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凌点了点头:“奶奶,您进来坐吧。”
旁边媒体记者想要拍照,但都被魏长锋派人劝阻,最后协调之下,他们只拍了张林念霄与奶奶的背影。
送行的还有省厅随行的人,都是林卫东当年的好友。
姜凌一一见过他们,听到了无数赞美和评价,也知道了自己长得像父亲多一些。
“唉哟,小姜可真像你爹。”
“可不是?冷着脸的样子简直和卫东一模一样。”
“不错不错,卫东终于有了接班人啊。”
同时与这么多人打交道,姜凌有些头疼。
不过,好在有魏长锋等人分担了接待任务,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记者同志采访结束,心满意足地离开。
省厅来人没有留下吃饭,将郑惠淑、林念霄二人送到派出所,和姚所他们说了一会话就离开了。
看热闹的人群也散了。
终于,会客室里只剩下祖孙三人。
林念霄好奇地打量着派出所的陈设:“姐,你住哪里?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姜凌想了想:“就在派出所后院,我可以带你们转转。”
林念霄开心地跳了起来:“太好了,姐,我想看看你工作的地方。他们都说你很厉害,我超崇拜你的!”
带妹妹和奶奶参观过派出所的后院之后,姜凌将她们带到自己的宿舍。
派出所女性只有两个,另一名已经成家不住在派出所里,姜凌便独占了一间宿舍。
宿舍布置简单朴素,只有一张床、一个铁皮柜子装衣物、一张书桌、一把椅子。
不过,姜凌特地借了两把椅子过来,摆在书桌旁。
郑惠淑有些心疼地说:“孩子,你受苦了。”
姜凌摇摇头:“我觉得挺好的。”
林念霄扫了一眼房间,看着床上那套军绿色被褥说:“姐,你用的都是单位发的东西啊,好节俭,我觉得你特别像爸爸,除了工作,什么都不在乎。”
说完,她转过头喊:“奶奶,快把咱们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郑惠淑打开带来的行李袋,取出两套床上用品:“小凌啊,这是奶奶亲手绣的,送给你。”
不等姜凌反应,她又拿出两条裙子、两件上衣、一盒子首饰、两大盒糕点交给姜凌:“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准备什么礼物,这衣服是我挑的,首饰是家里传下来的,糕点是你妹挑的,希望你喜欢。”
长者赐,不可辞。
看着这么多衣物、食物,姜凌心里暖暖的。
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孩子们总盼着有陌生面孔过来。因为只要有人过来,不管是收养家庭还是慰问单位,或多或少都会带些礼物,水果、糖、零食、衣服这些。
现在姜凌有了亲人,礼物收到手软。
幸福感爆棚。
姜凌也将梁七巧准备的红绳结手链送给了奶奶。
林念霄最积极,立马戴在手上左看右看,美滋滋地说:“我姐对我真好,做的手链好看得很。”
姜凌微笑不语。
这手链其实不是她亲手做的,不过就让妹妹误会吧,这样大家都开心。
三个人坐在一起聊了很多。
林念霄话最多,讲她的成长经历,讲她的大学生活,也顺便吐槽了爸妈几句。
“姐,你不知道啊,妈妈看着温柔,其实非常严厉,我要是不好好学习,她脸一板,吓死人。”
“爸爸平时忙,三天两头的出差,去年我刚参加完高考,他就申请去什么国际刑警组织,我妈身体不好,顺势提前退休,一起去了M国。我觉得,他俩就是嫌我烦,恨不得躲我远远的。”
“幸好我还有奶奶疼,对吧?”
郑惠淑瞪了她一眼:“你这小皮猴,一天到晚调皮捣蛋,你妈为你操心受累,好不容易能够休息一下,你还好意思说。”
林念霄像没骨头一样攀着姜凌的胳膊,头靠在她肩膀,撒着娇说:“姐,我以后跟你混,好不好?”
姜凌很认真地回答:“不行,你学的是工商管理,和我的工作没有关联。”
林念霄嘟着嘴:“你总要休息的嘛,休息的时候我们一起吃饭、逛街、睡觉,好不好?”
