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天尊率先做出了让步,沈宿白自然不好再坚持,他拱手道:“属下听盟主的。”
洄天尊于是朝殿中诸人点了点头,身形渐渐变淡,化作虚无。
洄天尊走了,沈宿白一众人也不好多留,沈宿白拱手辞别道:“今日叨扰诸位了。”
言罢,便要与霰雪尊等人一起离去。
白舜音迟疑片刻,来到奚琴身前,问道:“寒尽,你回么?”
她指的是仙盟。
奚琴道:“不回。”
白舜音“嗯”一声,摊开掌心,一只香囊幻化而出:“清茴香。”
奚琴垂目看了一眼。
浸骨之法极难,需要吊着人的一丝神智,而这世间能够醒人神魂又不伤身的仙物很少,炼制也很费工夫。
奚琴抬手收下:“多谢。”
白舜音的眸光动了动。
不知从何时起,奚寒尽已不怎么唤她师尊了。
她抬头看向奚琴,还欲说什么,忽听不远处,有人唤了一声:“阿音。”
是白云苑。白舜音移目看去,沈宿白、白云苑、霰雪尊三人已在生死殿外等着她了。
白舜音于是什么也没说,与三人一起离开了。
伴月海与山阴相距甚远,好在分神仙尊瞬息千里,不过片刻,众人就回到了仙盟。
白舜音没有去宫羽堂,而是回到了白家驻地,步虹桥,过云河,来到自己仙院。
仙婢红杉好长时间不见白舜音,很是欣喜:“小姐,您怎么回来了?”
白舜音却不答话,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院中石桌畔坐下,沉吟了好半晌,轻声道:“红杉,我的玉匣呢?”
红杉一愣:“小姐,您不是下定决心不再看那些画了吗?”
白舜音摇了摇头:“去取。”
红杉迟疑了一下,很快去而复返。她手中捧着一只三尺长的玉匣,匣外下着一道尘封法印。
这道封印是白舜音二十年前大病初愈时下的,十年前,她破开过一回,后来她以为她再也不会裹足不前了,没想到今时今日,她再度食言。
以她今日的修为,封印并不难破。
玉匣很快被打开,当中搁放着三幅仙气缭绕的画。
这是以仙家灵力画成,经久不会褪色,栩栩如生灵画。
是白舜音自己画的。
说来可笑,这么多年念念不忘,其实她一共只见过他三回。
白舜音伸手拂过第一个画轴。
画卷浮空,缓缓展开,画中男子一身白衣,单手提剑,东海浪潮涛涛,凶兽被他一剑毙于海浪之中,救下她一命。
临走前,凶兽的哀嚎令他回眸顾望,她是以看到他的侧颜。
这幅画红杉其实看过,但无论看多少次,她心中的震惊一点也不会减少。
玄门修士大多已是仙人之颜,但画中男子的样貌尤在仙人之上,白衣如雪,凤目深静,眉心的凤翼图腾淡而生辉,这一身气度简直天上人间绝无仅有。
又与小姐有救命之恩。
无怪当初东海惊鸿一瞥,小姐便念他这么多年。
白舜音凝望着浮在半空的画。
片刻, 她垂下眼,灵气感知到她的心念,不自觉从她指尖溢出,流入玉匣中。
匣中的第二幅画无风自动, 徐徐展开。
画上的男子是同一人, 这一次, 他出现在东海附近的密林中。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她在林中瞥见他的身影, 匆忙追上前, 问道:“阁下可是剑尊之徒, 青荇山的……叶夙师兄?”
