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艘价值不菲的游艇,就这样被随意地遗弃在了某个陌生港口。他们在当地的黑市车行租来了一辆车身掉漆、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粉色敞篷车,一路向南,朝着九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阳光,风,无尽的公路。
车窗外是疾速倒退的田野与成片的杉树林。江愿关掉了不断有消息涌入的手机,世界瞬间清净了。
途径服务区的便利店,她看着太宰治熟练地将泡面、罐头、瓶装水和一些速食丢进车里,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包装袋,带着一种奇异的、与他本人气质全然不符的居家感。她把丝巾编进被风吹得微乱的长发,戴上花300日元买来的粉色墨镜,将自己彻底藏进了这场盛大的逃亡里。
身旁的男人坐在驾驶座,骨节分明的手指随着方向微微转动,整个人沉在旅途流动的光影里。
江愿抱着手臂窝在座椅里看着他,只觉得爱意要从眼底溢出来了,她从未拥抱过这般自由和热烈的风景。
第二天傍晚,当粉色敞篷车驶入鹿儿岛市时,夜幕已悄然降临。远处的樱岛静静横亘在海面上,火山的剪影与港口的灯火交织成一片,仿佛天鹅绒幕布上镶嵌着一枚古老而神秘的宝石。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家栖息在海边悬崖上的町屋民宿。古老的木结构在海风中沉淀出温润的深棕色。推开木格门,庭院里一株凤凰木的枝叶繁茂如火,石灯笼上覆着薄薄的青苔,空气里混合着潮湿的海风、泥土与榻榻米清新的草木香。
送走了热情叮嘱他们“海边风大,关好门窗”的房东老奶奶,太宰治一转身,就看到江愿像只挣脱束缚的雀鸟,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在古朴的房间里跑来跑去。
她赤着脚,踩在蔺草编织的榻榻米上,最后“啪”地一下扑倒在柔韧的地面,打了个滚。
“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睡过榻榻米!”她仰躺着,发丝铺散开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天花板的木梁。
太宰治正慢悠悠地打量着四周,闻言,目光落在她身上。他从壁橱里抱出一床被褥和枕头,唇角弯起一个弧度,笑眯眯地说:“那恭喜你啦,江愿小姐,今晚可以得偿所愿了。”
说着,他竟抱着被子,朝隔壁的和室走去。
江愿愣住了,立刻从榻榻米上弹起来,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看他没有停步的意思,她急急地张开手臂比划着,“就是那种,影视剧里看到的,两个铺盖并排,摆在一起睡的。”
她见太宰治依然不为所动,声音压低了些,试图营造出一点恐怖氛围:“我听说……这种老房子晚上会闹鬼的……”
他还是不理,她又补上一句,“而且,我想和你打那个……枕头大战。”
太宰治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江愿立刻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困惑又委屈地仰起头。明明这个男人连陪她跨越大半个国家这种任性的事情,都能一口答应,怎么在这种小事上却这么固执。
“你不是说,不会拒绝我的吗?”
月光透过障子窗,在太宰治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微微俯身,漂亮的眼睛弯成狡黠的弧度。
“江愿小姐,”他轻声说,语气无辜又散漫,“男人在那种情况下说的话,你也相信吗?”
“……”
最终,煮熟的鸭子还是睡到了隔壁。
所幸,今夜鹿儿岛的夏日祭典足够热闹,足以冲淡江愿那一点点未能得逞的失落。
夜幕下,无数灯笼汇成一条温暖的光河,照亮了挂着各色旗幡的摊位。空气中弥漫着烤鱿鱼的焦香,苹果糖的甜腻,和人群喧闹的热气。
她换上民宿提供的红底白山茶浴衣,踩着木屐走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她走在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漂亮又爱撒娇,几乎每个摊位的老板都对她格外优待。不一会儿,两手就塞满了白嫖得来的章鱼烧、烤团子和棉花糖。
她从一个被她几句话夸得脸颊通红的老板那里,拿过一份分量超足的奶油可丽饼,献宝似的递到太宰治嘴边:“那个老板人真好,我问他能不能试吃,他连钱都没要呢……”
太宰治的目光从她鬓角明艳的山茶花上掠过,落在不远处那个还在挠头傻笑的青年摊主身上。
他轻笑了下,接过可丽饼,慢悠悠地说:“是啊,一分钱都没花呢,真是托小姐的福……”
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女声自身后传来:“江愿?”