姜凌依旧不为所动:“你还要上学,等放假再说吧。”
林念霄求助地看向奶奶:“奶奶,你让姐姐回京都吧,一家人就要在一起,是不是?”
郑惠淑看着大孙女,温柔地询问:“小凌,你爸妈的意思,是想把你调到京都去。一来家人团聚,二来你爸还能关照一下你,你觉得怎么样?”
姜凌早就想过这些,当下便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我的根在晏城,不想去京都。”
林念霄与郑惠淑有些受挫。
林念霄可怜巴巴地看着姜凌:“姐,你不想和我们在一起吗?”
郑惠淑也问:“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我们都想好好弥补一下这二十一年来对你的亏欠。你难道不想和奶奶、妹妹、爸爸和妈妈在一起生活吗?”
姜凌解释道:“这个问题我已经想得很清楚。知道你们没有抛弃我,而且一直记挂着我,我已经心满意足。我在福利院长大,独立惯了,和太多人在一起会不适应。”
“孩子,我们尊重你的决定。”
郑惠淑没有再强求,她年纪大了,早就活得通透无比。
她看得出来,姜凌和她爸一样,是个有主意的人。一旦做好决定,谁也改变不了。
林念霄听到姐姐提及福利院,满眼都是心疼:“姐,你吃苦了。莫怕,以后我罩着你!要是有谁欺负你,我帮你揍他!我和大院的孩子从小打到大,打架很厉害的。”
姜凌笑了。
自己的妹妹,果然很可爱。
接下来的两天,姜凌一直陪着奶奶和妹妹。
奶奶首先感谢的人,是江守信。
“江警官,谢谢你,你是我们家小凌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的指路明灯。是你给了她家人的关爱,也是你给她立了个好榜样,指引她当上警察,真的非常、非常感谢。”
江守信并没有居功,笑着说:“是姜凌自己努力。现在她找到了自己的亲人,我也为她高兴。这孩子不容易啊,你们多疼疼她。”
听江守信说起六岁姜凌受过的苦,林念宵摸着姜凌额角上的伤疤哭得成了个泪人。
呜呜呜……我的姐姐小时候好可怜,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她。等我将来毕业后开公司,把奶奶的绣品卖到国外去,赚多多的钱给我姐花。
郑惠淑也恨得牙痒痒。
可恶的人贩子!
好在我家孙女坚强,而且善良,她当上警察,抓了那么多人贩子,真优秀。
接下来,奶奶让姜凌带她去了福利院。
奶奶紧握着姜院长的手,老泪纵横:“感谢政府,感谢你们,如果不是有你们这些好人,我家小凌早就活不下去了。”
姜院长笑着说:“姜凌很争气,她聪明好学、读书刻苦,这才能够考上警校,我只是尽职尽责罢了。”
感谢了一圈帮助过姜凌的人之后,郑惠淑与林念宵彻底打消了把姜凌调回京都的想法。
姜凌说得没错,晏市是她的根,是这片土地成就了她,她现在想要扎根于此,回馈这片土地,这样的情怀让人赞叹、感动。
带着对姜凌的认可与喜爱,郑惠淑和林念宵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晏市。
送走她们之后,姜凌立刻回到案件组办公室,拿起电话找袁毅:“陈暮还在不在?我要见他。”
袁毅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没问题,我这就派人把他从戒毒所带回来,你下午直接过来吧。”
姜凌看向李振良、刘浩然、周伟:“愣着做什么?抓紧时间准备对陈暮的审讯,你做笔迹学鉴定,刘浩然和周伟准备题目。”
李振良“啊?”了一声,“陈暮不是会说话吗?干嘛还要用笔迹学鉴定?”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陪完奶奶和妹妹,你就不休息一下?这么快就投入工作,我们都没准备好。天呐,我的搭档是工作狂,怎么办?
姜凌摇头:“他嘴太硬,什么也不说。他的表情控制能力太好,语言表达能力太强,不如舍弃传统审讯方式,直接上测试题。”
虽说目前市局没有引进测谎仪,但有了笔迹鉴定,用测试题的方式或许能够问到些真东西。
姜凌可没忘记,前世陈暮反复吸毒,他父亲亲自制毒,这才有了晏市毒品交易市场的形成。
现在必须把陈暮背后的团伙揪出来!
