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乘舟,打入大牢,明日再审!”
风玄起身,一挥衣袖,撂下这句话径直离开。
朝臣纷纷松了一口气,躬着腰身让开了一道路径。
场上的人渐渐散去,火把随着人影攒动明明灭灭,夜风送来,寒意从膝盖处钻入,倒叫几乎因失血过多要昏厥过去的贺乘舟短暂地清醒了一瞬。
他转头望向苏绾缡离开的方向,一双被血迹糊满的眼睛了无生气。
“夫人担心臣的身子,缠着臣回营。”萧执聿轻扬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回响。
他们二人很要好……?
贺乘舟被侍卫穿过腋下架起,饶是他有救驾之功,可也深陷勾结谋反之罪名。
因此侍卫的动作并不能算是轻柔。
贺乘舟因失血过多,如今已经是筋疲力尽,他身上半分力气也提不起,几乎是被拖着离开,草地上洇出一路血痕。
程岩安此刻还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他冷眼瞥着地上拖拽出的一地鲜血,混浊双眸里满是厌弃。
这个蠢货,差点将他拉下马!
程岩安想起方才的局面都还心有余悸,如今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想起风玄方才的话,明日还要再审贺乘舟,程岩安深觉不安。
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遣他身边的人上前,附耳了几句。
“侯爷放心,属下这就去。”来人听命,立马抱拳退了下去。
程岩安点了点头,挥手叫他行动快点,莫要留下把柄。
这边下属刚一离去,只见远处营边又急速奔来了一道人影。
来人猛地往地上一跪,膝盖发出“砰”的一声脆响,“侯爷,不好了,郡主不见了!”
萧执聿将苏绾缡安置在了营帐内。
他身上披着刚出密林时轻尘为他准备的玄色披风,将后背处的肩伤很好的掩藏了起来。
此刻,他垂眸望着坐在塌边埋着脑袋的苏绾缡,看她指尖深陷掌心,眸中不可抑制地滑过一抹轻讽。
她在怕他……
颀长身形挡住帐内烛火,投射下的阴影将苏绾缡尽数包围,像是被辖制在了他的领域内。
压迫力重重涌来,争抢着占领逼仄的空间,将空气都尽数剥夺。
苏绾缡眼睫颤动,感受着头顶上愈加浓烈的灼热视线,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
今夜的萧执聿让她陌生,陌生到让她觉得害怕。
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的萧执聿太过温柔,温柔到她忘记了萧执聿是一朝首辅,忘记了他强娶自己的事实,忘记了他需要妻子的忠诚……
“大人……还有何吩咐吗?”
苏绾缡开口,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却不可遏制地泄出颤音。
她紧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眶中打旋儿,却倔强得不肯掉落。
萧执聿睨眼瞧着苏绾缡这般模样,未曾愈合的心口像是又被人重重捅上了一刀,血肉横飞,痛到痉挛。
她果然怕他……
萧执聿偏开头,胸腔忍不住起伏,他竭力压制喉间的那抹腥甜,嗓音艰涩得厉害,“你好好休息。”
话落,萧执聿转身大步离开了营帐。
帐外,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最先涌出的是一道强烈的压迫气息,连枝颤颤巍巍地低垂着头,受不住扑面而来涌来的沉峻气压,“砰”的一声匍匐在了地上。
“奴婢有罪,没有看好夫人,还请大人降罪!”
连枝脊背发颤,后背上洇出的密汗被夜风吹得透凉。
她属实没有想到,今夜贺乘舟会出现在此处。
当她想要拦住夫人时,夫人已经入了现场。
她实在来不及阻拦。
而且,夫人之所以出营帐,也是因为急着寻找大人。
她也没有理由阻拦。
但是连枝不敢说,此刻只道自己失职严重,等着萧执聿降罚。
“看好她。”意外的,萧执聿没有罚她,只撂下这一句,就径直离开了。
声音中似乎满含疲惫。
空气中,隐隐有一道浓烈的血腥味经久不散,连枝克制着自己发颤的呼吸,直到那道脚步声逐渐远去,才敢缓缓抬起头来。
腿脚被吓得发麻,连枝心有余悸得望向那道远去的背影,余光中瞧见青草地上反射的荧光。
她偏了偏头,伸手去触,指尖却骤然染上一抹腥红……
另一方营帐内。
太医正在为萧执聿上药,沿着右肩处往后,延伸上一整片后背,一条狰狞的刀伤贯穿。
足见伤势之重。
可是萧执聿从密林里出现以后,一直一声不吭,倒让人误以为他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
太医为他上药时,一直紧皱着眉头,出于医者仁心,即便对方是高高在上的首辅,也忍不住叮咛了一句,“大人,您受这样严重的伤势怎么能不及时处理。刀口如此锋利,再深一点,怕是伤及前胸心脉!”
