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机屏幕翻过来,抬起头,发现后视镜里,赵曦亭眼睛已经睁开了,正盯着她。
她心里冒出点被监视的寒意,匆匆忙忙垂下睫,当什么都没发生。
最后车在霁水一家老牌酒店停下。
这家酒店在本地很有名。
楼高,庄重,却没太大特色。
孟秋有听说,这酒楼大部分用来承办各色各样商务和行政会议,很少开放私人宴请。
所以就算作为本地人,她也从没来过这儿。
他们进去一路有人指引,一进包厢都已经安排好了,不用点菜。
光凉菜就已经是本地顶级的样式。
孟秋和林晔先坐下,赵曦亭到外面接了个电话,他们一进酒店就有人打过来,可能是安排了这顿饭的人,要和他寒暄。
林晔环顾四周,像有点新奇,“怎么在这吃,你朋友在霁水有关系?这里不好订座的。”
孟秋心思不在这上面,“嗯,他认识的人多。”
和别的酒店包厢一样,都是圆桌,位置很空。
孟秋和林晔中间空了一格,她用来放包。
赵曦亭打完电话开门进来,没什么犹豫,直接在孟秋旁边坐下。
他的手在她肩上自然地一搭,亲昵地滑动,低眉温和询问:“要不要吃点主食?你们这儿天挺闷,没胃口的话,我让后厨给你单做。”
孟秋僵了半边身子,“不用了。先吃吧。”
她余光瞥见林晔的脸,他无声地冻在那儿,一切好脸色逐渐凋零,变成警惕的审视,眼里的温和不见了,泛出点冷意,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孟秋不敢正视他。
赵曦亭跟个没事人似的,坐下后给她倒了点温水,抬眸第一次看向林晔,像认识很久一般,以上位者的关切,淡声闲谈:“今天吃个简餐,有机会去燕城玩,请你吃本地特色菜。”
“最近家里生意怎么样?”
林晔对上他的眼睛,抗衡片刻,有种被他看了个通透的暴露感,下意识就退了。
他表面还算平静,连对方叫什么名字什么背景身份都不知道,就被他带着节奏走,“还好。”
赵曦亭不紧不慢地吐字,语调温和:“柏江新材的招标会你们去了么?”
赵曦亭边说,边拿烟衔唇边,手放在孟秋椅背后面,姿态松弛,不大顾忌地点上。
完全应酬的状态。
他微微抬着下巴,疏懒地吐出一口:“没去的话有点可惜,他们刚吞了海锋,业务量应该还可以。”
他故意的。故意抽烟给她看。来表达不满。
孟秋受不了他这副样子,有点熬不住,想出去。
刚起来,被他强势地拉着摁在座位上。
都是两人在桌下的小动作。
林晔前几天刚从爸爸嘴里听过这个名字,他们是想拿招标名额,之前焦头烂额地折腾来折腾去,还是没拿到。
柏江新材总部在北方,他们在南方,地域问题,企业信任度拼不过北方的竞争公司,缺个人在中间搭桥牵线。
他爸爸也和他说过,如果他们能搭上柏江新材,公司眼下的危机马上就能解决。
林晔不想暴露自己家的短处,避重就轻,“以前我们也做过海锋的单子,利润点卡得很死,量也给得不多。”
“去不去都还好。”
赵曦亭闲闲笑了声,“海锋怎么和柏江比。”
他弹了弹烟灰,百无聊赖勾唇,“下个月柏江好像还要开一场招标会。”
“他们董事找我办过事,算不上多熟,但一定会给我面子,可以给你搭个线,要去么?”
林晔心里一动,竟然真想和他要张名片,但那阵意动很快变凉,他手蜷了下,蜷紧了。
他有点懊恼,这人绝不是帮忙,更像是在孟秋面前对他施舍,他对提议动心的这一刻,已经输了。
林晔思绪渐渐捋清,他才意识过来,对方似乎已经把他了解了个通透,而他对对方一无所知。
连他们家里做什么,有什么危机都一清二楚。天生猎人思维。
赵曦亭似乎并没真想要个答案,将烟拧了,眼睨着旁边没怎么认真听他们说话的小姑娘,唇边展开一丝笑。
“先吃饭吧。”
孟秋全程没怎么夹菜。
都是赵曦亭给她弄好的。
她明显感觉到在场两个男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如坐针毡。
林晔终于忍不住。
“孟孟,我还不知道你朋友叫什么。”
孟秋听他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有种谎言被戳穿的森凉,浑身漏风,像是大难临头一样,默默将唇上的羹裹了裹,睫颤着盯住碗沿。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赵曦亭已经眯起眼睛,他侧过脸压了一点声,额角阴影盖下来,盖住他的眉眼,嗓子发冷,“你和他说我们是朋友?”
