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洪耐着性子,斥问道:“下毒的到底是谁?”
钟家驹颤颤巍巍道:“他未对小人说名字,只说此人位高权重,深得郎主宠信,一直暗中胁迫他做违背良心之事,他不肯屈从才被下毒。”
“位高权重,深得郎主宠爱”,在场的人都听见了这句话,自然此人不会是周时雍这小小五间司司主。
完颜洪是习武之人,深知以周时雍的武功,在杨复昏厥之时,便有机会暗中动手要了杨复的命,不必多此一举,先救杨复,再伺机下毒。他只是借题发挥,想将寻机把周时雍除掉,让博尔贴上位。
周时雍问道:“还有别的么?”
“没了。”钟家驹战战兢兢道:“小人只是个大夫,只知给人看病。若不是王爷开口询问,小人会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不会告诉任何人。”
完颜洪冷冷道:“想要保住脑袋,就管好你的嘴。”
“小人遵命,小人不会对外吐露一个字。”
“滚吧。”
打发走钟家驹,完颜洪阴沉着脸色,目光不善地盯着五间司众人。
瞬间,庭中鸦雀无声,陷入一片死寂。
杨复突然死掉,不仅没有留下有用的口供,还让完颜洪白跑一趟,空高兴一场。韩云霄格外地心惊胆战,以为要迎来一顿痛骂和斥责,不料完颜洪今日竟大发慈悲没有追责,只是莫名其妙地冷笑几声,带人离去。
送走“杀神”,韩云霄松了口气,未等坐下来喝一口水歇歇神,周时雍将韩云霄叫入公房,又领进内间签押室,前后关上了两层房门。
如此谨慎小心,韩云霄预感周时雍是有机密大事要和他商议。
果然,周时雍开门见山道:“韩大人,有件事我拿不定主意,想请教韩大人如何处置。”
韩云霄连忙拱手客套道:“周大人言重了,韩某不才,愿为大人分忧。”
“韩大人可知我为何会让易江把钟家驹带到五间司来?”
这正是韩云霄的不解之处,门荣已经去叫了大夫,周时雍为何又派人去叫钟家驹前来?
他虽未怀疑周时雍与杨复的死有关,但钟家驹来到五间司的时机恰到好处,周时雍仿佛知道完颜洪要让仵作来验尸,又刚好让钟家驹来证明杨复早就被人下了毒。
巧合到令人费解。
周时雍道:“是杨复让我把钟家驹叫来的,否则我怎么会知道钟家驹就是替他诊治的大夫。”
韩云霄悟然哦了一声。
“杨复临死之前说的话,不止我告诉王爷的那几句。他不仅告诉我有人下毒,还告诉我,”周时雍略顿了顿,“下毒的人就是南天王。”
“什么?”韩云霄震惊到差点原地蹦起来,“王爷为何要对他下毒?”
“因为王爷一直仇视汉臣,逼他诬陷宇文忠和几位汉臣是大昭奸细。他不肯就范,便被下了毒,除非答应王爷的要求,才会拿到解药。杨复倒也是个硬骨头,中毒之后宁愿私下求医也不肯屈从。后来家人悉数被王爷所杀,他便打算和王爷拼个鱼死网破。”
“他假意答应招供同党,让韩大人去王府取手书,断定王爷必定会来五间司。他让我派人去将钟家驹带来,打算等王爷来了,当着五间司所有人的面,将此事昭告与众,做最后一博。”
韩云霄一脸惊疑之色,“他难道不是大昭奸细?”
“他声称是为了进五间司,不落到完颜洪手里才自称奸细。不过,此话是真是假,他究竟是不是奸细,已无法分辨。”
周时雍故意露出遗憾之色,“我并不知他中毒已深,输入内力替他疗伤,反而是害了他。否则他也不会死的那么快。可惜了。”
可惜?韩云霄摇摇头,心道周时雍毕竟年轻,还是道行浅了。万幸杨复及时死掉,不然五间司这小庙如何审得了完颜洪这座大佛。届时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想想头都要炸了。
“杨复死的匆忙,只有我一个人在场。他对我说的这些话,没有人证物证,南天王又对我一直心怀芥蒂,我若如实转述杨复的话,他只会说我是一面之词,借杨复之口诬陷与他。所以,方才当着王爷的面,我只字未提下毒人。”
韩云霄尴尬的笑了笑,心道不说也就对了。无凭无据,一开口便是送上门讨打。
周时雍朝韩云霄拱了拱手,语气诚恳,“韩大人在五间司供职多年,我一直视韩大人为兄长,所以想请教韩兄,此事当如何处置?”