萧执聿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垂头,眸光不知落在何处,对于太医的话全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看着萧执聿如此魂不守舍的样子,太医觉得自己一腔关心像是对牛弹琴一般,唠叨到最后,也只能一边上药,一边不住叹气。
宋先禾在一旁站着,频频回首,他紧皱着眉头,看着轻尘端出去的一盆盆血水,后背都升起了一股凉气。
他一介文人,平日里就连被书角划伤了手,都忍不住嚷嚷。
萧执聿这样的伤势,该是如何撑到现在。
宋先禾不用想,就知道,定然是今夜萧执聿那小娘子去凑了圣上亲审贺乘舟一案的热闹,被这小子瞧见了。
所以伤势也不管了!
宋先禾摇了摇头,急得一拳捶在了自己左掌心上。真是个疯子,连自己命都不顾了!
眼见太医已经包扎好伤势,宋先禾仔细听了一番医嘱后,送他离开。
转身,连忙坐在了萧执聿身侧。
“你说你,明知道她与那贺乘舟郎有情妾有意,是你硬拆人姻缘,你现在在较什么劲?”
宋先禾忍不住拿出一副长辈的姿态教育道。
他实在不明白,萧执聿的执念究竟从何而来。
不就是一个女子吗?
分明已经得到了,也明明就知道苏绾缡喜欢那小子,有什么可生气的?
为此竟然能够做出仅仅就为了将苏绾缡从现场带走,而不顾自己伤情的事!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拖欠得如此之久,不怕没命吗?!
想起方才见着在萧执聿怀里煞白着一张脸的苏绾缡,再看到萧执聿那张沉黑落满冰霜的脸,宋先禾就知道,这人定然是没忍住将人给吓着了。
眼下,萧执聿坐在塌边,营帐内的烛火照射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漆黑双眸隐匿在一片阴影之中,辨不清情绪。他不发一言,眸光不知落在何处,神思也半刻没有回旋。
烛火消融,光影跳跃着将他围拢,萧执聿周身陷入阴翳,良久,紧绷的下颌微动,他扯了扯僵硬的唇角,眸间滑过一道狠色“他早该死了。”
“呲”的一声,烛芯爆开,宋先禾眼皮一跳,被那烛火晃得眼疼。
他看着萧执聿,一时忘了呼吸。
半晌,宋先禾咽了咽唾沫,开口找回自己声音时整个喉腔都在发颤。
他安抚萧执聿,企图唤回他一点理智,“你别忘了,她嫁给你是为了谁,他若死了,你就栓不住她了。”
宋先禾这话说得不错。
他没有忘记,他是如何用卑劣手段引她入局,他是如何逼迫她嫁他为妻,他又是如何伪装良善蓄意引诱!
萧执聿胸腔间堵着一口气,像是一拳锤在了棉花上一般无力。
后背上的伤口贯穿,远不及心尖上的鲜血淋漓。
他做了那么多,都还是比不上贺乘舟那个废物!
他只要出现,苏绾缡的眼里心里,就只能看得到他!
沉黑漆眸笼上一层层浓雾,苏绾缡方才的模样再次清晰浮现在他眼前。
他看见她素眉冷眸为了旁人染上湿红,看见她瓷白双颊滚上泪珠,看见她下唇洇血,紧扣掌心的指尖被绷得青白!
她在他面前何曾有过这般模样,她待他何曾有过半分真心!她对待他永远客气疏离,就算再明媚,再如何展颜欢笑,都不是因他而起!
嫉妒犹如潮水漫过他的胸膛,逼出他肺部所有呼吸。血液一股脑涌上头部,叫他理智全无!
他转头看向台上那个人,充血的眼眶浮上杀意,红血丝一圈圈蔓延,他牙间忍不住发痒,思考着应该将他怎样凌迟!
所有占据苏绾缡心间位置的人,所有牵动她情绪的人,都该死!