孟秋心跳直冲喉咙眼儿。
赵曦亭已然了然,拿了点纸摁她嘴边,帮忙擦了擦,擦得极慢。
他刚放下手,孟秋突然抓住他的拇指,也不管林晔是不是在场,抬起头,目光央上他,求他不要发作,话语挤挤地压在喉咙里,几乎全是气音,“我不是故意的,我会说的,我错了。”
赵曦亭脸色寒涔涔,抹不开的森郁,目光寡淡地看她,像不认识。
孟秋知道这个事触及他底线了,林晔就是埋在他们中间的雷,他一向绕不开。
她不再握着他拇指,转而去抓他的手心,要和他牵手,和他亲昵,表示她是他的,求他放过她这一次。
赵曦亭没躲开,任由她抓着,把纸巾放下,懒散看人:“林晔,赌马玩不玩?”
“赌球门槛太低,没什么趣儿。”
“赌马还不错。”
赵曦亭几句话下来,林晔和孟秋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孟秋脸惨白,泄气地要松开他,赵曦亭眯眼扫过去,冒出点狠意,把她手指攥紧了,一点不让放。
林晔噌地站起来,看向孟秋,脸涨红了。
“你告诉他的?!”
“为什么啊?孟秋。”
“他压根不是你朋友,而是男朋友,对不对!”
林晔从来没有用这么凶的眼睛看过她,音量也飙升到认识以来的最大。
“你把我带到这里和你们吃饭是什么意思?!”
“你告诉他这些事,是不是因为我赌球输得一塌糊涂,太给你丢人……”
他口不择言,“孟秋,你是把我当谈资吗!还是你觉得我烂到家了,想让他给你出气,你要是不想我纠缠你,何必用这种方式!”
孟秋被他吼得怔住了。
她哑声叫他名字,想让他冷静下来,“不是的……林晔。”
“吃饭是偶然……你先听我说好不好?”
孟秋知道,赌球是林晔的痛处,所以他什么都顾不上了,这个局,他是难堪的,不管从哪个角度都很难堪。
孟秋仰着头,脸是白的,眼睛却有点红,没有泪,只是急,她书面文辞那样轻盈的人,在此刻却有点嘴笨,低低地在林晔面前杵着。
赵曦亭完全见不得她这样,特别是对林晔,但比起这个他更护短。他眉宇缓缓聚拢,抓着人的手腕拉到身后,英俊的面容隐隐透出一股戾气。
他随手捞起瓶矿泉水往林晔脚边一砸,像要把他砸醒。
“林晔你他妈不就一废物,有什么脸跟她较劲儿。”
矿泉水瓶砰地一声落地,除了赵曦亭外,都吓住了,一瞬间包厢里只有浅浅的呼吸。
林晔被他气势压住,红着眼睛望向他,在他霸道护人的气势下,几乎想弯下脊梁,给孟秋道歉,他此时稍微冷静了一些,却也不肯服输,沉着脸和他对峙。
赵曦亭黑眸寒意渗出来。
“自己一摊子烂事儿,她逼你赌的?”
赵曦亭盯着他,像把法典砸他身上砸出洞来,一条一条列出罪行,将他关进监狱服刑。
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我私底下第一次见她,她被人拿个假合同威胁,差点吃官司,被缠得躲都没地儿躲。”
“你帮上忙了?”
林晔表情凝固了。
孟秋愣了下,她都快忘了这茬。
后面那个姓齐的确实没找过她,官司也不了了之,她原以为是他们公司找到了新的人。
没想到赵曦亭记得这么清楚。
赵曦亭继续冷声说。
“元旦晚上她被人欺负,差点闹到派出所,你搁哪儿杵着呢?”
