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织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知道我在?”还知道让路。
阿织道:“世间之物,除了形态,还有声音和气息。”她顿了顿,“你是云外洞的灰鼠。”
灰鼠一直不满这个“灰”字,他已修成大妖,简直鼠中豪杰,“灰”这个字,实在把他的能耐叫低了,他仗着她看不见,说道:“什么灰?我的毛发很好看,就像穿了一身银色的大氅。”他咂咂嘴,灵机一动,为自己取了一个新名,神气地说:“记住了,我叫银氅。”
阿织点点头:“嗯,银氅。”
银氅这个名字别人不认,因为他的毛就是又长又灰,后来过去那么多年,这世间也仅有一个人会叫他银氅。
青荇山的小师妹。
银氅,死门。
银氅听到这两个字,心中心绪翻涌成海,青荇山覆灭,他再也回不去,只好来到伤魂谷,寻他想见之人,心中那一点渺茫的希望不肯破灭,这么多年,竟然如愿以偿了。
银氅毫不迟疑地奔向死门。
八门俱亮,阿织不再把剑祭出,而是直接提着剑,一手横剑身前,一手并指在剑身上划过,刹那间,斩灵释放出无尽清光,纷繁剑芒刺穿暗夜,与下方剑阵的辉光彼此映照,如同千万人在使剑。
一时间,盛大的剑光竟盖过了天妖之息。
当年阿织在青荇山学剑,问山教过她,世间剑法大成,万变不离其宗,说到底只有四式。
第一式分芒,是阿织在淬魂时学的。
第二式问心,是阿织在出窍时学的。
后来阿织分神境界稳固,问山便教给了她第三式——沧海。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当世第一剑尊立在云山之巅,说:“剑有剑意,但最深的剑意是什么?”
“剑魂。”
“到了分神,你所使出的每一剑,都有自己的魂。”
“问心问的是剑意,剑意出,即有魂,魂生而有天命。
“因此,当你用分神之力使出第三式剑招时,你的每一剑,都会在岁月长河里留下痕迹,它们或刹那生灭,或经久不老,而你如立礁石,观沧海浮沉,是故这一式名曰沧海。”
第三式沧海,释放出的每一剑,剑出即有自己的轨迹,持剑人无需干涉。
说起来简单,事实上,这些剑魂仍需要持剑人异常强大的灵力与魂力作为依托,就像炉中火不能没有炉,月明苍穹不能少了苍穹。
而眼下阿织因为种种限制,分神境界并不稳固,她无法将沧海之剑送入无尽岁月,任其在这一刻所向披靡地杀敌,她维持不住,所以她剑走偏锋,以引妖血阵困住天妖,再佐以奇门、辅以剑意,将天妖彻底框在她所设的这一方小天地中,然后使出沧海。
小天地中,随着阿织每一次挥剑,无数剑意成魂,铮鸣着朝天妖袭去,它们自会收招放招,自会起势破势,甚至自会分芒问心,无数剑魂累积,形成剑之沧海,把天妖团团围住。
剑魂势不可挡,或斩下天妖鳞片,或割下它肤上黑须,天妖在剧痛之下嘶啸出声,它虽然灵智缺失,但有兽的本能,到了此时此刻,它明白若它不使出全力,定会葬身眼前女子的剑下。
忽然,天妖周身的鳞片变了颜色,如火一般的色泽渐渐褪去,成了湛蓝。
它的呼吸愈来愈沉,似在酝酿着什么,不等众人反应,它忽然张口。
震耳欲聋的啸音间,奔流的浪涛从它口中涌出,整片结界骤然倾覆成海。
怒涛与阿织的沧海剑意相互抗衡,若不是奇门剑阵加持,引妖血阵只怕要在此破裂。
饶是如此,小松门几人已快维持不住,他们如在浪涛上漂浮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巨浪掀翻。初初本来善水,无奈它实在年幼,只能把眼前一小块地方凝结成冰,根本无法相助他人。
眼前几人还未伏诛,天妖的鳞片再次变色,湛蓝中浮起冥光,它痛恨地再啸一声,却不是对着阿织几人,而是对着伤魂谷的结界。
阿织心道不好,却无力阻止。
伤魂谷的结界本就是以天妖之力结成,任凭天妖收放,困于结界中的阿织几人有剑阵护持,它无法吞噬,但结界外的人就不一样了。
此刻,还有许多修士被痋山的迷障困住,没能立时逃脱,结界的边界在天妖的呼啸声中朝外扩张,越过山势,将整座痋山纳入其中。