至于应玉华,应松茂只要放下亲情滤镜,依他的专业能力,应该能将她掰回来。
李振良他们三个已经闲了两、三天了,见姜凌迅速进入工作状态,都兴奋地站了起来:“是!”
小黑板推出来,纸笔拿出来,大家开始热烈讨论。
刘浩然问:“小姜,问题还是分三个部分吗?”
姜凌“嗯”了一声,“老规矩。”
刘浩然开始在小黑板上写字。
1、建立信任关系;
2、询问吸毒史;
3、了解戒断不了毒品的心理学原因。
姜凌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挺好。”
一回生,二回熟,刘浩然和周伟他们现在拟起题目来比第一次轻松多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出主意,一个又一个题目被记录在纸上。
忙忙碌碌一上午,终于一切准备就绪。
吃过午饭之后,四个人出发前往市局。
在审讯室里,姜凌见到了陈暮。
强制戒毒之后,陈暮的脸色愈发苍白,一张脸瘦削似刀,但那双桃花眼依旧迷人。
他有些坐立不安,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
这是正常的戒断反应。
讯问开始。
李振良让陈暮写下“是”和“不”这两个字,重复三遍。
陈暮有些莫名其妙,但却没有反抗,依言写下。
姜凌盯着他的双眼。
陈暮被姜凌看得有些发毛,抬眸对上她的视线,眼里带着股挑衅的意味。
姜凌慢条斯理地说:“接下来,我会问你一些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在纸上写下答案。请记住,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只需要在纸上写下是或不,不需要多余的话。”
陈暮第一次接受这样的审讯,原本懒懒淡淡的神情变得慎重起来。
姜凌问:“你听清楚了,也会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是吗?”
陈暮下意识回答:“是。”
李振良将桌面的纸笔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真麻烦!”陈暮嘟囔了一句,不情不愿地拿起笔,在上面写了个“是”字。
姜凌问:“应玉华很喜欢花,是吗?”
陈暮没想到她一上来就问应玉华的情况,皱了皱眉,在纸面上写了个“是”字。
姜凌问:“应玉华的哥哥是警察,你知道这一点,是吗?”
——是。
姜凌问:“你害怕警察,所以不敢公开恋情,是吗?”
——不。
这个“不”字,带着些赌气,最后一笔倾斜向上,收笔随意。
姜凌问:“应玉华自杀,你很愧疚,是吗?”
——是。
姜凌问:“你会为了应玉华戒毒,是吗?”
——是。
这个“是”字,明显与其他几个不一样,字体歪斜、落笔虚浮。
姜凌与李振良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陈暮并没有强烈的戒毒意愿。这样的他,根本不可能戒毒成功。
姜凌眯了眯眼,眼神冰冷:“你是故意接近应玉华的,是吗?”
——不。
姜凌的问询速度开始加快:“你很爱应玉华,是吗?”
——是。
落笔犹犹豫豫,即使爱,也不多。
姜凌问:“你接近应玉华,是因为她家里开店,比较有钱,是吗?”
——不。
姜凌再问:“你接近应玉华,是因为她有个警察哥哥,是吗?”
——不。
陈暮抬眸看向姜凌,眼神里带着审慎。
——他开始警惕了。
眼前这个女警,只见了一面便让人把他抓起来做尿检,此刻又似探照灯似的搜寻他的内心深处,她到底要做什么?
姜凌与他目光相对。
陈暮是有目的性接近应玉华,或许喜欢,却绝对不是真爱!
陈暮接近应玉华,是为了应松茂?
为什么要和警察的亲人接触?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为避免打草惊蛇,姜凌没有继续追问,转而开始询问他吸毒的细节。
“你吸毒是从今年二月份开始,是吗?”
陈暮拿着笔半天没有落下。
姜凌提高音量,再问了一遍。
陈暮写下一个字
——不。
姜凌眉头微皱,应玉华的日记本里,白色桔梗出现的时间是二月,为什么陈暮回答是“不”字?
