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萧执聿!你至于吗!我这次来可是给你送好消息来了!松手松手,疼疼!”
穿过长长的廊道,便可进入最中间的水榭书亭。
如今盛夏,植株长势繁茂,将水榭轻易隐在了其中。分明外面已是艳阳高照,踏入此处却是格外的清幽雅致。只偶尔枝叶间隙处洒下几缕斑驳日光,更添意境。
四周环绕的湖水中荷花已然全数盛开,与绿叶交相辉映,混着湖水凉气荷香四面。
正中间,竹帘垂下,洇出的阴影随檐角带穗的铃铛轻响晃动,声声悦耳,如水如乐。
不同于外面的蒸蒸热气,一踏进此处,凉意便扑面而来。极大地消减了夏季人心中的烦躁。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处极佳的消暑之处。
可苏绾缡站在廊中,却觉心间鼓噪难受,四肢百骸犹如蚁虫啃噬,再提不起丝毫力气往前再走一步了。
眼前一幕幕景象快速闪过,她看见自己穿着婢子服饰慌不择路撞进去,看见萧执聿坐在矮几后浅笑盈盈望着她。久违的心悸重新涌上,她一瞬之间如再临其境。
身上的婢子服饰被撕得粉碎,几面的凉意刺得她往后躲,可背上压着的肌肤却滚烫,灼热到像是要将她灼烧。
很硬,前后都是。
撑着几面的指尖绷到青白,犹如在大海中沉浮,她无路可逃。
扶着栏杆的手开始发抖,胃里涌上一阵翻江倒海,她转身趴在上面,眼前浑噩到视线模糊。
帷幔从头上飘落,浮在荷叶上,湖水沿着入水的一角快速攀移,顷刻间便洇湿了一大片。
帷幔受重,荷叶支撑不住,开始向着一侧偏移,眼见即将落入湖水中,苏绾缡着急伸手去抓!
萧执聿处理完事情,就朝着书亭走去,没打算招待宋先禾。
难得休沐,知道是自己打扰了人家夫妻二人相处,宋先禾也很有眼力见儿地离开。
踏过长廊口的掩映,萧执聿往水榭里走去。
撩开竹帘,里面却不见人影,就连矮几上摆着的膳食也一口未动。
他敛了敛眉,心口冷不防刺痛了一瞬,忽有种不好的预感升起,大步跨了出去。
“夫人呢?”
“属下一直守在此处,没见着夫人出来。”轻尘颤巍巍回禀道。
闻言,萧执聿又转回了身,重新入了水榭。
轻尘忙跟在他身后一起寻找。
四下瞭望,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并无异常。
“派人给我寻!”萧执聿喝令,眉头紧蹙,是真的急了的模样。
大步朝着里走,猝不及防瞧见栏边一处荷花折断了腰枝。
他走过去,水面一圈圈波澜漾开,平素里在此处转悠的鱼儿全不见了踪影。
仔细往水面下看去,隐约一角长春色衣裙轻易隐匿在了一众艳粉荷花中,以为是其倒影。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想也没想,他径直跳了下去!
迅速往池下游去,没管身后轻尘的惊呼,生怕再慢一点,就真的什么也抓不住了……
是怎么掉下来来着?
苏绾缡仔细想了想,还是有些模糊。
只记得初初掉下去时,水迅速淹没了她的口鼻,她被呛得很难受,大口大口地呼吸又被迫涌入了更多的水进肺。
刚开始时,她还会挣扎,可是好像挣扎得越厉害,她就陷入得愈深。
湖水咕隆隆地不断灌进,胸腔里很重,压得她很难受,嗓子眼也火辣辣的疼。
湖水好深,好暗,她眼睁睁看着水面处明亮的光晕离自己越来越远,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
铺天盖地涌上来的不止是湖水,还有无尽的黑暗。
骤生出一种无力,绝望在心口盘旋。
好像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挣不挣扎,结果都一样。
已经走到了绝境,做的再多,都是无济于事。
恐惧瞬间烟消云散,她忽得有些释然,好像沉睡在湖底,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没想到,湖面明明那么漂亮,湖底竟然这么凉,这么黑。
她突然又不想睡在这里了。
她想,她还是喜欢亮一点的地方。
如果非要死的话,那或许还是死在外面的好。
她想葬在一处桃林,山上也不错。至少不要那么孤单。
希望来看她的人会给她烧一些话本子,可以不用跟她讲话,她也懒得听。
思绪渐渐飘远,眼皮越来越重,分明身子已经沉到了湖底,她却突然有一种轻松,好像整个人都要飞了起来。
她虚睁着眼睛,呼吸越来越微弱,透过清亮的湖面,她看到荷叶帐篷晃动,兀得,打出了一道水柱,搅得湖水荡漾。
恍惚中,像是有一个人朝着自己游了过来,身后湖面的光晕毫不吝啬渡在他的周身,整个人逆光而来,像是破除了所有晦暗。分明已经没有了力气,可她眨了眨涩疼的眼睛,努力盯着那道靠近的身形还是想要瞧清。
是萧执聿?
