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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没(泡泡藻)


说完赵秉君就摔门出去了。
赵秉君在走廊徘徊了一阵,没马上打电话,想起三年前那一段。
他和那个小姑娘分得很不体面。
他还和人谈着,那边说婚事得订了。
从父母双方介绍见面,到订婚,统共不到两个月时间,就把自己交付出去了。
他和现在的太太有匹配的家世,差不多的学历和眼界,对方除了喜欢买东西,偶尔和别人攀比外,没什么太大的缺点,而且都是在同一个圈子里长起来,知道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
他没什么挑剔。
有天小姑娘和他在沙发上纠缠,不知怎么从他口袋里摸出个戒指,看了很久,像小狮子一样闹起来,砸他身上要解释。
他永远忘不掉她的眼神,没想再骗她。
当晚她就走了。
小姑娘挺狠毒,说了句,“赵秉君,我祝你终身不孕不育。”
他一直记着这句,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句。
今天赵曦亭把小孩领桌上。
他从进门第一眼就隐隐有预感要坏事,但许多事只要没发生就存着侥幸。
赵秉君刻意不深想,也是想避开那句话的意思。
后面赵曦亭让小孩子喊人,冥冥之中想不明白的那一环好像扣上了。
透心的凉。
赵秉君甚至来不及想太多,他只想确认这一件事,没再踱来踱去,清醒了似的拿起手机。
她的号码他一直没删。
他也没刻意去删,有时候翻到还会看两眼。
赵秉君其实不太推拒思念她的时刻,对他来说,那是一段特别的经历。
但他们这样的人,不适合太干净的东西。
赵秉君拨号码的时候,居然生出几分胆怯,在忙音里想起她的心愿。
那时她还很稚气,说想长长久久和他在一起。
他那时怎么应的?
赵秉君闭上眼,不知道怎么接通的电话,脑子一片空白,第一句就是:“我们有孩子吗?”
那边人安静了好一会儿,电话里的寂静像从他们分开的这几年剪出来平白多出来的时间。
她冷声说:“有也没了。”
她仿佛还有点恨意,“对啊,我当时就该告诉你,凭什么我一个人在医院,你给人家当新郎啊?”
她冷声冷语往外蹦,“也不对,我应该生下来,让你为难,你不是最在乎你们家脸面么,多出个私生子永远成为你污点。”
赵秉君先是有一丝松快,紧接着更深更重的愧疚和痛意席卷了他。
他心脏涩意翻涌,滚了滚喉咙,沉沉说了句。
“抱歉。”
对面开始骂他,他任凭她骂,骂着骂着她就哭了起来,然后把电话挂了。
赵秉君闭眼摁了摁鼻梁,抵墙缓了一会儿,走回包间开门的时候,手有点无力。
像是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变成一张揉皱的纸,全是无法修复的痕迹。
他很清楚,刚那一下,是赵曦亭在报复他。
让他尝一尝失控的感觉。
这一招攻心,不可谓不狠。
只怕这辈子他都很难忘记这一刻的情绪,恼怒,恐惧,愧疚,自责,席卷成巨型海啸,击溃他。
或许午夜梦回,他还会想起那个孩子。
见他进来。
赵曦亭唇边卷着讥诮的笑,懒懒地看着人。
赵曦亭左手手肘松落地抵着桌面,指间夹着烟,一会儿没动,几许灰落下来。
他随意在衣服上弹了弹。
他像是刚攻击完敌方的防御网,姿态松弛地继续盘问。
“她在国内国外?嗯?”
“国外的话,美国?英国?澳洲?”
赵秉君已经冷静下来了,揉了揉太阳穴,手放下来,睁眼。
“你要真有本事,自己找,但我也和你说清楚,我会继续帮她。”
“今天算我们扯平。”
赵曦亭神色寡淡,“你知道我们不一样的地方是什么吗?”
