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你怎么了,脸色怎么不大好看?」姜怀之走过来想替她捡起勺子,却被姜绵绵猝然抓住手。
「三哥,去找秦姐姐!」姜绵绵语速迅速,抓着姜怀之的手隐隐用力,「秦姐姐有危险!」
「绵绵你——」姜怀之一时怔住,然而抬头看向姜绵绵认真的神情,忽然就想到在山里那晚绵绵也是这样斩钉截铁说城中闹瘟疫。
之后果真瘟疫蔓延,而他们躲在山中逃过一劫。
姜怀之不敢耽搁,抽出被姜绵绵攥住的手,强压下心头的震颤,「绵绵你在这里坐着,不要乱走。」
匆匆嘱咐完姜绵绵,他迅速起身朝外奔去,方向正是秦怜香那些亲兵驻扎地。
秦怜香此行带来亲兵大约一千多人,大都驻扎在城北,方便他们施药隔离百姓。
姜怀之过去的时候,那些亲兵自是认得他,纷纷同他见礼,「姜公子。」
姜怀之青着脸抓住为首一个人,咬牙低喝,「去点一百人随我去城西,你们将军有危险。」
那人叫姜怀之劈头盖脸这么一句,顿时愣在原地,「什……什么?」
「将军她两日前才来过信,说一切顺利,怎么会突然有危险呢?」
「少废话!去点人,出了事扰了你们计划我自会同你们将军谢罪。」姜怀之把人扯了个趔趄。
他自是知道秦怜香临走前的吩咐,没她的命令,谁都不许轻举妄动,不然便按规矩处置。
那兵士被姜怀之脸上肃杀神情镇住,再加上那句秦将军有危险,他迟疑片刻,还是进去点人了。
不多时,就有一百名银甲兵士立在姜怀之跟前。
姜怀之扫过他们,神情冷肃,翻身上马,「去城西!」
随着整齐划一的应诺声,一群人朝城西疾驰而去。
沿途百姓看着马蹄下翻卷的烟土,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姜怀之心无旁骛,伏在马背上带人抄近路直奔城西。
他倒宁愿秦怜香没事,是他搅和了她的计划,也不想她如同绵绵所说——
姜怀之咬了咬牙,迎着凛冽寒风,抽了一鞭子,身下马匹长声嘶鸣,速度提的更快。
「姜公子,到了。」
一兵士赶上来,策马行至他身侧,放眼扫过凋敝的一排宅子,低声道:「将军着人调查过,城西住的都是富户或是权贵人家,所以这儿宅子大,能藏人。」
但是秦怜香先前虽送了信来,却没告诉他们她眼下具体藏身在哪处宅子。
姜怀之自然也明白,冷眼扫过几条街巷,「挨个去敲门,若敲门不开就闯进去。」
那兵士微微瞪眼,正欲辩驳就被姜怀之横了一眼,顿时没话了,开始敲门盘查。
一连盘查了五户,除了一户是个财大气粗的米商,借着和当地县令有几分交情拿乔不开门不说,还隔着门叫骂。
姜怀之眼下火气正旺盛,当即就喊人把门破开,将米商吓得不轻。
只是仔细盘查后并无异样,众人只得退出来,姜怀之扔了一锭金子给他,算作赔偿。
看着这条巷子至少还有数十户高门大院,姜怀之眉心紧拧,「十人一队,分开调查。」
说完,他一夹马腹从最角落的那户人家开始调查。
角落里的那户人家从前在青州当过小官,看着姜怀之一行人高头大马的,颇有眼色地配合。
姜怀之捏着眉心看着一院的人,道了句叨扰,照例留下锭金子出去了。
刺骨的寒风也吹不散他此刻心中的躁郁,他策马正欲往下一户人家走去,却忽觉对面一户宅子有人探头探脑从门外张望。
他警醒地扭头回望,却见那扇朱门轰然阖上。
他眯了眯眸子,翻身下马,握着马鞭去敲门。
然而敲了几下都没人响应,仿佛这院子里没人一般。
姜怀之冷笑,重重地砸了一下门,「把门打开,不然我拆了你这扇门。」