妖息席卷过的地方,掀起沧海怒涛,从地底探出的黑须刺穿无数修士的身躯,让他们最终成为这场献祭的祭品。
阿织也说不清天妖究竟吞噬了多少修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天妖的鳞片。
那些鳞片,发出惨白之光,仿佛九幽冥火。
阿织想了起来,这样的鳞片,她曾经见过。
十五岁那年,她被扔下伤魂谷。伤魂谷中妖物奇多,她只能凭着本能聚起灵气与妖物搏斗,然后在仓惶间奔逃。直到来到一片幽谷。
这片幽谷静极了,一点声音也没有。
阿织放下心来,她太累了,还受了伤,倚着一根枯木想要歇一会儿,不小心竟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夜深,本该安静的夜忽然传来心跳声,心跳声温暖而有规律。
阿织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事物正放出幽白的光,那里似乎盘踞这什么。
阿织本能地惊惧,直觉告诉她那里很危险。
她下意识后退,仓惶之间,她忽然明白了这个地方为何没有精怪——因为精怪不敢出现。
她想要逃,然而却来不及了,忽然一下亮光盛放,炽白之色涌向她的视野。
后来阿织一直弄不清自己的双眼究竟是被何物所伤,炽光袭来的一刻,她什么都没看清。
而眼下,阿织看着天妖鳞片浮白,忽然明白了,那是天妖之火。
穿肤夺魄的伤魂之火!
过往记忆相接,阿织忽然将前后的一切串了起来,十五岁那年,她被扔下伤魂谷,遇见了一只沉睡中的天妖胎;经年之后,慕家被灭,是因为被人拿去献祭天妖;而今时今日,她在这里撞见了同样一场献祭,遇到了同样一只有伤魂之火的天妖。
她说不清这其中的关联,也来不及细想。
她移目看向下方,怒海惊涛中,剑阵依旧在,无论是银氅还是初初,亦或小松门几人,还在为她守着奇门。
他们或是知道有剑阵的小天地在,她才杀得了天妖,或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因为相信她,才坚守了下来,在死生的边缘,没有一个人退。
天妖的鳞片已经变得极白,阿织知道会发生什么,她召唤斩灵,再度释放出剑芒,八方剑魂落在剑阵上,代替众人稳住八门,阿织道:“我来,你们走。”
众人听了这话,竟是迟疑,初初道:“不行,这妖厉害得紧,我得帮你!”
阿织找了最听话的那个:“泯,带他们避开!”
泯稍一迟疑,身形一下子化作翻卷的魔气,将众人卷入魔障之中,远远地朝一旁撤去,与之同时,天妖再度张口,这一次,它喷吐而出的不再是涛澜与妖息,而是幽白冥火。
那冥火之色竟是动人,掺着些微浮光,这么望过去,就像远天的晨曦。
但阿织知道,这火触及伤魂。
前生,她的双眼就是这么没的。
其实战到现在,她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不仅仅因为溯荒印的威压,五感的缺失让她的许多反应都比寻常慢了一步,何况她还要分神维持剑阵。
伤魂之火遇仙弑仙,铺向劫渊,劫渊上的剑阵撑了一刻便有式微之势,沧海之剑的威力骤减,剑矢剑魂,剑芒回到斩灵剑身,剑身铮鸣不已。
阿织持剑不退,想要再度施放剑魂,这时,她忽然听到剑吟。
她的身后,一只非金非玉的折扇展开,五道霜白剑矢从中飞出,倒贯着插入奇门,磅礴的灵气忽来相助,剑阵大震其威。
与此同时,一片淡白衣袖遮住阿织的双目,携着她,在伤魂火袭来之时,朝一侧避去,耳旁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原来是要对付天妖,仙子怎么不等我?”
阿织看向奚琴。
火色清光中, 灵气与魔气缭绕在他周身,远天晨曦映入他眼中,他的眼底有一抹薄红。
她道:“你怎么来了?”
奚琴刚要答,一道魂火袭来, 惨白火光被晨雾冲淡, 让人险些看不清, 两人同时避过,奚琴道:“是谁说这里危险, 需要我帮忙来着?”