他抬起头,平铺直叙,“你怂。”
想要的不敢争。
也很难护住人。
赵曦亭太了解他这位兄长了。
赵秉君是一个很谨慎的人,这样性格的人喜欢把不安全的炸弹全往眼皮底子底下搁,好随时处理。
恰好他也有处理的能力。
因此他哪里的关系网最密集,人就越可能往哪儿塞。
孟秋的学历只能升不能降,全球顶尖大学就那么几所。
有些没好大学的国家都不用猜。
除非她自个儿要求换专业,那是有可能躲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但小姑娘忙着跑路,估摸着有地儿去就行,哪儿想得了那么多。
美国他常去,天南海北总有几个朋友,指不定哪个不小心,孟秋就在街头碰上。
按赵秉君的性子,绝对不会把人送美国。
除了美国,剩下的国家也没几个了。
赵曦亭拧了烟,黑眸牢牢抓住赵秉君的表情,像抵了一把刀。
“是不是英国啊?”
赵秉君放在西装裤袋里的手缩了下。
在赵曦亭强攻击性的眼神下,他居然有种被拷问的感觉。
这个时候了,只能说赵曦亭太恐怖,他连查都不用查,动动脑子都能推出个大概。
赵秉君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别试探了。”
赵曦亭仿佛无所谓:“那就是英国。”
赵秉君这下拢了下眉。
赵曦亭盯了一阵,看笑了,气势卸去,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给你点了新的餐,菜凉了不好吃,受了惊吓吃点热的。”
说完起身往门口走。
赵秉君心头一阵冷过一阵,直直注视他离去的背影,赵曦亭一连几个问题都是在诈他,自己眉眼露了破绽,他才真确认。他忽而有些对不起孟秋。
赵曦亭回去订了张机票,不管真假,他打算先去英国呆一阵。
他看向放在桌上正在充电的孟秋的手机。
运气好的话。
过几天就可以和她呼吸到同一片空气。

邵桐约好聚会那天,孟秋买了几只活螃蟹,他的门早早开着等她过去。
孟秋回来时间不大早,她以为邵桐已经开始忙活了,没想到他正站在书桌前摆弄她的资料,各式各样的都有。
资料上有些是她本名,有些不是。
孟秋觉得新奇。
邵桐给她展示了几张。
孟秋看资料,他看人。
邵桐在她眉眼停留了好一阵,最后笑笑说:“也没什么,就是给你声东击西混淆视听的玩意儿。”
“怎么感觉你不太紧张?”
孟秋抬头问:“你和赵秉君联系了吗?”
“没啊。”
孟秋语气松快,“不是你说的吗,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转头有点苦恼地指了指袋子里的东西,“我现在真正无可奈何的是这些。”
“现在要把他们放水里吗?会不会夹我?”
邵桐跟着她手指看过去:“没事儿,你去沙发上坐吧,看会儿剧或者电影,我来弄,晚饭可能得有一会儿。”
孟秋说,来帮忙就是帮忙的。她去旁边把蔬菜洗出来。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邵桐的朋友提着水果,速食还有酒水敲了门。
三男二女。
有一对是博士情侣,读的化工,准备领证了,连连说邵桐做饭手艺好,在路上就惦记他这一口。
他们还让孟秋平时上下楼住着别客气,能蹭一顿是一顿。
有人八卦孟秋,“你是不是单身?国内有没有男朋友?”
邵桐生怕踩着雷,拿螃蟹腿堵了,“怎么话这么多。”
几个人嘻嘻哈哈,吃完饭还出门走了走。
五个人在这边玩了几天,离开又聚了一次。吃饭的地方离孟秋他们住的有些距离,回来快十一点了。
楼道的灯是感应灯,走廊某一段特别灵敏,一过那段,踱几遍脚灯也亮不起来。
孟秋就着黑拿钥匙开门,没对准孔,钥匙滑开掉了下去。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蹲下去捡,隐约看到地毯上沾了什么灰,很碎。
孟秋没看清,先起来开门。
开了玄关的灯,她弯腰拿起地毯掸了掸,仔细一看,是烟灰。
她弄干净了回头一想,有点不对。
怎么会有烟灰呢?