韩云霄正色道:“杨复已死,只要上面不下令查出下毒的人是谁,你我就当不知晓此事吧。”
明哲保身是韩云霄的为官之道。周时雍早就猜到他会是如此反应,顺水推舟道:“那就听韩大人的。不过,杨复到底是不是奸细,还是要派人查一查,不然院使问起来,你我不好交代。”
“那是自然。我这就带人去一趟杨家,搜查线索。”
周时雍低声道:“万一钟家驹提到的那封信藏在杨家,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这……依我看,”韩云霄挠了挠眉毛,愁道:“即便真有这封信,也一定不会藏在他家里。”
“若真有,大人先拿回来,不要声张。”
“那是自然。”
周时雍推测杨复必定已做好万全准备,家里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和线索,所以放心大胆地让人去搜。果然,韩云霄带了五间司的人去搜寻杨家一无所获。
吴慎在惠芸医馆附近守了几个时辰,直到天色黑透,周围店铺全都打烊方才回到周家。
周时雍递给他一杯备好的温度合宜的茶水,问道:“如何?”
“一切正常。”吴慎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又拿了一块茶点塞进口中,呜呜道:“表哥放心,没几个人知道钟大夫是赫连音音的师父,完颜洪不会把他和表哥联系起来。”
周时雍松了口气,“你明日再去守一天,确保完颜洪没有怀疑到他。”
吴慎点点头,忍不住道:“杨复行刺不成为何要自曝身份?”
他在医馆看见钟家驹回来,未敢露面上前问话,只在远处盯着医馆四周是否有人盯梢蹲守,还不知道杨复已经死了。
周时雍道:“杨复身患绝症时日不多,为了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孤雁,不得不出此下策。”
吴慎好奇,“什么东西?”
周时雍没有细说,拍拍他的肩道:“你先去吃饭,今晚和我出去一趟,把东西取回来。”
夜深之后,周时雍和吴慎换上夜行衣,来到东城外的一片墓地。
在驿站被杀的汉臣家眷都被埋在这里,杨复的家人也在其中。
两人点起火折子,很快找到杨家人的墓碑。在杨复妻子墓碑右下角不起眼的地方,画有一只不易发觉的大雁。
周时雍一看便知这是杨复留下的记号,抽出长剑在土里挖了几下,果然挖到一个小匣子。
他将匣子递给吴慎,正要将土堆回去,突然四周响起异样动静。
“有人。”吴慎一惊,立刻灭了火折子,抽出随身长剑。
一道亮光突然出现在漆黑暗夜中,十几个人从树林里冲了出来。
“抓活的!”博图的声音,在暗夜中分外高亢兴奋。
周时雍不及细想,对吴慎道:“老规矩。”
吴慎说了声好,挥剑迎了上去。两人从小一起习武,彼此了解,极有默契。吴慎功夫不错,可惜轻功太差,两人数次应敌的策略便是先合力击杀,再分头撤退。吴慎先脱身,周时雍殿后。
这些人都是南天王府的亲卫,博图认为对付两人绰绰有余,所以一开始并未亲自动手,手持火把站在一旁观战。眼看十几个人竟然不是两人的对手,五六名亲卫相继倒在周时雍和吴慎剑下,他将火把插入旁边的树杈上,提刀直奔吴慎而去。
他膂力惊人,手中长刀更是一把宝器。吴慎挥剑相迎,手中剑险些被震落。
周时雍见状,低声道:“你先走。”
吴慎飞身一跃,闪到周时雍身后。博图的长刀如影随形砍到周时雍的眼前。周时雍挥起长剑,数道白光如同海上狂风卷起的巨浪,博图的长刀被缠在漩涡之中。
吴慎趁机脱身,跳出围杀。几名亲卫立刻要追上去,却被博图喝住。
博图看出来两人武功不差,而和自己对敌的这位更是内功与剑术的高手,凭借他们几人想要抓住两人不大可能,只要拿住一个便可。所以吴慎逃脱,他阻止手下兵分两路去追,带着仅剩的六人全力应付周时雍,势必要留下他。
