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侍卫皱眉掏出团破布塞住他嘴,拎着他衣领把人提拎起来,“带走!”
那些侍卫把那年轻男子架起来往回走,围观的百姓纷纷缩着脑袋躲了。
沈衡跟着探出身,“发生何事了?”
沈疏微垂下眸子,“刚刚有一队侍卫当街抓走了一个人。”
“嗯?”沈衡察觉沈疏微语气里的异样,偏过脸看她。
沈疏微吐了口气,“大哥,抓人的那些侍卫是怀远侯府上的人。”
那些人衣衫上的纹饰她曾在怀远侯府见到过。
听见抓人的是怀远侯府的人,再联系自己方才在马车里听见的求饶声,沈衡眸底涌起暗色,“他们抓的应该是今日和孙明宗一起登山的人。”
“孙明宗登山时失足死了。”
沈疏微诧异看着沈衡,沈衡没再说话,示意车夫尽快回到沈府。
“姜恒怀疑孙明宗是被人杀害的,所以就带人抓走了今日和他一起的友人?”沈疏微在马车里听沈衡说完在清净寺发生的事,眉心轻拧,“可他如今不是被禁军看管着吗,这般堂而皇之行事岂不是有损陛下脸面。”
岂止是有损皇帝的颜面,姜恒此举显然是不把皇帝的话放在眼里,很是嚣张。
沈衡靠着马车,闭目说道:“自入冬以来,陛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近来更是接连罢朝。而偏偏此时萧承明这个储君也出了事,请求易储的风声都已经传到翰林院了。”
沈衡缓缓睁开眼睛,眸色有些复杂,“姜恒亦是宗亲,按理这皇位他也能攀得。”
萧承明被姜恒参了一本私采铁矿,已被皇帝软禁调查,而眼下若是证明孙明宗是被人故意杀害的,这祸水怎么想都会被引到三皇子萧承平的头上。
皇帝膝下成年的皇子本就只有三个,若真让姜恒扳倒两个,剩下的唯一一个萧承嗣愚笨无知,根本不足为惧。
所以沈衡才会说出这番话。
沈衡此时并没有注意到沈疏微脸上古怪的神情。
她可以断定姜恒是个女人,她的目标真的是那个皇位吗?但原因呢?
她虽和姜恒只有一面之缘,但她觉得她并非是个热衷权势之人。
她该抽空去见一下赵韫了。
第139章 我们阿愿
自打北疆的人入京后,洛京的事一日比一日多,沈衡和沈璋不约而同达成了共识,闲暇时甚少出门,就连一向活泼好动的沈知漾也被他们拘在了府里。
沈疏微带了三名侍卫,这才得以被允许出门。
她来到赵韫府上时,正巧撞见指点府中侍卫的乘风。
对方一瞧见她眼睛倏然就亮了,快步迎上来,“沈姑娘怎么来了,是来寻世子的还是途经此地,要是途经此地不妨先去见一见世子?”
听着乘风这和坑蒙拐骗一样的话术,沈疏微面上笑意不改,“我来找赵韫,有些话想要同他说。”
乘风眼睛更亮了,盯着沈疏微就差冒绿光了。
这几日世子在整理库房里的宝贝,还传信去了凉州,要他们收整好凉州的金银珍宝,挑些排得上号的送到洛京来,其中不乏姑娘家喜欢的绫罗绸缎和钗环镯子。
除此之外,府上还请了几名有名的道人,成日在府中算日子。
乘风心思转的飞快,世子这个举动定然是要向沈姑娘下聘了!
府中其他人还傻愣愣的不明就里,也就他英明不凡的乘风看破了这一切,倘若他能赶在其他人面前讨好沈姑娘,那他可就是未来主母的心腹了啊!寻霄拿什么和他争!
