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奉雪道:“是吗?可我方才接到传音,伴月海已被拔出地面,这是你所谓的‘绝无预谋’?”
孟婆手中寒光一闪,银链已经出手:“此人说话虚虚实实,混淆视听,我看留着也是祸患,不如杀了!”
“杀了也没用。”鬼坊主道:“伴月海仙家必争之地,凭什么当年的天衍道人能一统玄门,组建仙盟?凭他分神的修为吗?不,凭他有个好徒弟——洄天尊。当初天衍道人在昆仑山下捡到九婴的一刻起,他就成了一只傀儡。四神乾坤阵造了多久,九婴就预谋了多久,目的都是为了今天。你们眼下逼问这个护法仙官,是觉得这里帮不上忙,不如回头去救伴月海?恕我直言,我们根本都办不到。还有——”
鬼坊主盯着眼前这个护法仙官,和洄天尊一样,他也长了一张令人过目就忘的脸:“九婴从不信人,对人只有恨或更恨,就连种了魂契的端木怜,它都时刻提防着,怎么可能允许一个‘人’做自己的护法?你们知道这个所谓的仙官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吗?依我看,杀了他未必有好结果,若诸位有什么好的禁术,不如用在他身上。”
一语未尽,鬼坊主似被自己的话提醒,模模糊糊地想到什么。
山崩之声不绝于耳,九婴陷在刚苏醒的混沌里,胡乱喷吐的妖息威慑天地,烈阳败退,月藏于云,黄昏稍纵即逝,黑夜提前降临。
然而这些异象,通通入不了鬼坊主的眼,他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为了复仇,追踪了这只九婴近千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它。
为了最后这一步,它筹谋日久,不容有失,可是它太矛盾了,它从不信人,却离不开端木怜的帮助,没有端木怜,它走不到今天。
是了,它从不信人……它从不信人?!
无尽泽的另一边, 简直无法被称之为人间。
乱流入天,地裂山倾,阿织勉强在岩穴前撑起剑障,朝四周看去, 连灵视都失效了。
好在山雀被卷入妖息前, 她将一道剑气打在他的尾羽, 凭着这一丝若有若无的感应,她知道它尚且无恙。
周围都是汹涌的黑雾, 耳畔接连不断地传来坍塌的轰隆声, 昆仑地裂, 平地变成深渊,他们所在的这片岩穴也维持不了多久,阿织对银氅道:“我先送你们离开。”
“那山雀……”
“放心, 我会找到他和师兄。”
妖神出世, 木已成舟, 银氅知道自己若执意留在阿织身边,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成为拖累,当即扛起昏迷的奚泊渊, 与阿织一起离开岩穴。
他们还没走多远, 却被忽然出现的端木怜拦住了去路。
“白衣鬼”顶着一张人皮在混乱的妖息中现身,看上去竟有些幸灾乐祸。
“上哪儿去?不找那个小家伙了?”他问, 说着,他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指尖无端燃起火焰一般的铭文,“唔……它眼下的状况可不算太好。”
阿织看着这铭文,皱了眉:“你在他灵台烙了识痕?”
“对。”端木怜语气轻快, “我捡它回来,不过为了解解闷,谁让它总是这么不听话呢?”
他问起青荇山,它守口如瓶,他提起问山叶夙,它说他们是世上最好的人,二十年养不熟的东西,为了让它在必要的时候听命行事,只能出此下策了。
烙识痕么,自然折磨得很,到底没有磨灭它的本性与记忆,他已经算额外开恩了。
端木怜上下打量阿织一眼:“数日不见,你比上次进步不少。”
阿织也盯着他,忽然问:“你碰过白帝剑吧?”
端木怜笑了:“怎么说?”
