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含笑看着孟秋,“挺好,找来找去给自己找了个紧箍咒。”
孟秋很快要上台主持,赵语堂亲和地询问:“今天的事,能和他保密么?”
孟秋点了下头。
她不知道喊什么,喊老师喊领导都很奇怪,礼貌带笑和他告别,不卑不亢,“叔叔,那我先上台了,祝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元旦快乐。”
“好。”
孟秋第二次和赵语堂见面则是在大使馆。
她去做面签,迎面碰上赵语堂和一群穿着正式的官员从电梯下来。
她礼貌问了声好,赵语堂停下来和蔼地询问她来做什么,孟秋一一作答。
赵语堂又问她留学什么时候去,孟秋说下半年。
最后赵语堂笑着和身后的人大方介绍——
这是我儿媳妇。
剑桥纸质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孟秋很兴奋。
其实也就薄薄的一张纸,盖了章,有学校的校徽,瞧着唬人,还没当年燕大的录取通知书好看。
也许是展望新生活展望了很久,比当年投入的时间成本多,因此孟秋这次成就感更大。
想当初高考结束那会儿。
她成绩还没出来,家里人的手机就被打爆了,抢她去念书,不像这次全程DIY,一步一步,虽然走得稳妥,但也遇到不少麻烦。
赵曦亭坐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说:“通知书拿到了,签证做好了,是不是能聊聊我们的事了?”
孟秋不明所以。
赵曦亭眯了眯眼:“你忘了之前答应我什么了?嗯?”
他微微停顿,面容如冰雪消融,如沐春风,似乎想起这件事让他心情愉悦。
赵曦亭字字分明,“我们去领证吧孟秋。”
◎他也算我们的红娘了。◎
扯证这件事向来是民生大计,在哪个年代都不难,以前工本费还要九块九,现在连工本费都免了。
只需要预约。
孟秋什么都不用准备,带个人就行,所有都是赵曦亭安排的。
孟秋领完证像做梦一样,从大厅出来就开始神游。
领离婚证的地方和领结婚证的地方就一线之隔。
一边水深,一边火热。
她和赵曦亭在排队的时候。
有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在吵架,她听着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些谁晾衣服没收回来,谁下班不肯做饭之类。
他们吵来吵去还是没吵明白,决定离婚。
孟秋听到工作人员嘀咕说:“才结了一周就离,这些年轻人真冲动。”
另一个说:“你信不信,到时候他们还来。”
“结婚和谈恋爱哪能一样。”
孟秋回过神已经在停车场。
赵曦亭心情很好,牵着她的手给她开车门,唇角一直是弯的。
他弯下腰,温柔问:“想吃什么,今天要不要出去吃?”
孟秋抬起眼,轻轻地应他:“赵曦亭,我想回家。”
赵曦亭顿了片刻,回道:“好。”
孟秋现在都和赵曦亭住裕和庭。
她现在常见到一片红墙黄瓦,夕照时庄重肃穆的宫殿一长街的金妆。
居然也看习惯了。
赵曦亭和她商量的是,等她研究生毕业,举行婚礼。
到时重新买一栋别墅做婚房,装修风格由她定,刚好两年,她边上课边和设计师商量,有充足的准备时间。
桌子上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收好。
孟秋也不明白出于什么原因,走过去把结婚证放在了录取通知书上,视线在两本证上来来回回扫。
胸口闷闷的。
她不是不高兴。
头天晚上她一想到第二天领证紧张得没怎么睡,但在紧张之余又有一丝兴奋和期待。
真领了证了,她又有点儿迷茫。
说不清。
孟秋去料理台倒水喝,没注意水温,水溅出来烫了手背,她下意识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没放稳,杯子连同水一起砸在脚上,灼烧感顿时弥漫。
她金鸡独立跳了跳,又甩了甩手,转身寻人。
赵曦亭好像不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她突然有点委屈,眼里升起一层雾。
孟秋不是粘人爱哭的性格,甚至能算得上坚强。
但是她现在的情绪很微妙,而且找不出源头。
孟秋揉了揉眼睛,将雾气压下去,捡起杯子,沉默地洗完放回原来的地方。
最后水也没喝。
过了半个小时,赵曦亭从室内电梯走出来。
他身后跟着司机。
司机手里拎着一些东西,放在地上就走了。
孟秋抬头看了眼,他好像亲自去选了她常吃的零食,还有巧克力之类,还真是哄小孩儿的。
赵曦亭似乎见她沉默,走过来,长指抬起她下巴,梭巡她的眼睛,衣服都没去换,直接把她抱腿上。
“怎么了,嗯?”