想到这里,乘风对沈疏微更加热切,恨不得提着衣摆把沈疏微即将要经过的路面全部擦一遍。
沈疏微神色如常,时不时与乘风笑谈几句。倒是她身后跟着的几个侍卫亦步亦趋,对乘风的举动心生警惕,手都按在剑柄上。
临到内门,乘风拽过一个洒扫的小厮询问世子现下在何处。
小厮磕磕绊绊回说世子在书房。
沈疏微挑了下眉,看向乘风,“既是在书房,那我便不去打搅了,你托人转告他,我在正厅等他。”
书房算的上是机密场所,她自觉不想踏入。
在正厅喝了半盏茶,甚至点心还没上,就见到方才那个磕磕绊绊的小厮走了进来,朝沈疏微行了一礼,“沈……沈姑娘,世……世子请……请你去书房说话。”
沈疏微闻声心中虽闪过一丝诧异,但面上不显,放下杯盏起身,“我知道了,带路吧。”
小厮倏忽转过身,快步穿过回廊,朝一个方向走去,沈疏微让三个侍卫留在此地,自己一人跟上去。
“到……到了。”小厮领着沈疏微在一扇紧阖的房门前停下。
看着那扇紧闭没有丝毫打开意识的沈疏微,“?”
然而小厮将人带到后就忙不迭走了。
沈疏微盯着那扇门看了片刻,蜷起手试探着叩门。
“吱呀。”沈疏微的手还没触上门板,门就猝不及防打开,一股大力拉拽着她的手腕往前栽去。
沈疏微扑进一个柔软的怀抱,上方传来低哑的笑声。
“小姐好生热情,初来乍到就对我投怀送抱。”
沈疏微眸子虚眯,将人推开,“你既早知道我在外面,为何不开门?”
“若我开门
了,岂不是就看不到小姐这样热情的一面了?”赵韫指尖卷着沈疏微发丝,语含调笑。
沈疏微撩起眼皮睨了他一眼,抬步在书房角落的一张绣墩坐下,赵韫踩着她影子跟在她身后,在相邻的椅子上坐下。
“乘风说小姐是专程来找我的,可是为了来商议你我二人的婚事?”他咬着尾音,说出来的话温柔含情,像把小钩子,直往沈疏微心口钻。
沈疏微眉眼平静回望他,“让你失望了,我来找你是为着姜恒一事。”
听见姜恒二字,赵韫扬起眉梢,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那在下还真是失望。”
沈疏微没搭理他这阴阳怪气的调,直言道:“两日前孙明宗死在京郊,随他一起外出的友人被姜恒手下抓住,我来此就想问你这件事。”
赵韫闻声,姿态一松,懒懒地靠着身后椅背,一双凤眸含笑盯着沈疏微,“世上可没有免费的好处,想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该拿些东西来换,阿愿。”
沈疏微起身走近,垂眸看他,心中生出不解来。
为何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符,从他嘴里说出来,便有着与旁人不同的缠绵悱恻感。
但她没有犹豫多久,就折下腰身,唇瓣擦过他脸颊,触之即离,轻的就像一片羽毛飘落在脸上。
“好了,快说。”沈疏微起身打理裙衫。
赵韫挑眉,忽而身后揽住她腰身,迫使她腰身下陷,大半个身形倾进自己怀中。
唇瓣被碰触的一刹那,沈疏微听到赵韫低哑的笑语,“这才是报酬。”
沈疏微没有吭声,慢慢支着赵韫两侧的扶手起身,“现在可以说了吧。”
虽然对于沈疏微一直追问姜恒的事感到不满,但是赵韫还是很守信用地把这两日发生在姜恒身上的事说了。
“姜恒将人带回去后的第二日就把人丢去了大理寺,随之还附了一份认罪的供词。”
沈疏微有些咋舌,姜恒的胆子当真是大。
“那人也不知被姜恒用了什么法子审问,一进大理寺就对自己杀害孙明宗的供认不讳,还喊着是萧承平和柔嫔逼他这么做的,不这样做的话就要断了他的仕途。”赵韫继续说道。
若是沈疏微这会留心,她就会发现赵韫的一双眼睛始终停留在自己脸上。
但她一心关心姜恒的事情,并未多心。
“之后呢?此事我问过大哥和二哥,只是他们二人不与我多说。”沈疏微抬眸看向赵韫,追问。
赵韫的视线猝不及防与她撞上,停留一瞬后微微侧开脸,“之后自然是陛下震怒,萧承平与柔嫔一干人被看押审问。”
“陛下自诩圣德,怎么会让一个不受宠的儿子打自己脸呢。”赵韫轻笑,“不过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也不知陛下龙体是否承受的住。”
沈疏微看着赵韫,她好似从赵韫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嘲弄。
“怎么了?我们阿愿不是想听姜恒的事吗?”赵韫右手轻抚她微蹙眉心,含笑道,“怎的就把眉皱起来了?”