他看向下方剑阵, 八道奇门, 他的霜刃守住了五道,余下三道还是阿织的剑魂在支撑。
他掌心托起一团灵气,挥袍将其送出, 灵气在半空一分为三, 破风般奔向生、休、开三门, 稳稳将剑魂环住,形成护障。
何为分神?
灵气放而不散,自成天地。
未至分神境,灵诀一经打出, 遁化虚无, 只有辅以五行之术,才能实化。
到了分神境, 因为灵海磅礴浩瀚,灵气有了坚实的后盾, 所以释放与灵气可以久聚不散,可以融进万物,与万物相承。
这也是为何要到分神境, 才能学沧海剑式的原因。
阿织看着奚琴,虽然他灵气收放自如,霜刃在他之手,犹如神物,但阿织看得出,他此刻的状态并不算好。
奚琴的确是天生仙骨,但破境界对于任何一个修士来说绝非易事,即便是阿织,当年她从出窍突破到分神,也用了整整十日,这一个过程,需要把灵海的灵气全部释放,尔后重新纳入。
阿织骨骼惊奇,吸纳灵气之快,在修士中实属罕见。但新的灵气吸纳后,灵海翻覆不定,稳固灵海才是最消磨时日的,有的修士甚至要苦捱数月。奚琴的天赋比之阿织也许不遑多让,毕竟是从半步分神彻底跨入分神大境,断没有短短一日就出关的道理。
正如他眼底的薄红,那是破境界后,未能及时稳固境界的苦苦压制。
阿织知道,是她算错了时机,有了慕家灭族的前车之鉴,她以为妖物会等到春祭正日才出现,没想到天妖提前破土。
适才天妖扩张结界,镇守伤魂谷的慕家亦有感知,在伏昼间闭关的奚琴觉察到妖气,这才提前赶来。
一个女修已这么难对付,眼下又来了个旗鼓相当的帮手,天妖警惕异常,它的瞳孔忽深,棱镜中如有幽光,同时,结界中的海浪在它的嘶啸声中掀起惊天涛澜,混杂着惨白的伤魂火,天幕竟降下火雨。
奚琴仰目看向这伤魂雨,毫不迟疑地并指心前,浮空诵诀。
狂风吹动他的衣袂,风中隐隐传来幽香,凌空忽然浮起了一片叶,紧接着,许多片叶。
景宁奚家在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栖兰木是仙木,需得仙脉凌泉温养才能长成。而奚家人自幼伴着仙木与仙泉,他们入道后,灵器任选,有一样灵术却是必学,奚家独有的栖兰术。
栖兰术是极其强大的五行之术,木水之系,每个境界用出来都不一样,轻能飞花摘叶,强能瀚海凝冰,到了分神,被招自半空的栖兰叶迎风而生,仙叶无魂,是以不惧魂侵,竟能与火雨相斥纠缠。
怒涛惊浪被压下,劫渊中生出厚土,栖兰仙木破土而出。
借着这一刻的喘息,阿织终于看清了这天妖的蹊跷。
这妖不知原身是何物,既擅水又擅火,好在即便是天妖,妖力也有穷尽,每一次使出伤魂火,它的瞳孔便暗上一分。
阿织看清了,那里便是伤魂火源所在,亦是它最薄弱的地方。
天妖见伤魂火雨都无法将眼前二人诛杀,它再度大啸出声。
虽然被剑阵围困,它的妖力却与外间结界相连,而今结界已扩散到痋山,只要再度扩张,覆盖过整个封蛟川,余下修士也会入它之腹,成为它的祭品。
阿织的心陡然一沉。
一只尚未成熟的天妖胎已经如此难应付,如果献祭人数凑够,祭礼完成,她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当年慕家能人众多,亦覆灭在天妖之口,眼下她和奚琴,一个身魂不稳,一个刚破入分神境,状态都不好,必须速战速决!
栖兰叶与火雨相持不下,剑阵小天地中,尚有无数剑魂在竭力对抗天妖,阿织掠至奚琴近旁,对他道:“帮我压阵。”
奚琴忙中回神:“嗯?”