孟秋伸出手背,其实不疼,就是还有一点红印。
她轻声说:“烫到了。”
赵曦亭握着她的手腕,朝手背吹了吹,“我给你拿药膏。”
他又一抬眼,平静地和她面对面,望着她。
“不过你心情不好,不是为这事儿吧。”
赵曦亭面容寡淡,他一旦没什么笑意,气势就有些压人,孟秋眼睛瞬间红起来。
赵曦亭把她抱得更紧了,“怎么这么委屈?”
“孟秋,我没凶你,别哭,嗯?”
他一说别哭。
孟秋眼泪就掉下来了,瓮瓮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没有不愿意嫁给你,赵曦亭。”
“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里……”她指着自己的心脏,指尖无措地陷进去,“这里酸酸的。—”
她今天有点脆弱。
赵曦亭看着小姑娘鼻尖发红,眼眶也发红,她不想大哭,所以强忍着,涨得一张薄薄的脸皮粉得像蔷薇。
他从她大一就看着她。
这几年,她待人接物比以前多了一丝从容和淡定,原本就安静温柔的性子在众多场合展现出沉稳可靠的一面。
但她到底才二十岁出头,再成熟也有稚嫩的时候,更何况她向来心细。
赵曦亭指腹擦去她的眼泪,温和地徐徐道来。
“孟秋,你要是不喜欢婚姻。”
“我们就谈一辈子恋爱。”
“成么?”
孟秋听完他这几句话,眼泪停下了,眼眶里的水珠还在溢出来,但生理上顿住了。
她怔怔地看向赵曦亭。
她好像一瞬间理清了自己情绪的来源。
是彷徨。
对于新身份的彷徨。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做一名好太太,也不确定他们未来会不会像大厅里那对小夫妻一样,因为琐事不停争吵而磨灭最初的爱。
后来孟秋和妈妈说起领证这天她哭的糗事,妈妈告诉她,脆弱是很正常的。
因为她可能一下接受不了已婚的事实。
听多了就好了。
不过此时此刻有一点她能笃定。
就是赵曦亭的爱和责任心。
可解万难。
赵曦亭捏着她下巴,眯起眼睛,语气霸道,“老公还是要叫的。”
“听到没?”
孟秋噗嗤呛出一声笑来,那点小女生的怅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觉得自己因为这点小情绪哭这么厉害,很不好意思,捂着脸趴进他怀里,不肯回答他,露在外面的耳朵热乎乎的。
赵曦亭原本只是抱着她。
但孟秋整个人像长在他身上似的,她擦完眼泪很自然地钻回他怀里,他头一低,想瞧瞧看她在干嘛。
孟秋眼睛还是肿的,倒是没有伤心的表情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睫毛眨啊眨,手指无意识地玩他的衬衫扣。
赵曦亭突然身子一翻,把她压在沙发上。
孟秋惊了一下,紧紧揪着他衣领,整个人倒下去。
赵曦亭唇埋在她脖子旁边,“叫不叫老公?”
孟秋咯咯咯笑出来,仰头歪了歪下巴,躲他的唇,“不叫。”
赵曦亭不客气地拉扯她衣服,趴在她身上,到处乱亲,狠声道:“真不叫?”
孟秋肩膀从衣服里耸出来,光溜溜地拉不回去,几乎失守。
她两条腿踢来踢去,笑得很厉害。
她一边挡他往下挪的手,一边说:“诶,赵曦亭你耍赖。”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孟秋要把衣服穿回去。
赵曦亭不知从哪里捞来一支笔,一手摁住她,干脆利落用嘴叼着笔帽。
孟秋看不到,只感觉锁骨很痒,她翘起头要起,赵曦亭温凉的手指罩着她脖子,不让她动。
他眼底泛着邪气,不像在做什么好事。
赵曦亭四指压着她雪白隆起的皮肉,不客气地凹陷下去,右手不紧不慢地在她锁骨上写字。
他划一下,孟秋就抖一下,扭了扭身子想跑,“你在干嘛呀?”