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字打动了叶夙,这一次,他居然停下步子, 回身看了白舜音一眼。
白舜音于是又一次见到叶夙。
其实叶夙不知道, 第二次在东海附近相遇, 是白舜音守株待兔换来的。
东海穷极岛上开明兽堕魔,归元宗传信去青荇山,请剑尊出山降妖,白舜音希望叶夙能来, 于是守在了离海岛最近的林中, 没想到真的遇到了他。
可惜这一面亦是匆匆,她甚至没来得及跟叶夙多说两句话, 他便离开了。
甚至未必记得她。
红杉见白舜音目色伤惘,忍不住劝道:“小姐, 不要看了,您不是不知道,这个人……他早就已经不在了。”
白舜音摇了摇头, 轻声道:“不,也许,他还活在这个世上……以另一种方式……”
她垂下眸,看向玉匣中最后一幅画。
这幅画与前两幅不同,画轴的首尾两端都上了禁锁,似乎画中藏有她最重要的秘密。
这幅画她从不示人,连红杉都不曾看过。
但画上画了什么,红杉却猜得到——小姐一共见过那青荇山叶夙三回,这第三副画,画的大概就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白舜音凝目看着画轴。
轴上禁制重重,似在阻止她展画,她低语道:“虽然,那时他们都说他已经弑师自戕,春祀剑已经失主,但我其实……“
但她其实见过他。
就在二十年前,就在青荇山附近。在所有人都在围攻青荇山的守山剑阵时,她见过叶夙。
他就站在青荇山附近的山道上,从远处凝望着师门。
虽然他看上去……与他一贯的样子有一点不同,但那抹分外落寞的白衣身影,与额间的凤翼图腾,还是让她一眼认出了他。
白舜音几乎立刻追了上去。
她抱着凤鸣琴,落在叶夙身畔,问道:“叶夙师兄?”
叶夙顿了顿,别过脸来。
与前两次相遇不同,前两次叶夙虽然看到了她,看她的眼神,却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或许是两面之缘让叶夙终于记住了白舜音,这一次,他分明认出了她。
他甚至想与她说些什么。
可他张了张口,话语终究隐于沉默,下一刻,他如从前一样,身形在原地消失,再不出现了。
白舜音看着玉匣中的第三副画。
她有一些想要确定的事,必须看过画才知道。
可是很多年前,她就答应过自己,不再将这些画展开,至少……不展开这最后一副。
她不能再给自己任何无望的期待。
白舜音的手已经探了出去,然而她迟疑许久,蓦地将灵气一收,浮在半空的两幅画很快归匣,白舜音将玉匣合上,对红杉道:“收起来吧。”
红杉称是,捧着玉匣离开了。
白舜音在房中静坐了一会儿,没过多久,一只传音灵笛出现在半空,笛中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阿音?”
是白云苑。
“到我这来。”
白云苑其实就在白家驻地的花厅中,白舜音到的时候,沈宿白与霰雪尊也在。
三人趺坐在蒲团上,正在说话。
白舜音稍稍与来客颔首,问白云苑:“兄长找我?”
白云苑淡笑道:“是宿白和阿澈找你。”
阿澈是霰雪尊的小名,她是孤儿,原本没有姓,后来拜过一个师父,便拿师父道号中的一个字做成自己的姓氏,全名叫做连澈。
连澈出身草根,身世与沈宿白很像,修行一路都磕磕绊绊的,几乎全凭自己摸索,所以进入仙盟后,因为同病相怜,她和沈宿白的关系一直很好。
之后仙盟日渐成气候,他二人又得洄天尊重用,分别做了聆夜堂和霰雪堂的堂主。及至今日,曾经身在泥泞,毫不起眼的连澈与沈宿白,已经一路攀升,到了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处,成为玄门中响当当的人物。
白舜音亦在蒲团上坐下,看向霰雪尊和沈宿白:“何事?”
霰雪尊道:“是这样,之前痋山的伤魂谷不是闹天妖么,仙盟把这事儿交给了霰雪堂管,我带着人仔细查了一番,发现除了伤魂谷外,另有一个地方也有天妖的妖气残留。
“仙盟担心妖气外溢,让我过去一趟,把妖气清除了。可你知道,天妖那东西,厉害极了,它留下的妖气,轻易是除不掉的,所以……我想借你的凤鸣琴一用。”
凤鸣琴是神物,相传可以涤尽世间诸气,催灭杀息剑意,眼下虽然残损,威力依旧不可小觑。
当年青荇山的守山剑阵便是被凤鸣琴所破。
白舜音沉默须臾,说道:“凤鸣琴气性极骄,不易操纵,阿澈你并非乐修,我便是将凤鸣琴交予你,你若不慎,只怕会被它反噬。”
霰雪尊怔道:“那怎么办?”
白舜音想了想,问:“你何时出发?”
霰雪尊道:“不能耽搁,就这两日吧。”
沈宿白看白舜音一眼,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你想一起去?”
