知晓呢?“
沈语凝芙蓉桃面,倾国倾城,那凝脂般的肌肤,估计再不行也行了……
“主子,我已经跟东宫的太监们打听过了,确定无疑!”
“太子确实有隐疾,而且不可告人……”
“夜枫!”裴砚舟大叫一声,竟猛地握住他的肩膀,“所以你的意思是,凝儿跟表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吗?”
夜枫颔首,“既有隐疾,主子,您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好,好好好!”裴砚舟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豁然开朗起来。
他方才那么多借口和理由,最关键的还是担心沈语凝已经爱上了萧翊寒。
如今真相大白,他又何苦再犹豫呢?
“主子,太子殿下既然有隐疾,那就说明沈大夫不可能嫁给他了。”
“本将知道。”裴砚舟扬了扬眉,人又开始神气起来。
“而且,沈大夫光风霁月,即使红药发作,都没有去找正常男人解毒。如果她不是心里面有将军,又怎么能压抑住那药性呢?”
此话说完,裴砚舟的心里猛地一痛,又心疼她了。
“是啊,凝儿定是心里有我,才会守得住本心。否则,以她那敢爱敢恨的性子……”裴砚舟欲言又止,“那为何凝儿当时不来找本将替她解毒呢?”
“我……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见死不救的!”
夜枫低下头,想笑又忍住。“主子,您张口闭口就是不喜欢沈大夫,说讨厌她、厌烦她,别说人家一个姑娘了,要是我……我也不敢往您跟前凑啊!”
裴砚舟:“确实如此,难为她了。”
夜枫:“主子,按照时间推算,今日正午十分,沈大夫本月的情毒还要发作一次……”
“正午?”裴砚舟攥紧了手掌,“难怪她这几日如此不寻常。”
“主子,您今日要为沈小姐解毒吗?”
不消一刻,主仆二人,已经立在了裴颜的坟头。
“夜枫,本将不是那种始乱终弃之人,如果今日我为凝儿解了毒,那势必要对她负责的。”
“只是凝儿善妒,她似乎不肯同楚如烟一起嫁入裴家。本将思来想去,也只能委屈颜颜了。”
夜枫一惊,“主子,您的意思是,您要去沈大夫为妻?”
裴砚舟没有回答,表示默认。
“那楚小姐呢?到时候楚相又会如何刁难?”
“我一个武将,还会怕楚临渊一个文臣?”
裴砚舟面色一凛,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楚如烟那尖嘴猴腮的样子。
她趋炎附势又刻薄,自己实在喜欢不起来。
深邃的眼眸看了一眼那豪华的墓冢,“唯一让我觉得对不住的人,就是颜颜,我不知道她如果知道我要迎娶沈语凝,会如何看待我这个哥哥?”
夜枫叹了口气,也知道这是裴砚舟的心病。
他灵机一动,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铜板。“将军,您既如此心忧,不如亲自问问颜小姐。”
“属下将这枚铜板抛至到颜小姐的坟前,若是正面,就代表她早就原谅了沈小姐,她同意这门亲事。”
“但如果是反面呢?”裴砚舟摇摇头,“夜枫,本将已经做好了决定,不想再赌了。”
谁料夜枫就像没有听到裴砚舟的话似的,猛地一下将铜板抛至空中,“可是属下不想主子留有遗憾!”
铜板在空中舞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然后又轻轻地落在了裴颜的坟前。
裴砚舟心头一紧,不敢上前,他生怕妹妹恨死了他,怪他娶了仇人。
脚步踟躇之时,却听夜枫忽然叫了起来,“主子,快来看,是正面!”
裴砚舟瞳孔猛缩,走近一看,确实是正面无疑。
“呼,呵呵,哈哈,哈哈哈。”
数年来的阴霾几乎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的眸子里涌上一抹红意,“我就知道颜颜舍不得哥哥难受,她在天之灵也是希望我能娶到心爱的女人!”
夜枫看裴砚舟吐露出心声,并未觉得奇怪,又补充道:“兴许是颜小姐也希望沈大夫过得幸福!”
“主子,颜小姐和沈小姐是手帕交,她可能也舍不得怪她!”
话毕,空气中似乎安静了下来。
过了很久,裴砚舟猛地转过身,将背影留给夜枫,然后肩膀开始抽动起来。
这么多年了,压抑了这么久,他即使再被那个小东西吸引,他都不敢表露出任何情绪。
因为母亲说她是祸水,父亲说她是仇人,几乎裴家上下都在说她是坏人。
仿佛他只要对她有一点点好感,那都是罪大恶极的。
她那么明媚,那么耀眼,那么张扬地对他表达爱意,他又怎么会看不见?
他又怎么会不为那么夺目的辰星动心呢?
“夜枫,原来颜颜早就原谅了她,她早就原谅了她……”
裴砚舟的声音有些颤,说到最后忍不住呜咽起来。
夜枫抹了把泪,心疼自家主子过得太苦了。
他悄悄地把那枚铜板收回自己的袖子里,庆幸主子没有发现——那枚铜板两面都是正面,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须臾,夜枫轻轻提醒他,“主子,快到正午了,你可要为沈姑娘去解毒?”