方才他分明看见有人影晃动,眼下却毫无动静。
就在姜怀之等的不耐烦打算命人破门时,门扇吱呀地被人自内打开,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拄着拐慢悠悠走出来。
「几位大人可是有事?」老人抬起浑浊双目看向姜怀之。
姜怀之眯起眸子盯着他,「这家中就你一人吗?主人家呢?」
老人弯腰咳嗽几声,费力道:「我家主人有事出远门去了,就几个老仆看守家门罢了。」
跟来的亲兵看了老人,皱了皱眉,靠近姜怀之低语道:「姜公子,我看这老丈不像说谎的样子,不如去下一家吧。」
姜怀之闻声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老人。
忽地,他耳朵微动,眯起眸子,「我等有令在身,来城西抓捕逃犯,还望老丈开门让我们搜查一番。」
老人闻声又开始咳嗽,「这向来搜查也该有官府下达的手书,我观几位大人既不像官府衙役的人,可有手书?」
「若是没有官府下派的手书,这门我开不了。」
姜怀之挑眉,「是么?」
老人还欲说话,却忽然被姜怀之一把扭住手腕反按在墙壁上,转身对身后亲兵喝道:「给我把门撞开!」
亲兵正发愣的功夫,那被姜怀之扣押住的老丈身姿灵巧一转,左手寒芒乍现,竟是一把匕首。
姜怀之虽早有准备,但还是被那把匕首擦破了手背。
他冷笑夺过匕首,折了老人的手,将人按在地上捆了,「你这动作不像看门的老仆,倒像是军中出来的。」
「还愣着做什么,撞门!」姜怀之喝道。
身后亲兵如梦乍醒,忙去破门。
姜怀之活动着手腕,把老人丢给亲兵,让他们一会带回去审问,领着其他人进去。
他方才在墙外似有似无听见几声叫声,这会门一开便是荒芜的院子,他眯起眸子让人分开搜查。
第七十五章 疯妇
「公子——」姜怀之走了几步,忽有一亲兵慌张奔来,「西边还有一处落锁的院门,我们在院门外听见里面动静,像是在打斗。」
姜怀之脸色一沉,快步走去。
正巧这会亲兵正砸开门锁,旁边还捆着几个仆人,显然是在此处看守的,被他们撞上了。
厚重院门甫一打开,一股腥臭气味顺着风飘散出来。
待众人看清院中景象,皆是怔楞在原地。
秦怜香正抽出发间打磨尖利的木簪,扎进被她压在身下衙役的脖子,一簪子结果了他性命。
她的身边倒着数名妇人,那些妇人手中有的同她一样攥着簪子,有的举着染血的石头。
不远处,还有数名妇人在同一名持刀衙役撕打,那衙役浑身带伤,眼睛被簪子戳瞎一只,嘴上痛呼叫骂,「疯子!你们这群疯妇!竟敢伤人!」
一个妇人死死拽住他握刀的右手,张嘴咬下去,竟生生撕咬下一块肉,疼的衙役大叫,挥刀朝她砍去。
妇人跌坐在地上,吐出嘴里血肉,嘶哑着大笑起来,「畜生!你们这群畜生今日都要死在这里哈哈哈!」
「逼着我们吃人肉喝人血,你们早该死了!」妇人不顾身上流血的刀伤,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从一个已死之人手中搬过染血青石,猛地朝那衙役砸去。
饶是那些身经百战的兵士,看到眼前血流成河不顾生死的厮杀也愣在原地。
姜怀之率先反应过来,抽刀砍翻最近的一名衙役,朝秦怜香奔去。
秦怜香看着不大对劲,她身形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跌在地上。
听到面前纷沓脚步声,半跪于地的秦怜香抽出簪子,抬起泛着血色的眸子看向来人。
姜怀之?
