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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蚕缚(花椒不浇)


空气里也似隐隐传来炙肉的味道。
轻尘有些想吐。
眼角余光却瞧见自家大人疯了一般地朝着火海里奔。
“大人!”轻尘喊道,赶紧去拦下。
人已经烧得不成样了,这个时候进去无异于白白送命!
且,那是不是夫人都还未可知,大人一向稳重,怎如今像是失了神智一般!
萧执聿一直都很怕火,幼年时,他曾亲历过一场大火。
母亲被倒下来的梁木砸中,她和腹中的孩子皆当场殒命,葬身火海。
萧执聿每每午夜梦回,似还能看见那夜滔天的火光和母亲盈泪看着他的眼睛。
炙热燎人的痛感,即使辗转多年,依旧像是密密麻麻的尖刺,穿孔他每一寸完好的肌肤。
命运总是喜欢在遗忘的时候给人当头一棒,眼前景象清晰无比与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重合。就连天际也拍掌叫好着黯淡了下去,将火焰在黑夜中更加肆无忌惮地燎窜升高。
叫嚣着吞噬他所在乎的一切……
“快救火!救火啊!”轻尘拦不住萧执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奋不顾身地奔了进去。
好在周边有一条临近的河流,早在他们下来以前,就已经派人去打水。
轻尘将水往身上一冲,也跟着奔了进去,他不能叫大人出事!
火势最终灭了下来,马车被烧得支离破碎,最后的一下车顶坍塌,萧执聿将她紧紧护在了怀里,带着烧得通红的木头直直砸在了他的背上,迅速洇出一道血坑。
他只闷哼了一声,垂眼小心翼翼地看着怀中的人,像是生怕她受到一点伤害,可是人早已经被烧成了焦炭。
轻尘不敢再看。
他有些难过,好像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大人,犹带着希望不肯接受现实,可平静得异常,又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的空茫。
空气中漂浮的木灰尚带着猩红的余烬,扎在人身上很痛,一触及便是一道红痕。可它们辗转浮沉,碾进萧执聿烧烂了的血肉里,竟仍然引不起他丝毫反应。
他身上的灼烧太多了,岂止背后那一道,浑身上下就没有几块好肉。轻尘知道眼下他应该赶紧带大人回去疗伤,可是却也知道此刻没有人能够劝慰得了他。
萧执聿一生汲汲为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百姓赞他惊才绝艳状元郎,风玄忌他把持朝政野心重,程岩安恶他竖子不足与谋。
但无论世人如何评说,这全不是萧执聿所在乎的。
萧执聿的幼年,亲眼目睹过至亲身亡。如今,大火又再一次吞灭了他唯一所爱的人。
世人眼中要风得雨的首辅但其实从没有被命运眷顾过……
深蓝色的天幕笼罩重山,山崖之下,大火轻易焚噬了一切,过往与此刻重叠,萧执聿抬眼,目之所及,亲友不在,爱人长眠。
自此,一无所有……

眸中布满了红血丝,眼睑下一片青色。
短短几日,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瘦骨嶙峋的腕上蜿蜒着数道狰狞血腥的烧伤。
包扎的纱布被他尽数扯烂碎了一地,鲜血顺着床沿嘀嗒溅落,在空旷的房内无比清醒地贯耳。
已经多少天了,他自己也快记不清了。
只是每一次睁眼,发现自己还活着,那种痛苦绝望就似要将他生生撕裂一般。
全身上下火辣辣的疼,像是被煎熬在炉火中焚烧炼化,可竟然都比不上胸口处的肿胀窒息,痛到五脏六腑都在痉挛。
那她呢?
被大火焚噬的时候会痛吗?被困在马车里时会感到绝望吗?
她素来娇气,定然是痛得。
枕间一道洇湿化开,萧执聿喉头艰涩得滚动,好像被罩在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里,口鼻被蒙住,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的空气在一点点流逝。
萧执聿的一生从来没有后悔过。
所作所为,虽不光明磊落,却皆出自于本心。
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他不介意要用怎样的手段。
可是如今,他却也开始感到后悔。
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坏,为什么不肯放她走。
到底还在贪心什么呢?萧执聿。
她想要的自由给她便是,天涯海角,她想要去哪里,你跟着去就是了。
为什么非要将她逼到绝路呢?
