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盛(芥婕)

“下午唐柠小姐还在说，‘盛大哥二十八了，确实年纪有点大了。’”
“先生可是大哥，总要给唐柠小姐做好榜样。”
洛青瑶附和，“这话说的没错。”
“咱们柠柠这么乖巧漂亮，要是学了你的性子，熬到二十八，一心只有工作，那可怎么办？！”
盛琮听到两人的对话，望向唐柠的眸光深沉的过分。
似春日池水，幽幽凉凉。
往日如海面般温和沉敛的眸光，似悄然酝酿着什么、
翻涌、缠绕、压抑又隐隐有着强烈的攻击性。
唐柠无意间瞥到，顿时扭头不敢看他，有股落荒而逃的味道。
晚上，唐柠和洛青瑶一起吃饭。
洛青瑶好奇道：“阿琮怎么没下来？”
容姨摇头：“说是在忙工作，让您和唐柠小姐先吃，不用管他。”
因为盛琮经常这样，洛青瑶也没怀疑。
第二天，唐柠一大早就起来。
大一的课程考试就在这周末。
她上午满课，下午又要和洛姨陪客，于是早起准备去教室复习。
结果刚下楼，就碰见了盛先生。
他只穿着一套简单的烟灰色运动装，脖颈搭着条毛巾，似乎刚从健身室回来。
男人头发有些湿润，似被汗意染就。
逆着光，他幽深挺拔的五官很有视觉冲击性。
往下一瞥，只见一双修长矫健的腿。
肩宽腰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
这是唐柠第一次感受到所谓的荷尔蒙气息。
浓烈，沉郁，满是冲击性。
那是一种被岁月和权力浸透的，独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
和唐柠以前在京城见到的小男生截然不同。

唐柠站在原地，怔愣片刻，才缓缓出声：“盛先生。”
或许是逆着光的原因，盛先生的眸光浓沉的过分，隐约透着股唐柠未曾见过的汹涌。
“怎么不喊盛大哥了？”
大概是刚运动完，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唐柠顿了顿，“习惯了，一时间没改过来。”
于是顺势又喊了声：“大哥。”
小姑娘坦然的过分，眼眸清澈的亮人，倒映出他的身影。
这次直接忽略姓氏，喊他大哥。
外人一听，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妈五十多又给他生了个妹妹。
盛琮微微颔首，“去上学？”
唐柠点头，“周末要考试，我先去学校复习。”
自上次谈话后，小姑娘越来越乖了，和他相处也越来越自然。
只是，盛琮还是品到了一丝刻意的疏离。
唐柠觉得今天的盛先生有点不对劲，安静盯着她看时，总让她有一丝不安。
她主动提起：“我先去上课了？”
盛琮微微颔首，如长辈一般叮嘱：“学习固然重要，也要注意身体。”
唐柠：“我会的。”
她才走了两步，和盛琮擦肩而过。
就听到男人低低沉沉的嗓音：“嫌弃我年纪大了？”
唐柠恍惚间以为自己幻听了，还回头看了眼盛琮。
一转头，就对上盛先生似笑非笑的眸光。
浓沉如墨般的色彩，神秘，危险。
唐柠站在原地，忽然生出几分坏心，不怕死的点了点头。
她颇为认真道：“大哥你今年二十八了，洛姨说叔叔这个年纪，你都四岁了。”
她这话，有点挑衅的意思。
盛园的唐柠乖巧的要命，可京都司家的唐柠，从来不是什么乖乖女。
上次明明是盛先生主动问她话。
她不过是老实提了句盛园的第一个养女，盛先生就冷了脸。
后来也故意避着她，每日早出晚归。
看着她的眼神也凉沉沉的，总透着唐柠看不懂的情绪。
惹的唐柠总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被盛先生记恨了。
不安了几天，结果发现什么事都没有。
唐柠暗戳戳的记了点小仇。
这会盛琮忽然问了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唐柠故意装傻，一派乖巧的回话。
