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合干笑了笑。
本来她也没这个心思的,可上次去夫人那里时,秦妈妈问了她,陛下晚间是否歇在小姐房中,要几次水。
又问她小姐是否对陛下没个好脸色。
她一一照答了后,只见秦妈妈陷入了沉思,回过神来后,让她日后多注意着在小姐面前提那位陛下的好话。
秦妈妈道,小姐即便可以在江南一辈子,若有了孩子,便是龙子明珠,即便为了孩子,到底也要回上京,入宫里头去的。
面上对那位陛下好些,总归没坏处。
午后果然来了有四位大夫,被云合挡在了门外,没让进。
容安上前笑道:“就是诊个脉的事。夫人……娘子胃口不开,奴婢听了都着急,更别说陛下。就让这些大夫进去,权当请个安罢。”
云合昂着头站在阶上,两手叉了腰,衣袖往上收了收,露出两只带翠玉双环的手腕。撑着气势道:“小姐说了,这都是夏秋之交的缘故,本就没什么,没必要大费周章请大夫来看。还请容公公哪里带来的人,便请带回哪里去。”
容安也不敢小瞧她,跟在那位主子身边的,日后能登什么位子都不好说,便依旧笑意吟吟道:“即便是夏秋之交的缘故,也有个病症在,比如季节一变,喜食的东西变了,不爱冷食,想要些暖锅子吃,叫大夫看了,再给娘子安排了,让娘子多进食些,岂不好?”
云合知道他巧舌如簧,不和他周旋,只是仍旧道:“反正小姐说了,不见人。大夫不见,你也不见。”
容安还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屋里连呕之声,仿佛连心肝脾肺都要呕出来了,当即眉头一皱,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意识到可能是什么后,脸色一变,留了大夫在这里,让他们在那位主子愿意松口时,赶忙进去诊脉。自己却寻了匹马,飞也似地朝处隐秘园子而去。
待人通传后,一步走得比一步急,到最后索性推开了引路之人,在茶室外敲了敲,“陛下,奴婢有要事求见!十万火急!”
布置雅致干净的茶室内,李珣正在面见新上任的折冲都尉,两人间摆了盘棋局,落子声慢。
“朕将你从西北召回来,压在江南做个小将,可心有不甘?”
“臣听陛下的安排,指东打东,指西打西,绝无怨言。”在西北呆了两年多,脸上多了不少风霜的程昱放下手中拈子,站直了回道。
“坐,不必多礼,朕不过问问。要你来这里,自然不是屈你的才。京中之事,你随朕一路走来,该是了解得差不多。”
程昱点头,等主子的吩咐。
这几个月来,京中有人在刻意搅动风云,先是以主子继位数年无子为由,暗暗散布帝德有亏、天命不眷的传言,之后又将话风隐隐转到晋王之死上,说乃是主子故意命人罗织罪名,就为了治死太上皇仅剩不多的血脉,哪怕终生无子,也可以稳坐帝位。
这些自然都是无稽之谈。
但传着传着,又有个新说法冒出来。
道太上皇其实并非唯有当今圣上和晋王两子,不久前,太上皇近身侍女刚刚诞下一新子,出生时红日聚顶,为祥瑞之兆。
这个说法出现后,京中蛰伏的不少势力便蠢蠢欲动,不少在主子威压之下,觉得为官艰难的文武吏员们,也都在暗暗算计着什么。
等到主子此次登上楼船,来江南时,路上便遇了不下七八场刺杀,那些刺客等不到被抓,但凡露出败相,便服毒自尽。
“朕的意思是,你在这里替朕护个人。待上京平定后,你寻个说辞,道江南不安稳,将她护送到京里去,不可出半点差错。”
程昱隐隐猜到了是谁,“陛下所言,可是薛娘子?”
李珣淡淡看了他一眼。
程昱忙道:“臣失言,是娘娘。”
他稍微琢磨了下,就想通了。
主上明知京中不稳,还要来趟江南,除了对京中局势深有把握以外,要诱着那些人充分暴露外,再有其他的,只怕也是想借此机会,将薛娘子带回上京。
他从随行的侍卫间了解到,短短两年间,主上从京里到江南的次数,就不下十余次。
便是上京里头,也没这么大的事,需要主子来回走上十来遭,不然那些吏员也可以下台了。
只怕还是这位娘娘不愿。
刚说到这里,容安的敲门声响起,片刻后他被允准入了茶室,气息未匀便急声道:“奴婢有要事禀报!”