沈疏微反握住赵韫的手,杏眸清亮望着他,“赵韫,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赵韫就着被她握住手的姿势捻弄细长手指,勾唇在指尖轻轻一吻,“我唯一瞒着的事不都被阿愿知道了吗?”
沈疏微定定看了他一会,抽回手,“没有最好。”
昏暗的寝室内,两道人影相对而坐,其中一人华服玉冠,偏眉眼疲乏,眉宇间含着怒气,正是萧承明。
他劈手摔了手中书信,倏而起身,“大理寺那群人是疯了吗?!本宫重金相许都不肯松口,非要咬着铁矿一事不放!”
“此事要是让他们查下去,本宫多年苦心孤诣岂不付诸一旦!”
坐在书案另一侧的老者神情闲定捡起飘落在地上的书信,“殿下稍安勿躁,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
“还能有什么余地?难不成老师你指望本宫一夜之间将大理寺上下都换成本宫自己的人吗?”萧承明咬牙切齿说道。
姜恒,此人还是他看轻他了,真是会咬的狗不叫,在北疆那种鬼地方待了十数载还以为足以磨灭他心性,没想到一入京和疯狗一样开始胡乱咬人。
老者把书信摊平整理好,垂眸缓缓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殿下苦心筹划数载,有些事该提前了。”
萧承明一怔,有些不可置信看着老者,“老师你是说?”
老者抬头看向萧承明,浑浊的双目泛着坚毅神采,“铁矿背后的事牵连甚广,倘若真叫大理寺的人深挖出来,我等死不足惜就算了,殿下这个储君只怕也做到头了。”
“为了殿下的大计,也为了太子府的门客,老身请求殿下早做决断。”老者扶着书案起身,朝萧承明行了一个大礼。
萧承明却是一时心乱如麻,看着老者张了张嘴,良久从干涩的嗓子眼里挤出句话,“本宫知道了,老师可有良策?”
老者指尖沾了茶水,在案上写了两个字。
“殿下若要成事,需得凉州或北疆一方的兵力相助,我知晓殿下拉拢了凉州的赵越,可此人比其兄长完全不堪大用。”老者缓了口气,继续说下去,“而且赵韫亦正亦邪,行事捉摸不透,殿下恐怕早与他结怨,凉州那十万余兵马是指望不上了。”
萧承明咬着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赵越在冬狩那日被赵韫一箭射中肩膀,抬回来后太医就说他右臂骨头粉碎,就算养好了日后也不能弯弓提刀。
凉州不可能认一个手不能提的废物当景王,这一局是他败了。
赵韫虽然现下还担着个世子名头,可凉州兵马其实全数在他掌握。
“凉州不行,难不成老师想要我去拉拢北疆的人吗?”萧承明问道,“老师莫不是忘了,是谁将本宫陷入这等困境的?”
老者摇头叹息,“殿下若要成就大业,自然得忍常人不能忍受之事。姜恒虽行事鲁莽,可他却有软肋可供殿下拿捏。”
萧承明闻声心念一动,想起这些日子洛京那些传闻来,“老师是说临昭公主当年诞下的那位女公子?”
老者捋着胡须,双目半阖,“正是。”
萧承明仍不放心,“靖宁侯府的楚疏微是临昭公主当年丢失的女儿一事已经传了数日,宗室中不乏一些老臣前去探望。但姜恒对此却没什么反应,也不见得他将人带回怀远侯府认祖归宗。”
“以楚心柔为要挟当真有用吗?”
“北疆的人马也不全数听命于姜恒,他上面还有位临昭公主。临昭公主当年与怀远侯情深义重,既是她和怀远侯失散多年的亲骨肉,她断然不会置之不理。”老者神神在在说道。
萧承明眸子微微发亮,在原地来回转了几圈后一掀衣袍坐回蒲团上,“就按照老师你说的办。”
淡如流霭的白烟盘旋萦绕在博山炉上方,然而跪在殿中的人却无心欣赏这价值千金的龙涎香,他双股站站,头垂的极低,额前鬓发被冷汗打湿。
这时一道威严赫赫的嗓音自上方传来,“太子自五年前就在北疆安插人手,大量开采铁矿,你这个太子府詹事竟一点都没有耳闻?”