这世上大概没有人会喜欢自己被人说老。
原来清心寡欲，古板严肃的盛先生……也一样。
盛琮静静打量了唐柠片刻，似一眼就看穿她的小心思。
他眸光一收，恢复正派从容气度，“江南天气多变，穿短裙容易感冒。”
“小姑娘爱美能理解，也要注意身体。”
他语气沉淡温和，和洛姨叮嘱她时一模一样。
不过还多了几分上了年纪后的古板和严肃。
他这话一出，唐柠不但辈分矮了一截，气势也霎时矮了一截。
谁叫她年纪小，要受盛先生这个‘长辈’的管？！
唐柠有点点不服气，轻声道：“这是洛姨给我挑的，她说我穿短裙好看。”
“洛姨还说了，女孩子年轻的时候就要多穿漂亮裙子，戴好看的首饰，谈美美的恋爱……”
说到最后一句，唐柠有股莫名的羞赧。
大概就像是在古板严肃的长辈面前提起自己的恋爱，叛逆又冲动，冒犯感十足。
盛琮眸光沉敛，陷入沉默
唐柠这是把他妈的话，奉若圭臬。
她是打算一一遵守？
唐柠来盛园后，第一次反驳了盛先生的话，心里有点慌慌的。
张嘴说完，人就开始心虚。
她仓促留了一句：“大哥，我先走了！”
裙摆在空中蹁跹，擦过盛琮的大腿，飞离了他身边。
中午回来用餐时，洛青瑶笑道：“阿琮，以后你不用每天给柠柠转生活费了。”
刚拉开椅子坐下的盛琮只掀了下眼皮，眸光沉敛似海。
他慢条斯理的拿起刀叉，动作优雅从容，“她说服您了？”
小姑娘的性子还真倔。
洛青瑶笑着点头，“我们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她头上。”
“小丫头有自己的规划，我又怎么能拒绝？”
唐柠在一旁喝着汤，眼眸黑亮，唇角带笑，看起来乖乖巧巧。
和早上藏着叛逆小心思的人，判若两人。
甚至对上盛琮的眸光，她还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有点坏坏的感觉。
洛青瑶还在说：“你每天工作这么忙，以后日常生活上的琐事，还是由我来打点吧。”
“柠柠的生活费，以后就我来给吧。”
盛琮淡淡的应声。
当初他就是用洛青瑶来打消唐柠的念头，现在洛青瑶开口了，他所有的话也被堵住。
下午天气极好，暖暖的日光笼罩在盛园，树木青葱碧绿。
院子里的玫瑰花丛刚被修剪过，一簇簇拥在一起，开的最是娇嫩鲜艳。
唐柠跟在洛青瑶身后，见到了温家小姐温苒。
她手上捧着一束盛开的百合，温柔斯文，又有种成熟女人半含半绽的瑰丽，举止间有种说不出的风流恣意。
是唐柠最喜欢的那种。
唐柠望着温苒，黑眸都似镀了一层光亮，盛满好奇和喜欢。
“你就是唐柠？”
唐柠安静点头，“温小姐？”
“我比你大四岁，你要是不介意，就喊我温苒姐姐？”
唐柠笑应：“好，温苒姐姐！”
温苒喜欢唐柠的眼眸，澄清透亮，似倒映着碧海蓝天。
两人坐在一起聊天。
温苒颇为唏嘘：“洛姨一直想养个女孩陪在身边，可惜我当年只在盛园住了一年，就匆匆搬走了。”
“现在有你在，可算是圆了洛姨的梦。”
“柠柠这样乖巧可爱，笑起来看得人的心都化成水，洛姨以后宠她，只怕要超过盛大哥。”

第28章 唐柠：“我们其实不熟。”
洛青瑶笑道：“阿琮都成人了，该结婚生子了，哪还要我宠？”
“他这么大一个人了，难不成还和柠柠争宠？”
温夫人和温苒几人忍不住笑出声。
这样人家的相亲，从举止到言语都是内敛优雅的。
吃点心，喝茶，偶尔聊两句，传出淡淡笑语。
一通电话打来，盛琮忽然有事离开了会。
温夫人和洛青瑶在院子里聊天。
唐柠和温苒去了后院散步。
后院新搭的秋千，白色的摇椅轻晃，新栽的紫藤花顺着杆子往上爬，一小片花叶半垂着。
微风一吹，簌簌摇动，似星辰摇曳。
温苒的手搭在栏杆上，回忆道：“当初我住在盛园时，洛姨就说要在后院搭个秋千给我们玩，谁知道后来……”
她似想到了什么，及时收住了话。
唐柠正坐稳在秋千上摇了摇，没注意到温苒话里的‘我们’。