所以,他忍不住,忍不住释放自己浑身的戾气,忍不住将她扯过叫她只能看到自己。
如他所愿,她终于短暂地忘记了贺乘舟,噙泪双眸里只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这样就够了,他告诫自己,这样就够了……
他不能贪心。
可见她惨白着一张脸望着自己,心里突然升起另一道声音……让她看见原本的自己吧,让她发现自己本来的模样吧。
反正无论她是惧怕,还是厌恶,你都不会放手。
让她只能看见你一个人,让她以后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
让她只属于你一个人……
无论她喜不喜欢,就这样,生生纠缠,至死方休……
“萧执聿!”
宋先禾眼看他双眸愈加猩红,忍不住大喝了一声!
他猛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
疯子!真是个疯子!
难不成,他还要再做出那强取豪夺之事,将苏绾缡关着,做他的金丝雀,不许她见任何人,日日夜夜只能与他贴面相对!?
萧执聿抬头看他,那双如深渊一般幽黑的眼睛并未因为宋先禾的呵斥而有半分神智清明之相。
那眼神,好像直直透过宋先禾的眼睛落到了他的心里,猜透宋先禾全部的心思。分明无甚变化的眼神,却好像升起了点点笑意,似在讽他,有何不可?
宋先禾摇了摇头,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他重重吸了一口气,觉得不能再跟这个疯子说话。
一定是伤口发炎,烧着了脑子!
他得再去找章太医来!
第28章 宋先禾猛地转身,毫无预兆地瞥见月门处站着的一道倩影。
苏绾缡静静站在那里,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眼见宋先禾瞧见了自己,苏绾缡微微弯了弯膝,行过一个见礼,“云杉说我可以直接进来。”
苏绾缡解释道。
宋先禾愣了愣,思考着苏绾缡方才听见了几分他们的谈话,但看她眉目平静,想来应该是没有听见什么的。
宋先禾微微吐了一口气,属实没有想到,苏绾缡竟然会此刻来他这营帐。
不用想,自然是为着萧执聿来的。
只是今夜萧执聿分明将她吓得不轻,她怎会在此刻前来?
宋先禾有些不可置信,他转头回望了望萧执聿,只见后者也如他一般,眸里渗出惊异。
他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苏绾缡,眸中雾色渐散,方才如深渊巨蟒的眼神此刻倒多了几分懵懂意外的纯良。
瞧着终是恢复了一点神智。
宋先禾松了一口气,苏绾缡来了,这厮倒有个人样了。
他走上前去,弯身行了一个拱手礼,很有眼力见儿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夫妻二人。
萧执聿瞧着站在月门处的苏绾缡,她一袭淡绛色长裙,是烛火夜帐里唯一一抹亮色。
潋滟水眸穿透帘穗而来,似梦似幻,萧执聿呼吸急促了几分,几乎以为眼前之景不过是他的幻像。
他指尖轻颤,压抑着自己心间升起的缕缕喜意,她是来看自己的吗?
风打帘穗,苏绾缡眉目含怯,一瞬间清晰无比落入萧执聿眼中,叫他瞬间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熄灭了心中全部喜意。
怕成这样,还敢来?
“大人的伤势如何?”苏绾缡上前了几步站定。
她咬了咬下唇,率先打破沉默。
萧执聿轻抬眼睑,眸光从她上前了几分的步子射向了她紧绷的身形。眼神如有实质一般落在她的身上,一寸寸梭巡。
“很严重。”半晌,萧执聿缓缓开口,声音轻幽幽的,在空气中打了几个旋儿飘进苏绾缡的耳中。
“那……再传太医?”苏绾缡有些磕巴,尾音带着询问的意思。
她显然没有料到萧执聿会这样回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章太医才刚刚离开,这个时候还需要再传吗?