湖底的世界也会有萧执聿吗?
她看见他直直地向着自己游来,朝她伸出了手,像是要将她拉过去。
可她却赌气似得不愿接。
她没有原谅他,也不打算与他讲话。
如果现实的世界里,她反抗不了他,至少在梦里,她要自己做一回主。
她沉着身子,将自己重新压了回去。
闭眼的最后一刻,她瞧见他眼底赤红,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孔此刻却满是慌张与害怕,眼睁睁的模样无能为力到像是被遗弃的幼童。
萧执聿,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她心底陡然升起一丝快活,至少在梦里,她赢了他一回……
第73章 书院出了事,听说是行贿,托人想将私塾转为官学。
消息走漏了出去,不仅受贿官员遭了难,整个书塾也被查收。
贺乘舟的父亲难逃其罪,一起建院的友人,院内先生管事,婢子杂役全部下了大狱审查。
一夕之间,树倒猢狲散,文渊书院成了众人都避之不及的存在。
唯有父亲苏成,在一日得了跑腿的上门给出的一个包裹以后,便急匆匆地出了府前往官署探望。
兰州不算小地方,但此事闹得甚大,消息传得很快。
苏绾缡再次听到此案的进展,已是贺家被彻底定罪,甚至还连带着牵扯出新的案情。
文渊书院,表面上是供学子读书养性的地方,暗地里,却与各大赌坊,妓窑,黑市有所往来。
书院开办,日常花销,贿赂官员,这些钱全部来自不义。
他们暗地里买卖人口,洗贿官银,文渊书院就作为其中一个据点,广开销路。
听说,书院内就有一个杂役是从上路销下来的。模样很好,但是不爱说话,是个怪人,卖不出去什么好价钱,索性就留在了书塾内使唤。
谁能想到,授孔孟之学,习礼义廉耻,立仁孝为纲的书院,背地里却干着为天地所不容之事。
众人哗然。
随着滔天罪责一一累出,书院被查封,贺家彻底落败。往昔亲戚友人虽未参与其中,却亦遭受时人唾弃。
无奈嗟叹,只得举家迁徙,远离是非。
而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父亲苏成虽也带着全家搬离兰州,却不是因为无法忍受流言之苦,而是因为论功行赏,左迁京都。
至于何功,苏绾缡并不清楚。
只在要离开兰州的前一日,去了被查封的书院门口。
不出所料,瞧见贺乘舟埋首掩面坐于门前,高房檐角阴影倾泻,阻隔了半壁炎日。
朝廷怜他们孤儿寡母,不曾祸及家人。
苏绾缡走近,昔日险些被踏破门槛,盛极一时的文渊书院此刻已然门可罗雀。
她站定在贺乘舟身前,垂首看他,“贺伯伯做的事,你都知道吗?”
听见声响,贺乘舟动作迟缓地抬起头来,他眼神有片刻凝滞,落在地面上,只淡淡地摇了摇头,出口的声线很轻,“我不清楚。”
“绾缡,你能否等我?来日我必定会高中,届时我一定风风光光将娶你回来。”
上一句话还未完全落地,他就急不可耐地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像是骤然回神。抬眸看向苏绾缡的眼神满是急色,很害怕她会拒绝的模样。
苏绾缡并未回答,空气静默了良久。
他迎着背对着阳光的苏绾缡,其实并不太能看清她的表情。
好像过去了很久,久到贺乘舟已经失去了希望,她才终于开了口。
他听见她说“好。”
瑟缩的心重新膨胀,顾不得男女大防,他兴奋地忍不住站起身来要抱她,可手还未来得及触碰,就见着她猝然转身,一副惊吓防备的模样。
又是那种感觉……
阴冷,粘腻,像是毒蛇吐着冰凉的信子在自己后背上游走。
沉甸甸的,甚至比之以往多了几分刺痛。
那人,好像很生气?