“说。”
李珣朝他抬了抬下颏。
“奴婢今日听见夫人呕声连连,想起从前宫中见到的那些妃嫔们,多是有孕时才会这般,脾胃娇弱,动不动便……”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李珣倏然起身,压迫的身形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意。
她已怀了孩子?
“奴婢猜夫人该是有孕了,让那些大夫们守着,赶着来回禀陛下……”
话音未落,只感受到耳侧袍角掠过,乌靴一闪而逝。主子素来冷静自持的身形,已朝外匆忙急切而去。
容安连忙跟上。
程昱在后惊了一惊,突然觉得主子留下的这道命令,棘手起来。
城外,宅院厢房里,薛明英喝了温水后,喉中觉得好了不少,慢慢地翻过一页书后,问了云合一句,“他们还没走吗?”
按道理容安不是这么没头没尾的性子,但今日确实留了大夫在这里,自己就走了。
似是这般做,便可以强令她受诊。
云合一时没答,她以为出去了,刚抬起头,却被吓了一跳,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她身前,眼神烁然地看着她,鼻翼的翕动间,带了某种压抑的暗喜。
“让人给英英诊一诊脉,可好?”
他声音又柔又磁,透着股反常,薛明英听得蹙眉,下意识便是拒绝,“不要。”
“可是怕?”他仍是用那般发柔的眼神看着她。
薛明英颤了下,有些不好的预感,“我本就没什么……”
“那就让大夫把次脉,就当为了安朕之心、安夫君之心。”
他不由分说便下了决断,遣人叫了个大夫进来,躬身在人跟前,把了把脉。
那大夫先是凝神,而后皱眉细听,听了有十几息之久,九成九的把握到手后,方才露出个笑来,“恭喜郎君,贺喜郎君,夫人这是有喜了!”
薛明英的脸立马沉了下来,低下了头,不知想些什么。
李珣将大夫赶了出去,竟也不顾姿态似是雌伏在个娘子身下,半跪在了那人身前的黄花梨脚凳上,将她的手捉在掌中,望着她的脸摩挲不已。
“英英可有想过,孩子会来得这么快?”
薛明英抿着唇,不说话。
在他顺着她的身形起身,将她抱在怀里坐着时,忽然啪地打了他一巴掌,浑身都在发颤。
“你早就知道!那些丸药!那些丸药是不是你命人换了!”
更何况她还亲口提了那丸药,等于认了是用来避子。
可看着她强忍呕意,眼中迅速浸满了浑圆泪珠,却又抿着不肯落下的模样,李珣的怒意还未成势,便被撕啦一声浇灭了。
只轻轻拢住她细长指尖,圈在怀里垂眸温声:“仔细手疼。英英再是生气,也得顾惜着身子。”
薛明英将指尖从他掌中用力抽了出来,将脸扭了过去,背身对着他,泪意在眼眶中打转。
果然是他做的。
他总是可以运筹帷幄,得偿所愿。
哪怕她再不愿,也没用。
想着,喉中越发难受了起来,泛上股挡不住的呕意,她坐在他怀里,攀住他的膝,弓身干吐不止。
大夫被急唤了进来,李珣替她拍着背,一下接着一下,能从瘦弱的背上感受到她浑身震颤,不知不觉中,力道放得越发轻。
有股罕见的悔意弥漫心头。
也许……这时让她有孕并非好事。
只是他也没想到,不过令人将她精心准备的避子药换成补身的,孩子这么快就来了。
也是她与他太过契合。
在外人面前,薛明英对他抗拒得越发厉害,干呕好了些后,掌心向后推着他,不想坐在他怀里。
被人抱着放到美人榻上,轻搭了张细锦薄被,才好受了些,脸上平静不少。
低着头的大夫这才上前。
“朕看着,旁人有孕,似没这样艰难。”
李珣见大夫诊完了脉,正在措词的当口,问了句。
这些大夫都是这几年陆续派到江南来的,自然认得这位主子,不敢耽搁,忙道:“娘娘身子弱一些,得了胎,反应也就激烈些。臣开几例方子出来,养生滋补为主,娘娘看着喝,喜欢哪一例,便多用些。只是……”
他迟疑了下,又道:“身子弱倒容易补,娘娘似是心绪不佳,郁气多添,怕是得稍稍舒怀些,对腹中胎儿才好。”