她没有会吸烟的访客。
能把灰落在离她门口这么近的地方,肯定是在她门口待了一阵,不是纯路过。
她脑子里冒出独居女性被跟踪狂入室抢劫的新闻。
有些毛骨悚然。
立刻把门关了。
当天晚上她睡得很不安稳,脑子里都是这片烟灰。
第二天早上,她去门口邮箱里取自己从旅游地寄回来明信片。
她路过电梯口四棱角的烟灰桶,物业清洁还没来,还是昨天的垃圾。
许是昨天晚上门口地毯的烟灰让她有些在意,便瞥了一眼。
就这么一眼
她定住了。
那个烟很眼熟。
让她想起一个人。
赵曦亭。
赵曦亭常抽的烟和普通人的牌子不大一样,标有些霸道,烟杆的颜色内地似乎不多见。
孟秋有种惊悚感。
她的第六感疯狂提醒她赵曦亭可能已经在英国了,不然那天邵桐看她的眼神不会那么复杂,而且他不会莫名其妙又开始整理她的资料。
她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起码先躲一阵。
她匆匆忙忙跑回房间拎上包,把手机关机,冲出去随便拦了一辆计程车。
司机问她去哪儿。
孟秋跑得上气不接下,心口嘭嘭嘭直跳,停下来有些迷茫。
她也不知道去哪儿,想了一会儿问:“先生,你是本地人吗?”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似乎没载过这么奇怪的客人,挑高眉毛笑:“不是本地人也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
孟秋追问他是哪里人。
随后司机说了一个陌生的地名。
孟秋查了一下,问:“是一个小镇吗?”
司机点点头,自豪道:“是个很漂亮很宁静的小镇。”
孟秋点头:“那就去那里。”
司机讶异地转头,似乎在确认她是不是喝多了,两只手隔空拉开,比划了一下距离,“你确定吗?很远。”
孟秋很确定。
因为只有这种莫名其妙和她完全联系不起来的地方,赵曦亭才找不到她。
她笃定,“没关系,我会付给你钱。”
赵曦亭到英国后倒了两天时差,他刚开始没法确认孟秋此时此刻具体在哪个城市,毕竟还没开学。
正好闲着,他没把事情交给别人,而是自己找。
他很享受寻摸她气息的滋味儿,好像一步一步的,能离她近点儿,再近点儿。
他耐心地整理了英国到燕城那段时间出入境的信息。
这方面赵秉君做得不错,确实抹了孟秋所有痕迹。
还好英国不大,样本信息不算多,他筛查了几天,对一个留学生起了兴趣。
叫邵桐。
信息显示邵桐入境了燕城,还在国内。
但有趣的是,邵桐的海外银行账户前几天开始有活动迹象,使用地点还是英国。
好像人凭空出现似的。
他没有立即把他和孟秋联系起来,只是分神让人捎带手查了查这个叫邵桐的人。
结果拔出萝卜带出泥,歪打正着。
他大概知道孟秋躲哪儿了。
赵曦亭当晚去孟秋房间门口等了一阵。
等了俩小时没逮着。
想着人找到了丢不了,就先走了。
后面连着三天,他都给她送了花。
然而跑腿的人回回都打电话说,房间里没人,问要不要把花放门口。
他觉得不对,赶过去敲了一阵门,实在没人应,有点等得没耐心。
直接叫人过来把锁撬了。
邵桐和撬锁师傅一同进的电梯,见他按的五楼看了一阵,回房间后总觉得哪里要出事。
那个人的气势……
不是寻常留学生富二代所有的。
邵桐着急忙慌穿好衣服上五楼,结果看到孟秋门口有两三个人站着,正在撬她的锁。
最让邵桐感觉不安的是,靠着墙淡淡垂睨门锁的男人。
众星捧月一样的贵气,谁站在他旁边都成了点缀,他寡淡的黑眸一挪来——
邵桐的喉咙就紧了三分。
如果邵桐那会儿还不敢百分百确定,等他余光瞥见地上那几束看似浪漫的花的时候。
瞬间一切都明了。
他通心凉。
邵桐从来没有这么局促过,飞奔过去把撬锁的人拉开,斥责道:“谁允许你们开的?”
赵曦亭似乎并不意外他来,也很明白他是谁,平静地俯视他。
他嗓音淡,也很缓,“你知不知道里面已经几天没动静了?”