总是说希望她能够留在身边,那为什么不能再狠心一点,为什么不把她的羽翼彻底折断。
明明想要的就更多,明明还是会希求她哪怕一点点在乎。
可既然给了她纵容,为什么还要屡次三番地去试探。
如果他肯放她走,是不是她就不会铤而走险,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她死了……
她死了……
她死了……
喉间涌出一道腥甜,鲜血从他口中喷溅,大片大片砸落在玄砖地表上。
萧执聿单手弯臂撑在床头,看着泠泠月色下那道晕出黑亮浓稠光影的血水,轻扯着嘴角咽下喉间剩余的腥甜。
她宁愿死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他翻身躺了回去,赤红着的眼睛里漾着水意。
她就是个骗子。
说喜欢他,说愿意和他有一个孩子,说愿意留下来。
全都是骗他的话!
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要逃,那些温情小意,柔情蜜语,全部都是假的。
她这么可以这样残忍,他只是喜欢她罢了,他只是想要她罢了,为什么就不可以乖乖留下来呢?到底要他怎么做,她才可以……
满腔的胀涩积攒,恨意化成流水蚕食他的身躯。黑夜里,无尽的暗如同粘稠沼液裹缚,任他烂在其中,生疮化胧,在血水里面泡成一滩腐肉……
他恨她,恨她这样潇洒,恨她这样无情,恨她了无牵挂地死去,徒留他一个人痛苦。
他想,他会恨她到地老天荒……
轻尘知道夫人一事对大人的打击颇大。
当日萧执聿从火场里将苏绾缡带出,整个人便如同失了神智一般抱着苏绾缡在怀里始终不肯撒手,后来还是因为急火攻心吐出鲜血昏迷了过去,轻尘才得以将他带回。
可是回来以后,萧执聿便大病了一场,陈年旧疾一并涌上,来势汹汹。
他昏睡了整整三天,浑身高热不退,药也喂不进去,显然的一点求生的意志都没有。
轻尘看着他惨白的一张脸,很害怕他会撑不过去。
可好在烧还是退了下去,他偶尔也会有清醒的时候。
但是即便是醒来了也一言不发,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房间内,身上的伤口包扎了又扯烂,全然没有想让自己好过。
轻尘知道大人对夫人用情至深,但是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就应该好好地活下去。
为何要这样作践自己?
他瞧着眼下的大人形销骨立,混不似个人样,哪里还见得往日里半分清贵隽逸的模样。
轻尘很不放心,于是干脆歇在了外间,既是为了照顾萧执聿,也是害怕他会做傻事。
半夜里,突然吹起了大风,将门窗吹得咯吱作响。
轻尘起了身将支摘窗落紧,余光中却瞧见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夜色如凉水一般沁透了进来,风吹得将它在原地前后晃动。
轻尘心里瞬间警铃大作,忙转身回了里间,果不其然床榻上空无一人!
——大人不见了!
萧府之内灯火通明,府中下人几乎将整座宅邸都翻了过来。
无论是夫人曾经住过的画堂春,还是待过的密室,轻尘都一一去看过,都找不见大人。
轻尘想了想,脑海里灵光一显,连忙带了几个人连夜赶去了洵岭,那是夫人埋葬的地方……
按照萧执聿那一日的疯劲,轻尘实在害怕他还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
是以趁着萧执聿昏迷的时候火速将苏绾缡下了葬,既是对死者的尊重,也是免于夜长梦多,让大人尽快接受现实。
还好大人清醒过来以后并没有多问,轻尘以为大人是要放下了。
可是不想,在急冲冲感到洵岭的时候还是见着了这样惊悚的一幕。
轻尘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坟墓被挖了开来,萧执聿跪在地上,一袭素白衣袍上尽是粘湿的泥土,骨节匀称的双手上指尖是源源不断渗出的鲜血,他对此皆恍若未觉,埋头孜孜不倦地挖着。
深夜里,雷声轰隆隆地作响,偶尔擦破天空的闪电将洵岭照得恍若白昼。
轻尘后脊发凉,清清楚楚地透过那一瞬的白光瞧见萧执聿冷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孔,烧伤的不肯好生治疗的狰狞血痕蜿蜒在偶尔被风掀开衣袖一角的手臂上。
分明死的人是夫人,他却觉得真正丢了魂的是大人。
新下葬的泥土还很松软,萧执聿三两下就挖到了底,劈开棺木,内里的腐味顷刻漫了出来。
他看着里面躺着的人,沉黑的眸里终于泛起了柔光,弯唇笑了出来,“绾绾,找到你了。”
他倾身将她从棺椁里抱了出来。
绾绾,你不能死。
你这么可以这样安详地睡着,轻易就死掉呢?