白舜音轻“嗯”一声,“左右宫羽堂无甚要务,我离开几日无妨。”
沈宿白道:“那我也去。”
霰雪尊一下笑了,明知故问地打趣:“你适才还说你有事去不了,阿音要去,你怎么也临时变卦了?”
她长相偏媚,穿着黑衣,只有裙摆露出一段朱色,看外表以为会是个冷艳人物,其实私底下与朋友相处,她反而是个洒脱爱说笑的性情。
沈宿白直言不讳:“变卦如何?天妖出没之地,本来就不安全,我自然不放心。”
白舜音没应这话,她移开目光,问霰雪尊:“忘了问,阿澈,这次我们要去的地方是?”
“不知道你们听说过不曾。”霰雪尊仍是笑,“那个地方叫,榆宁。”
一日后,榆宁。
群山被包裹在一片薄雾当中,雾野迷眼,将通往深处的道路遮得虚虚实实。
凡人或修为低的修士靠近此处,不出一个时辰,就会困在一个地方鬼打墙,不是因为他们找不到路,而是薄雾中,藏着驱赶外人的法阵。
法阵是近百年前,榆宁出事以后,三大世家一起结的,后来仙盟势大,又派人来加固过法阵几次,这才令榆宁的妖雾不曾外泄,没有波及周边的地域。
然而这几日,榆宁周围的法阵薄弱了不少,开始有修士出入这片百年荒地。
正是晨间,四道华光闪过,阿织、奚琴、判官与孟婆同时出现在榆宁的法阵外,判官看着法阵上,不太明显的破口,说道:“就是这里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仙盟的人查伤魂谷的天妖,一并查到了榆宁,他们好像知道当初出现在榆宁的天妖胎,与前阵子出现在伤魂谷的那一只是一样的,所以派人来这里清理妖气——所以,阿织姑娘,你说你可以凭残留的妖气寻踪,找到那只九婴天妖的本体,看来可要抓点紧了。”
她看向孟婆, “血灵玉带来了吗?”
血灵玉是一种对妖气、血气极为敏感的玉石,虽然罕见,对于楚家这样的世家来说,并不算难找。
孟婆点了下头, 从须弥戒中取出了一个圆形、盘状的玉石, 递给阿织:“你要的东西。”
玉石比手掌稍大一些, 一曝露在榆宁稀薄的妖物中,玉面上丝丝缕缕的血纹便杂乱无章地移动起来。
阿织把初初、银氅, 与泯一并唤了出来, 拂手落下一个结界, 对众人解释道:“我需要制作一个索妖盘。”
所谓索妖盘,顾名思义,就是利用妖残留的气息或者血味寻踪, 找到妖的本体。
索妖盘很多符修道士都会做, 但阿织要做的这一个, 明显与其他不同。
一般的索妖盘,只能寻索大妖以下妖物的踪影,但阿织的妖盘没有这个限制,只要锁住气息, 上至天妖甚至妖神, 它都能找到。
正因为此,阿织要找的妖息也不是寻常妖息, 它必须来自妖的本体,是最为纯粹的灵台血息。
这种血息本身很难找, 幸运的是所有供奉妖物的献祭,必须有这样一股血息作为纽带,否则献祭之力无法流入妖物的灵台。
阿织说道:“豢养天妖的手段, 是一种牺牲两百多名修士的献祭,献祭本身就是一种阵法,所以只要找到大阵的中心位置,就能找到残留在那里的灵台血息。”
判官问道:“榆宁晏氏族人的献祭是近一百年前的事了,这么长时间过去,这血息不会散?”
阿织道:“这种血息是从妖物的灵台上攫取出来的,放在献祭大阵中,是为了做桥梁,把献祭之力引向妖物本体,所以它十分强韧,即便刻意清除,也很难彻底清干净,因为它本身又很隐秘。”
她说着,沉吟了一会儿,低眉敛目道:“不过,因为这只天妖是九婴,九婴有九身,每一场成功的献祭,只献祭其中一身,所以,想要催动索妖盘,恐怕得锁住三缕以上的血息。”
孟婆道:“你的意思是,但是榆宁这一缕还不够,我们还得去其他地方收集血息?”
阿织“嗯”一声。
其实第二个地点已经有了,正是伤魂谷慕家庄。
至于第三个地点,便要看看找到两缕血息后,索妖盘能否有指引了。
判官道:“你说献祭是大阵,血息在阵眼,那么阵眼在哪里,你可知道?”