“朕知道了,你下去罢,缺什么药材,就和容安要。”
大夫应声出去了。
李珣再看向那人时,她已经合上了眼,本该粉意饱满的双唇白得没血色,纤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看着便知疲倦。
他坐在榻沿看了会儿,俯身捧着她虚弱苍白的脸,拂去她些许凌乱的发丝,脑中过了遭,大概猜到说什么会让她开怀些,便也不吝惜道:“孩子出世后,朕自会守诺,留英英在江南一辈子。”
至于她会不会为了孩子回去,还是舍得让孩子孤零零呆在东宫,那便是另回事。
薛明英也想到了,呼吸微急,眼皮倏得一下抬起,望着他,眼圈泛红,话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哽咽与决绝。
“李珣,你不会……不会总是如愿的。”
次日起,城中秘不示人的永园便多了不少人气,上房床榻被褥被人换过,箱柜特意清扫过,纱窗也布上了新的,颜色翠绿。
会出声的鸟雀被挪到了别的地方,养在缸里的荷花抬到了上房,缸里养了鱼,还飘着圆圆的小莲叶,看着是女子会喜欢的样子。
薛明英却不怎么出门。
说了那句话后,他似是怕她对孩子下手,让几个大夫住到了偏院,每日轮流诊脉,而他亲自守着她。
除非过于要紧的事,才避开她,去外头处理片刻。
但这样的事不多。
有他在身边,叫她觉得去哪里都是牢笼,不如就在房中呆着,少耗些力气。
就这样一直过了三个多月,她腹中显了些许弧度,脸却还是瘦,下颌捧着没多少肉。
喂她吃补汤时,见她面无表情,李珣问了句,要不要换成旁的。
她看着不怎么喜欢党参。
薛明英并不答,看着他轻轻一笑,眼里是冷的。
这碗补汤她很喜欢,她不喜欢的,另有其人。
李珣顿了顿,心中微微刺痛了下,面上却如常,又给她喂了口,“英英喜欢便好。”
话音刚落,薛明英一把推开了他,汤碗落在地上发出破碎之声,和那干呕的声音差不多同时。
汤汤水水被吐了出来,弄脏了乌靴和衣袍下摆,李珣已经视若平常,正要熟练地替她拍背,却见她低声道:“请陛下……不要再说那些喜欢之言,也请陛下,离我远些。”
干呕一声声传来,怎么也停不下来。
明摆着,她的身子不喜他。
甚至是厌恶,厌恶到了极点。
李珣静默在了榻沿。
良久后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薛明英停了干呕,正撑在榻沿喘息,忽然听见咣当一声,似花盆被人猛踹了脚,崩裂开来,碎片落得到处都是。
她垂了垂眼,心中毫无波动,慢慢坐了起来,靠在引枕上,呼吸变得和缓。
门悄然又开了。
调教得极好的侍女们鱼贯而入,目不斜视地打扫清理,还开了窗子给房间通风,荷香隐隐飘了进来,比干闻香片和焚出来的香都清爽。
薛明英没说话,没问那人去了哪里,就着侍女送来的温水漱了口,在沐盆里洗了洗手,眉眼温然。
等侍女们出去后,她继续靠在了引枕上,眼睫影子轻落在眼下,心中默默算着。
他有几次出去,都是为了上京出的事。
虽不知到底是什么,但事情不会小。
他身为皇帝,不可能一直留在江南,留到十月怀胎生产,等她诞下孩子。
待他走后,她总有办法让这个孩子……
想着,薛明英不由自主地抚了抚腹部,微微的隆起让她多了些无措,冥冥中,似有个小人踢了踢她的手,似在和她闹着玩。
她手似被蛰了下,迅速地收回、攥紧了,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次日,她醒来不久,用过早膳后,云合说容安在外头求见。
让进来后,容安也不敢走得太近,只在门边不远处欠身,埋头道:“陛下今日一大早已上了楼船,吩咐奴婢和娘子说几件事。一是往后七个月,乃至月子里头,还请娘子就住在永园里,保养好身体。二是陛下给小殿下取了名字,单字韶,托奴婢告诉娘子一声……”
“滚!”