赵曦亭唇微勾,有些痞气。
“乖点儿,别动。”
赵曦亭落完最后一笔,终于松开她。
孟秋下意识去摸锁骨,还没贴上就被他眼疾手快地扼住手腕。
他一边欣赏,轻笑了一声。
“别摸。”
“不然碰坏了。”
孟秋很好奇,她下巴缩不能再缩了,也看不到他写了什么。
她从沙发上起来,下了地,这次赵曦亭没拦,往靠背上一躺,追随她的背影,懒洋洋拨弄起靠枕。
孟秋在洗手间镜子里一看这行字,脸就红了。
他矫若惊龙遒劲有力的笔迹在她皮肤上展开,写的是。
[盈盈秋水,东曦既上。]
旁边签了个今天的日期。
两个词都包含了他们的名字。
“东曦既上”的意思是太阳从东边升起,驱散黑暗,光明已见。
这是顶好顶正能量的一个成语。
可是他把它写在她身上,还搁在盈盈秋水后头,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孟秋红着脸,沾湿了纸巾准备擦掉,看到他签的日期忽然顿住了。
她一眨不眨看着镜子里的这句话,其实还挺吉利的,她心里温澜潮生,弯弯眼睛,把湿纸巾扔进了垃圾桶里。
暂时把这句话留下了。
她回到客厅,赵曦亭正摆弄他们两本红本子,放在桌子上,摊开来,又合上,似乎在看怎么弄比较好看。
随后他拿起手机对准拍了一张。
孟秋凑过去,看他在折腾什么。
结果看到他很利落地点开朋友圈选择发送。
没打字,只是发了图。
简洁明了。
赵曦亭笑吟吟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她。
孟秋咬了咬唇,思索片刻后,想到个点子,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拿手机对着他眉眼含笑的面容按下拍摄键。
赵曦亭愣了一瞬。
孟秋唇角柔柔地上翘,从他朋友圈那里偷来一模一样的红本本的图,再放上他的照片。
——我先生。
孟秋很少在朋友圈发感情状态,结婚证一晒,三分之二的朋友都冒出来了,有恭祝他们修成正果的,还有不认识赵曦亭的以前的同学说,你老公好帅,好般配之类。
孟秋回了谢谢。
她点进赵曦亭的朋友圈,发现他把这条置顶了。
私聊她祝贺的人也很多。
但孟秋看到最显眼的一条,来自林晔。
他很简单地说了两个字。
——恭喜。
他们最后都没再见过面。
孟秋礼貌回复他。
——谢谢。
林晔很快回过来。
——真心的。
——他比我好。
孟秋有听旁人聊起,说他后来没再谈恋爱,或许他还有心结,人真正看开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她衷心祝福他。
——希望你也能找到属于自己幸福的那一半。
——好。
孟秋不怕惹事地晃了晃手机,“林晔祝我们幸福。”
赵曦亭眯起眼睛,过了一会儿,懒洋洋摸着她脑袋,“婚礼那天要不要让他来?”
“他也算我们的红娘了。”
孟秋很想对他说四个字。
杀人诛心。
留学前一个晚上,孟秋打包了两个行李箱。
原本没这么多东西,越收拾越多。
赵曦亭带的东西很少,他也试图阻止孟秋,理由是缺什么可以在英国直接买,但孟秋想带些中文书,还有惯用的生活用品,一塞就塞多了。
伦敦的房子已经准备好了。
就在学校附近。
赵曦亭一直记得她当时可怜兮兮挂着眼泪和他说:“这边的东西不好吃。”
这次他给她安排了好厨师和菲佣,照顾她生活起居,就算他不在,也不至于天天吃泡面。
赵曦亭请的菲佣叫妮娜。
此前工作履历很漂亮,曾在香港富豪家里做过工,还拿过专业技能的奖。
中文交流没什么问题。
至于为什么选一个会中文的。
赵曦亭原话是:“外头听英文,回来还说英文,真当假洋鬼子?”