江愿缓缓回过头,在看清来人时便愣住了。
“雾岛同学!”
“江愿,真的是你!”
转眼,一群穿着各式漂亮浴衣的年轻女孩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她们是江愿所在的管弦乐团的成员。
“江愿,新闻我们都看到了,那些狗仔实在是太过分了!”梳着可爱丸子头的女生名叫七濑诗织,替她打抱不平道。
“是啊是啊,我们都知道你和男朋友只是正常交往,媒体乱写一通!”
“好啦好啦小姐们,不要给江愿压力,都说好不提这件事了!”见江愿神色微滞,齐耳短发的相田里奈连忙上前打圆场,她是弦乐部的部长,颇有威信。
少女们立刻噤声。
但随即,女孩们的眼睛像一排点亮的小灯泡,目光刷地聚焦在江愿身后的太宰治身上,神色里藏着难掩的新奇和兴奋。
“唉,那个……就是照片里的男主角吧?是吧是吧?”
“本人比直播和照片上好看一万倍!”
“好帅,他是活的吗?可以拍张合照吗?”
江愿闻言,立刻回过神,像护着雏鸟的母鸡一样,张开手臂挡在太宰治身前:“拍照绝对不行!”
女孩们纷纷发出一阵小声的惋惜。
“想也是呢……”
“不能拍照好可惜……”
“那可以摸一下吗?”
太宰治显然也是头一次,同时面对这么多对他感兴趣的女高中生,任凭众人把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夸赞着。柔顺的褐发乖巧地贴在脸颊两侧,偏过头来望向江愿,神情竟显得有些温驯和懵懂,仿佛完全不明白自己何以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江愿猝不及防地被这羔羊模样的男狐狸精、这罕见的反差感狠狠戳中,心里酸溜溜的,但她在朋友面前死撑着架子,绝不肯显出半分小气,强行转移话题:“为什么大家都在九州呀?”
“你居然忘记了吗?乐团昨天在熊本巡演呀。你突然请假,说有非做不可的事情,我们都吓了一跳呢。”里奈解释道。
“哦,对呢……”江愿想到仓促缺席演出的原因,脸上露出浓浓的愧疚,双手合十卖乖道,“实在不好意思,后来演出顺利吗?有找到合适的候补人选吧?”
“指导老师不满意本来的替补人选,又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里奈叹了口气,“所以……”
“所以,” 一个语气不善的清冷男声从女孩们身后传来,宗原莲司拨开人群走过来,眼神幽幽地盯着江愿,“你会给那个帮你收拾烂摊子的人,下跪道歉吗,雾岛同学?”
七濑诗织立刻悄悄凑到江愿耳边:“宗原君昨天戴着假发上台的呢,你要看照片吗……”
宗原莲司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迅速打断她:“OK,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不许再聊了,好吧?”
女孩们顿时发出一阵压抑的窃笑声。
江愿心中五味杂陈,望着少年冷峻的面容,十分真诚地感激道:“谢谢你,莲司。”
宗原莲司原本正酝酿着接下来的冷嘲热讽,话还没出口,一眼撞进江愿雾蒙蒙的眼。
这双眼难得正眼瞧他,他不由得呼吸一滞,顿了半秒就狼狈地偏开视线,耳尖悄悄泛起一抹红,但语气却更加恶劣:“诶,别谢我。我要是早知道你是跟男人【哔——】,就算是清见拜托我,我也不会帮忙的,你就等着成为社团的罪人吧!”
“你——!”
江愿瞪大了眼,她从未听过如此粗俗难堪的说法,脸“轰”地一下烧得通红,热度直冲天灵盖。
她根本不敢去看太宰治的表情,羞愤和窘迫一股脑涌上来,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胡乱挥手去打宗原莲司的嘴,“你在口不择言什么东西!闭嘴!闭嘴!闭嘴!”
宗原莲司毫无防备,被打得一个踉跄,震惊地后退:“雾岛江愿,你敢打我?!我妈都没打过我!”