她仰头看向温苒，浅浅的日光洒在她白皙的脸上，有着透明的光晕。
年轻的女孩面容和眼神格外纯净，却唇红齿白，五官精致到有种出尘的艳丽。
温苒随意一瞥，就被勾的有些挪不开眼睛。
脑海中已经能料到，待这小姑娘长开后，该是个多么明媚夺目的美人。
她悄悄问唐柠：“盛大哥管你管的严吗？”
唐柠认真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一般都不怎么管我。”
“我们其实不熟。”
“我们年纪相差太大，他工作忙，我学习也忙，都没什么碰面的机会。”
唐柠说的是实话。
她住在盛园快一个月了，可和盛先生碰面的机会真的不多。
最频繁的时候，是洛姨去出差的那段时间。
后来唐柠仔细琢磨了下，想着大概是洛姨临走前叮嘱过盛先生照顾她。
盛先生那段时间在家里待的事情才会比平常多一点。
等洛姨回来后，盛先生更忙了，从早到晚都见不到人。
真要说管她，一个是定时给她转生活费，另一个就是昨天早上管她穿短裙的事情。
准确来说，那不算管，分明是仗着年纪和辈分欺负小孩。
唐柠暗戳戳的记了个小仇。
当然，她的小本本上也给盛先生发了很多好人卡。
唐柠说这话的时候，没注意二楼窗口有道身影临窗而立。
树影婆娑，垂落在红木窗柩的海棠花偶尔摇曳，遮挡了那抹颀长沉稳的身影。
温苒惊讶道：“那你太幸运了！”
唐柠有些不解。
温苒轻声吐槽：“你是不知道，盛大哥简直就是个老古板！”
“比我高中的教导主任还可怕！”
“我在盛园住的那一年，被盛大哥管的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上课迟到被训、考试成绩下降被训、追星被训……想谈个恋爱，差点被训哭。”
“比我爷爷管我还严。”
“我爷爷还知道做个不扫兴的老头子呢，盛大哥那是从早到晚都严肃着一张脸。”
唐柠听到这句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别笑，我说的是真的！”
温苒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一片黑暗，差点没留下心理阴影。
“那段时间我看到盛大哥都是躲着走。”
“他那黑沉沉的眼神一落在我身上，我双腿就发软打颤，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挨训。”
唐柠张了张嘴巴，一张瓷白的小脸上挂着惊讶的表情。
“不、不会吧。”唐柠：“他好像从来没训过我，也没抓过我学习这些。”
“不过我也才来盛园，还没来得及发生这么多事。”
温苒笑道：“也可能是你本来很乖，根本不用人去管。”
“当初我们确实很调皮。”
唐柠一顿，“你们？”
温苒脸色微变，顿了顿，刻意略过这个词，生硬的转移话题。
“盛大哥性子老成古板，真不敢想象以后娶了老婆会是什么样子。”
唐柠更惊讶了。
温苒姐不知道她是来和盛先生相亲的吗？
唐柠：“温苒姐，你今天和温阿姨来盛园，只是来看看洛姨的吗？”
温苒点头，眼眸清澈温柔，捏了捏唐柠的小脸颊。
“不然还能来干什么？总不能是特意来看望盛大哥的吧？”
温苒有些心虚道：“虽然我很敬重盛大哥，但我也真的是很怵他。”
“你难道就没有那种路上碰见他，下意识想躲开的感觉？”
唐柠听的认真，忍不住跟着点头认同。
“盛先生威严深重，看起来确实很严肃。”
两个人似找到了共鸣，忍不住相视一笑，霎时间建立了一份简单纯粹的友谊。
楼上海棠花依旧轻摇，几朵花垂落下来，飘进了窗内。
远处忽然传来容姨的呼唤声：“两位小姐，夫人准备了新的甜品和茶点，你们要过去尝尝吗？”
唐柠高兴应了声：“容姨，我们马上就来。”
容姨就没再催促。
温苒和唐柠起身准备离开后院。
片刻后，二楼窗口的人影也不见了。
旁边的地板上，飘进来的海棠花被碾碎，汁液溅出印在地面，有些恼人。
一旁的佣人上楼来找姜茶。