刘詹事是皇帝安插在太子身边的眼线,皇帝年轻时就不放心这几个儿子,三个成年皇子身边都有他的耳目。
如今年纪大了,身体状况更是每况愈下,疑心更是成倍的重。这会被爆出太子私开铁矿,甚至年限有五年之久,他这个太子府詹事却是半点消息都没得到。
刘詹事抹了把额上冷汗,磕磕绊绊回话,“是……是臣无能。”
“你是无能。”皇帝一本折子摔在他跟前,语气不由得厉了几分,“好好看看这份折子,这是太子这些年的支出。”
“又是匠人又是庄子的,你却半点异样都没发觉。”
“刘辉,你是死的吗?”
刘詹事匆匆扫了眼那折子,顿时被折子上巨额支出惊得心底发凉,太子这是要造反啊!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刘詹事连连磕头请罪。
皇帝才喝过药,这会头又隐隐胀痛起来。
先是三皇子萧承平和柔嫔暗中杀害萧扶风的准驸马孙明宗,人赃俱获,闹得满城风雨,他不得不下旨把柔嫔禁足,萧承平圈禁。
现下又闹出太子私采铁矿,甚至暗地冶炼铁器。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姜恒挑出来的事。
皇帝眼中划过明晃晃的杀意,姜恒,他留不得了。
“滚出去。”皇帝撑着太阳穴,冷声喝道。
刘辉连滚带爬出去了,有道身着黑铠的身影和他擦肩进入养心殿。
刘辉没敢多看,匆忙收回视线走下台阶,养心殿的门随之阖上。
皇帝看着下方的人,“朕有一事交给你。”
“除掉姜恒。”
“是。”那人利落抱拳,普普通通的脸上毫无表情变化。
养心殿的门再一次打开关上,
皇帝大病过后苍老不少的脸正对着那张勤政亲贤的黄底黑字匾额。
良久,他闭了闭眼睛,“传宜美人。”
内侍应了一声,弓着腰正要退出去,就听皇帝又添了一句,“让她把六皇子一并带来。”
第141章 换储
六皇子萧承宗今年不过十三,还是半大的孩子,华服金冠加身莫名有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他在堂下站住,弯腰请安,青涩的嗓音稚气未脱,“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福寿安康。”
宜美人一袭青绿宫装,在他身边站定,有些不安地侧目看他。
她在宫中并不打眼,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上皇帝一面,现下乍然被皇帝传召,还连带着自己儿子一起,她惶然以为是他们母子二人犯了什么错。
皇帝目光从宜美人身上掠过,停在萧承宗脸上,“过来。”
萧承宗即便再装的老道成熟,到底心智年幼,下意识去看自己母妃,见到宜美人朝自己微微点头后方才走到皇帝身边,唤了声“父皇”。
皇帝注视着他,良久缓缓开口,“在重华宫功课学的怎么样?”
萧承宗垂首恭谨回话,“回父皇的话,儿臣昨日刚跟师傅学了《礼记》,午间学了骑射。”
皇帝点了点头,又考教了他几句话,“不错。”
“宜美人,将人带回去吧。”皇帝忽而抬首看向养心殿中央战立不安的宜美人,“日后有空多将宗儿带去御书房。”
宜美人先是一怔,待回过神来连忙谨小慎微地称是,头也不敢抬地牵着萧承宗退出去。
二人退去后,一名老太监快步行至皇帝身边,给他添茶水,“六皇子看着是个聪慧的,假以时日定然比太子还要优秀。”
皇帝摊开一卷空白圣旨,看着圣旨右小角鲜红的印玺,神情不明,“是不错,只可惜了他的生母,没能有个可以襄助他的家世。”
皇帝捏了捏眉心,阖眼长吐了口气,“若他有个显赫的母家,朕也不必为他筹谋这许多了。”
老太监赔着笑,“生母家世低微也不见得是件外事,至少陛下不必担心他日新帝会受外戚桎梏。”
“何况六殿下还未娶妻呢,陛下届时给他选位家世显赫的皇子妃就是了。”
皇帝自嘲一笑,“届时?朕还能等到那时候吗?”
“陛下天命所归,兆庶之所景仰,这天下可都还要靠陛下您撑着呢。”老太监忙说道。
“罢了,不说这些了,过几日就是万寿节了,除了太子和三皇子,其余宗亲都请进宫热闹热闹吧。”皇帝说道。
老太监应了一声。
“母妃,你捏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