“好了好了,” 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慢悠悠地插入两人之间,太宰治轻轻握住江愿的手腕,将她拉回自己身边。
他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宗原莲司,低声安抚又羞又气的江愿,“小姐,放过宗原同学吧。”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补上一句:“别给他爽到了……”
“……”
江愿和宗原莲司在路边拉拉扯扯地单独聊了几句,最终,她非常不情愿地给对方道了歉。
等她回来时,太宰治正在人来人往的捞金鱼摊位前,蹲着身,手腕轻晃,纸网在水中划出温柔的弧线。
“聊完了吗?”他甚至没有抬眼,专注地追逐着一条格外灵动的红底白纹小鱼。
“嗯,聊完了呀。”江愿在他身边蹲下。
“嗯。”
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江愿试图让它显得自然一点,回想到刚刚宗原莲司那番惊天动地的话,她不希望太宰治产生任何误会。
“那个……我和宗原君其实不太熟,”她组织着措辞,“只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才认识的,偶尔会聊几句。总之……是说来话长。”
“嗯。”太宰治应了一声。话音刚落,纸网“嗤”地破了,金鱼倏然远遁。他随手将破网丢进水桶,又向老板要了几个新的,这才抬起那双漂亮的鸢色眼睛,慢悠悠地看着她,“长话短说。”
江愿:“……”
许久没等到声音,太宰治修长的指节轻轻敲了敲鱼缸边缘,发出清脆的“叩叩”声,重复道:“特殊原因。”
“……现在讲?”
“嗯,”他重新拿起一个纸网,好笑地看着她,“这点小事,不至于还要留到明天吧。
江愿迟疑道:“我突然想起来,其实也没有那么特殊,而且很无聊,可以聊别的吗?”
“好啦,我就想听这个。”
太宰治优雅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比了个“请”的姿势,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
见她仍在沉默,太宰治歪了歪头,语调轻快:“嗯……那我来猜猜看好了,总不会是……婚约之类的关系吧?”
他抬起眼,清晰地捕捉到江愿瞬间凝固的表情。
他饶有兴致地朝宗原莲司的方向望去,仿佛是第一次正眼打量对方,随即眯着眼轻笑出声:“嗯,看来江愿小姐以前吃得不错呢……看宗原君的反应,如果发展顺利的话,没多久小姐就又能和他在一起了吧。”
这话他说得轻飘飘的,但江愿直觉绝不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她挤出一个讨好的、软软的笑容,语气近乎恭维:“怎么会呢?那当然还是现在吃得更好……而且,宗原君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你之前不是见过了吗?”
“是吗?真是可惜了。”太宰治的脸上露出一丝真假难辨的惋惜,他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劝她,“不过小姐也不要太挑剔了。毕竟,要追到和现任男友一样好的,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呢?”
江愿的指尖在掌心不安地蜷缩。
太宰治这两天反常的温顺,让她差点忘了那个为挽留他提出的“等我追到别人,就分手吧”的荒唐借口。她怕他再深究下去,自己的谎言就要被彻底拆穿,于是试探着换了个话题:“……里奈刚刚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吃晚餐,你要和他们一起吃吗?”
“哦?”太宰治的眉梢轻轻一挑,“这是怕宗原君等急了吗?”
“……” 好的,懂了。
江愿飞快地掏出手机,给相田里奈发了条婉拒聚餐的消息,然后把聊天窗口递到他面前,像交作业的小学生:“我已经拒绝了。太宰先生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吧。”
事实证明,太宰治口中的“随便”,就是指他随便在街上找了家烤肉店,然后和她的同学们拼桌而坐。
江愿的视线掠过坐在对面的宗原莲司,以及他身边夏川清见,一时不知道该作出何种表情,只能僵硬地垂下目光,死死盯着烤网上那片和牛,看着它的血色褪尽,每一丝纤维都因高温而痛苦地卷曲。
这家烤肉店在鹿儿岛颇负盛名,店内人声鼎沸。隔壁长桌,七濑诗织和相田里奈她们正闹成一团,笑声像浪潮般此起彼伏。而仅隔着一道过道的这张小桌,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只有炭火偶尔爆开的“哔啵”轻响,和烤网上油脂滴落的“滋啦”声,显得异常清晰。
沉默在发酵,尴尬在升温。
当然,这不是最尴尬的。最尴尬的是,当江藤花音推开包厢门,江愿求救的视线刚好和她对上时,对方在看清桌上的人员构成后,震惊地睁大了眼,脱口而出:
“哦莫!江愿,你带着'小爹'私奔了?!”