她晃了晃脑袋,又眨了眨眼睛,一滴汗水顺着流到眼角,刺的她生疼。
秦怜香忽地咧嘴一笑,丢下簪子朝他张开双臂。
姜怀之咬了咬牙,正要过去,余光瞥见方才被她扎穿脖子的衙役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举刀朝她劈去。
「秦珍珍!」姜怀之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跑这么快的,他抬脚将那衙役踹翻在地,顺势接住朝自己倒下来的秦怜香。
一开始的恐慌和怒火交织在一团,在他胸口横冲直撞,末了姜怀之也只是咬着牙,低声骂了句,「疯子。」
秦怜香靠着他闷闷笑了几声,下一瞬却忽地将他推开,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离我远点,我现在不大对劲。」秦怜香嗓音嘶哑。
见到姜怀之那一瞬间她激动的竟是忘了。
姜怀之被她推了趔趄一步,站稳后低头看她,见她眸色泛红,还有方才靠近一瞬不正常的温度。
姜怀之深吸了口气,攥紧拳头朝她走近,伸手硬是将人拉起来,「你知道的,我不怕这个,绵绵那儿有药,吃了就没事了。」
秦怜香头痛欲裂,唇瓣干裂起皮。
她已经两日水米未进了,这群衙役除了那肉汤再不给其他食物,最终在今日触发了这场战事。
她虽骁勇,可接连两天不吃不喝还意外染上瘟疫,便是铁打的也扛不住。
秦怜香烧的晕头转向,喉咙更是干涩的疼,她现在就想喝一杯冰水给自己润润嗓子降降温。
迷迷糊糊的她被一股清冽的皂荚气味包围,身子忽然腾空,耳侧还有熟悉的亲兵的惊呼声。
她这会挺想睁开眼睛瞧瞧的,但有一只生着薄茧的温热掌心盖住她眼皮,从前冷硬的嗓音此刻温柔的不可思议,「闭上眼睛睡会,睡醒了就没事了。」
秦怜香蹭了蹭那掌心,难得听话一回。
姜绵绵正搬了张凳子坐在廊下翘首以盼。
因为齐掌柜那儿的米面要价低廉,还都是颗颗饱满的大米,但凡往日有点积蓄的百姓都跑那买米去了,看不上这儿清汤寡水还要排半天的队伍。
所以下午姜绵绵不必去施粥了,田小花也得了空陪在她身边。
「绵绵要吃糖吗?」田小花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看姜绵绵心神不宁,便剥了颗奶糖笑着送到她嘴边。
姜绵绵原想摇头拒绝,秦姐姐生死未知,三哥也还没回来,她一颗心悬在半空,害怕的紧。
但是触及田小花腼腆的笑容,姜绵绵还是乖乖张嘴衔过那枚奶糖。
还不等她咬碎,施粥队伍后面忽然骚乱起来,姜绵绵起身眯眼看去,只见一队人马扛着几个五花大绑的人过来,还有的马背上坐着身形枯槁的妇人。
「那……那是怀之吗?」田小花惊愕叫道。
姜绵绵顺着看去,只见姜怀之穿着中衣,身上外袍解下来盖在怀中人身上。
「小花姐姐,可否帮我把我那间房间收拾出来。」姜绵绵旋即说道。
因为每日早起施粥,夜里又很迟归去,姜家几人怕姜绵绵累着,特意在粥棚后面的宅子里给她收拾出一间小房间来,给她休息午睡用。
姜绵绵只看一眼就确定三哥怀中的人是秦姐姐,她怕是情况不太好。
想着神仙哥哥说的秦姐姐会因为染上瘟疫而亡,她咬着下唇开始去翻找随身带来的退烧药。
田小花这会也回过神,去简单收拾了下姜绵绵那处房间。
姜怀之把秦怜香从马背上抱下来,特意避开众人,却不想迎面撞上戴好口罩穿好防护服的姜绵绵。
「绵绵?」姜怀之一愣,就见姜绵绵朝自己指了指。
「三哥把秦姐姐带去我房间吧,小花姐姐已经收拾好了,我把药也放在那了。」
姜怀之心尖一阵酸楚,顾不上同她说话,便将人带去姜绵绵那个小房间。
窗明几净的室内,被褥已经备好,桌上还摆着拆开的药丸和一盏温水。
他将浑身狼狈的秦怜香放在榻上,正欲起身去端药,衣摆却被人拽住。
他回首望去,只见秦怜香不知何时睁开眼睛,双眸泛着红血丝。
「不必管我,离我远点,姜怀之。」
嘶哑的嗓音伴着轻笑隔着门扇传来。
姜绵绵端着药碗过来便听到这两声,她低头看了眼手上托盘,犹豫地看了眼紧闭房门,思虑再三还是把手中托盘放下,静悄悄离开。
她守在廊下,直至天色漆黑才见姜怀之出来,短短半日他面上似有愁容。
姜绵绵垂下眼皮,轻声唤了声「三哥。」
姜怀之扭头看来,瞧见是她,疲乏的脸上带起抹笑。
姜绵绵指了指一旁桌上的饭盒,「二哥给你留的,还有一份是给秦姐姐的。」
姜怀之拎起饭盒便欲回去,却被姜绵绵叫住。
「三哥,秦姐姐她会没事的。」