“白帝剑乃神铸之物,持剑之人在碰到剑的一瞬间会暂时拥有神力,窥见它的使命——有关封印浊气的未来。”
虽然只是管中窥豹,画面破碎不全,却足以传达很多信息。
“当年端木纠看到端木氏一族会亡于你之手,他都接受不了,所以无论如何都想割舍持剑人的血脉,为此,付出了许多代价。但我上次见到你,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端木氏一族是为了拿起白帝剑才伤亡过半,编了一套相反的说辞来说服我。
“其实你这样的人,根本没必要撒谎,通透如你,端木氏被神罚的真正原因,你早在神罚之前就知道了。你之所以要欺骗我一个后人,是因为你真的认为端木氏冤,端木纠冤,至于事实如何,那不重要,说一个我容易相信的故事即可。端木氏一族早已伏罪,端木纠也在神罚前夜忏悔,我想不通为何千年来,只有你一人执迷不悟,唯一的解释,就是你也碰过白帝剑,看到了某个将来的瞬间,认为这就是答案,所以不惜一切代价走到今天。”
端木怜听阿织说完,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多了一丝亲切,不是因为同族血脉,而是难得遇知音,但这亲切又是危险的,不该有人这么了解他,他随时要杀了她。
他道:“你很聪明,也很幸运,但是有什么用呢?我自己的结果,我早就看到了,根本也不在乎。你以为你的下场就很好吗,还不如老实当个慕家族人,不要上什么青荇山,好过一生坎坷,惨死而终!”
“惨死”二字出口,端木怜觉得痛快极了,为阿织的命运下了判词,他居然有点同情她,热心地说道:“哦对了,你上次问我三封三禁是何意,其实我猜到了一些。”
在拿起白帝剑的那一瞬间猜到的。
“不是单纯地给浊气裂缝下三道封印。似乎是……这三道封印,要同时种下呢。”
同时种下三道溯荒印?
且不说这世间有能力种下溯荒印的人少之又少,勉强种下可企及神力之一二的溯荒印,足以耗尽一个玄灵大能的神魂,当初问山正是因此而亡,如何同时下得了三道?
端木怜笑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根本办不到,神不过是在戏弄人族?别忘了单是下溯荒印还不行,少昊和句芒还说了,必须重铸白帝剑。”
“啊差点忘了,”端木怜想起什么,高兴地说,“方才栖兰木根被我毁了,神火都燃不起来,你们拿什么铸剑呢?对了,我有个办法!就用榑木枝吧?反正句芒快死了,那枝上只剩一片叶了,不如把它点了,重铸白帝剑?”
只这么一会儿工夫,周围涌动的黑雾平息了不少,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妖息收敛,说明九婴即将从破茧之初的混沌中清醒。阿织不欲和端木怜纠缠,绕开他要走,这时端木怜笑道:“对了,好心提醒一句,那个小家伙原本难逃此劫,幸好有人折回去,从九婴茧壳中把它捞了回来。”
阿织听了这话,不禁顿住步子。
端木怜说的谁,不必想都知道。难怪山雀被卷入风暴中还能安好,原来是师兄救了他。
可是,茧壳是妖力爆发的中心,师兄若是靠近,即便眼下安好,岂能全身而退?
一念及此,阿织再顾不得其他,立刻掉头去寻叶夙。
随着妖雾散去,灵视也渐渐恢复,九婴庞大的身躯连天接地,探入云端的龙首俯视而下,仿佛新王登极,第一次君临天下。
叶夙就半跪在龙首之下。他一手撑着剑,周身的剑障已全然破碎,白衣依旧,眼角却有一道蜿蜒的血痕——应该是他执意寻找山雀,妄用灵视,被茧壳中心的妖神之力灼伤了右目。
被他护在身后的山雀,却被他拿灵气悉心温养着,已经缓过来不少。
端木怜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难怪这个小家伙无论如何都要找他的主人。
虽然早就与阿织重逢,虽然叶夙也越过轮回回来了,方至此时,银氅才有了一种相聚的真实感,这才是他熟知的青荇山上的人与妖,二十年生死辗转零落人间,他们终究不会舍下彼此。
银氅高呼道:“阿织阿织,在那边——”
这一声的高喊无疑提醒了九婴,闯入它褪下的茧壳取物,这对已成神的它来说何尝不是一种亵渎?
九婴冷哼一声:“不自量力!”一道幽蓝之焰从它额间的竖目中激射而出,贯穿风雾,朝叶夙刺去。
这是九婴成神后的第一道伤魂火,以往的水火之息与之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叶夙知道不可小视,方提起春祀,一道青衣身影比他更快,挽剑如月,挡在了他身前。
从远处看去,仿佛流星撞上了幽月,可幽月如冰,却经不起火焚,转眼间,阿织垒起的剑障支离破碎,灼热的焰苗直接从胸口入侵百骸,若不是叶夙揽过她,及时往一旁避去,她只怕要伤了小半幅魂。
对上叶夙担忧的目光,阿织道:“我没事,师兄怎么样?”