“……”
“……”江愿甚至来不及捂住太宰治的耳朵,整个人就像被电击一样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少女们私下取的羞耻外号被正主听到,她甚至不敢去看太宰治的表情,但她清晰地听到了他喉间溢出的一声轻笑。
她绝望地对花音说:“你可以再说大声一点,直接贴着他耳朵说好了……”
“不好意思,姐妹,我会用一生赎罪的……”花音讪讪地笑着,飞快在江愿身边坐下。
江愿双手捂住涨红的脸,脑子飞速运转,试图想出任何一个话题来转移注意力。
“那是什么?”
太宰治夹起一块腌得透亮的肉,轻轻按在烤盘上,只听“滋啦”一声,油花四溅,烟气升腾。
他侧过脸,笑眯眯地看向一脸心虚的江藤花音:“为什么会有这个外号?”
宗原莲司在一旁幽幽地开口:“大概是因为太宰先生看起来年龄比较大吧。”
“真的吗?江愿小姐是这么想的?”
花音为了表示歉意,抢先解释道:“当然不!是因为太宰先生脾气太好了,江愿想做什么你都听她的,就像带女儿一样,所以……”
这个答案或许在太宰治意料之外,他罕见地愣了愣,随即鸢色的眼睛里漾开温柔的笑意:“是吗?那真是个很不错的外号呢……我很喜欢,谢谢你们。”
对方太有教养,让江愿羞愧不已,找机会弥补道:“也有一些比较文雅的,要么这个就先忘记!我们现在马上重新取几个。”
“不用了,其他的记不住,”太宰治打断她,自然地转换话题,“说起来,江愿小姐和花音小姐认识很久了吧……那宗原君呢?以前也有外号吗?”
江愿和花音对视一眼。
花音硬着头皮回答:“我们素质很高,一般不给别人取外号,除非不小心取了外号……”
江愿难以置信地听着好友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这说的都是什么废话。
“诶?”太宰治故作惊讶,“怎么会是'别人'呢?不是有婚约吗?”
怎么又提起这个了!
江愿低头往嘴里塞满生菜,脸颊微微鼓起,含混不清地说:“有这回事吗?可能吧,那个很早之前发生的事情了……就是说,记忆可能是有那么一些不全。”
宗原莲司发出一声冷笑,拖着嗓音阴阳怪气:“真糟糕啊,才三个月前的事情就忘记了。知道你不太聪明,没想到这么笨。太宰先生,这样没关系吗?”
“叫'恶童'哦,”花音帮忙补刀,“他的外号。”
宗原:“……”
“哈哈哈,那还真是形象呢。”太宰治愉快地笑起来,他没理会脸色铁青的宗原,托着下巴笑意盈盈地转向江愿,“第一次见面,我穿的哪件衣服,还记得吗?”
江愿愣愣地咽下一口菜,不明所以地配合答道:“黑色风衣?”
“给我放烟花那天呢?”
“米色衬衫外套?”
“真厉害呢,”太宰治称赞道,“这不是记忆力挺不错的嘛……”
宗原莲司:“……”
花音看得津津有味。她抿嘴憋着笑,在通讯软件上敲敲打打,发送给江愿:“好可怕,备受宠爱的年上男对DK简直是段位碾压。”
但此刻,江愿根本没空看手机。
“里脊和横膈膜,比较喜欢哪个?”太宰治指了指烤盘上滋滋作响的肉,又把问题抛了回来。
“里脊吧……”
“嗯?”他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节。
“……横膈膜?”
“嗯?”还是同样的语调。
江愿小声求饶道:“……给点暗示吧。”
相似小说推荐
-
在荒岛开了家动物诊所(四时咕噜) [穿越重生] 《在荒岛开了家动物诊所》作者:四时咕噜【完结】晋江VIP2025-08-31完结总书评数:71 当前被收藏数:1...
-
吞没(泡泡藻) [现代情感] 《吞没》作者:泡泡藻【完结+番外】晋江VIP2025-09-07完结总书评数:12411当前被收藏数:117061营养液...