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有你的消息了,这次会是你吗?』
一滴泪晕开了墨迹。
她突然注意到信纸右下角有个模糊的印记,是半朵并蒂莲。
云筝无意识的抬手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纹路。
"这是墨家的家徽。"宁栀看着她的动作轻声解释,"并蒂莲最能代表家人之间的羁绊。"
云筝看着墨家的家徽,愣神了片刻,病房门突然被推开。
傅凌鹤站在门口,银发有些凌乱,额角还带着薄汗。
"筝筝,"他的声音异常紧绷,"蒋忱御安排的催眠师到了,要去顶楼治疗。"
云筝猛地站起身,长命锁撞在锁骨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现在去吗?不是说好不着急的吗?"
“嗯,现在。”傅凌鹤看着云筝,神色坚定。
原本安静坐在病床上的宁栀听到催眠这两个字时,情绪突然失控,指节泛白地抓住云筝的手腕,"不要……催眠……"
她瞳孔剧烈收缩,痛苦的捶打着脑袋,“我不要忘记我女儿,不要……”
“求求你们……”
话未说完,监测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
医护人员冲进来时,云筝被挤到一旁,只能眼睁睁看着宁栀再次陷入昏迷。
"怎么回事?"她抓住最近的护士,紧张的开口询问。
"患者情绪激动陷入昏迷。"护士匆忙解释,"需要立即抢救!"
傅凌鹤将浑身发抖的云筝搂进怀里。
她的长命锁硌在两人之间,冰凉的金属渐渐被体温焐热。
云筝站在门外,指甲紧紧掐入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疼。
傅凌鹤的手搭在她肩上,男人掌心传来的温度像是唯一能证明她还活着的触觉。
"怎么回事?"墨沉枫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他西装外套的扣子都扣错了位置,向来一丝不苟的鬓角散落着几缕灰白的发丝。
云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的视线模糊成一片,只能看到墨沉枫袖口上沾染的墨水。
傅凌鹤把云筝搂的更紧了些,代为回答,声音低沉,"她听到催眠师到了,情绪突然激动……"
墨沉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转向抢救室的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那上面刻着与云筝长命锁相同的并蒂莲纹样。
"是我的错……"云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长命锁随着她颤抖的呼吸起伏,"我不该在她面前提……"
"不,筝筝。"墨沉枫突然转身握住云筝的手,他的掌心冰凉却有力,"这不是你的错。"
医生穿着白大褂从抢救室匆匆走出,医用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肺部感染引起的高热惊厥,已经控制住了。"
墨时安不知什么时候到的,站在一旁。
他的目光在云筝脸上停留,嗓音低沉,"妈妈之前接受过催眠治疗,所以对这两个字有创伤后应激反应。"
云筝猛地抬头,"什么催眠治疗?"
走廊的长椅冰凉坚硬,墨沉枫坐在云筝对面,双手交握抵在额前。
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看起来疲惫不堪。
"5年前,得知你在医院被掉包后。"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宁栀的抑郁症已经严重到出现自残倾向。医生建议尝试催眠疗法,暂时屏蔽那段记忆。"
傅凌鹤的手指突然收紧,云筝感到肩头一阵钝痛。
但她没有躲开,这疼痛反而让她更加清醒。
"治疗失败了?"她轻声问。
墨沉枫苦笑一声,"催眠师说,从未见过如此强烈的执念。宁栀的潜意识拒绝遗忘,哪怕那段记忆让她痛不欲生。"
他抬起头,眼中有泪光闪动,"她宁愿记住痛苦,也不愿忘记你。"
云筝的胸口像是被重锤击中。
她低头看着颈间的长命锁,银质的锁面上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
锁链内侧"吾女平安"四个小字此刻像烙铁般灼烧着她的皮肤。
抢救室的灯终于灭了。
主治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长舒一口气,"暂时稳定了,但需要转入ICU观察。"
墨时安拍拍云筝的肩:"我去准备病房。你..."他顿了顿,"别自责了。"
云筝机械地点点头。
她的目光穿过缓缓打开的抢救室大门,落在推床上那个苍白的身影上。
宁栀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像一滩干涸的血迹。
医护人员正在调整她身上的各种管线,那些透明的导管里流动着不同颜色的液体,像是强行注入生命的证据。
"我可以进去吗?"云筝压低了声音问。
医生犹豫了一下,看向墨沉枫。
后者微微颔首,"让她进去吧,就五分钟。"
ICU的灯光比走廊更加刺眼。
云筝站在病床前,却不敢触碰她。
宁栀的手腕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针孔,像一只易碎的瓷娃娃,仿佛一碰就会碎。
云筝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角,目光从未从她苍白的脸上离开。
"您一定要好起来。"她轻声说,声音哽咽,"我们还有很多话没说完……"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扰乱着云筝原本就纷乱的心绪。
云筝小心地避开各种管线,将长命锁摘下来,轻轻放在宁栀枕边。
"这次换我守护您。"她说。
傅凌鹤在ICU外等她。
见云筝出来,他立即上前一步,却在即将触碰到她时停住了手。
云筝的眼神空洞得可怕,像是灵魂被抽离了身体。
"筝筝。"他低声唤道。
云筝没有回应。
她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双臂环抱住膝盖,让她看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
傅凌鹤蹲下身,银发垂落在额前,遮住了他泛红的眼眶。