瞥到旁边碾碎的海棠花，忍不住念叨：“才给你擦完身子，又去踩海棠花。”
“你可真是只坏猫！”
“那花招你惹你了，非得把人家踩碎？！”
只是刚给姜茶检查完四只脚，忍不住咦了一声。
脚上没脏，那花是谁踩的？

裙摆在风中吹扬，温柔又恬静。
路上，唐柠忽然好奇问道：“温苒姐，你说的‘我们’，是指盛园的上一个养女吗？”
温苒表情有些惊讶，淡然扫视了一圈四周，确定没人，才悄声点了点头。
“你也听过她的事情？”
唐柠摇了摇头：“只知道有这个人。”
“盛园的人都对她讳莫如深，说她是盛先生和洛姨的忌讳，我不敢多打听。”
至于为什么现在会向温苒询问。
大概是温苒那个‘我们’，夹杂了太多欲言又止的东西。
隐秘，又悄然勾着人的心。
“禁忌？”温苒失笑：“这倒不至于，只是她做事太过疯狂，才令人如此避之不及。”
唐柠睁着好奇的眸子看着温苒。
温苒被她看的，像是被某种湿漉漉又漂亮洁净的小动物盯着，心莫名软软的。
她想，等以后谁有福气娶了唐柠。
被她这双眼睛天天看着，怕是骨头都要化了。
“洛姨的第一个养女，叫盛君。”
“她被大家忌讳，是因为……她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唐柠一愣，脑子里顿时浮现盛先生那张成熟儒雅的脸。
周遭暖风吹拂，可唐柠却好似感觉到凉意。
从张开的毛孔里钻进去，湿湿寒寒，还有股黏腻，悄然将她包裹缠绕。
温苒再度压低声音：“你猜的没错，就是盛大哥！”
似心底的重石落了地，又似那寒气汇聚在一起，朝着心口涌动。
唐柠心底暗想，幸亏她不喜欢盛先生，也从来不敢生出其他念头。
否则，还不知道会多惶恐和难堪。
温苒在盛园借住的那一年，正好是盛君闹的最疯狂的那一年。
所以她大概是知道最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的人。
温苒：“当初洛姨的小女儿没了，洛叔叔带着洛姨从孤儿院里收养了盛君。”
“盛君从小被接到盛园，是被洛姨当亲女儿养大。”
“盛大哥也是把她当亲妹妹看待，才会多加照顾。”
“谁知道她竟然对盛大哥生出了那种心思。”
提起盛君，温苒的脸上也浮现一点若有若无的复杂表情。
似乎对她爱上自己的养兄十分厌恶，又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十分违背人伦常态理的事情。
龌龊而卑劣。
唐柠心中坠坠，像是有阵寒风从周身吹过，莫名激起一阵寒颤。
她不懂这股惧意从何而来。
明明，她不喜欢盛先生，也绝不会对盛先生生出其他冒犯的念头。
温苒：“其实洛姨心地善良，人也宽容。”
“要是她只是喜欢上盛大哥，倒也不至于将她强行遣送出国。”
“可她实在太疯狂了。”
唐柠黑若琉璃的眼眸浮着点点好奇。
温苒：“她仗着养妹名分的便利，多次骚扰盛大哥，做出的事情……件件都令人意想不到，完全没有道德可言。”
“盛大哥不喜她纠缠，早就有意将她送离盛园，是洛姨心疼，犹豫了许久。”
“后来她不顾一切发疯，伤透了洛姨的心，甚至在自己的生日宴上公开示爱，弄的盛家十分难堪。”
“盛大哥忍无可忍，强行把她扭送到国外，不许她回国，这桩事情才落下帷幕。”
温苒想到当初的盛君，现在都觉得有些后怕。
疯子一样的女人，做出的事情总令人瞠目结舌，毫无下限。
“外人不知情，都议论她爱盛大哥爱的痴迷癫狂，我却觉得是她天生性格有问题。”
“她喜欢盛大哥，便不顾任何人的想法对盛大哥死缠烂打。”
“盛大哥对她生了厌恶，几次斥责教导，她全然不听，还会自我美化成盛大哥多爱她。”
提起这些事，温苒像是吞了只活苍蝇。
有点恶心。
“她的基因里就遗传的自私自利、狠辣偏执，否则洛姨对她这么好，她怎么舍得这样忘恩负义，对洛姨说出那么多刻薄寡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