萧执聿没有再说话,空气一下又静谧了起来,那道沉重的视线又开始在自己脸上游移,如同游蛇一般从自己脸上寸寸碾过。
苏绾缡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大人既然伤势严重,还需早些休息。绾缡来接大人回去。”终于,苏绾缡鼓起勇气,她顶住头顶处那道沉重的视线,抬头迎了上去。
萧执聿看她,沉黑双眸如同夜色之下的群山,辨不清本来样貌,只如同庞然大物一般铺天盖地黑压压地涌来,叫人心里忍不住打颤。
苏绾缡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她指尖死死嵌入掌心,才忍住了想要匆忙逃离的举动。
瞧着她故作镇定站在自己面前,长睫在眼下打出的阴影都在不住发颤,她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萧执聿忍不住轻扯了扯嘴角。
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在烛火照耀下影子被拉扯膨胀了数倍。
无形的压力变成了具体的影像,苏绾缡低着头,眼看着那道阴影触碰上脚尖,一点点攀附,犹如藤蔓一般蔓延缠绕,裹挟她的五脏六腑,勒得她呼吸凝滞。
萧执聿垂眼看她,感受到她竭力遏制发颤的身体,唇边弧度愈加寒凉。
既然怕他,为什么还要来找他?
是真的关心他的伤势,还是……因为那个人……!
失控的情绪再度涌上,血液从全身开始倒流,猩红爬上他的眼尾,将他重重雾色掩埋下的瞳仁衬得深不见底。
他睨眼看着苏绾缡埋头露出的一节雪颈,只觉得刺目得紧。
萧执聿舌尖顶了顶里侧的尖牙,没有任何思考,几乎是出自野兽猎物的本能,下意识的,大手抚上了苏绾缡的脖颈……
带着薄茧的指腹触碰上如玉雪肤,他感受着手底下的肌肤颤栗,指尖重重磨了磨颈侧的蓬勃跳动。
苏绾缡忍痛轻呼了一声,下一瞬,被迫仰头对上了萧执聿的眼睛。
“轰”的一声,耳边好似打了一道惊雷,又像是幻觉一般。
苏绾缡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陌生可怕得紧。
如果说今夜在宴台上的萧执聿叫她陌生害怕,眼下的萧执聿更是让她觉得她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一般。
如渊巨蟒一般的眼神本是沉静无波,可是此刻,像是一粒石子丢入了万年寒潭,荡起一圈圈涟漪。潜伏在暗的野兽终于被惊动,伸展它的四肢,摆动它的长尾。
它磨动着前爪,对着早已伺机良久的猎物露出獠牙,一口毙命之下,鲜血染红它发着幽光的眼睛,血液使它兴奋……!
粘稠的沼液沿着脚尖开始攀衍,天地顷刻消散不见,苏绾缡整个人都被席卷进了那一双漩涡一般的眼睛。
胸腔间的呼吸被剥夺,粘稠的血腥气在鼻尖蔓延。
苏绾缡忍不住蹙起眉头,眼泪倔强的在眼眶里打着旋儿。
萧执聿像是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一般,一双眼睛沉黑得发亮,犹如一块黑曜石一般,泛着隐秘的幽光。
他低着头,鼻尖擦着苏绾缡的鼻尖滑过,在她脸侧反复流连,像是猛兽在嗅闻自己的猎物一般,带有极强的侵占意味。
苏绾缡眼眶发红,她感受着那道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颊,贝齿死死咬着自己腔内的软肉,祈祷着萧执聿能够恢复一点理智。
萧执聿还在嗅闻,鼻尖总是若有似乎地触着苏绾缡的脸颊,撩起一阵颤栗。最后轻轻落在了苏绾缡的鼻尖点了点,几乎是带着一种亲昵的意味。
他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顺势落在了她嫣红的唇瓣上。
萧执聿不动了,他盯着那处嫣红良久,最后才慢慢轻抬了抬下巴,碰上了那点柔软。
奇异的触感传来,他瞳仁微微发颤,又退了回来。像是初尝肉食的幼狼,带着一点试探,尝到一点好处,他复又凑了上去,却在离唇不过一毫之处被苏绾缡偏头躲了过去。
唇瓣擦过脸颊,萧执聿落在她的左侧,眼神变得黑茫茫的。
苏绾缡胸腔忍不住剧烈起伏,恐惧,害怕,委屈,愤懑一齐涌上,苏绾缡终于忍不住落泪,憋闷已久的情绪似决堤的洪水涌出,眼泪像掉了线的珍珠齐齐滚落。
大颗大颗砸在了萧执聿的手背上。
湿润化开,顺着手背晕染,滚烫泪水让他指尖一颤,萧执聿眸中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
他感受到手背上不断砸下来的泪珠,心里愈加沉了沉,涩意在心里不断蔓延,渗进骨髓,无孔不入倾轧他所有神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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