“电话关心过一个么?”
“你帮别的姑娘出气倒利索,孟秋哭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在哄谁啊?嗯?”
林晔一怔,脸色苍白起来,有点慌张地去寻孟秋,“你哭了吗?什么时候……元旦你不是说没事吗?”
“到今天了还弄不明白。”
赵曦亭看笑了。
“还有,她之前暗示你让你搬地儿,你当听不懂。”
“都是成年人了,和别的姑娘一点分寸感没有,你不就图她好说话?从头到尾你有真正尊重过她么?”—
赵曦亭停顿了一下,眼睛冷冷淡淡抽过去,像鞭子,有丝轻蔑,启唇。
“林晔,你配么。”
◎我情愿的。◎
包厢的灯光很暖和,大概是为了给食客温馨的就餐环境,但他们现在这站位,像一根折断的筷子。
起码孟秋的角度是这样。
她被赵曦亭挡在后面,腿顶着椅子边沿,没往下坐,现在的情形她没法安心地坐下。
赵曦亭一只手别在身后握着她的手腕,保持刚才把她护在后面的姿势。
孟秋抬头看他。
赵曦亭的站姿大多时候是挺拔的,除非他松弛懒散。
孟秋没探查过他身高,他们估计差了二十公分,她视野里占据最多的是他的肩膀。
他背部肌肉很有力量。
孟秋想起《重逢》的最后一句。
——你尽有苍绿。
她仿佛很少以这个角度看他。
她待的最多的是他的怀里。
他双臂有力地虬紧,挤压在一起的仿佛不是躯体,而是两副骨骼。
他轻而易举地把她拘在他的呼吸底下,沉闷地,窒息地,放浪地,强迫她感受他的所有。
像困住她的山峦。
她很少站在他后面。
他也很少背对着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好像没那么怕他了。
孟秋第一次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这么久。
全然旁观的姿态。
赵曦亭刚才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她实在意外。
那些连她自己都无法感知的委屈,他居然一字不落地说出来了。
更微妙的是,她听着他的话,居然在想。
原来在那个短暂徘徊的时刻,她在期待某一些安抚,同意,和庇护。
她并不像自己以为那般,可以安全地躲在某个角落,不和父母以外的任何人产生情感联结。
她是人,她在感情里也有痛觉,这些痛觉被她很好地麻痹起来,放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自欺欺人地得过且过。
而赵曦亭全然懂她,他今天把布满尘埃的布掀开了,抖出那些零零落落的残羹冷炙,倾诉她的委屈,失落,和那些不被满足的时刻,他甚至比她自己更明白她在一段关系里需要什么。
她很难不诧异。
孟秋挪向赵曦亭侧出一点的脸,他的面容除了长得分外英俊以外,比别人多出一些勾人的探索欲。
可能是他表情总是淡的,无聊逗个闷子,疏懒轻佻,说起话来真真假假,这些浮于表面的,都不是他。
只不过他身上这点伶仃的探索欲,在他看过来时,都会散了干净,只想离他远远的,好不惹着他。
有些时候,他们一天里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分开的还长。
她大多时候觉着他气势压人,蛮不讲理又凶狠,但凡有一点点不舒心,就要威胁她,不给她自由,不让她有反抗的心思。
她好像再没正视过他。
他有弱点么?