"不是你的错。"他说。
云筝摇摇头,长发散落遮住了脸,"如果我没有进去……"
"她会好起来的。"傅凌鹤打断她,"墨家私人医院的医生都是顶级的,他们不会让妈有事。"
这是傅凌鹤第一次用"妈"称呼宁栀。
云筝抬起头,在傅凌鹤眼中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自责。
墨时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ICU有专人看守,父亲也安排了保镖。你们该休息了。"
他手里拿着两杯热巧克力,递给云筝的那杯特意调低了甜度。
云筝接过杯子,热气氤氲中她看到哥哥疲惫却温柔的笑容。
墨时安总是这样,贴心的守护着这个家。
"我不走。"她固执地说,"我要等她醒来。"
墨时安与傅凌鹤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叹了口气,蹲下身平视云筝,"你都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血糖已经低到危险值。如果妈妈醒来看到你这样,她肯定会心疼的。"
“筝筝,你听话,今晚跟我回老宅住,明天一早再过来。”
这最近这一个月以来云筝一直住在医院,休息好是完全不可能的。
"墨家老宅离医院只有二十分钟车程。"墨时安继续道,"你洗个热水澡,睡一会儿,明天早上我亲自送你回来。"
傅凌鹤轻轻捏了捏云筝的手,"筝筝,你跟他回去休息。我留下来守着,有任何情况我保证立刻通知你。"
云筝看着傅凌鹤,眸中闪过一丝担忧的神色,“你的伤都还没完全恢复,怎么可以……”
“别担心,我跟墨先生轮流看着,会休息的。”
在傅凌鹤苦口婆心的劝慰下,云筝勉强点了点头。
她太累了,累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墨时安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动作有些生疏,但是很自然。
“我先带筝筝回家休息,这里就拜托你了。”墨时安这话是对傅凌鹤说的。
“嗯,帮我照顾好筝筝。”傅凌鹤点头应声。
墨时安得到她的回应后这才放心的抱着云筝离开。
"太轻了。"他皱眉道,"回家让厨房给你炖点汤好好补补。"
墨家的加长轿车安静地滑入夜色。
云筝靠在车窗上,看着医院灯火通明的窗户渐渐远去。
她想起宁栀枕边长命锁留下的压痕,想起母亲手腕上那些针孔,想起这5来那些无处投递的信件。
"你知道吗?"墨时安突然开口,"母亲每年你生日那天,都会在去寺庙里跪上一天一夜。"
云筝转过头。
"父亲说那是无意义的自我惩罚,但她坚持了5年。"墨时安的声音很轻,“好在现在终于找到你了。”
云筝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墨时安伸手擦去她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欢迎回家,妹妹。"他说。
车子驶入墨家老宅的铁门,喷泉旁的栀子花在夜风中摇曳。
那些洁白的花朵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云筝在踏入客厅的瞬间僵住了,正对着大门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全家福。
不过全家福里并没有她,她心底竟没由来的涌上一股失落。
"你的房间一直保留着。"墨时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眼底的神色复杂,“我带你上去看看。”
云筝将视线收回,轻轻点了点头。
墨时安领着她上楼,"妈妈每周都亲自打扫。"
二楼的走廊尽头是一扇白色的门。
推开门,云筝愣住了。
房间里的布局进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
墨时安侧头看着云筝,低声开口,“这是妈妈5年前布置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哪里需要改动跟哥哥说,哥哥帮你重新布置,你今晚先将就住一下。”
云筝轻轻摇了摇头,“就这样吧,我很喜欢。”
"浴室在右边,换洗衣物已经准备好了。"墨时安指了指衣柜,"都是按你的尺寸新买的,已经拆了标签清洗过了。"
云筝走到书桌前,上面摆着一个相框,是她的照片。
背景是医院的花园里,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的照片,应该是刚拍不久的。
云筝看着照片喉咙发紧,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找你。"墨时安站在门口,灯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云筝轻轻点了点头,送墨时安出去。
她一个人坐在床上,细细的打量着这个布置温馨房间。
窗外,满园的栀子花在月光下静静绽放。
傅凌鹤站在医院走廊上,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手机边缘,神色凝重。
手机屏幕在他手中亮了又灭,就像此刻他的心犹豫不决。
他愣愣的站了许久,转身进病房跟守在病床边的墨沉枫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的出了病房。
傅凌鹤径直走向电梯门口。
电梯门无声地滑开,傅凌鹤迈步走入,指尖在楼层按钮上悬停片刻,最终按下了顶楼的数字。
金属门缓缓合拢,将他与外界隔绝。
电梯开始上升,轻微的失重感让他的胃部微微收紧。
镜面墙壁映出他紧绷的面容,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下颌线条因为紧咬的牙关而显得格外锋利。
他低头看向手机,屏幕又一次亮起,锁屏壁纸是一个阳光明媚的背影,女孩儿扎着高马尾侧脸被光映上了一层金色的阴影。
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过无数次,却始终无法唤起自己17岁以后与她相关的任何记忆。
"十七楼到了。"机械女声响起,电梯门再次打开。
傅凌鹤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走廊尽头那扇磨砂玻璃门。
门牌上烫金的"心理诊疗室"几个字在顶灯照射下泛着冷光。