黄泉路上是不是又在跟别人谈笑风生,巧笑倩兮?来世是不是又与旁人青梅竹马,结成连理?
他绝对不允许……
就算是死,也别想摆脱他!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捧在怀里,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鬓角,穿膝抱了起来。
她有些僵硬了,可他却不能叫她放松。
但是没关系,他会想办法的。
只要她在,就还有办法的,对,还有办法的……
“大人……”轻尘轻呼出一口气,喉间有些梗塞。
他觉得这样的大人好陌生,陌生到让他觉得可怕。
那是一具尸体啊!
“夫人已经去了,大人让她入土为安吧。”轻尘劝道。
萧执聿听着这一声像才发现有人,他抬眼望过来,眸中恍惚在落于来人身上定格才慢慢消散,眼神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深邃沉静,轻尘一瞬间几乎以为他是恢复神智了。
可他只是轻巧地从他身上扫过,抱着苏绾缡从他们中间从容离开,冷声吩咐道,“去牢内将那人提出来。”
上京城内近来发生了很多大事。
分明年节将至,又有两朝联姻的大喜事,怎么看都是吉兆。
可是谁能想到,和亲路上竟然出现了刺客,安宁公主下落不明,胤显两朝倾尽人力兵力竟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泱泱山海,想要找寻到一个人实在无异于大海捞针。
有人说,安宁公主怕是在那场混乱中就已经身死,显朝自知理亏,不过以失踪为借口在做拖延。
但无论是死是活,人确实是不见了。
于是众人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了是谁下的手上。
有说是太子,也有说是齐王一党。
但无论如何众说纷纭,不过都是没边没影的事儿,任大家如何编排都行,坊间也是各执一词。
而除开这件事,另一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便是关乎首辅萧执聿的。
也不知怎得,听闻首辅生了一场重病,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如今已是抱恙在府有半旬之久。
有人言是当初中刀陈伤累积,又案牍劳形奉命前往越州,文人气弱,身体吃不住,如今恐怕命不久矣。
可如果单单只是这样倒也不至于引得如此广泛讨论,只是因为有人言,他亲眼所见,萧府曾有道士出入,好像是在做法招魂!
这一下便是彻底炸开了锅。
于是又有另一条小道消息泄出,说是首辅招魂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的妻子。
这话大家还是信的。
虽说萧府并没有挂白幡,可谁人不知这首辅夫人从前做姑娘时就深居简出,后来成了婚也甚少显露于人前。
伏夏那一段日子更是听说因为身子的原因搬去了别院修养。
可见这身子是差得紧,是以京中的夫人们摆宴时就连帖子也没有给递一封。
京中谁人不知,首辅大人将自己那位看得有多紧。若是在自己宴席上出个什么好歹,她们谁能负得了责。
是以,这琐闻说到现在,倒也不由引得人一阵唏嘘。
上京这一年里曾被无数人艳羡过的两桩婚礼到最后好像都没有得到好的结果。
两位新娘皆是死生不明。
但是无论事情的真相如何,其中又潜藏着怎样的瓜葛,显贵们讳莫如深之事于百姓而言也不过是繁忙生活得以喘息下彼此心照不宣的谈资。
茶饮尽饭既食,就连天家轶闻也能抛之脑后。
他们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尽管仅仅只是上位者的心念一动,便能引起局势的万千变化。可那些都与他们的生活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只要没人会动他们的一亩三分地即可。
于是,在随意侃了两句便各自散去,毕竟炊烟渐起,元日将临。