孟秋当时听了直笑。
赵曦亭本硕加起来在全英文环境待了快五年,还时不时去美国,语言对他没什么压力。
还是怕她想家。
孟秋每次下楼,妮娜都已经准备好早餐,而且是温度刚刚好的状态。
后来才知道,妮娜会在楼底下根据她踩地板的声音,判断她起了多长时间了,再根据她的洗漱习惯猜测她什么时候会下来。
这些都是她之前很得雇主欢心的地方。
妮娜每天都会和厨师沟通菜谱,然后让孟秋选择吃什么。
孟秋觉着太浮夸,告诉他们随便做一些中餐就可以,妮娜就去研究了内地的菜系,变花样让厨师准备。
孟秋惊讶于她的变通,和她开玩笑,“其实只要不是黑暗料理就可以了。”
妮娜很严谨,“不行,先生说了要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食物是开心的一部分。”
妮娜看着很年轻,长相不像传统东南亚人,她每天的衣服非常专业的黑白色系制服,带一个白色帽子,走路轻手轻脚且不引人注意。
乍一看比普通人还有教养。
有一次孟秋在院子里晒太阳,边和葛静庄视频。
葛静庄也考了研,还是在燕大,去了心心念念的历史系,在镜头里看到了端下午茶过来的妮娜。
孟秋舒服得眯眼睛,阳光照着皮肤松软暖洋,像烤松饼。
葛静庄笑着调侃:“你这贵太太的生活让我想到《安娜卡列尼娜》,真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家。”
孟秋睁开眼,回说:“别呀,说起来她更像照顾人的姐姐。”
“有次我被苗圃里的葡萄藤绊了一跤,就破了一点皮,她看起来比我还心痛,连着几天兢兢业业帮我擦药,还把枯掉的葡萄藤都剪了,拿到我跟前,打了几下说,让你使绊子,这就拿去壁炉里当柴火。”
当然妮娜并没有真的拿去当柴火。
孟秋说起这段的时候,眼底像灯火琉璃的市井,一轮圆的温暖笑意。
葛静庄有些感慨,长长叹了一声,“你家赵曦亭给你养得真好。”
提起赵曦亭,孟秋心里鼓噪起来,仿佛浅水滩冲刷出一条宝石坠子。
她看向屏幕,红着耳朵。
“聊妮娜呢,怎么扯他呀。”
葛静庄看她娇羞的样子忍不住调侃。
“秋秋你们俩都在一起几年了,证都扯了,还这么有新鲜感呐,真是日日新婚,百看不厌。”
“你幸运,赵曦亭也幸运,要不说良缘天定。”
“你们也算雨过天晴。”
孟秋唇角带笑,柔声反击:“别开我玩笑了,你和你男朋友不也挺甜蜜么。”
葛静庄有些惆怅,“我俩吧……别的倒没什么,我想留在燕城,他想回家,而且说在他家那边也能找到好工作。”
“为这事儿我俩闹过几次不愉快。”
孟秋温声安慰,“不急,多考虑考虑。”
“嗯。”
剑桥距离伦敦一百公里,是个小镇,校舍石壁挂满青苔。
草坪,教堂,旅人。
这是孟秋对剑桥的第一印象。
他们来的第一周。
赵曦亭带她去了三一学院的苹果树,传说就是这棵苹果砸了牛顿的脑袋,紧跟着又去了叹息桥。
他们牵着手走了康河的一侧,杨柳垂岸,异国的风情转了又转。
孟秋对赵曦亭说:“有点像燕城的学院路。”
赵曦亭则和她十指相扣,“走了这么久,累不累?”
孟秋看着他英俊的脸总想起十四行情诗。
赵曦亭不在的时候,孟秋常和妮娜聊天。
孟秋这才明白为什么要菲佣会英文,他给她在家里找了个聊天搭子,好让她不寂寞。
孟秋和妮娜聊起过年纪。
妮娜说她并不年轻了,有一对双胞胎孩子,孟秋很惊讶。
有天阳光正好。
孟秋坐在院子里学习。
别墅外面突然从远处传来奔跑和叫骂声,夹杂很不好听的脏话。
她正竖着耳朵观察发生什么事。
有人从墙上跳下来,灌木丛一阵晃动。
孟秋惊恐地和这位不速之客对视,几乎要尖叫。
这一瞬间她脑子里滚过许多带枪入室抢劫的新闻。
对方是个黑发蓝眼的少年,只是长得高,脸和眼神还很稚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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