周时雍并未被博图留下,而是连杀三人,冲出重围。离开坟场后,他没有立刻回到周家,而是站在一处僻静街角,静思了半晌。
杨复一死,就有人去其家人的墓碑下取东西,显然是他临死前,说出了东西的埋藏之所。杨复在五间司待了两日,但临死前,只有周时雍一个人在场。即便他摆脱了下毒的嫌疑,也摆脱不了知晓杨复秘密的嫌疑。
完颜洪狐疑狡诈,肯定会抓住这个巧合来做文章,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他。不巧的是,他方才突围时,后背被博图的长刀划伤,这一处伤,若被人发现,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思量一番之后,他决定去一趟丽云堂。
檀汐被庭院里细微的动静惊醒,立刻翻身而起,抄起床边的长剑。她屏住呼吸,听见脚步声到了门口,正准备动手,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
“是我。”
是周时雍。
檀汐松口气,说声稍候,放下长剑,穿好外袍,点灯之后方才打开房门。
一道清冷寒气随着周时雍的身影一起闪进屋内,擦身而过之际,檀汐敏锐地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她举灯一照,看见周时雍黑色夜行衣上沾满血迹,当即心头一跳,急问:“你受伤了?”
周时雍低头看了一眼,解释道:“不是我的血。”
如此多的血迹溅在衣服上,看来是有一场恶战。檀汐放下灯盏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如非事情紧急,他不会半夜三更突然来访。
周时雍把长剑放在灯盏旁边,“你应当也听说了,昨日有一位自称是大昭奸细的汉臣,当街刺杀完颜洪。”
檀汐点头,因为被刺的是南天王,事情很快传遍大街小巷,她自然也听闻了消息。
“刺客是杨复。”
“杨复?”檀汐在血书上见过这名字,惊讶道:“他为何要自曝身份?”
周时雍解释了杨复的目的,以及这两日发生的所有事情。檀汐听完只觉得后怕,万一杨复被下摄魂针供出所有,万一钟家驹不肯帮忙说假话,万一周时雍在坟场被完颜洪擒住……
她毫不客气道:“我不明白宇文忠和杨复为何要营救李徽,那个无能懦弱自私卑鄙的混账皇帝,他没有保护过他的百姓,他的臣民,他只配去死!你根本就不该去取杨复留下的东西,就应该让李徽烂在长清宫里!那才是他应得的宿命。”
周时雍没有反驳檀汐对李徽的评价,也没有讲述“君辱臣死”的大道理,只是平静听她发泄完毕,方才扯了下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北戎每年逼迫临安交出五千两黄金和三百匹丝绢,以及茶叶瓷器等物用做国主李徽在长清宫的开销。谁都知道,这笔钱是郎主以国主之名进行敲诈,根本不会用在国主身上。可临安府的陛下却不得不从。无论是兄弟之情还是君臣之道,他都无法拒绝,更何况他的皇位来的不够名正言顺,他害怕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周时雍缓了口气,“若能把李徽救出去,一来可以大振民心,二来北戎也就没有由头再勒索钱财,临安可省下这一大笔钱财用作军需。”
檀汐没好气道:“依我看,不如杀了他更省事,何必大费周章救他出去。”
周时雍正色道:“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千万不可在外人面前说。”
言下之意,她不是外人?檀汐消了点气,问道:“博图为何会知道杨复的东西埋在坟场?会不会是完颜洪利用杨复来下套,故意引你们去取东西?”