往日不谈,祈愿来年才是最紧要的。

在越州的时候,齐王一党以此妖言惑众,蛊惑百姓。
他嗤之以鼻,雷霆手段,力肃风气,才斩断城内被迷惑心智之人与之暗通款曲,大挫齐党。
那老道本是押解回京要听候处置,谁知一夜之间竟从阶下囚变成了萧执聿的座上宾。
抱着这一点活命的生机,简直是要将自己的看家本领尽数拿出来。
话是这样说,可就连轻尘都知道不过是坑蒙拐骗的无稽之谈,可是萧执聿却像是中了邪一般,对他的话奉为圭臬。
就连那道士说需要以他的心头血滋养,才能唤回苏绾缡的魂魄这样的鬼话都信。
日日割着自己胸口处血红的伤口,一遍遍剜着。
伤势还没长好就被他再一点点割开。
到最后轻尘都不敢再看。
可是没有人能够劝得住萧执聿。
老道的方法虽然伤身,但是萧执聿却像是找到了活着的理由,不再抗拒府医给他包扎,也不会再将熬好的药给倒掉。
他每日清醒的时间变多,不似从前一般全无求生意志的模样。
是以轻尘才留了老道一命。
轻尘不知道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多久。
他纵容大人如此荒唐行径,又究竟是在为他的身体好,还是饮鸩止渴害了他。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他们其实谁都明白,夫人不可能再回来了。
可还魂之术却是大人眼下唯一能够得到的心理慰籍,如果他打碎,支撑着大人的那一口气就真的要散了。
但时间一长,心头血失多,大人也是会没命的……
轻尘头一次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
这一段时间,萧府的氛围一直都很低沉,甚至称得上是诡异。
老道将苏绾缡的尸首摆在灵堂之上,鲜血点在她的心口,剩余地涂抹在外层的棺椁,夜夜做法叫魂。
房檐四角下悬挂的铃铛撞风声响常常混着洒在空中燃烧的冥纸气息透过门缝,墙沿传出,在寂静无声的夜里渗透显得格外诡谲。
没人敢踏进清竹院,也没人敢谈论。
日日夜夜皆是如此,直到除夜来临,新岁的喜气才将将打散这长久绷在人心弦的沉闷。
萧执聿将他们都放了出去。
除夜是新岁的伊始,胤朝在这一夜是没有宵禁的。
街边茶楼酒馆通宵达旦,贩夫走卒引车卖浆。
其热闹程度不亚于上元灯会。
椽烛鳌山,箫鼓喧阗,千门灯火,九街风月。
在这一日,无论男女老少,皆可出府行游,不必讲究男女大防。
是以,除夜月桥上多得是令人艳羡的才子佳人。
坊巷更是有这样的俚语,说是执手一起度过除夜的人,是会在一起一辈子。
子时的钟声一经敲响,璀璨的烟花便在上京的天空炸开,无数人驻足,抬头观其盛景,长街之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
每个人脸上都怀揣着对来年美好愿景的希冀,祈望风调雨顺,一年胜一年。
轰嘈的人声似乎能穿透八街九陌落进死气沉沉的萧府。
对于萧执聿来说,却再没有新的一年了……
不着烛火的房间里,萧执聿孤身坐在床前,一遍遍摩挲着手上的和田玉木兰花簪。
那是当日在那场火烬里找到的,应是从苏绾缡头上掉下来的,经过了从山崖摔下到大火焚烧,上面已经裂开了几道很明显的缝隙,质感也变得粗糙。
已经这么久了,她还是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是因为血不够吗?
萧执聿握着发簪,用它尖锐的尾部抵上自己的胸口,沿着那条未曾愈合的伤疤刺入,一点点往下拉。
鲜红的血液争相流出,砸落进琉璃净碗里。
清脆悦耳的声响里,萧执聿缓缓勾出一抹笑来,惨白面色下那双死寂的眼睛逐渐发出黑亮兴奋的光。用了他的心头血,他和她就是真正的血液相融,她再也不能离开自己了。
炸开的烟花流光溢彩,被打开的窗牗曾短暂地框住过,只是一瞬之间又消散于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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