“帮我压阵。”阿织道,她盯着天妖,“我去杀它。”
奚琴微微一愣,他下意识看了阿织一眼,她的眼中是满天伤魂雨。
他没问阿织要怎么做,只说:“好,这里交给我。”
阿织所谓的压阵,除了要稳固住下方的奇门剑阵,还有阻止天妖结界扩张的意思。
奚琴当机立断,掌中聚集起庞大的灵气与魔气,送出去的同时,收回五根霜刃。
灵气与魔气纠缠着,代替霜刃钉入阵中,守住奇门。
破土生长的栖兰木探出枝条,紧紧缚住结界法印。栖兰叶少了根木支撑,无力对抗伤魂雨,在雨中飘然下坠,五根霜刃却在空中掀起狂然剑风,将火雨卷入其中。
就是这个时机!
天妖的瞳孔再度变得幽白,阿织看着这个曾经伤了自己双眼的伤魂火色,一刻也没有犹豫,提着斩灵,飞身逼向天妖。
天妖知道自己的弱点已被眼前女修勘破,岂会坐以待毙?它狂啸一声,这一次,魂火竟不是从它口中喷出,而是从火源生发,径自从它额上三目放出。
阿织就在这三目之前,间不容发的一刻,她直面火色,直接被伤魂火包裹。
奚琴的手一下握紧,额上的凤翼图腾就要显现。
初初脑子也是一空,他再不管这漫天可怖的火雨,直接往护障外冲去,一旁的银氅一步不慢。
就在这时,天地间忽然响起了一声清音。
像古旧的铃铛被风吹动,暗哑,却沉澈。
魂火烧灼间,忽然出现了一抹淡金色泽,色泽一下变深,忽然盛放,众人重新看到了阿织。
她依旧提着剑,却与方才不一样了,她的肩上,白色罪袍烈烈翻飞,罪袍上淡金罪纹时隐时现,她的眉心也出现了慕氏族徽,那是上古神文中的“罪”字,只有这个古老家族的族长才有。
慕家所受之罪是神罚,因为神罚不得不穿上的罪袍,虽然是负累是耻辱,毕竟是神物。
既是神物,何惧妖火侵蚀?
在勘破妖瞳是天妖弱点的一刻,阿织就知道,想要逼近天妖,必定要直面一次伤魂火,但她身上有慕氏族长的罪袍,她甘愿赌一次。
这一身撕扯了小半副魂才穿上的罪袍,不算太不值得。
释放过一次伤魂火后,天妖的瞳孔不可避免地黯淡下来。
机不可失!
阿织持剑心前,闭目诵诀,袍摆的金色铜铃发出清音,眉心的罪印金光大放,剑阵小天地中,所有剑魂听闻召唤,齐齐滞住。
何为魂?人有魂,则可与天地相争。
剑有魂呢?剑有魂,则可斩世间万物。
这是许多年前,问山教给阿织沧海一式的真谛。
下一刻,无数剑魂向斩灵飞掠而去,与之靠拢、合并,盛放出无尽剑光。这一式凝结了所有剑魂的杀招,被阿织直接送入天妖瞳中。
四周骤然风停,天妖的身形凝滞了。
劫火覆灭,涛澜平复,天地一下静了下来。
只有持剑的女子立在天妖之前,她的眉目很静,似乎只有她在的地方才有一点动静,仔细听,原来是剑吟。
天妖与阿织只僵持了一瞬,斩灵以遇神杀神之势一路斩下。
天妖发出一声惨痛的啸声,一道散发着白光的裂纹在它的眉心三目处显现,一路往下,直到将整个妖身纵劈为二。
同时,妖身的各处乍现裂痕,裂痕处均有白光。
奚琴见状,从静默中回神,他立刻收起霜刃,回头提醒泯与众人:“躲好!”
这是天妖死前,尸身即将施放全部妖息的前兆,其妖力不压于一次伤魂劫火的爆发。
天妖尸身终于爆开,妖息震天撼地,余波一圈一圈扩散,剑阵与血网坚守多时,终于被震碎,奚琴闪身上前,揽过阿织,霜刃在他们身前撑起剑障,急速往后撤去。初初隔空引水,水凝成墙,泯在其中混以魔气,银氅幻化的凤鸟吐出火息,小松门与言如高几人把所有灵气聚在一起,为护障层层加持。
可惜到了最后,护障还是被妖息冲破,人躯不如兽躯刚强,小松门等人被余波震晕过去,受了伤,好在没有性命之尤。
天妖已死,结界即破,一场酣战过后,整个伤魂谷死寂一片。
满地都是残骸,河床塌陷,除了被残余妖力托起的一块块浮石,下方便是深渊。
奚琴带阿织落在一块宽大的浮石上,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织阿织。”
奚琴心中一顿,回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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