扫眼略过长街,明晃晃的日光照耀青天白日,时近午时,空无一人。
只高矗的牌楼投下的长影漆沉,随着日头升移,缓慢地挪动身姿。
像是蠕虫,歪歪扭扭,沿着砖壁缝隙一点点攀移,分明艳阳高照,可眼前景象竟兀得似山水画一般只余黑白两色。
脚下地砖骤然皲裂,沿着蜿蜒长缝与黑影交汇,似携地动而来。她站立难安,慌忙扶于墙体却骤然脱落,瓦砖倾裂,天地欲崩于一瞬!满天粉屑碎石中,她终于瞧清了牌楼后的那道身形。
毫无预兆撞进那双漆沉含笑的眼眸!
苏绾缡睁开了眼来,入目是熟悉的缠枝花纹帐顶。
湿透的衣裙已经被换下,发丝也被擦了个干净,整个人都很舒适,陷入柔软的锦衾里,再没有方才半分在水里时的冰冷惧意。
只喉咙处呛了许多水,有些疼。
她转了转眼,瞧见床畔守着的萧执聿。
他还是早上那一身,浑身充斥着一股湖水的凉意。衣衫没有完全干透,额发还潮湿地耷在眼前,将他一双漆眸掩入,辨不清情绪,只一张滑过透亮水珠的面色冷白,寒凉得可怖。
分明透过窗棂在玄砖地上洒下了斑驳日影,可却恰好攀衍不至他的脚边,他坐在床尾,周身拢入阴翳中,让人看着不自觉害怕。像是从水里面钻出来的恶鬼。
苏绾缡一时恨不得闭眼直接死过去算了。
听见动静,他冷冷转过头,眼神阴鸷得厉害,“想死?”
“为什么选今日?”
“为什么要跳湖?”
他出口,质问的声线一声比一声冷。
苏绾缡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她倒是没有想过要死,不过是捞帷幔的时候失足翻了进去。
至于死不死的,于她如今的处境而言,有什么分别。
她冷眼看着他,瞧见他眸底赤红还未散去,周身阴郁得可怕,所以他现在是在生气?
心里冷不防升起了一丝畅快,她喜欢看他这样质问她的模样,好像永远在歇斯底里,溃不成军的人终于不是只有她了。
她偏开头闭眼,故意将语气压得很平,“听说自尽的人,魂魄会永远留在那个地方。”
这话的意思便是承认了,她想死,但是不要死在石室里。
就算是死,也不愿意被他困住。
是很有攻击力的话,完全是带着要激怒他的念头。
可他冷笑了一声,语气又骤然变得很轻松,“这么不情愿?死也不愿意留在这里?”
“可惜了,是死在石室还是外面,都没有任何区别,你死了,也还是我萧执聿的妻子,入的是萧家的族谱,进的是萧家的祖坟。百年之后,我们还会合葬一处。任血肉化成了水,骨头生了洞,我们都还是要在一处的。”
他半弯着腰身看她,冷眸里沁出笑意,“生同寝,死同穴。绾绾,你躲不掉的。”
柔软锦衾像是骤然被水浸透,压得胸口喘不赢气,她迅速从榻上坐起了身来,将锦衾甩在他的身上,推开他和他拉开距离。
“你简直不可理喻!”她吼道。
萧执聿没生气,面色寡淡地拉下锦衾,又去扣她的脚踝。
看似抓得很轻,手上的力气却极大,任她如何挣扎,最终还是被他强硬地重新按了回去。
他没管她愤恨的眼神,垂眸细心地为她掩实被角,再开口时嗓音也轻了起来,没再冷嘲,像是要跟她话家常一样。
“今早宋先禾来,猜他说了什么?”
苏绾缡没吭声。
他也没非要个回答,继续淡淡道,“林州赈灾粮的事情,程伯侯做得很好,补上了两万石粮食的亏空,解决了林州燃眉之急。”
“绾绾想不想知道这两万石粮食,是从何处得来的?”