没有弱点的人说不出那番话。
孟秋看不透他。
赵曦亭就像一汪深色而危险的海,船只无法抵达,骤雨来袭时,巨浪滔天,什么都能吞没。
但是走近了,她偶然拘起一捧来。
仿佛水质很清澈。
包厢里安静了有一阵。
孟秋的手一直乖巧地落在他手心,赵曦亭蜷了蜷手指,转过头瞧她。
孟秋看他看得太深,思绪太杂,直直和他对视,赵曦亭看出她的愣神,眼波流转,含了几分笑,她惊醒似的,心里略过一丝清凉和微妙,纷乱地垂睫躲开。
小姑娘眼眸清清冷冷,这段时间总是秋霜般地落在他身上,伸手一碰就化了,变成匆忙惶恐,百般抗拒的露。
这露往往还是清晨气温最低的那一抹。
好容易软和一点,又挪了眼睛。
还躲。小白眼狼。
赵曦亭五指毫不犹豫穿过她的指缝,和她十指相扣。
孟秋手腕被压得一弯。
他在安抚和讨赏。
聪明的,恰到好处的讨赏。
孟秋很少和他在床上或者沙发之外的地方十指交叉,潜意识不习惯地收回手,却被赵曦亭紧紧抓住,她抽离得越用力,他捏的力气越大。
好像把她弄疼了也不让她跑一样。
孟秋放弃了。
他总是这样。
得寸进尺。
林晔和他们面对面站着,中间的几张椅子仿佛楚河汉界,敌对地站着。
男人在为孟秋出气,她躲在他身后,小小的包厢分出两截。
林晔在赵曦亭最后一句话里平静下来,像刚从水里刚打捞上岸,身子是重的,心里泛着潮。有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他以为自己很爱孟秋,可在一起后,自己似乎从来没关心过她。
自从和孟秋在一起,他无时无刻不惦记这几个字。
配不配。
眼前这个男人,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让他逐渐明了——
孟秋曾平静地告诉他,让他往前走是什么意思。
他早就把她弄丢了。
不止在他赌球的那段时间。
在更远的,更琐碎的生活里。
孟秋总是包容的,不会生气的,乖巧的。
理解他。
她有一份认真和风骨。
是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断绝的认真。以及断脊梁也辩是非的倔强。
回想起来,他很偶尔的时候,也曾将那份认真当成了工具。
笃定她不会轻易走。
林晔喉间冒出一股通凉的滞涩。
他承认。
眼前这个人说的一切他都承认。
他弄丢她,是他活该!
林晔颓丧地低头,滚过无数他们异地时的画面,力气被抽空了,虚无地挂在房间里。
他有不甘,更多的是对自己。
他真的失去了。
同时他也再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反而干净地有余力思考。
有一个结。
还有一个结。
他想不通。
孟秋不可能这么快接受谁。
不管是谁。
都不可能。
林晔慢慢看向被男人挡在身后的孟秋。
自从和她男朋友见面后,她从头到尾都很安静。
平时她也是安静的,只是安静得很温和,很放松,不多话。
今天她的安静是拘谨的,警惕的,不想生事端。
当然前任现任都在的局面是不大好看,很少人能左右逢源地说说笑笑。
但她仿佛有点畏惧他。
她看现任男朋友的眼睛,特别是刚刚,居然流露出讨好的神情,她对他不完全亲昵,他们之间大多数互动也都是对方主导的。
似乎是对方更喜欢她一些。这也正常。
但如果这个男人对她真那么好,怎么可能让她滋长畏惧的情绪。
还有那个电话。
林晔刻意回避的,不堪回忆的电话。
他的脸阴郁下来。
他有股来自于男人之间隐约的感知。
在那种时候刻意做出亲密行为,这个人一定是没安全感的,或者急于证明撕扯什么,而那个时候孟秋一定不赞同这个作为。
林晔联系出点不好的猜测,眼睛猛地看向她的方向。
男人把她挡得很严实。
林晔为了看到孟秋的脸,挪了挪步子,认真地看着。
他出声时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对不起孟孟,我刚才冲动了,我……我不是冲你。”
他哽塞了片刻,滚了滚喉结,“异地以后,我确实不称职。”
他眼神变了变,变得沉重:“但,我想知道,你跟他在一起,是心甘情愿的吗?你心甘情愿的话,我再不会纠缠你。”
林晔一字一句雨点一样落在孟秋心里。
泛着凉。
急速下坠。
砸向溃烂的那一点。
孟秋瞥了瞥赵曦亭。
他侧了点身,表情像擦破皮的树干,沥出点新鲜的冷意来。
像是预知她会看来一样,他的眼睛已经在等她。
等她自投罗网地撞上来,挂在她脖子上,但仅仅是挂着。
他同样也在等她的答案。
孟秋手足无措地躲开。
赵曦亭等了一会儿,仿佛已经知晓,微微抬了点下巴,眯缝眼垂睨向林晔,薄唇衔上一支烟,表情淡得像被稀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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