“去!”
这一声斩钉截铁,再没有任何犹豫。
第68章 我知道你厌弃我了
风呼呼地在耳边吹过,裴砚舟快马加鞭,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内心激动。
既然已明白心意,自己便不会再犹豫。
裴彦州两眼放光,脑海里想象着沈语凝红药发作媚眼如丝的样子,想着她那凝脂的肌肤和纤细的腰肢,不由喉结滚动,又加快了骑马的速度。
他想了,很想很想。
“将军,你在笑什么?”跟在他身后的夜枫,看着裴砚舟嘿嘿傻笑,不由问出了声。
裴砚舟俊脸一红,毫不掩饰地答道:“本将想到跟凝儿洞房花烛、儿孙绕膝的场景了”
此言一出,夜枫的脸也红成了熟虾状。
裴砚舟自然知道缘由,得意一笑,“驾——”又加快了马鞭。
“夜枫,等你有了心上人,就知道这其中的滋味了。”
很快,到了军营。
裴砚舟将马鞭扔给夜枫,自己则心急如焚地朝着沈语凝的医营走去。
眼看就要见到自己魂牵梦萦的女人了,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砚舟哥哥!”
楚如烟不知何时出现,猛地拽住了他的衣袖,“砚舟哥哥别来无恙,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啊?”
她像鬼魅一样拦住他的去路,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
“你来这里做什么?不在家里好好待着,跑本将玄甲营来做什么?”
他蹙了蹙眉,再次见到楚如烟,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甜蜜,全是厌烦。
楚如烟凄然一笑,又假装用帕子拭泪,“前些日子还将我捧在手心万般呵护的砚舟哥哥,今日对我却如此冷淡了?”
“果然女子不能随意对男子动心,郎君本就无情啊。”
裴砚舟不想跟她周旋,刚要吩咐夜枫送客,却见楚如烟突然说道:“我知砚舟哥哥已经厌弃了我,不劳你费心,我今日过来便是来成全你的。”
“可否移步到主帅营?我们今天将所有事情全部说清。”
听到这里,裴砚舟这才停下了步子,想到距离正午时分还久,便同意下来。
一到主帅营内,楚如烟便朝红姑使了眼色,便见一位打扮得体的老妇人缓步而入。
那老妇一见到裴砚舟便慌忙跪在地上,“老身给将军请安,给楚小姐请安。“
“你是沈家的仆人?”裴砚舟眼神锐利,第一眼便认出了她,“你不早就应该告老还乡了吗?为何会出现在本将的玄甲营?”
“将军好眼力,还记得老奴。”
花嬷嬷眼神闪烁,幽幽说道:“老奴今日冒昧前来,是有一事想禀告将军,事关……事关当年裴颜小姐落水一事。”
“为何又旧事重提?”裴砚舟一听到落水二字,便心生不悦。
刚刚在妹妹坟前,他已经放下这快心病,不想又被人提起,很是不悦。
但考虑到花嬷嬷是照顾沈语凝的老人,他勉强忍下怒意,听了下去。
“将军,老奴不将事情全部说出来,良心难安,其实……当年,当年颜小姐是被沈小姐推下水的!”
此话一出,裴砚
舟额上青筋冒起,他再也没有了方才的风度,直接一把揪住花嬷嬷的衣领,“你是沈家的老人,本将看在沈家的面上敬你,所以劝你好好说话!”
“嗖”地一声,夜枫也瞬间拔出了软剑,做出警示。
花嬷嬷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当年沈小姐和颜小姐同游东湖,老身也是跟去的,此事清清楚楚。”
“颜小姐心善,看到沈小姐珠钗掉落去捡,却不想失足掉入湖中。而她本来抓住船沿想要往上爬时,沈小姐竟重重地将她推了下去。”
“这也是为何沈小姐后来上岸后,没有立即去找人相救的原因,是因为……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想救颜小姐啊!”
“胡言乱语!”裴砚舟呵道:“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沈家对你那么好,让你穿金戴银,体面的告老还乡,你竟在背后做背主的事情?”
“你自己看看手上的镯子,头上的金钗,敢说一件不是从沈家得的?”
花嬷嬷眼神闪躲,露出尴尬之情,“我……我只是实话实说,一把年纪了,不想带着一个罪孽入土啊。”
夜枫揣测着自家主子的心意,明晃晃地扇了花嬷嬷一个耳光,再退到后面。
裴砚舟冷声道:“你可知这般说辞,是在诬陷朝廷命官?若他日本将知道你在编造谎言,是要将你全家沉塘的”
花嬷嬷吓得头皮发麻,但再次对上楚如烟那双狠戾的眸子,只能咬牙继续说道:
“将军明鉴,老身绝不敢撒谎。裴小姐确是沈小姐所害,当日二人本就因琐事起了争执,沈小姐心生怨恨,这才下此毒手。”
“试想若她们二人真如外界传言那般情深,语凝小姐上岸后为何不寻人救援,反要仓皇逃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