阿织摇了摇头,片刻,又点点头。
她没出声,祭出血灵玉盘,双手交叠,结出一个复杂古老的法印,随后她以一道灵气割开自己的指尖,灵息混在她的血里,一并流入法印当中。
血不是阿织的血,灵息却是阿织的灵息,那是独属于端木氏的气息。
是故法印一接触到这股灵息,刹那间华光大作。
阿织蓦地翻手,将法印罩在了血灵玉盘上。
奇异的一幕出现了,玉盘上不仅显现出法印纹光,还以天干地支八卦之序浮刻出了六十四个方位,而他们所有人,因为不曾遮掩自己的气息,亦被索妖盘捕捉,成了妖盘某处,不断闪动的白点。
初初好奇,前后移动了数步,属于他的白点也跟着前后闪动。又过了一会儿,十里外,有修士步入妖盘覆盖的地界,索妖盘立刻捕捉到陌生的气息,投射在盘面,形成新的白点。
这哪里是索妖盘,这就是一张巨大的捕灵网。
这是独属于端木氏的术法,判官、孟婆,包括奚琴都未曾见过。
简直徒手造神物,居然只用了一刻不到。
玉盘中心,还独留了一个漩涡地带,想必此处就是用来锁下天妖血息的。
阿织全神贯注地看了索妖盘一会儿,终于知道如何分辨当年献祭大阵的方位,她抬起头,看向众人:“第一缕天妖血息是最难找的,需要几位帮忙。”
奚琴道:“要做什么,你只管说。”
阿织伸手拂过须弥戒,从中取出三面灵旗,旗子上的禁制是她早就下好的,“血息虽然在大阵中心,我若靠近,它不可能束手就擒,一定会逃。想让它乖乖地留在那里,必须让它知道它无处可去,所以环大阵中心,我需要下三重禁制,禁制与禁制之间,至少相隔十里,每重禁制都得有人把守。”
她算了算地点,“第一重禁制下在榆宁之外,我们适才路过的荒庙;第二重禁制就下在这里,封住妖雾的结界点;第三重禁制,我进去以后再定。”
孟婆问:“妖和魔能守禁制么?”
阿织道:“不能。”
封妖的禁制,如何能让妖魔来守。
孟婆道:“那你的意思是,最后献祭大阵的中心,你要一个人进去?”
除了阿织外,他们这里的修士一共只有三人,每个人守一重禁制,最后只能阿织独行。
阿织道:“嗯。”
孟婆迟疑了一下,说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仙盟负责清理天妖息的人是霰雪尊连澈,她和沈宿白关系很好,沈宿白……已经在怀疑你的身份,你若与那连澈对上,暴露了什么,等同于把自己置于险境。”她看奚琴一眼,“这个奚家的不能陪着你么?”
阿织摇了摇头。
其实她想过多带几个人来,可守禁制的人,修为绝不能低,而修为高的人当中,除了奚琴,只有判官与孟婆勉强可以信任了。
判官看了孟婆一眼,弯眼笑道:“阿织姑娘见谅,我们家昭昭就是这样,嘴硬心软。”
毕竟出于孟婆的立场,实在不该对阿织说这些。
阿织听得明白,对孟婆道:“多谢。”
孟婆怔了怔,移开眼,冷声道:“总之该提醒的我已经提醒了,你自己当心。”
言罢,她从阿织手中接过一面灵旗,往第一重禁制的方向遁去了。
第二重禁制就在原地,判官接过第二面灵旗,笑道:“既然昭昭开了先河,那么我不妨再多提醒二位问山之徒一句,榆宁可是当年那个白衣鬼影出现过的地方,二位进去以后,除了提防仙盟的人,只怕还要留神一下别的东西。”
他说着,收敛起笑容,语气也认真了些,“务必当心。”
榆宁四面环山。百年前,这些山都是灵山,灵木葱郁,仙草遍生。
群山包裹的一片平地就是榆宁仙乡所在,晏氏族人的所居之地。
可惜当年一场妖雾,令这个世外桃源成为荒寂之所,百年过去,妖雾依旧遮天蔽日地铺散山林,将白昼变成荒凉的夜,带着无孔不入的寒凉,砭入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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