被角整理好,他抬眼看她,漆眸深邃,平静得异常。
苏绾缡蹙眉,不明白他跟自己说这些干什么?她偏开了头,仍旧一副不予理睬的模样。
“是被齐王旧部劫走的那一批。”他公布了谜底。
见着苏绾缡睫毛隐颤,便知她已猜中了其中利害关系,可他还是不肯止步,非要直白地剖析,硬要将时局揉碎了摊开摆在她面前。
“可他为什么不上报?剩下的粮食又去了哪?或者,追根溯源,他为什么会知晓齐王旧部藏身何处,既然得了粮食,那么人呢?若是死了,尸体又在哪儿?”
“宋先禾已然得了消息,那朝中其他大臣呢?想必明日就会有奏疏呈上,绾绾猜猜看,届时,程伯侯,会将谁推出来做他的替罪羊?”
他声音很缓,很柔,可每一个字的吐出,都让苏绾缡心口发沉。他每抛出一句话,她就忍不住颤一分。
直到最后一锤定音,心彻底沉到了湖底,摔得七零八落。
明明才被捞出,她却恍若再次置身其中,甚至此时此刻竟觉比那湖底还要凉。
她僵硬地转过头,对上他沉黑的眼睛,染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阵恶寒。
她曾经觉得那双眼睛浸着春水潺意,无疑是极漂亮的。
君子松筠之节,如山巅新雪。她也最爱看他那双眼睛。
可是如今,她才知晓,他有多会伪装。
“你到底想做什么?”几乎是从胸腔里发的气,已经没有力气和他作对了,完全是掐着掌心保持着最后一点清醒。
“绾绾问错人了吧。应该是他想做什么?”萧执聿不再笑了,眼神又重新冷了下来,连带着语气都泛着寒,“他自愿成为程伯侯的走狗,为他卖命,就应当会想到水落石出以后,兔死狗烹。”
“萧执聿,你不要这样。他都是为了我,因为我,他才投靠的程伯侯,你放过他好不好。”泛凉的手主动去牵他,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
圣上本就对贺乘舟心中有刺,程伯侯毕竟是簪缨世胄,若他真的将贺乘舟推出,那么贺乘舟必死无疑!
身体承受不住情绪巨变,惊惶中洇出眼泪,砸进锦衾,晕染开一圈湿渍。
他看着她,伸手去揩她滴落的泪珠。
她又在求他?
她有多久没有用这样的声音跟他说话了?
她对待他永远冷漠,永远无情,声线永远尖锐,永远对他声嘶力竭。他们之间永远都在大吵大闹,她厌恶他的触碰,无视他的在意,只一门心思地想要离开他!可只要一遇见贺乘舟的事,她就又能能屈能伸了?!
第74章 薄唇掀起冷弧,他强压心间鼓胀,声线硬得厉害,“绾绾是要我徇私枉法?”
“可你明知道真正做错了事的是程伯侯!为什么非要问罪一个贺乘舟!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
听懂他的弦外之音,眼泪止不住大颗大颗砸下,苏绾缡几乎快要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做错事的明明是别人,承担代价的却要是贺乘舟。
为什么她永远在受人掣肘,为什么就她没得选!
她明明自身都难保了,竟然还要在这个时候去担心贺乘舟的死活。
可是是谁将她给逼到这样的地步的呢?
是萧执聿。
她讨厌他,讨厌他们所有人!
凭什么她要成为他们博弈的筹码,凭什么被安排掌控的永远只有她!
声声质问里无一不是夹杂着对他的控诉,通红眼眸中布满红色血丝,俨然是恨毒了他的模样。
看见她为了贺乘舟对自己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心口像是被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好像还在跳,可每跳动一分,银针就深一寸。
没有血流下,可内里早已千疮百孔。无论是拔出还是插进,都足够痛不欲生。
眼尾晕上一圈湿红,他强压心间涩痛,看着她的眼神愈加沉暗,“绾绾对他还真是情深义重,从前为了他求到我面前,连成婚这样荒诞的要求都肯答应。”
他轻嗤了一声,“那今日呢?你又肯为他做到哪一步?”
她一直都很乖,可只要一遇见贺乘舟的事,就可以和他这样大呼小叫。
一副好像他真的对贺乘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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