看清那双黝黑眸中的坚持,姜怀之先是一怔,继而扯了扯嘴角。像是说给绵绵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嗯,她不会有事的。」
从这日起,姜绵绵甚少见到姜怀之的身影,除却那间小房间,便是见他不时往秦怜香手下那群亲兵处跑,催问那三张方子研究的怎么样了,这里面究竟有没有一张能用的。
负责研究的方子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大夫,日日被姜怀之这么催着,顿觉自己头上白发长了许多。
「我已命人调配出一帖药,送去给染了瘟疫的百姓服下。但这药见效慢,至少需五日才能看出功效。」老大夫抚着斑白胡须颤颤巍巍地同杵在自己跟前人高马大的姜怀之解释。
听见这词他不免蹙眉,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给老大夫拱手行礼。
「事涉数千百姓和秦将军,辛苦大人了。」
老大夫可不敢受姜怀之这一礼,这段时日他混迹军中,关于这位姜公子的话他可是听了许多。当下挥挥手避了,又继续进屋熬药去了。
「废物!这么些人看守着,你们都能叫秦怜香这个女流之辈混进去!」
「那些看守院子的都是瞎子吗?啊?!」
一处高门大院里,马元愤怒地摔了手中杯盏,负手在房间里团团打转。
跪在下方复命的下属咽了咽口水,抬起头小心翼翼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属下等从未见过秦将军模样,那间院子又是关押妇人……」
见马元狠戾一眼扫来,那下属慌忙改口,埋头触地道:「不过大人放心,那位秦将军被姜家那小子救出去时已经染上瘟疫,只怕没几日可活。」
马元闻声冷哼,嘴角刀疤狰狞,「姜家,姜怀之——」
「那日落月山上我还真当他死了,没成想让他逃了出来,还同秦家的女人混在一起。」
一说到这个马元就来气,眸子眯起,泛着凶芒,「早知道是他,在营中我就该结果了他。」
那时在营中他只是起疑,并未猜到他就是姜涵文的儿子。一时疏忽,这会给他捅出个大窟窿。
院子里的事情绝对不能泄露出去,若是泄露出去梁王那边是一回事,引起梁王座下其他将领非议,藉此弹劾他才是大事。
想到这里,马元胸口又是一团无名火,抬脚踹翻眼前黄花梨交椅。
沉重的闷响惊得跪在下方的下属身子一颤,把头埋的更低了。
「去把良记和徐记两家米铺掌柜叫来,本将军要他们搅浑姜家和秦家的施粥。」
下属颤巍巍抬头,壮着胆子说了一句,「齐记米铺背后也是姜家在操作,还把这好不容易抬上去的米价又给降下来,他们两家是清平县最大的米铺,自然心里窝火。」
「只是这会姜家和秦家又施粥又送药的,在县中颇得人心,怕是有些困难。」
他就差明说让马元别费劲折腾了。
「本将军叫你去你就去,多什么话。」马元冷眼斜睨,吓的他再度俯首。
他不屑轻嗤,收回目光,「谁说我要的是搅乱他们施粥。」
搅混水这等苦差事就交给那两家米铺做去,他对姜家另有所图。
时日一晃又是两日功夫,萧矜送来的药慢慢生效,虽然也有高烧的百姓,但比几日前已经好的太多,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是以粥棚这儿的队伍竟是没秦家亲兵那排的长。
姜绵绵等人累了好几日,从早站到晚不说,有时还要应付难缠的百姓,这么些日子下来俱是身心俱疲。
这会姜绵绵揉了揉酸痛的腕子,抬头看了眼队伍,心中估计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就可以结束。
却不想人群突然骚乱起来。
一个高高壮壮的汉子领完粥一口喝尽又挤到队伍前面,硬生生把正在排队的一个妇人挤了下去。
「愣着干什么,给本大爷盛粥啊!」那黑脸汉子把粥碗怼到姜绵绵眼前,毫不客气喝道。
「妈的,就这点米哪够人吃的,你们这群施粥的是不是自己贪了啊?」
姜绵绵看着他,眉心微蹙,没有接过碗,「每人每次只能领一碗,你已经领过一碗了。」
「什么意思啊!不给吃了是吧!」黑脸汉子猛地把碗往姜绵绵案前一掼,厉声喝道,「我让你盛粥,你聋了?」
姜绵绵依旧没有动作,黑脸汉子冷笑着转过身。
「大家伙可都看看啊!这粥棚分明说来者都可以领一碗,如今我费劲在这排了半天队,这小娘们不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