他抬手敲门,指节与木质门板相触发出沉闷的声响。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推开门,整个房间没有一丝消毒水的气味反倒有股淡淡的檀香,让人闻着很舒服。
宽敞的办公室里,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
一个身着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他站在窗前,听到脚步声才转过身来。
"程医生。"傅凌鹤率先出了声,嗓音依旧低沉。
程聿深看起来四十出头,鬓角微白,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锐利而温和,"傅总来了,请坐。"
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皮质沙发,"我刚刚看完你的脑部扫描报告。"
傅凌鹤没有立即坐下,而是走到窗前。
从这个高度俯瞰,医院花园里散步的病人小如蚂蚁。
他注意到自己的倒影在玻璃上重叠在城市的灯火之上,虚幻而不真实。
"成功率有多少?"他直接了当的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程聿深走到他身旁,递过一杯温水。
"说实话,不高。海马体受损导致的记忆缺失,催眠能起的作用有限。"医生停顿了一下,"而且有风险,蒋医生应该跟你说过。"
傅凌鹤接过水杯,水温透过陶瓷传递到掌心,没有接话。
但从他的动作中,程聿深也清楚,他是知道的。
"可能会让你忘记更多。"程聿深直视他的眼睛,"甚至所有事。"
不管他听不清楚,作为医生,催眠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风险他也要跟他讲清楚。
水杯在傅凌鹤手中微微晃动,水面荡起细小的波纹。
现在的他记忆停留在了17岁,17岁的他没有多少记忆是有关于云筝的。
而没有她的记忆又于他能有多重要?
所以哪怕想起来的几率很渺茫,他也要试一试,大不了就是忘记所有嘛。
这个代价他承担得起!
"嗯,开始吧。"他将水杯放在茶几上,水珠在玻璃表面留下圆形的印记。
程聿深叹了口气,走向房间另一侧的治疗椅,"躺下吧,我们试试看。"
治疗椅倾斜成一个舒适的角度,傅凌鹤躺下时,皮革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程聿深调整了灯光,让房间陷入柔和的昏暗中,只留下一盏暖黄的台灯。
"闭上眼睛,深呼吸。"医生的声音变得缓慢而有节奏,"吸气……呼气……很好……"
傅凌鹤感到自己的肌肉逐渐放松,但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
"想象你站在一条长廊上,"程聿深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长廊两侧有很多门,每一扇门后都藏着你的一段记忆……"
傅凌鹤的意识开始模糊,他确实看到了一条无尽延伸的走廊,两侧是无数紧闭的门。
他伸手推开最近的一扇,刺眼的白光瞬间袭来。
伴随着消毒水的气味,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
这是医院,但不是现在的墨家医院。
病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长发散在枕头上像黑色的河流。
她闭着眼睛,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
"这是谁?"傅凌鹤在催眠状态中喃喃自语。
"继续看,"程聿深引导道,"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病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疲惫不堪的自己,正握着女孩的手低声说着什么。
女孩像睡美人一般躺在那儿,没有任何生气。
那个虚弱的小脸像一道闪电击中傅凌鹤的心脏,是云筝!
场景突然切换。
这次是在一个宴会厅,水晶吊灯的光投下斑驳的光影。
云筝穿着礼服站在舞台中央,脸上挂着幸福的笑,而他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半跪在他面前,似乎是在求婚……
傅凌鹤想走过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画面又开始扭曲,变成了一场雨。
大雨中,他浑身是血的躺在已经变形的车里,云筝在拼命的砸门拉他出来……
"不!"傅凌鹤猛地睁开眼睛,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程聿深立即停止了引导,"你看到了什么?"
傅凌鹤猛地坐起身,双手微微发抖,"碎片……都是碎片。"
他挫败地抓了抓头发,"我看到她躺在医院,还看到我好像在跟她求婚?但是我看不真切,也记不起来,什么都记不起来。"
医生递给他一条毛巾,"记忆恢复不是一蹴而就的,今天能唤起这些片段已经很好了。"
傅凌鹤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距离开始催眠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十几条未接来电和消息通知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
全是云筝。
"我先回个电话。"傅凌鹤慌忙站起身,眩晕感突然袭来,不得不扶住椅背稳住身体。
程聿深伸手扶了他一把,皱眉,"催眠后的虚弱是正常的,你需要休息。"
傅凌鹤没说话,已经划开手机拨通了视频电话。
铃声响了两下就被接起,云筝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墨家卧室。
她穿着淡紫色的睡衣,头发松散地扎在脑后,那双漂亮的杏眸中布满了红血丝。
"傅凌鹤!你干嘛去了?我打了那么多电话,你都不接!"她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明显的焦虑。
傅凌鹤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角度,确保诊疗室的环境不会入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