听到孩子名字,薛明英脸色骤变,直直地指向门口,让他滚出去。
韶,李韶。
那人赶在临行前取了名字,不就是为了让她下不去手?
她要是当真动了手,便是亲自杀了李韶。
他算无遗策,事事都想得周全。
容安忙不迭跪下磕头,“娘子息怒,是奴婢不好,奴婢这就出去。”
他不敢多呆,赶紧退到了外头,让大夫进去给这位主子看看,是否动到了胎气。
又叫来了剩下的侍女,隐含威慑道:“若是娘娘要什么草药或是利器,你们应下便应下,不可轻易给出,须得问过之后才能交到娘娘手中,可明白?”
“是。”
侍女们接连应下了。
容安又赶去了另个院子,看请来的产婆是否好生住了进来,虽只有四个,却都是他精心挑过的。等过些日子,还有宫中的几个来,来了后再替掉她们,这些不过是为了眼下一个多月有备无患。
好在三个多月的时间,依那些大夫的话,娘娘腹中小殿下养得差不多稳了,该不会出什么事。
又过了四个月。
临近花朝,永园里山茶开得繁盛,尤其有盆小桃红颜色喜人,便被侍女送到了上房,搁在窗外。
薛明英由大夫把过脉后,望着自己隆起如丘的腹部,心头闷得喘不上气,扶腰起身,在侍女搀扶下,慢慢到了门外,坐在摆好的圈椅上晒了晒春日。
明媚的春光底下,她仿佛好了些,所受的禁锢也仿佛脱落了些。
她偶然看见那盆小桃红,呆呆地多看了几眼。
侍女们心中一喜,赶紧将花盆搬过来,让她看得更清楚些,“娘子若喜欢,奴婢明日再选一盆过来,这山茶又叫宫粉,宫中也养了不少……”
薛明英脸立马覆了层寒霜,紧接着感觉到腹中小儿撞了她一下,力道不轻,额上转眼间便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
她捂着腹部,身子蜷缩,疼痛难忍。
“娘子怎么了?”
侍女发现了异样,见圈椅底下眼看着多了摊血迹,鲜红之色渗透了长裙,吓得着急忙慌道:“大夫!快叫大夫来!”
“还有产婆!”
钱塘渡口,夜色深沉。
一艘来自上京的楼船,警卫如云,靠了岸后,从船上走出个玄衣之人,高大沉默,身上带了股还没消干净的肃杀气。
上京的谣言被清了个彻底,用了谁都没料到的雷霆手段,查到谁身上都没手软放过,速度快得惊人。
太上皇被迁到洛阳另处行宫时,神智昏昧得已不能识人,口中说着模糊不清的疯话,没人听得懂。所谓的身负祥瑞降生之子,悄无声息没在某个夜里,连水花都没激起半个。
那些牵涉其中的大小吏员,贬的贬,杀的杀,一时间上京人人自危,噤若寒蝉,恍然意识到,这位陛下不比做事多有顾忌的太上皇,乃是亲自上过战场,打过胜仗的。
人命在他眼中,称不上贵。
但那些造谣之人该贬该杀,有件事却说中了,陛下登基数年却无子。后宫空置,妃嫔无几,看着非长久之策。
然而这段时日上朝时,几乎没人敢稍抬头,都是执着笏板,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逾矩半分,更别说提什么子嗣之事。
上京的事料理清楚后,李珣转身便来了江南,下了船跃上马背,直朝永园而来。
想着那人已有孕七月余,照他找太医问出的说法,该是会挺着个肚子,身上酸胀疼痛,辛苦万分。
若夜里腿上抽筋,只怕也弯不下腰身,须得叫人。
她最是倔强,觉得怀他孩子是受辱,未必肯叫侍女替她揉。
一想到那人,李珣越发握紧了马鞭,发狠抽了下,赶到了永园。
门才开就听说她出了事,门房道她从午后入了产房,至今未出,接出来的血水却一盆接着一盆,血腥味重得吓人,除了已有的几位大夫,江南地界叫的上号的名医都被请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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