周时雍摇头,“杨复的家人悉数被完颜洪和博图所杀,他自己又身患绝症,无论从那个角度考虑,他都不可能背叛大昭,让完颜洪在坟场里设下圈套引我前往。”
所以他去坟场的时候,根本没想到料到会有埋伏。万幸的是,他和吴慎都穿了夜行衣蒙了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来时路上想了想,可能是他画在墓碑上的那只大雁,被人发现了端倪。只有孤雁才明白那只向南而飞的大雁是什么意思,寻常人不会注意到,更不会多想。”
檀汐恍然悟道:“被杀的汉臣家眷都埋在那里,一定是有孤雁前去祭奠家人,看见了杨复在妻子墓碑上画的那只大雁,猜出了杨复的身份,然后向完颜洪告了密。”
周时雍:“那只大雁必定是杨复近几日才画上去的,只要查出这几日去过墓地的汉臣都有谁,一定能找出这个人。不过,当下有一件棘手的事,需要你帮忙。”
檀汐当即双手抱臂作出防备姿态,“我就知道你深夜前来准没好事。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为了长清宫的皇帝卖命。”
周时雍目光恳切,“不是帮他,是帮我。你肯么?”
檀汐反问:“你先说帮什么忙?”
“我后背被博图砍了一刀。”
檀汐脸色一变,气道:“你怎么不早说?”
“方才还没来及的说。”
檀汐又急又气,“你不会先说要紧事!那些乱七八糟的等会再讲。”
周时雍笑笑道:“不要紧,伤的不重。”
檀汐上前扯住他的胳膊,让他侧过身去,见其后背上有一道洇开的血迹,只是黑色衣服不太明显,她方才只注意到他身前的那些血迹。
“脱下衣服让我看看。”
周时雍忙道:“不用看,当真伤的不重。”
“少废话,给我脱了。”檀汐不由分说扯住他的衣襟,往两边一拽,周时雍没想到她如此大胆豪放,连忙按住她的手想要阻止。
檀汐面如寒玉,莹莹美目透出怒意,“你一个男人扭捏什么,我让你脱你便脱。”她险些冲口而出,你光着上身在河里洗澡的样子,我早八百年就见过了,有什么稀罕。
周时雍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凶悍一面,一愣神的功夫,檀汐已经剥开了他的夜行衣,继续剥他的中衣。周时雍下意识地伸手去捂衣服。
檀汐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冷哼道:“怎么,你是天上的神仙,被凡人看一眼,仙体就要变成肉体凡胎了?”
周时雍窘然道:“当真伤的不重。”
“重不重我看了再说。”檀汐不耐烦地拽开他的手,强行扒开了他的衣服。
一道细长的伤口从肩头斜到后背,应当是被一把长刀所伤,所幸伤口不深。她手指轻轻碰了碰伤口,血肉正常,说明刀上没毒。
柔暖的手指触碰到肌肤上,周时雍无法自控的绷紧肌肉,感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异样慌乱。
“别动,我替你敷点药。”
“不用,等我回去让吴慎替我敷药即可。”周时雍下意识地拒绝,怕她看到自己身上的陈年旧伤,更怕她有更多的触碰。
“我师父配的伤药很好用,你从这里回周家还有一大段距离,若不及时处理,万一失血过多会昏在半路。”檀汐冷着脸道:“求我帮忙就听我的安排。若再逞强,我就送客。”
周时雍无奈,只要让她给自己上药。檀汐又撕了一件干净柔软的内衣,给他包扎伤口。
低头打结的时候,她的一缕头发掉到他的肩头,周时雍不禁轻轻转过头,看向檀汐。
仓促之间她的头发只松松的挽了一个髻,几缕乌发细碎的堆在脸颊两侧,将她清冷如玉的一张脸,衬得异常清美温柔,和方才的凶悍泼辣,判若两人。
“好了。”檀汐撩起眼帘,周时雍已撤回目光。他拉上衣襟,恢复正襟危坐的模样。
“虽然我和吴慎都穿了夜行衣蒙了面,博图不会认出我们。但今日杨复死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恐怕完颜洪和博图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我。他们明日极有可能会来五间司找我,验证我身上是否有伤。所以我想让你明日和吴慎在街上做一出戏。”
“怎么做?”
“上任司主是被锄奸盟劫持所杀,你和吴慎明日伪装成锄奸盟的人行刺。交手之际,只要吴慎在我背上砍上一刀,背上的这道刀伤便有了解释。你记得喊几声盟主,让旁边人听见。”
檀汐没有反对,想了想道:“万一博图和完颜洪半夜去你家里突袭,你身上的伤如何解释?你今夜别走了,就睡在这里。等天快亮时,我再送你回去。”
周时雍道:“不用。我若不回去,吴慎会以为我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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