姜凌再问:“比二月更早,是吗?”
陈暮抬起头,看着姜凌,嘴角勾起一抹笑:“这些都是她告诉你的吗?其实去年年底就开始了,只是之前一直瞒着她罢了。”
李振良吼了他一句:“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不要多话。”
陈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以为,你们更想知道这些。”
姜凌并没有受他的影响,继续问问题:“你第一次吸毒,是在公共场合,是吗?”
陈暮在纸上写下一个字
——不。
李振良看向姜凌,轻轻摇了摇头。
他在说谎。
姜凌提前调查过陈暮的生活轨迹,他擅长电器维修,除了接点家属区的私活之外,还经常给化工厂周边店铺维修、维护电路。
他到底从哪里接触到毒品,这点值得深挖。
他的第一次吸毒,是在公共场合。
到底什么公共场合,让他可以如此大胆放纵?
姜凌继续问:“是在平时维修电路的店铺,是吗?”
陈暮嘴角带着一丝讥笑,写下一个字
——是。
明显是谎话。
姜凌换了个角度继续追问:“是在娱乐场所,是吗?”
——不。
既然是娱乐场所,那姜凌便继续追问。
“在溜冰场,是吗?”
“在卡拉OK厅,是吗?”
“在迪厅,是吗?”
一连串的发问,姜凌始终盯着陈暮的眼睛。
真是双漂亮的眼,大而深遂,瞳孔清晰可见。
随着姜凌问题的加快,陈暮的瞳孔一直没有变化,直到“迪厅”二字出现时,陈暮的瞳孔微微一缩。
——是了!
那就是迪厅。
九十年代的迪厅,就是迪斯科舞厅,以跳劲舞为主,兼营酒水,鱼龙混杂,比较乱。市局下力气整顿过几次,扫黄大队出动过几回,但黄、赌、毒依旧屡禁不止。
姜凌在脑海中搜寻着化工厂附近的迪厅。
“在星光迪厅,是吗?”
“在舞动传奇,是吗?”
“在魅影,是吗?”
说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陈暮坐不住了,将手中笔重重往桌上一拍:“你们什么意思?问这么快,我根本来不及写答案。”
姜凌却没有被他影响,冷冷地盯着他:“你是魅影迪厅的常客,是吗?”
她的目光里带着慑人的力量,陈暮原本有些昏沉的脑袋忽然就清醒了许多,他的眼神里带着丝惊恐。
——这个女警有毒吧?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姜凌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暮:“魅影的老板姓张,张元强,年龄30岁,家中独子,他和你关系不错,是吗?”
“求你!给我……”
陈暮忽然抱着脑袋,全身开始剧烈抽搐,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整个人看上去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李振良叹了一口气,看向姜凌:“他毒瘾发作了。”
陈暮都这幅鬼样子了,怎么继续审?
姜凌冷笑:“好好查一查张元强,陈暮和这个人关系匪浅,他的毒品也是这个人提供的。”
陈暮忽然抬起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睛里透着血丝,完全看不出先前的漂亮模样。
他努力想发出声音,但身体太痛,痛到令人窒息。
姜凌依旧站在笔直,就这么盯着他,眼神锐利,似一只空中翱翔的鹰发现猎物。
陈暮忍住痛,再次挣扎。
他的面孔完全扭曲,整个上半身像没骨头一样瘫在桌上,右手拼命前伸,试图抓住姜凌的衣角。
姜凌与他隔着一张桌子,后退半步:“你想说什么?”
陈暮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没有……”
姜凌嘴角微勾,面露嘲讽:“你没有向警察供出张元强,是不是?”
陈暮拼命点头。
姜凌摇了摇头:“不,你说得很清楚。你从去年开始,在魅影迪厅公开吸毒,毒品是张元强提供的。也是张元强指使你接近应玉华,因为他想通过应玉华了解警方动向,是不是?”
停顿片刻,姜凌继续道:“哦,对了,他还让你回家劝劝你父亲,可以利用自己的技术、化工厂的原材料,研制新型毒品,这样你们就能赚大钱,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