叶夙摇了摇头:“无碍。”伤得不轻,但是可以自愈,“阿织,凝神调息。”
强敌当前,她必须尽快恢复,才有力气应对。得了叶夙提醒,她立刻闭上眼,调度灵气,在体内运转起来。说来奇怪,虽然胸腑如焚如炼,可灵气游走于百骸,并无丝毫阻塞,很快完成了一个小周天。
虽然她已经是玄灵境的天尊,可离真正的神还差之甚远,面对已登神的九婴,她不该伤得这样轻。
阿织正是困惑,这时,耳畔忽然传来鬼坊主的声音:“你方才可是接触到它的火了?”
无尽泽风暴平息,彼岸的人视野也清晰起来,适才九婴喷吐的幽蓝之焰,鬼坊主也看到了。
不等阿织回答,鬼坊主接着道:“它眼下虽已破茧,但只是半神之身,不,连半神之力都没有,所以它的妖火雷声大、雨点小,无法重创于你。”
阿织:“你怎么知道?”
“它从不信人。”鬼坊主很快回答,“不仅仅是不信你我,任何人,包括端木怜,它都不相信。所以它不敢将最后一次,如此重要的献祭托付给任何人,即使端木怜愿意为它护法。如果我没料错,方才这场献祭非常快,不到一刻就完成了。”
阿织道:“是。”
如果不是九婴这么快破茧,她和叶夙也不会这么措手不及。
“因为方才这场献祭,只是最后一次献祭仪式的一半,我不知道它之后要做什么,但眼下它虽有神躯,施展的神力却非常微弱,我们已经设好接应阵法,你和你师兄可以趁机撤回来,先休整片刻,我们一起从长计议。”
阿织却没有回答。
她愣在原处,耳畔不断回响着鬼坊主的一句话:它眼下虽有神躯,施展的神力却非常微弱。
一个念头在阿织的脑海炸开,令她的心都不禁颤抖了一下。
一切刻不容缓,阿织看向叶夙:“师兄,我有办法。”
她用密音传了一句话过去,叶夙听后,也露出讶异之色,但他很快点了下头,对阿织道:“你先调息,交给我。”说着,引剑要走。
“不。”阿织捉住叶夙的袖口,“让我去。”
她回头看了九婴一眼,经鬼坊主提醒,她这才注意到九婴身上的许多鳞片上,还覆盖着一层极薄的、透明的茧,这些茧束缚了它的力量。
阿织来不及解释太多,只说:“它对端木氏有恨。”
恨与爱一样,是这世间最浓烈的情感,足以蒙蔽双眼。
叶夙对上阿织的眼。
灰白双瞳,本该无色,却灼灼似火。
其实不该答应她的,不能让她冒险,就如当年在沧溟道拦下她,他此刻也该斥她妄为。
可在这个瞬间,叶夙心底忽然有一个声音说:“让她去。”
为何要次次都行该行之事?为何不能陪她赌一次?
这个声音来得莫名,可却笃定的,执意要让他相信她。
方才那股幽蓝之焰对自己的消耗比想象中的大,半神之躯果然承受不住几次神力释放,九婴刚缓过来,就看到阿织一身青袍猎猎迎风,浮立在自己身前。
它寒声道:“端木氏,我已成神,你还想阻我?!”
阿织声音泠泠:“端木氏数百条人命,我还未与你清算。”
“再者。”阿织一字一句道,“自云戟先祖在沧溟道设下血阵,诛杀你,一直是端木氏的重任,我今为端木氏第十七任族长,自当将你斩于剑下!”
听到端木云戟的名字,九婴终于忍不住暴怒。
半神之躯又如何?碾灭眼前这只蝼蚁足够了!九婴狂啸一声,化作半人半妖,身是人身,首是人首,九头被藏匿了起来,额间却长出触角,手臂与前胸都覆盖着火一般的鳞片。他张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鸣音,倏忽间,冰原上的雪仿佛都沸腾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席卷而来。
叶夙见状,提剑想要襄助阿织。
端木怜却先一步拦下他,笑问:“你们好像有什么计划?”