邵桐一愣。
听出点质问的意思来。
赵曦亭从墙边站直,双手插在西装裤里,睨着锁:“给她打电话,打不通的话只能撬了。”
语气平静得好像撬的不是锁,只是随手开个门。
邵桐算了算,确实也有好几天没见孟秋了。
但他听赵曦亭态度强势地提条件,有种前功尽弃地溃败感。
他咬牙道:“我会联系她,但你得先走。”
赵曦亭看向他,眯眼冒出点戾气来,“还有功夫和我瞎扯。”
“现在是我走不走的问题?”
“赵秉君让你看着她,你就是这个看法的?”
“你清楚里面是个什么状况么?真把她照顾好了用得着我来么?她要磕了碰了,或是生病晕倒了,出事儿你付得起责?”
邵桐被他问懵了。
他没想到,这个人和孟秋嘴里说的不一样,他是真把她当女朋友的。
不然不会有这几句质问。
赵曦亭眼里的黑像暴雨来临前的乌云,冷声对开锁的人吐字。
“撬。”
那些人很明白谁给他们发钱,真继续动手。
邵桐跟在门口,一边着急地看着撬锁的人,一边给孟秋打电话,发现她关机了。
锁松动得越来越厉害。
两个号码都打不通,邵桐点开微信给她发消息,问她是不是出去玩了。
没回复。
过了几分钟,锁脱了门。
赵曦亭直接进去。
邵桐紧跟在后面。
里面没有人。
桌上有两张没来得及整理的明信片,一看就是随手扔的。
茶几底下滚了个橙子。
孟秋好像离开得特别匆忙,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捡。
赵曦亭呼吸深长,一脸阴沉地坐在沙发上。
不用问。
又跑了。
倒是聪明,他面还没露,她已经知道了。
邵桐转了一圈,似乎对眼前的状况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这次孟秋连他都没有说。
这下好了。
和谁都交代不了。
赵曦亭拢眉点上一支烟,盯着那颗橙子不知在想什么,吸了一口,吐出来。
“给我号码。”
邵桐不肯说,“她要是愿意见你,就不会走了。”
赵曦亭嗑了一下烟,眼睛凉凉挑过去,脸已经完全沉下来,有种恐怖的不满。
“还犟。”
“你到底有数没数?”
邵桐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发难,有些捱不住他这个眼神,张了张嘴没说话。
赵曦亭眼里全是冷色,一个字一个字沉沉地咬出来。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么?坐的什么车,遇着什么人,一小姑娘,人生地不熟在外面乱走,出事儿怎么办?”
“她才来几天,懂这边的门道么?她不明白你也不明白?”
“你要真上心,跑了这么多天,一点察觉没有?”
“还是说凭你的能力,你觉得自己能找着她?”
赵曦亭似乎有点没耐心了,指尖重重敲了敲桌面,拢眉又重复了一遍,“号码。”
邵桐意识到这个节点是得确认孟秋在哪儿,等赵秉君太慢了,闭了闭眼,妥协道:“她关机了。”
赵曦亭深吸一口气,头往沙发上仰,滚了滚喉结,看天花板,缓缓眨动睫毛,问:“除了你之外,她在这边还有朋友吗?”
邵桐想起孟秋之前和他聊过的那几个人,报了名字。
赵曦亭听完一句废话没有,直接给使馆打电话要了这些人的联络方式,挨个问过去,都说没见过人。
他又问了邵桐一些信息。
结果一无所获。
赵曦亭是有点头疼。
前面他在孟秋面前耍了点手段。
这招好像被她学了去。
她知道不用证件就留不下生活痕迹,手机关机,银行卡消费记录在几天前,可不是把自己囫囵个藏起来了。
国内有个天眼系统还好些,这边个人信息一断,找人真像大海捞针。
赵曦亭压了压心口烦闷的心绪,坐直,缓缓将烟拧了,看着猩红的微光一点点熄灭,黑眸暗得发沉。
躲是吧。
安全都不顾了。
那最好这辈子都别让他找到。
生死都别。
孟秋在小镇呆了一周,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带的现金再多,也有用完的一天。
她算了算,现在差不多只能撑两三个月,房租水电一交,购置生活用品,钱跟流水一样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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