事到如今,这个活了千年的端木氏先祖,依旧把自己的魂束缚在白云苑的皮囊中。
叶夙淡淡道:“你呢?保留实力,韬光养晦,你的计划是什么?”
然而两人都来不及回答对方的问题,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冰原上的雪终于汇聚在一起,形成一道吞天的冰焰,如海浪般翻涌而上,直接引得一天云海燃烧起来。
夜幕变成白昼,月也淹没于火浪,阿织立于天地火海之间,却不退不避,她引剑问心,整个人融于剑形,径自朝九婴刺去。
九婴冷笑一声,伸展双臂,仿佛揽起这一天火海,在阿织逼至跟前之时,忽然落臂。
这是玄灵境的剑意, 本该是无坚不摧的。
它可以荡平山峦,斩断怒涛,它可以碾碎人魂,斩鬼降妖, 它本该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刃, 可当它面对从天际浇泄下来的火云瀑, 只撑了一瞬就寂灭了。
云瀑径自将剑意包裹。
苍穹亮了又暗。
云瀑倾泄后,只剩一团仅仅包裹住阿织的烈火, 足以将任何人焚成灰烬, 天地再度沉入深深的夜。
初初见状, 痛喊一声:“阿织——”
叶夙慢慢握紧剑柄,端木怜屏息凝神。
其余人见了此情此景,也忍不住惊骇——这就是所谓的神力么?玄灵境的天尊在神力面前, 也如此渺小, 毫无还手之力?
这就是神与人的差距?
眼看那团烈火越缩越小, 九婴轻蔑一笑:“区区蝼蚁,也妄图挑衅本尊!”
可就在这时,火焰的中心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铃音。
这声铃音,可能是因为烈火焚灼, 古旧、暗哑, 并不足够清脆,可它是对主人的回应, 代表着……身穿罪袍的她心念未泯。
在场除了叶夙,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端木怜, 他骤然意识到什么,厉声提醒:“九婴,躲开!“
九婴一愣, 它已经迈入神境,这世间还有什么能令它畏惧的?
下一刻,它意识到自己错了。
随着铃音轻响,恢弘的剑气忽然从烈火的中心爆开。
这剑气与这世间每一道都不一样,它是威严的,神圣的,至高无上,足以令世间每一柄剑都俯首称臣。
包裹住阿织的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剑华,剑华中心,渐渐浮现三件事物的轮廓——定魂丝、无间渡,以及流光断。
而在剑袍、剑柄,和剑刃的下方,隐隐有什么东西正在跳动。
铸剑神火。
它不再是孱弱无力的火苗,此刻它盛烈而炙热,足够令白帝剑重新铸就!
栖兰木根的确没了,它毁于端木怜的掌心。
人间再难寻另一株万年仙木的根须,难求引火之木。
但这世间并非木可以引火。
火本身,也可以令火重燃。
九婴成神固然可怕,可这半神之躯的九婴喷吐的神火,也给了重铸白帝剑最后一丝希望。
原来方才阿织靠近九婴,并不是鲁莽,而是为了借火。她将剑意覆在自己身上,与罪袍一起,抗下了致命一击,随后召出三件神器,分去了云瀑的灼烧,最后取出神火之苗,重燃铸剑之火。
定魂丝、无间渡、流光断,在神火中渐渐形成剑形,但千年分离,三件神物再度相斥,彼此不肯靠近,好在榑木铸成的剑鞘浮空凝视,三件神物摄于句芒的神树之威,不得不合为一体,于是千年前的场景再现,白帝剑在神火中慢慢成形。
同一时刻,一阵柔风席卷,初初手中的两枚溯荒碎片被召唤,浮空朝阿织那里飞去,与余下的三枚融合重塑。
二十余年,玄门对溯荒的看法莫衷一是,直至今日,人们才看清它真正的样子。
它似镜非镜,似玉非玉,貌似一块琉璃,但凑近了看,那些晶莹剔透似乎都是白帝少昊的灵力——这些灵力,被白帝用了某种方法净化,悉心包裹在上古容纳万物的昆山之玉中,以至于任何人、任何物,在任何时空都可以取之皮毛。
溯荒坠下,神之灵力覆于剑上,融于剑体,剑有了剑心,于是有了光泽。
只听一声清亮的剑鸣,千年神剑即将重铸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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